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0章 送她回家
夜风习习,树影下一道纤瘦的身影不断闪过,斑驳落在她身上,不断交替前行。
宋韵成脚步不停,裹着凉意的风铺在她脸上,她吸了一口气。额前已经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眉眼间有些焦急,呼吸也有些沉。
过路口的时候,红灯有一分钟,宋韵成低头看了一眼拨通页面,电话已经被那边接通,她开口,还微喘着气,
“王老,实在不好意思。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事,还麻烦您推迟我的顺序。”
红灯结束,行人通行,宋韵成穿过斑马线,环视四周,找到了一家711便利店。顺着左侧高墙再往前走几步,她站定在一个路口。
向上,是一条很宽的巷子。电线杆立在两侧,乌黑线交叠在空中,两侧墙皮已经脱落了,延伸至里面,一眼望不到头。
应该很深。
来不及休息,宋韵成的眼睫颤动两下,心慌的厉害,她朝里面跑了进去,身影越来越小。
宋韵成其实是一个很冷的人。她天生淡漠,很少能察觉到别人的情绪。亦或者她,她不愿意对自身事物之外的分半点心绪。
但她却总能注意到许诗晚。
就比如,许诗晚今晚不开心。她察觉到了。
刚刚许诗晚开口说自己要回家,宋韵成的本意是要送她的,但许诗晚开口拒绝了,干脆利落。
宋韵成便没再多言。
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她的思绪也有些顾不过来。
被侍者领上二楼,她还是有些担心,正准备给许诗晚发个信息,却听到了彦宁本地棋手的对话,让她心一惊。
原来,从会展中心到天府公馆,除了过两个红绿灯,还要穿过一条巷子,那是最近的路线。
但是那条路的线路长时间交织在一起,路灯忽明忽暗,有时候还会全部熄灭。
宋韵成知道许诗晚很怕黑,而且是非常严重的程度。她甚至没有考虑一秒,便跑了出去。
如果说以前的无数次擦肩而过,都是许诗晚为了她而先迈步,那么从宋韵成飞奔出会展中心的这一刻,从量子纠缠学的角度看,两人的轨迹便真正的再度交叠。
脚步速度逐渐加快,宋韵成的呼吸声也越来越急,头顶的路灯忽明忽暗,可视线之内,一个人影也没有。
她又继续向前,这段路况不好,前面的灯已经全灭了,宋韵成心急如焚,连遗落了研讨会的纪念徽章都未曾察觉。
高中相熟的后来,某次全校停电,她刚好在高二(2)班前门口执勤检查仪容仪表。想起来同许诗晚第二次补课时她停电的状态,宋韵成有些担心。
思考不到一秒,她转进高(2)一班后门里。班级大都是滚动轮换座位。那时,许诗晚刚好在最后一排。
眼眸适应黑色后,她看见许诗晚呆呆地坐在位置上,脊背挺直。旁边的惊呼欢笑起哄声充斥,她好似也与常人无二。可瞳孔那玻璃脆弱和交叠放在腿上快掐出血迹的手,都在告诉她,许诗晚害怕。
迎着月光,她倾身向前,许诗晚侧身,两人四目相对,虽然天色暗淡可两人眼眸里依旧含着碎光,她明显感觉许诗晚松懈了一瞬。
而后,她将许诗晚攥紧的双手分开,小心地将那处皮肤抚了抚。
虽然没问过,但宋韵成觉得,这种程度,不可能单是害怕。
宋韵成给许诗晚打了十几个电话,也没有人接听。她又向前了一段距离,心里悬着的石头来回摆动,揪心。
忽地,浓重墨色里好似有一团黑影落在角落,澄澈透亮的月光落在漆黑的四周,独留那处与世隔绝般的静谧。
宋韵成不自觉放轻了脚步,走过去。
月光照在这片地上,没那么昏暗。视线之下的小小一团,被光围绕着。
察觉到脚步声,直勾勾盯着月梢的人抬起眼眸,在这一刻,光影交汇,许诗晚的眼神还有些空,整个人好似被抽干了思绪。她看着宋韵成,虽然还有些抖,但起码,没有哭。
宋韵成是个理性主义者,但在这一刻,她突然很感性的想说,
她希望,月光一直偏爱她。
“许诗晚。”
宋韵成气息还有些不稳,她蹲下身,仔仔细细把许诗晚打量了一番,悬着的心渐渐松弛,而后抬手,揽住许诗晚肩膀,凑近,拥住她。
没有问她现在觉得怎么样,
略带歉意和心疼地口吻遮盖不住:
“对不起,我来迟了。”
许诗晚这才好似被人卸了力般,出神地看着宋韵成,几秒后,忽地,眶中蓄了泪。
无声的,落了下来。
那滴泪滴在宋韵成手背,却好似滚烫的热水般落在宋韵成心底,灼烧的疼痛和心尖微酸的心疼让她不知所措施,只能加重揽住许诗晚的力道。
夜幕梢上枝头,月光洒在两人身上,等待许诗晚情绪缓了些,宋韵成不容拒绝地背起了她。
像上次那样。
初雪的气息环绕,氤氲了整个月色。
许诗晚搂着宋韵成的脖颈,手电筒被她捏在手里,她看着地上映衬的两人影子,思绪乱飞,整个脑子乱乱的,略带鼻音地开口:
“我刚刚手机摔坏了。”
路灯灭了,她准备开手电筒,不小心被绊倒,手机飞了出去。
“明天我陪你去修。”
许诗晚又开口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宋韵成看着前面的路,眼闪过几丝情绪:
“听彦宁本地的棋手说回天府公馆,这条路最便捷,但路况不好,我——”
“我就过来了。”
风吹过,树影下,一抹微亮的光源从浓重暗色中透过来,树影沙沙作响,天边墨色翻涌沉。
一时间,风声寂静,再无人言。
许诗晚是心有余悸。还没反应过来。
而宋韵成则是在想办法安慰她。
又走了几百米,
宋韵成有些担心她,“你,还怕吗?”
许诗晚摇头,虽然声音还很软糯,但起码没有刚刚的颤音:
“有亮光,哪怕微弱,我其实也不怕。”
这条巷子确实很长,宋韵成背着她至少走了五百米,才稍微看见巷外川流不息的车辆行人。
“韵成,要不放我下来吧。已经快到尽头了。”
许诗晚觉得宋韵成的呼吸好似有些不稳。
“你很轻。”
“我不累。”
站定在巷子口,宋韵成才把许诗晚小心地放下来。她扶着许诗晚走进了旁边的711便利店,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买了两瓶矿泉水,她拧开一瓶的瓶盖,而后递给许诗晚。
“饿了吗?”宋韵成问。
许诗晚看着她,摇了摇头。刚被这么一吓,什么胃口都没有。
宋韵成站在她面前,视线之下,许诗晚的脸色还是有些白,不过比刚刚缓和了很多。睫毛卷翘轻颤,唇色好似也有回升。
“那先休息。”
说完这句话,宋韵成坐在许诗晚对面,等她再缓缓。
约莫过了一刻钟
矿泉水已经喝了小半,许诗晚站起身,应当是缓解的差不多了。
两人一起出了便利店,许诗晚本想同宋韵成道谢,但宋韵成站在她面前,先一步开口道:“我送你。”
两人站定在711便利店外,行人匆匆,车辆飞驰而过,鸣笛声落在空中和风声交织。
路灯下,宋韵成的眼眸透亮深邃,说话的时候认真异常,她的眉眼轮廓流畅,在路灯下显得愈发柔和。
像是有一颗石子陡然落进湖面,泛起阵阵涟漪。
一秒
两秒
许诗晚先移开了眼神。
两人从另一条人行道绕路。这边避开了来往的车辆,深沉寂静。暖黄色的灯光下,宋韵成的影子也依旧纤瘦干净,像一片羽毛溜进许诗晚心底,也像沉闷的大钟撞击着她的心。
她偏头看了宋韵成一眼,像是察觉到她的视线,宋韵成也转头两人视线交汇,许诗晚看着宋韵成黑曜的眼眸,复又将视线落在不远处路灯下,她开口道:
“韵成,你知道我为什么怕黑吗?”
两人缓步在人行道前行,风将许诗晚的头发吹的起起落落,她抬手拂掉快溜进嘴里的发尾,那双眼眸好似浮动着碎冰,
“我小时候,大概七八岁,有半年的时间,是被爷爷奶奶带大的。”
你要说许诗晚这个人。
从小被宠爱着长大,要什么有什么,性子自然也有几分傲气。她愿意撕开一个口子,吐露这件事,也只是因为旁边之人,是宋韵成而已。
她爸妈都不知道。
“那段时间,我爸的公司资金链出了问题,我妈天南地北陪他跑生意,两人都无暇顾及我。我顺利成章地转走,去爷爷奶奶住的小区附近上学。”
许诗晚从小就长的漂亮,虽然被娇宠着长大,却并不盛气凌人,反而很有礼貌。在爷爷奶奶的小区住着,有很多人喜欢。
但小孩子的厌恶来的猛烈直白。
也许因为老师父母的一句夸赞,也许是因为同班男生的过分注意,也许是因为许诗晚长的太漂亮性格又很好,像个瓷娃娃,亦或许,是家境的不同。同小区几个女孩在长时间的嫉妒攀比中,扭曲了心底,对她做了很过分的事情。
“同小区的几个女生假装跟我做朋友,却总会在玩游戏的时候合力欺负我。后来,我不想再跟她们玩儿,她们便将我锁在学校的储物间里。那个学校放学后会断电,我就那样呆了一整晚。”
宋韵成听到这里的时候,心都跟着揪起来。
那么小的年纪,被人这么对待,给她造成了多大影响。
像是察觉到宋韵成的情绪,许诗晚笑了笑,
“现在说,是真的觉得没关系了。”
“我的爷爷奶奶找了我一整晚,奶奶急的都快哭了。等第二天老师发现我,给我开了门。我那天没上学,爷爷奶奶抱着我哭。后来的几天,我天天蹲在她们放学回家的路上,一天蹲一个,挨个打了一架。”
她看着宋韵成,颇为骄傲道:“我当时打赢了。后来那几个女生,看见我就躲着我。”
不过,这件事情,她爷爷奶奶不知道,两位老人照顾她,已经很不容易了。爸爸妈妈也不知道。
这么多年,在每次停电的瞬间,她都会下意识紧张。
留下的应激反应,她都快习惯了。
可看着宋韵成向她跑来,背着她从幽暗的小巷子走出,明明清冷如明月一般的人,却总能让她一次次心动不复。
眼眸里浮动起细碎的笑意,看着宋韵成锐利的眼眸,许诗晚再一次认真开口:
“真的,谢谢你。”
高中那次停电是你。
这次小巷子里,还是你。
接住了一次又一次下坠的我的你。
高高的墙头悬挂着层层叠叠的树叶,月光静静铺散开来,落下斑驳碎影。两人顺着人行道左转,这是一段下坡路。凉风不断拂过两人的发梢,在耳廓呼啸的声音格外清晰,身后传来自行车喇叭的脆响,一声一声涤荡人心。两个刚放学回家的少女,一前一后坐在自行车上,迎着月光从她们俩身边快速驶过,带起了嫩芽的清香。
许诗晚不由得想起来,高中的时候,她也这么载过宋韵成。
高中那次停电,她记得。
那次,正是她们班在放青春校园电影。
是宋韵成抓住了她的手的那次。
也是,她确定喜欢宋韵成的那次。
那段时间,宋韵成参加省级围棋比赛表现不尽人意,许诗晚总是想方设法逗她开心,想让她放松。终于,在许诗晚的软磨硬泡下,两人约好,周末去茂清南区的花海野餐。
那次野餐,在许诗晚心底,算是她确定心意后的‘第一次约会’。
尽管,是单方面的。
她起了大早,前一天晚上买的水果派上用场,她洗净切成小块,做了果茶,放了很多小料,比如珍珠、芋圆等等,她称之为‘豪华套餐’。
十点,距离两人约定时间还有一小时。她开始疯狂试衣服。总是觉得这套不好看,那套不好看,把发箍试了一个又一个,后来挑挑拣拣,还是换回了第一套。
本来想搞的浪漫一点,所以她专门从车库取出自行车,准备载着宋韵成过去。
南区花海离她们家不过三十分钟。
可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体力。路程还没走到一半,她已经开始大喘气,小脸憋得通红。最后,是宋韵成把她载了过去。
茂清市还有这点不好,就是天气变化多端。两人刚到花海附近,天边云层压过来,停了车,豆大的雨点子顷刻砸下来,两人始料未及。
花海附近只有公交站可以避雨,两人快成落汤鸡。果茶肯定喝不了,便当也没地方放,许诗晚穿的少,宋韵成还把自己的外套披给了她。
许诗晚死死盯着天,都快气哭了。
结果好巧不巧,一辆疾驰而过的三轮车不小心把自行车撞到了花田里。许诗晚这下收不住,眼泪‘唰’一下,流了出来。
三轮车主把自行车推回原位,过来赔礼道歉,许诗晚也不是因为这件事委屈,忙说没事,眼泪却止不住。
最后,是宋韵成拉着她,去了花田斜后面的小型电玩城,陪她打了几个小时的游戏,她心情才好点。
许诗晚好像记得,那次玩游戏,是她赢得多。
自行车的身影消失在前方,思绪被拉回,却听见宋韵成先开口道:
“我记得,我高中也载过你。”
话语落进许诗晚耳廓,她眼眸亮了一瞬,而后笑了,“嗯。”
“不过可惜,那天下了雨?”
原来这些记忆,不止存在于她的脑海里。
宋韵成记忆犹新是因为,那是她第一次,请求爷爷调换围棋课程时间。
高中宋韵成的社交其实就很简单,也不怎么出去,更遑论这种要求。她爷爷觉得是该保持社交,也就同意了。
可如果要问为什么,当时的宋韵成也不太明白。
而现下,她偏头看着许诗晚。在路灯映衬下,许诗晚的眼眸亮闪闪的,好似淬着满天星河,浓密卷翘的睫毛扑闪两下,冲她很浅的笑了下,头发丝好似都发着光。
一种四肢百骸啊酥麻传遍全身。
她敛着眸,压下眼底情绪。
她好像有点懂了。
下了坡,两人过了一条马路,就到了天府公馆。
两人快要分别之际,宋韵成看着眼前的人,突然开口道:
“诗晚,等回茂清,要不再去一次南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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