第019章 两个醉鬼
宋韵成因为许诗晚的动作,被带着向前了两小步,独属于许诗晚周身的香甜气息混着初雪凛冽的气息,像是揉碎了的花瓣捻在一起,淡淡的很好闻。
眼前的身影小小一团,拽着她的大衣外套,整个人都快缩到她怀里。从宋韵成的角度,能看见许诗晚紧张抖动的长睫,她那玻璃般莹润剔透的眼眸眨了眨,映衬的碎星零落,溜进宋韵成心底。
宋韵成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抬手的。
感官被放大,她只觉得怀里的人骨架很小,整个人很瘦很轻,把手放在她的肩背,单薄的蝴蝶骨若隐若现。目光之下,鱼尾长款包臀裙勾勒的细腰不堪一握。
她的心尖好似颤了颤。
许诗晚躲在宋韵成怀里,攥紧她的大衣外套,时不时抬眼轻瞥看着路对面,复又收回眼神落在自己的双手上。
这是一个极其暧昧的姿势。
昏暗的路灯、拥挤的人行道下,两人的影子亲昵交叠在香樟树旁,树影落下斑驳碎影,行人纷纷,空气中的树木青葱味扑鼻而来,却怎么也吹不散攀升的热意。
两人间几乎没什么距离,宋韵成甚至能感受到许诗晚起伏的呼吸。
许诗晚偷摸着探出头,又看了一眼,“终于走了,应该没看见。”
“吓死我了,还好我躲的快。”
大衣外套被紧紧拽着,呼吸交叠,宋韵成压下心底情绪,出声询问,“怎么了?”
“我在躲人。我爸他——”
风从两人耳边划过,许诗晚抬眸回望宋韵成,才发现两人现在的姿势有多亲密。
她和宋韵成的距离不过鼻息,就连宋韵成金丝边眼镜下根根分明的睫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宋韵成的眸色很淡,此刻眼尾却也晕出润色,和那颗清冷的浅痣呼应,淡眸微挑,多了几分欲。
想到刚刚自己那句大言不惭的‘抱住我’,感受到肩膀被揽住的触感,许诗晚的脸肉眼可见的红了,甚至快蔓延到脖颈。
许诗晚支支吾吾,攥着的衣服也不知道是该松还是继续捏着,“我……我不想让我爸知道……”
凉风吹过来,吹起许诗晚的发梢,她看着宋韵成,脑子一片混乱。
四目相对,两人好似都陷入了密闭的空间里,有种不知名的情绪在不断发酵。
宋韵成好似想开口说话,却被突如其来的另一道女声打乱了思绪。
“宋韵成?你怎么在这里?”
只见一个烫着卷发,穿着套装短裙的女人走了过来。她不是让人一眼惊艳的大美女,但五官也不赖,是典型的鹿眼,看着很有亲和力。
说完这句话,这女人就走近,站在两人旁边,而她的怀里抱着一桶爆米花,嘴里还在嚼。
适时,好似密闭的呢才透了一丝缝隙,两人得以松了口气。
许诗晚尴尬得退开一步,宋韵成眼敛微垂,看了一眼董橘,又把目光落在许诗晚身上,先回答了上一个问题:
“来开个研讨会。”
而后,给许诗晚介绍道:
“董橘,我国外认识的朋友。”
许诗晚稳了稳心神,朝面前的人伸出手,眸光波动浮现出笑意,
“你好,我是宋韵成的高中同学,许诗晚。”
“你好。”董橘伸出手回握住,她有一个毛病,喜欢极致美感的东西,不论是人还是物品。
而面前的人,巴掌大的小脸,皮肤白皙如瓷,睫毛浓密卷翘,鼻梁挺秀小巧。而唇瓣却很红,唇珠丰满。明明长了一张纯欲的脸,可身材却非常辣。
目光在这两人间流转,董橘补了一句,“你是宋韵成那个朋友?修手链的,朋友。”
许诗晚没反应过来,宋韵成替她回答,简单寒暄了几句,听宋韵成说要去超市,董橘也闹着一起。
董橘是个不会冷场的主儿,况且她本来就对许诗晚印象很好,聊天南地北,最后发现许诗晚对宋韵成的国外生活挺好奇,便开始竹筒倒豆地讲。虽然她知道的也不多,毕竟国外两人三四个月才见一次面。
宋韵成在生活区采买回来,发现这两人还在零食区瞎晃悠。又买了加湿器和蚊香,转头又看见董橘手里拿了一听啤酒,正偏头讲话。而许诗晚在她旁边,笑的很亮。
宋韵成眼眸里闪过几丝波动,而后转头看着售货员,
“结账。”
行政房是个套间,两个卧室,附加阳台和客厅。王嵩先生很文艺,客厅里还挂着书法字画,复古壁灯立在两侧。
因为下午没怎么吃饭,董橘想喝酒,所以顺带点了大份小龙虾。
宋韵成作息很规律,一般这种情况下,她也不会吃东西,也不怎么喝酒,只是象征性地坐在旁边。
三人这么聊天,倒也不尴尬。只不过许诗晚和宋韵成都发现,董橘好似心情不佳,刚刚的热络是真,可现下混着酒意的落寞也是真。
有时候,阳光外向的人更容易内耗自己。
许诗晚开了一瓶酒,陪董橘喝了几口。她也体会过一个人买醉的孤独。所以觉得,如果有人碰杯,会好点儿。
期间,宋韵成手机震了震,来电显示是她的老师。许诗晚察觉到她起身,两人短暂的目光交接,宋韵成指了指手机,而后去了阳台。
她的老师姓严,叫严霖,是个温润儒雅的教授。这次打电话是告诉她,她整理发表的围棋之道论文在业界获得一致好评,甚至被提名奖项。同时,告诉她,几个月后要出国进行一次学术交流。
把工作上的事情聊完,等宋韵成再回到客厅,却发现事情变得更难缠了。
董橘已经彻底醉了,仰头闷了一口酒,正趴在桌上拿筷子挑着小龙虾,嘴里还在念叨,
“真愁人,差点就被发现了。早知道我就不回彦宁了,要是一直呆在国外倒也省事。再遇见还能说什么,不都是给双方徒增烦恼,也让人家庭沉重。”
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董橘腾地撑起身,一副醉态地看着许诗晚,举起酒杯,“对了,我们刚不说喝一杯?来,继续。”
而她对面的许诗晚,披散着头发,好似也有些微醺,眯着眼笑了笑,而后拿起酒杯同她碰了一个,仰头咕嘟咕嘟饮尽。
“我还没跟你讲完,你不知道,宋韵成其实胜负欲特别强,尤其,对,还有她以前自己去比赛——”(是真的胜负欲强)
董橘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东扯一句西扯一句。
董橘这个样子,也没办法去酒店。宋韵成像是认命般叹了口气,而后走上前,准备先把残局清理干净,再把醉的两人扶回房间。
许诗晚坐在地毯上,看见宋韵成正在收拾,她也站起身,跟着收拾,语气比平常软:
“我来帮你。她醉了,我可没醉。”
细听,还能从语气中察觉出几丝求夸的意味。
宋韵成觉得这种语气很熟悉,偏头看她一眼,眼前的人小脸酡红,却眯着眼睛冲她笑了笑,很甜。
宋韵成收回眼神,心底好似被羽毛不轻不重地挠了下。
这个语气,是高中许诗晚的惯用语气。
每次她自己做完理科大题,并且做的步骤几乎全对,都会用这样的语气同她要‘奖励’。奖励有时候是休息十分钟,有时候是看半小时漫画书,或者听一小会儿歌。
有时候她还会磨着宋韵成一起听,或者跟她下五子棋。
那个时候两人关系挺不错。宋韵成第一次觉得,原来有的女孩儿这么会撒娇。
其实,一般醉酒的人都会死鸭子嘴硬,说自己没醉。
就比如,许诗晚。
许诗晚意识可能还残存着,但是站起来都摇摇欲坠的,拿着酒罐也扔不进垃圾桶。
宋韵成看着她呆萌的样子,眼眸亮光浮很浅的笑了下,而后走上前,握住她的手腕,嗓音都带着笑意:
“放着。我来就好。”
许诗晚听话的“嗯”了一声,而后,就坐在沙发上看着她。
宋韵成本想扶着董橘去洗漱,但董橘太闹腾,宋韵成只好作罢,直接把她扶进了一间卧室,给她拖了鞋,点上蚊香。
确定董橘没什么问题后,宋韵成从房间出来。可看清眼前的情况,她眉心不由得跳了跳。
又有几个酒罐七零八落地散在桌上,还全都是空瓶。许诗晚把那几瓶没拆封的全喝完了。
而桌上,放着两杯果汁。
许诗晚行李箱里有简易榨汁机,她是知道的。
听见脚步声,许诗晚抬起头,看着卧室门口的宋韵成笑了笑。
“我想看见你没怎么喝,就给你榨了果汁。”
许诗晚的眼眸很亮,语气软糯,是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的那份的刻意讨巧。
见宋韵成站在原地没有动作,许诗晚自顾自地拿起另一杯说果汁,喝了一口,粉嫩的唇覆上一层水光,润泽饱满。
而后,她看向她,问道:
“不喝吗?”
从宋韵成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她半边醉意的轮廓。她的头发凌乱落在肩头腰际,面色酡红,鸦羽般的长睫微微颤着,眼皮透着薄粉,像是安静的瓷娃娃,精致又易碎。可眼尾略勾,看着你的时候,好似含着春水,媚意浑然天成,天生就适合别人将她捧至手心。
宋韵成站在客厅中间,她突然觉得,以后可不能放任许诗晚这么喝酒。
虽然她现在也分不清,自己这些奇奇怪怪的念头是哪里冒出来的。
走到沙发边坐下,在许诗晚的殷切注视下,宋韵成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苹果汁。
她有些好笑地问:“你什么时候榨的?”
如果说刚刚是微醺,那么现在,许诗晚是彻彻底底的醉了,完全没有意识。她撑着脑袋看着宋韵成,语气好似有些酸:
“刚刚。”
在你扶董橘回去的时候。
许诗晚的眼眸湿漉漉的,左侧鼻梁的浅痣也透着粉,她有些兴致缺缺,长翘的睫毛抖着,一副要睡着了的模样。
许诗晚开口道,“去睡。”
许诗晚好似被这句话点醒,小脸酡红地看着她,摇了摇头。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直起身,看着宋韵成,向前,凑近了距离。
醉酒的许诗晚现在全没了意识,说话做事全凭本心。
她盯着宋韵成的眼睛,笑的很亮,好似满天星铺满她的眼眸,声音软糯,尾音还带点小勾子,只听她说:
“你到底想不想知道,我什么时候认识你的?”
宋韵成也没想到,今天董橘来这趟,直接闹出了两个醉鬼。
感觉到距离凑近,宋韵成的呼吸都沉了几分,许诗晚竟然直接抵在了宋韵成肩颈处,喃喃道:
“是那个下雨天,我踩着凳子,看见了音乐教室的你。光影落在你的身上,美妙的音符从你手指倾泻而出,我真的觉得美极了。但是,当时我摔倒了,还逃跑了……”
说完,许诗晚闭上了眼。
睡着了。
而宋韵成的侧脸绷着,薄唇抿成一条直线黑曜的眼眸明明灭灭着涌动的情绪,看不真切。
—
宿醉的代价就是,第二天晨起的精神消亡。许诗晚转醒的时候,头还有些痛,她半撑着直起身,发了好一阵呆,才下了床。
是她自己的问题。她有起床气。所以每次都会缓好一阵,等没那么气,也等脑子清醒。先祝夫
从卧室出来的时候,客厅里透进来阳光,勾勒出浅淡的轮廓,应当是中午了。
被阳光刺的晃了一下,许诗晚揉了揉眼睛,再睁开,看见了坐在窗边办公的宋韵成。
许诗晚首先看见那双纤细又骨节分明的素手。淡青色脉络覆盖在她的手背上,正随着她的敲击减键盘的动作起落。她的指尖骨节透着着淡粉色。
她穿着简约衬衫,冷白调的皮肤隐在其之下,线条柔和的侧颜轮廓一路向上,是挺直的鼻梁,架着金丝边眼镜。就连眼角的浅痣都透着冷调,好似清冷的月,意外有种反差。
记忆会因为某些人再度被点醒。
本来晕乎乎的脑袋里闪过几个零碎的片段,有她洗了苹果拿榨汁机榨汁,有她等着宋韵成出来的傻笑,还有……
还有……倚靠在宋韵成肩膀,等她喂自己水喝
记忆挑拣着溜进,许诗晚记不真切,宿醉的她还有些头疼。她只希望自己醉酒后,表现没那么糟,起码别无理取闹。
看着宋韵成侧过眼神,她下意识抬手,露出一个笑容,“早”
宋韵成简单回应后,便移开视线,又落在自己的电脑上。
空气中好似涌动着奇奇怪怪的因子,反正不似前几天那般明朗。
董橘和许诗晚差不多一个点醒的,她走出来的时候,许诗晚前脚刚进洗手间,正洗漱着。
“早哦,”董橘揉了揉发酸的脖子,回头看了一眼两个房间,忽地问道:
“你,你昨晚睡在哪?”
宋韵成抬眸看她一眼,复又把视线落在电脑上,打字的手不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回了句,
“你醉酒很难缠。”
昨晚董橘险些还吐了,宋韵成怕她半夜睡觉掉下去,把被子里里外外给她包住,而后才出了房间。
两人关系太熟,这句话也不是抱怨,董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走到冰箱边,视线却被垃圾桶里的柚子皮吸引了注意,
“你昨晚还吃柚子了?还有吗?我有些干。”
“冰箱里。”
末了,宋韵成又补了句,“也有诗晚昨天买的水果。”
董橘取了瓶矿泉水出来,仰头喝了两口,“算了,我歇会。”
忽地,只见宋韵成起身,走到了厨房,一股清香涌出,董橘这才注意到,她还煮了粥。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没理睬董橘的话头,她盛了三小碗出来。
许诗晚洗漱完毕,董橘也从她自己房间的卫生间整理结束。
“喝粥。”
宋韵成看着许诗晚,简明扼要。
“嗯。”
许是觉得白粥太寡淡,宋韵成还简单做了配菜,炒土豆丝和一盘看不清的凉菜。
董橘不知道宋韵成的厨艺,开始还兴致勃勃,尝了两口配菜后,沉默两秒,开始安静喝粥。
她不禁在心里暗道,果然,天才和普通人是有壁的。上天给了宋韵成灵活的头脑,却收回了她的厨艺。
反倒是许诗晚,很给面子的吃了些配菜。
宋韵成对待食物没那么挑,但也清楚自己做的不怎么好。她晨起到附近转了一圈,早餐店的东西太油,不适合宿醉。否则,她也不会自己动手。
许诗晚是有些饿了的,昨晚的小龙虾太辣,她没怎么吃。现下清淡的粥配上酸酸的土豆丝和苦苦的凉菜,她竟然觉得不错。
也可能是单单的,情人眼里出西施。
虽然还不是情人。
宋韵成余光能看见许诗晚的模样,终于,在她又夹了一口酸不溜秋的土豆丝后,宋韵成出声道:
“要不,别吃了。”
许诗晚侧身看她,脸上红晕还未散尽,现下有些粉粉的,声音还是很软,“最近没胃口,我觉得还不错。”
董橘看了一眼许诗晚认真的模样,居然下意识在想,难道一顿酒把她味觉喝出了问题。静默一瞬,她夹了那坨看不出本样的菜放进嘴里。吃完这口后,她开始收心喝粥。
很好。
她没问题。
她还是吃不了。
茂清是一座暖调的城市,而彦宁则完全与它对立,清冷是它的代名词。
天清透白,寥寥几片云叠在远际。参天古木乔树林立,柏油路宽阔空荡,哪怕是春天,风好似都协着冬日的冷漠,冷寂凄清。
研讨会在彦宁的地标建筑——国际会展中心的大厅。
许诗晚对这里并不陌生。
她从小在这片长大。
从国际会展中心向前,大概过两个红绿灯,旁边的天府公馆里,就是她家。
两人把资料整理好,准备步行过去。
在此之前,她收到了白琳发来的微信:
[一片柏树林:什么?姐姐。你这么大胆?那当时,宋老师什么表情,有没有害羞?]
许诗晚抿了一口水,单手打字回她,
[问题不应该是我差点碰见我老爸。]
[没有。当时太紧张,我没看清。]
白琳发了几个表情包后,
[一片柏树林:怪我,我上次出差就发现那片在整修,变了好多。忘记告诉你。]
许诗晚也不是怕她老爸。只不过,虽然她老爸最后松口,但对她工作上的事情绝不过问,也不会在大场合公开表示同许诗晚的关系。所以到了现在,方总他们都不知道自己是个富二代。
再者,许凌业的公司还一直留着翻译的位置,其中意味再明显不过。
所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工作时间,尽量避免同许凌业同志见面,免得他看见糟心。
研讨会开始时间为下午五点。
许诗晚和宋韵成在三点半就到了会展中心,提前在休息室做准备。
把ppt和翻译文献再度检查了一遍,两人这才放下心来。
这次研讨会是围棋学术界非常有意义的活动,很多媒体记者也闻风而动。
会议即将开始,两人跟随侍者穿过长廊,淡淡的香味萦绕,并不突兀。大厅的入口非常宽敞,进门就能看见讲台和身后巨大的投影屏幕。座位是按照剧院式布局排列,周围还设有展览区。
两人进入大厅,陆陆续续又跟进来很多人。有棋手,媒体记者,还有些拿到票的棋迷。一时间大厅人头攒动,很是热闹。
约莫过了十分钟,研讨会由王嵩先生的讲话正式开始。他谈围棋的起源发展,讲围棋的远扬,论中国围棋的复兴,说当今围棋的现状。
了解了围棋发展史的艰辛,见过太多文化消磨,许诗晚也明白这份不易,莫名有些触动。
宋韵成的part在中间部分,两人合作。许诗晚要先通过文献翻译引入对围棋变化的探讨。但在她们之前,宋韵成被王嵩老先生叫了出去,所以是她先站在讲台阐述,她要撑到宋韵成回来。
许诗晚翻译的很完美,并且对围棋相关知识理解也很透彻,还回答了几个棋迷的问题。如果不是她率先介绍自己是解说员。有的棋手甚至以为她是专业的,就是等级没那么高。
然而,记者能在这里,自然不单单是为了听这些知识,他们更倾向于寻求爆点。
一位记者突然站起身,
“许小姐,请问你对人工智能有过了解吗?”
许诗晚心里闪过几丝疑虑,面上不显,她回:
“有所了解。”
这位记者眼底闪过几丝精光,“那许小姐,是否知道两年前人工智能对战事件?”
许诗晚已经猜到这人可能会给她下什么套,可这么多人面前,她只能点头回应。
“那么许小姐,那么我想问问你,对战人工智能失败,是否意味着人类终将被取代?”
这话一出,全场静了一瞬。
这是一个素来备受争议的话题。而这位记者选择许诗晚反难,一来,许诗晚不是职业棋手,她言论很容易代表‘大众’发酵;二来,最近热搜的话题也与她相关,很容易做文章。
而后,座位下开始窃窃私语,也有不少记者等着许诗晚回答。
忽地,冷冽的气息突然从后面扑过来,她的肩膀被人不轻不重地捏了下。宋韵成走到她身侧,两人目光短暂交汇,只听她开口道:
“交给我。”
就好像,不论前路有什么困难,总会有人站在你身后,这给了许诗晚极大的安全感。
宋韵成从门后走出来的瞬间,快门声此起彼伏,媒体都噤了声,纷纷等待她的回答。
因为她,世界冠军,对战人工智能输了。
她是最有权的发言者。
宋韵成慢条斯理地滑动着鼠标,金丝边眼镜在灯光下折射出一道淡光,那双眼眸锋利直白地盯着提问的记者,似是淬了冰雪,含吹成霜,语气却不咸不淡:
“所以,你认为呢?”
她的手指指腹在鼠标上点了两下,“谈谈,你的看法。”
语气很冷,却很有压迫感。
她只单单站在那里,可许诗晚觉得她的身影却非常落拓,一股淡淡的清冽如初雪的沐浴露气息从鼻尖钻进来。
宋韵成穿着正装,从许诗晚的角度,能看见她纤细的脖颈,冷白皮下透着光,并不羸弱。许诗晚觉得她背脊好似凛冽的山,给人已安全感。
记者踢皮球回应,“正是因为我不知道,所以才问您。难道您一直困于过去,不敢直面?”
“我承认,我确实输给了人工智能。但我当时采访也已经说过,人生如棋,局局新弈。”
“我不怕输,我还是我。”
她的嗓音镇定又透着疏离,天然隔着一层屏障,好似可望而不可攀的山峰,却吸引住了在坐棋手的目光。
许诗晚很喜欢宋韵成在工作时的胸有成竹,喜欢她的镇定从容,喜欢她谈到围棋时,眼底的细碎笑意。
因为是宋韵成。
她天生就该这样,备受瞩目,接受鲜花和掌声,如同星星般闪耀。
“人工智能对战融合了古往今来先贤的影子,几百年的棋谱,包括我的对手和我自己的围棋算法。它的每一步都是计算好的,甚至不用一秒便会落下一子。我承认,对这样强劲的对手,确实需要费很大功夫。”
“但我们拥有的判断力、决策力、执行力和创造力,都是它永远无法达到的。它说不出“花有清香月有阴”这种唯美意境的诗句,也没办法体会各类情感。当它需要将我的棋谱收录入数据,进而分析。我的对手只有我自己。”
她看着眼前的人,眸色好似冬日落雪,
“所以,你问题的出发点就是错的。”
最受关注的世界冠军在此,其他记者也坐不住。
“在时代更迭的如今,为什么还要坚守这种小流文化?”
另一个记者站起身问道。
很明显,这位记者不仅棋迷,甚至于对围棋传统文化根本不了解,只是想寻找爆点,言词甚至有些偏见。
这话一出,直接激起千层浪。在坐的棋手和棋迷纷纷表示不满,这直接否定了他们所有人的追求。
宋韵成的面色也冷了下来。
她看着提问的人,面色冷下来,声音不咸不淡,却很有压迫感:
“当今社会的大流?是谁认定的大流趋势?我们本体一定要受这个枷锁的限制?”
这个时间,阳光渐移,只有一束光落在讲台前,也仅仅是一个缝隙。宋韵成看着那束光,却忽地笑了下。
她今天穿的西装外套,搭配了一个小型胸针,上面是透明点缀玻璃体。取下后,宋韵成把它轻放在那处光源,找准角度,一片彩虹色在地面散开。
“阳光中有几种颜色?一种?七种?还是其他?”
随着她的话语,可她的手渐渐转动,所有颜色最终消散。
她的眼眸微弯,可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语气很平,却让人感觉到凉意,
“这个是我自己的想法。”
(宋老师的意思是,阳光中有多少种颜色,不是一种,不是七种,而是这个世界上所有的颜色。所以,所谓的大流,她并不觉得。)
忍气吞声向来也不是许诗晚的作风。因为一句“小流文化”否定了棋手日日夜夜的努力,她站在旁边,开口道:
“我们每个人等待的东西不同。你喜欢言语攻击的犀利,我偏向内核的温润人心,有的人喜欢潮起潮落、月生沧海,有人追求暴烈至死的刺激,你评定这些,怎么能断定他人?”
她微微一笑,眼眸虽没有攻击性,可说出的话却不见得,“不能因为自己没有涉猎到,就先一步主观臆想,不是吗?”
其他人也没想到,站在台上的两人,虽然从问题的不同角度出发,但思想却高度重合。
整场研讨会,因为大流趋势的问题情绪高涨,后续阐述交流的棋手也很亢奋。整场下来,效果非常不错。
结束后,记者按例要进行采访。
而对人工智能的看法以及对大流趋势的看法,这两个回答,无疑是媒体的爆点。
许诗晚和宋韵成出了大厅,准备去休息室,却被一大波记者堵住。问题一个接一个地抛过来,宋韵成把许诗晚护在怀里,穿过长廊,礼仪将记者拦下,两人这才好不容易进了休息室。
董橘已经在里面候着,看见来人,朝许诗晚竖起大拇指,
“气场很强。说话也漂亮。”
宋韵成同王嵩先生打过招呼,董橘轻松地进了休息厅。
顺着董橘的目光看去,屏幕上还转播着大厅的画面。许诗晚笑了下,“实话实说。”
“主要还是韵成的话给了我思路。”
董橘本来正抱着胳膊,听了这话,瞳孔微缩,她伸出食指,摇了摇,“No No No,她可不算。”
偏头看宋韵成一眼,董橘语气都带着控诉意味,“她一直都这样,做事追求完美。”
说话间,宋韵成接到了王嵩先生的电话,跟着侍者出去了。
“嗯?”许诗晚没反应过来。
董橘坐在沙发上,许诗晚坐在另一侧,她开口道:“韵成挺有胜负欲的。这种情况,一般都是对方完败。我以前仗着自己打游戏厉害,挑衅过她。前几次,她都输了,我也没放在心上,就单纯看她一天天都在下棋,怕她无聊。”
喝了一口水,董橘续道:“那之后,我们应该有两个月没见面,她一直飞到各地比赛。结果她赢了比赛后,第一件事就是和我再比了一次。”
董橘叹了一口气,“哎,我被反杀虐的很惨。”
许诗晚低垂着眼,笑了下。
眼底有遮盖不住的落寞。
那些鲜活的记忆里,从未有过许诗晚的影子。
印象里,宋韵成高中也跟她打过一次电玩,那次的记忆并不算很美好。许诗晚选择不去回忆。
研讨会结束后,便是众棋手在大型休息区探讨切磋,侍者把果盘,清茶放在桌侧,而后退下。
晚间,应该还有一个小会。
和董橘聊了几句后,许诗晚去了趟洗手间。
没想到,刚从洗手间出来,就听见隔着长长的走廊,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她转头,看见了大学的校友,孙诚。
两人大学里合作翻译过名著,共同参加校级比赛。毕业后,逢年过节,两人也会在微信道一句节日祝福。
孙诚是央视新闻的记者,这次来,也是采访相关时事,宣传围棋文化。
简单聊了几句,许诗晚发现,孙诚对围棋虽然了解不多,但也不会刻意曲解,总是很认真在聆听。
孙诚是一个很好的话题引导者,说话不疾不徐,并且还会抛出话题。他从围棋谈到了解说工作,谈到了当下。总之,如果有闲心,同他交流会是一件舒心的事情。
可当下,被董橘几句话带起回忆的人,很明显不这么想。
昨晚的醉酒,其实另一方面,她自己也说不清是不是不开心。
董橘所讲述的,全是她不知道的,宋韵成的国外生活。
心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住,酸涩止不住上涌。
看着许诗晚出神,孙诚不由得发问,“你,好像心情不太好?”
许诗晚讪讪地回,“没有。只是我的思绪有些乱。”
两人站在长廊边,月光从窗户溜进,落在两人身上,好似渡上了一层光。
宋韵成从二楼下来,看见不远处的这一幕,莫名觉得有些扎眼。
她视线落在那道纤瘦的身影上,薄唇抿着,眼眸垂落,再抬眸,内里好似波澜不惊,再无其他情绪。
也就那一瞬,许诗晚的手机持续震动,许诗晚垂眸,来电显示:
妈妈
宋韵成回到休息室,董橘正在刷微博,抬眸发现来人是她,疑惑了一瞬,“嗯?许诗晚呢?”
宋韵成手里拎着的塑料袋里是一盒草莓,洗过的,她放在桌上。而后,她坐在董橘对面,把自己的长发挽起来,打开电脑,语气平淡,答:
“在外面。”
董橘点头,指腹在手机上点点,似乎在回别人的信息,还喃喃道:
“做什么,这么久?”
宋韵成握着鼠标的手一顿,盯着电脑屏幕,纤浓的睫毛颤动两下,复又继续滑动,浏览页面。
她晚间要讲解部分围棋残局思路。
宋韵成看了一眼时间,19:48
把自己的思路顺了一遍,宋韵成扶了一下眼镜,素手滑动,屏幕显示时间:20:05
十五分钟。
董橘在微博发现了一家探店,点开发现评价不错,顾客随拍的照片也让人很有食欲。恰巧在这附近。
她撑着下巴,眯着眼开口:“我发现了一家不错的店,等会去吃?”
却发现宋韵成在走神。
适时,许诗晚推门而入。董橘又问了一遍。
许诗晚看了一眼沙发边的董橘,目光又落回到宋韵成身上,眼眸微动,闪过几丝情绪,开口道:
“我不去了。我回一趟家。”
宋韵成放下手里的动作,抬眸,看着她,“远吗?”
许诗晚摇摇头,“不远,就在天府公馆。”
原来,今天和许家相熟的一个外企叔叔也在会展中心,同别人谈合作。无意间看见了许诗晚,越看越觉得像,所以发信息问了她老爸。她就这么被抓包了。
许诗晚整理好东西,刚从休息室出来。迎面看见了侍者,准备叫宋韵成去开会。还说,另外两位有兴趣可以一起。许诗晚笑着摇头,谢绝了好意。
董橘也不打算去,她一向对这些没有兴趣。
出了会展中心,她有点想抽一支。
还没来得及抬脚去便利店,一道身影从旁边闪了出去。
是宋韵成。
起初是快步走,最后小跑了起来。
风带起她发梢和衣角。
越来越小,最后融成一个点,直到看不见。
董橘没见她这么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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