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缘起(三合一)
再一次将长剑刺入宁安的左肩,恶灵觉得她这样的打法也太过不要命。
为了攻击到他,这人根本不顾及自己是否会被伤到,而是不放过任何机会去靠近他,甚至有些时候,她的方式简直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疯子!疯子!哪有人这样杀人的?!
“呃——”
又是一次进攻,宁安持剑再次迎头劈来。
她的用剑风格和整个人的气质颇为不同,看起来内敛沉稳,波澜不惊的少女,用起剑来竟然是肆意张扬,毫不掩饰杀意,想要致人于死地的心思简直摆到明面上!
“可恶!”
一道虚影从恶灵面前闪过,他再次持剑相抗,但是由于自身原本就挂了彩,气息愈加虚弱,他已经预料到,这一剑将会接的很是费力。
“呃——”
这一剑并没有像他预料的一般落在他的剑身上。
恶灵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抬剑的手也瞬间顿住了。
刚刚只见一道鬼魅似的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突然来到了他面前,最后,他只感觉到心口处一凉。
缓缓地低头望向胸前,那里赫然插入了一柄长剑,露在外面的剑身闪着阴寒的银光。
“你”
宁安敛眸仔细瞧着被她挑出来的魄晶,魄晶的淡淡紫光映出她分明的眉眼。
这东西一旦脱离恶灵,恶灵将会彻底湮灭意识,化为一道虚魄进入轮回,在黄泉上漂浮千百年,才有可能再次投胎入世。
在意识湮灭前,男人盯着她手中把玩的魄晶,心中惊颤,一旦她将其碾碎,自己就连一丝入轮回的机会也没有了。
他面色灰败的望向宁安。
少女身上血迹斑斑,简直可以用狼狈不堪来形容,她的脸上划了道极为刺眼的血痕,在一张雪白的面容上或多或少都有些瞩目。
瞳孔涣散,最后一幕让他在疑惑中彻底湮灭了意识,陷入黑暗。
那人竟然蹲下,好像要将魄晶埋起来?
看着地上恢复平整,宁安这才真正感受到身上的疼痛,一下子跌坐在地,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喘着空气。
刚刚的一剑几乎押上她的性命,幸好成功了。只可惜,这次生死之际并没有让她突破修为。
也是,如果一旦陷入死亡的危险,修士就可以突破修为的话,那弟子们还不去都去找死?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宁安心想。
除了为母亲报仇,她向来不对得不到的东西有太深的执念。
世界上难得的东西太多了,若每一件都想要攥在自己手里,自然是不甚可能。
她缓缓向后倒下,躺在平整的土地上,耳边的风声让她有种重活一次的感觉。
在这里,地上的青草发疯一般地猛长,细长地草叶附在她脸侧,弄得宁安有些痒,但身上十几处伤口又让她感到疼痛酸涩。
真是浑身不得劲。
幸好这些伤看起来严重,实际上并不致命,养上几个月就能恢复。
周围的弟子们如今大都面色平静,像是在识海中的战斗也都到了该决出胜负的阶段。
宁安转头看向姜抚书,按理说以荡尘剑的威力,恶灵应该早就被杀了,怎么会
她起身来到姜抚书面前,盯着那张佛像似的面容,却忽然感知到什么,眸色骤然冰冷。
下一秒,一把拂尘破空而来。
宁安旋身躲避,拂尘划过她的发尾,白色的须毛看似柔软,竟然可以将她的发直接斩断!
余光看着空中四散的青丝,宁安掀起眼皮望向拂尘飞来的方向,那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一席黄袍,眉眼方正。
天机宗的何长老?
宁安看着他伸手接过飞来的拂尘,然后抬眼定定地看着她。
“何长老?”
这人并不说话,反而目光深深看着自己。
宁安突然有些毛骨悚然。
“你果然是”
至灵之体。
没有丝毫犹豫,宁安将师尊给的护身符迅速拿出来捻在手里,她心念一动,随之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
再次抬眼看到同样的地界,她捂着手臂上的伤口,视线冷冷地放在前方稳稳站着的何善身上。
“你身为宗门长老,竟然和恶修一般觊觎她人体质。”
何善被她说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但一想起来这是哪里,高高悬起的心也瞬间放下。
这里是他借天地壶幻化的一方封闭空间,在这儿发生的事情,天知地知,再也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宁安自从发现自己借破空符出不了这方空间,心里就有了一番判断。
师尊给自己的这一张符,可以让因为境界过低而不能破空的她日行千里,但如今却不能使她离开这个地方。
唯一的可能,就是这里已经不是上古战场了,而是一个封闭虚空。
之前她和恶灵打斗时太过投入,根本没有发现周围早就被人悄悄偷梁换柱。
传说中宝器天地壶可以在人毫不察觉的情况下将人投入一方虚空,难不成
宁安余光不经意瞧见他腰后面露出的一个棕色葫芦头,眉间微蹙。
见此何善颔首笑道:“怎么?你也听说过天地壶,没想到这仙迹竟然能寻找到如此宝物!还成了我的东西!”
宁安讽刺勾唇,淡声道:“传说中天地壶是世间至善之人才能拥有的至宝,曾是天机宗先祖亲手赠与人界曲大夫的东西,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了?”
宁安边和他说话拖延着时间,边悄悄将手伸进衣袖,在乾坤镯上几番动作。
何善被她怼的哑口无言,心中气恼,于是冷哼一声,将拂尘从手心捋着。
他语气阴沉:“你莫要在这里拖延时间,当初在幽冥镜大比本尊就发现你很不对劲,旁的弟子都在湖外相抗,你却跳下湖去,竟然还能斩杀守护兽。”
他继续道:“这次本想下来看看弟子安危,没成想如今看来,这并不是姚仙尊给你的宝物的功劳,而是你的体质带来的气运罢了。”
“至灵之体谁不希望得到?老朽已经在忘魄境中期滞留了千年,如今只要将你炼化,咽下人丹,本尊便能很快突破境界!”
何善的语调徒然拔高。
说道最后他的目光已然带了些狂热,看的宁安心中好笑。
气运?人丹?
什么恶修经典言语,堂堂五大宗之一的长老,竟然狠毒至此。
“长老这是想将我炼成人丹?”
宁安敛眸,琥珀色的眸子带笑,看的何善有些发怵,她拢袖轻声道:“那你可没这个机会了。”
话音刚落,一道蓝光直直向他射去,何善大惊之下连忙躲避。再次抬眼眼前已经失去了宁安的踪迹。
回去的路已然被恶灵封印,只能进不能出,在乾坤镯被催动的瞬间,宁安就打算将封印破开。
乾坤镯不愧是可以荡清一切虚妄的东西,她很快就破开封印来到了地洞地下,看着身后的两条虚空隧道,宁安刚打算离开,就被身后的拂尘追赶而来。
她踏着石壁闪躲,稳下身子后抬眼一看,果真是被他追上了。
“怎么样?还想跑?就算你有破空符,也躲不过本尊的追捕!”
宁安薄唇紧紧抿着,脸色是极致的苍白虚弱,她浑身的伤口再次撕裂,整个人像是在血水里泡过一般,几乎全身是血。
灵气已然不能再次让她摧动乾坤镯。
看着何善步步逼近,拂尘上的灵气开始汇聚。
看着看着,宁安突然轻笑出声,她雪白的脸上血迹斑驳,带着些骇人的诡谲奇艳。
这是要杀了她?
死亡?
死亡绝不属于她。
宁安余光看见右边散发着巨大灵气的隧道,这里面到底是什么?会有什么危险?会是绝境么?
她咬牙,在拂尘顶端的白光几乎亮如实质时,迅速转身冲向右边的隧道。
何善一僵,收回拂尘后,他皱眉看向那徒然消失在莹莹白光中的决然背影,眼中阴晴不定。
这一个隧道传出的灵气波动太过强烈,到底通向何处?
眼珠一转,他突然想起了之前在天机宗随掌门商议仙迹时听到的话。
“荡尘先祖等五位大能为了将战场的死气慢慢排出,使其不危害修仙界,便造就了又一方虚空隧道,使之通向冷域海。”
冷域海是什么地方?那是和西北黄沙之境同样险恶的地界,关押着上古的一些凶恶海妖,进去者若不是天乾境,有死无生。
这么一想,他便放心地进入左边隧道。
既然得不到至灵之体,还不如再回仙迹寻找一些宝物。
至于宁安,尸骨不存,怎么样也怀疑不到他身上.
浅洺自从进入这个满是残骸的地界就发现不对劲,所有的弟子像是经历了一场战斗般,个个脸上疲惫不已,她找到姜抚书,看着她额头的细汗,忍不住问道:“抚书,你见过宁安么?”
“宁安?她不是在”
她回头一看,却发现身旁空无一人。
“可能宁道友出去了吧。”
出去?
不应该在仙迹寻些宝物么?
看着周围弟子都想要离开的模样,浅洺心中不解,随之蹙眉问道:“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姜抚书将之前发生的所有一五一十告诉她,包括被五宗长老们震慑之后还中了恶灵埋伏的事情,全然告诉了浅洺。
浅洺边摇头边往后退去。
“不对不对”
“什么不对?”姜抚书走向她,疑惑开口道。
“人一定在这里,不然,寻迹的烟怎会在这里就散了。”
红烟消散,不是找到了人,就是被找的人
姜抚书看着浅洺突然对着周围大声喊道:“宁安!宁安!”
宁安,你在哪儿?我找不到你。
“宁安!宁你干什么?”
姜抚书攥着她的手腕,看着浅洺发红的眼瞳,担心道:“浅洺,你到底”
“你放开!”
她挥手挣脱姜抚书的束缚,踩着周围崎岖不平的残骸继续大喊。
周围一些人已经决定要出去了,她们和余下的犹豫不决的人看见有个人像疯子般在四周喊叫,简直不明所以。
“宁安!”
“浅洺!”姜抚书赶到她身边,将手搭在她肩膀上,安慰道:“宁道友这般天赋惊人,应该是早就将恶灵灭杀,回到宗门了。”
“不可能”
浅洺失魂落魄地垂眸,眼中一片血丝,喃喃道:“不可能她不会不等我也不会听不见我唤她”
“我们的灵力恢复了,已经传音于长老,很快她们就能下来,带我们出去。”
话音未落,五宗长老果然出现在不远处。
浅洺抱着一丝希望,随内门弟子和长老们来到了隧道中。
感受到前面的封印气息,所有人都将其和恶灵联系起来。
恶灵会封印隧道防止她们逃跑,意料之中。
各宗带队的弟子边走便向长老们汇报之前的情况,还没有走到尽头,前面竟然有弟子穿过了隧道,来到了地洞地下。
其中一个弟子见了,讪讪道:“封印打开了?”
“可能是恶灵死了,它们设下的封印自然也就消失了?”
“有理有理”
五宗内门弟子陆陆续续回去,长老们也回宗,想要对已经寻到的宝剑法器慢慢进行研究。
至于掌门,众人心中暗道:大能还不需要旁人操心。
事情已然要落下帷幕,姜抚书看着浅洺依旧失神的样子,柔声安慰道:“宁道友应该是回了营帐,你去看看,她一定在。”
“好”
天色已晚,万籁寂静,皎月闲适的挂在天上,仿佛永远这样清亮平和。
直至耳边的鸟鸣声起,浅洺抬眼一看,自己竟然在这地洞旁站了几乎半个时辰左右,她周围早就没了其他人的影子。
她有些不敢回去,因为她知道红烟是绝不会出错的,但她还抱有一丝侥幸,万一宁安真的在营帐呢。
浅洺略显单薄的身影慢慢融入无边的墨色中,很快消失不见.
“好冷”
广阔无涯的澄澈蓝光中,宁安双眸紧闭,刺骨般的冷意充斥全身,加上皮肤上的伤口开裂,火辣辣的疼痛让她在昏迷中都无法平静,眉头紧蹙。
不知过了多久,冰火两重天之中,一双带着温热的手慢慢揽着她的腰,轻柔地将她往上托.
“姚月?”
月明宗。
白以月看清闯入她寝殿的人,眉梢一挑,眸中极为震惊。
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姚月怀里抱着的女孩吸引了。
这孩子浑身湿漉漉的,发丝黏在鬓角,眉眼冷峭却青涩,看样子年纪并不大。
“白掌门你可否帮我救救这孩子”
话还没说完,白以月见到了平生最令人惊诧的一幕。
在她眼中一向战无不胜、高高在上的姚月,竟然慢慢闭上眼睛失去了意识,正摇摇欲坠。
白以月见状连忙扶住她。
人既然来了月明宗,她也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第二天清晨,白以月就来到宗门后院,经过几道走廊,她推开了一扇门。
吱——
“等你这小徒弟情况稳定下来,就带着她从月明宗离开。”
看着床边坐着的姚月,白以月冷淡道。
“嗯,麻烦白掌门。”
姚月没有理会她有些冲的语气,而是从袖中拿出一片冰玉,水滴状,晶莹剔透若水晶琉璃,里面的道气充沛而丰盈,让人见之忘俗。
她缓缓走到白以月面前,将其递给她。
“怎么?你姚月仙尊也有求人的时候?”
白以月讽刺地勾唇,视线从她手中的东西转移到姚月清冷如玉的面容上。
有的时候她真想看看,这般冷淡如霜的脸,有朝一日到底能为谁破开一道口子,露出里面的血肉来。
“这冰玉是你三分之一的修为所铸,本尊不要,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姚月收回冰玉,抬眸看向她:“若白掌门救回我的徒弟,无论何种条件,我都答应。”
“好。”
白以月笑了,她颔首透过窗户望向极远的天际,语气忽而变得低沉:“本尊算出来,荡尘先祖还有一抹残魂在这世上。”
“你帮我将她找到。”
姚月听了,微蹙眉头,对她的话不可置否。
师尊如今的确还有一抹残魂存在世间,但那仅仅是仙尊留在这世间的一抹念头罢了,找到了,残魂也会很快消散。
真正的荡尘先祖,早就死了。
“我知道你不愿意。”白以月回头看向她,笑着说:“但如果你不答应我,我不会救你的徒弟。”
“她原本就有很多皮肉伤,如今又在冷域海染了寒气,寒气已经透过伤口深入灵魄,她一番血寒之症是免不了的。你知道,只有我的功法可以抑制这孩子发病。”
姚月听了她的话,面上无悲无喜,却转身瞧了一眼在床上昏死不醒的宁安。
淡淡的日光倾洒在她恬静的脸上,细小的绒毛清晰可见。
“好。”
姚月回头,眉眼清浅若秋水,她轻声说道:“我答应你。”
宁安这一昏迷,就整整昏迷了三年。
这三年里,姚月回到祈安城后不时去看顾她,直到她的情况被白以月完全稳定下来,姚月这才将她带到了祈安城中。
人界仍然是旧时模样,街道车水马龙,来来往往全是锦衣华服的凡人。
修仙界却在三年中经历了一些不小的风波。
由于三年前上古战场出世,五宗率先入内获得不少的宝物,于是修仙界的世家和人界皇族都坐不住了,皆派人去往天石郡倩云城。却没想到仙迹内危险频出,两方势力各自损耗了不少人,也就得到了几把宝剑。
这些宝剑还来的极为残忍。
它们为了将剑柄处的死气消散,竟然强行命令低阶修士去抓握,以修士被黑气缠身而死为代价,将剑柄上的死气耗尽,从而顺利将宝剑拔出。
五宗之人一开始听闻此事颇为震惊,于是派人交涉,交涉倒是起了效用。
至少修仙界的世家们放弃了这样的做法,不再以残杀修士为代价换取宝剑。
但是对于人界皇帝,五宗曾几次派遣使者去劝诫,人皇还是一意孤行。
自从天下安平之后,荡尘先祖早就为两界定下了规矩,修仙之人修为高强,为了避免她们涌入人界,残杀迫害凡人,先祖以大法力降下禁制。
——凡是去往人界的修士,修为必定会被压制一个大境界,且回到修仙界几月之后才能恢复。不仅如此,修士的气运还会被削弱。
这样一来,几乎没有修士愿意踏足修仙界。
千万年过去,修仙界和人界井水不犯河水,各自相安无事,只是彼此交流往来实在太少。因此,人皇虽然忌惮修士,但是也没有到言听计从的地步。
天青宗掌门轻英对他残杀修士的行为实在愤懑,掌门大殿中,她一席青袍,甩袖怒道:“好个人皇,以为人界有禁制,本尊就去不得不成?!”
人皇楼氏是近百年才上台的,上一代人皇是一位极有贤才的明主,她不仅让女子出官入仕封侯拜相,而且励精图治体察民隐。
在位百年,形成了女男皆平等,百姓皆乐业的盛世之象。
没想到好人未能长命,她私服出巡查探地方水灾时,不幸染疾而亡。
后来她的三子,也就是如今的楼氏上台,半点没有继承母皇的贤才,反而贪婪愚昧,迷信长生。
不光打压女子好不容易才挣得的平等地位,让很多文官女子不得不退回后宅,还征收苛捐杂税大兴土木,百姓渐渐不堪重负。
如今的盛世衰退之像愈加明晰。
轻英冷哼一声,嗤笑道:“本尊倒要看看,躺在上代人皇缔造的盛世中吃老本,这个代国还能走多远。”
旁边被派遣去人界的弟子瑟瑟发抖,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太明长老,你伴本尊去人界一趟。”
抬眼看着轻英眼中未尽的怒气,她从轻英身后走出,然后上前一步拱手道:“掌门,此事虽然急迫,但还不需您亲自前往,让抚书随我去即可。”
“抚书?本尊记起来了,那个内门天才不对”轻英皱眉,忽而拢袖笑道:“如今已然是你的亲传弟子了。”
“是的。”太明宽慰点头。
“好,就依你所言。对了?听说她还在探查三年前天石郡孩童消失一案?”
“不错。”太明颇有些无奈道:“我曾劝过她,这孩子倔,不光不想放弃,还和我生气。”
“和你生气?这孩子也是心善,不愧是佛性至真之人,三年前就曾施粥百姓如今,她不肯放弃探查此事也是意料之中。”
轻英似乎极为缅怀:“欸此事本尊也不打算就这么放下,有机会一定重新探查。姚仙尊这一走就是三年,也不知道能否找到真凶。”
太明挥手让殿内的弟子退下,面带忧色道“掌门,如果姚仙尊回宗,宁安消失一事”
轻英闻此面色一变,随之便抬手打断了她的话:“此事暂且不急,本尊料想,姚仙尊不会那么早就回来,我们已经对外宣称宁安被她带走历练去了,失踪一事你知我知,不必让第三人知道。”
“是掌门忘了,还有您的小徒弟也知道,此事便是她上报的。”
“浅洺?你不说我简直忘了这家伙,说是不寻到宁安不回宗?好哇,这三年她遍寻五郡,前几天给我来信,你猜她去了哪里?竟然去了人界!这不是胡闹么?以为自己升了纯元境,就无法无天了不成?”
“掌门息怒,下山也是一种历练。”
“欸本尊只是担忧。她到了人界,修为被压制,也就是起灵境巅峰罢了,真遇到事情,如何自保?”
轻英透过窗户望向东边,那里一片深蓝天色,万里无云。
大殿中的声音忽而变得低沉:“望她安好吧”.
人界,祈安城的一方别院。
正直黄昏时分,这里假山错落,亭台水榭中,一女子端坐其内。
她身着素白长袍,半绾青丝,眉眼间清隽绝俗,与身后雅致的风景几乎融为一体,水墨画般浑然天成。
姚月执笔,手腕轻转缓缓写下最后一字,然后将笔墨放好,随之起身走出了亭子。
穿过几道长廊,她抬手就推开了一道内室的石门。
看见里面的情景,姚月原本冷淡平静的双眸生了涟漪,身形徒然消失在原地。
石门内,中间赤红的巨石上已经没了原先熟悉的人影。
城中主街。
一位玄衣女子旋身轻跃,直接拦住了前方横冲直撞逃跑的女孩。
宁安抬手堵住小孩的去路,看着她瞪大的葡萄似的乌黑眼珠,勾唇轻声道:“小朋友,偷别人的钱袋可不是好孩子。”
她边说边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胳膊。
这躺了三年的确不是什么好事,手麻脚麻。
看着面前女孩根本没有归还的模样,宁安失笑道:“你确定不还我?”
她向女孩煞有介事的颔首,语气认真:“你看你左边不远处的男子,他盯着你手中的钱袋很久了,就算你拿走钱袋,你也护不住。”
看这个女孩一身浅紫绣金小袄,不像是无家可归之人。
“哎呦!娘——”
一个面容端正大方的妇人快步跑过来,看见此般情形直接扭了女孩的耳朵,气不打一处来:“阿玉,你又跑到这里玩?不知道阿母找你多久?”
她余光瞥见孩子手里的钱袋:“又偷了人家的钱袋?”
又?竟然还是惯犯。
她一把将钱袋从女孩手中夺过来,塞到了宁安手里,边抱起孩子边连声抱歉:“对不住了姑娘,这孩子最喜好收集钱袋,我以后一定揍她一顿让”先驻负
“长记性。”
妇人抬眼看见面前女子的样貌,倒吸了一口气,有些不可置信地讪讪道:“姑娘,你你长的可真俊。”
的确,面前的女子已然比三年前高了不只一头,高挑劲瘦,没有弱柳扶风之态,腰间线条优美坚韧,肩膀挺秀端正,一派姿容。
尤其一张冷峭的脸已经褪去了之前的青涩,俊秀而富有成熟之感。
宁安闻此怔愣一瞬,随之哑然失笑,刚想说些什么,就发现她们身后来了一匹失控的白马,正直直地向她们冲来。
人群此起彼伏的惊叫传入耳中。
她如今才刚刚苏醒,修为尚未恢复,根本无法使出灵力,见此长睫下的眸色一暗,电光火石间,将吓得僵在原地不能动弹的妇人和女孩挡在身后。
没待抽出荡尘剑,一道白衣身影就翩然而来。
姚月长身玉立在宁安身前,抬眼淡淡望向前方失控狂暴的骏马。
马对上她的视线,双蹄一扬,吼叫着停了下来。
人群的叫嚷慢慢消失,一个男人快速跑来,气喘吁吁地将马拉住。
他心中庆幸没有撞伤他人,转头看着面前带着白纱,气质脱俗的女子,连声道:“对不住姑娘,没伤到你吧?”
“无事。”
“那就好那就好。”
这场闹剧终于结束,妇人也抱着女孩道谢后离开了。
宁安看向前方漠然不语地身影,老实地跟在后面。
日落西沉,皎月已然悬于如墨夜色,主街的夜市却十分喧闹,橙黄的烛火明灯将黑夜照的如同白昼。
姚月喜静,走了个偏僻的街道步行回去。
“买簪子喽——路过的客官看一看欸——”
耳边的喧嚣人声慢慢湮灭,宁安默不作声地打量着天色。
师尊已经走了快半个时辰了,还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宁安,你——”
姚月回头,想要像三年前一般低头将人狠狠训一顿,却在转身时,额头徒然磕碰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宁安闷哼一声,捂着鼻梁后退半步,痛的不敢作声。
心中却莫名其妙地想,师尊的熏香是什么,好清雅地味道,像是天青宗殿前的红梅,冷香淡淡,让人悠然平静。
“”
两人诡异地静默了一瞬。
姚月心中颇有些天人交战,除了几百年前荡尘仙尊身亡之时,她的心中再也没有这样不平静过。
抬眼看着面前已经高她半头的少女,她实在是有些不能适应。
“师尊”
宁安开口,她们两人离得太近。
姚月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面不改色的退后一步,藏在背后长袖中的手却骤然握紧,雪白的耳垂逐渐漫上了淡淡的血色,隐藏在夜色中看不分明。
感受到手心的刺痛,心里到底是清明了些。
于是她错开宁安眼含笑意的视线,侧头望向旁边的河水中央。
那里映着澄明皎月,水波潋滟。
姚月冷冷开口道:“今日你太过莽撞,修为未恢复就出门,人界虽然鲜少有修士,但万一被你遇到,还对你的体质起了歹心,你便在劫难逃。”
“明白了,师尊,以后弟子一定谨慎行事。”
宁安不怎么会哄人,而且此事自己有错在先,自然也就低头认错。
姚月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性子,她微叹了一口气,转身走了几步,见身后没动静,便回头望着愣在原地的宁安,敛眸柔声道:“跟上。”
“哦。”
宁安回神,不太明白心里这份忐忑和痒意从何而来,连忙加快步子跟了上去。
几番兜转,她们终于回到了府上。
这一方住处原本是皇室的一个亲王所居,由于被御赐别府,此处便空了出来。
姚月三年前刚来时就以高价将其买下,这府邸原本的牌匾被撤下,如今上面空空如也。
在这里也住不了多久,她也就没给这府邸重新起个雅名。
两人从大门进入,穿过几道长廊,宁安随着姚月迈入内室。
从步入这扇乌木门,她心中就惊了一惊,如今虽说快进入九月份,天气逐渐转凉,但师尊房里这铺面而来的热气怎么回事?
以师尊的修为来说,寒暑变化几乎影响不到她。
“宁安,以后你便住这里。”
姚月看着面色有些疑惑的少女,淡声道。
“师尊,这不是你的住处么?弟子若住到这里,师尊你去”
“旁边还有一间房,本尊住在那儿。”
“师尊,还是弟子住”
宁安本想推辞,却在对上姚月的视线后徒然噤声.
月色撩人,透过雕花窗户,银白的月光洒进室内,照得宁安心绪难安。
脑海里姚月的身影挥之不去,那清冷的梅香好像依旧浮在鼻尖,宁安抬手摸了摸现在还隐隐作痛的鼻梁,摇了摇头,闭眼强迫自己入眠,如今她修为还未恢复,身体和凡人一般虚弱。
自己为何昏睡了三年,这里又是哪里?
昏迷前的记忆仿佛是一场梦。
有些事情,只能等明日醒了彻底问一下师尊,才能得到答案。
皇宫内。
富丽堂皇的煌煌大殿中,几根高大的柱身盘着条金黄巨龙,口含明珠,眼神炯炯。
龙椅上的楼氏在这寂静无人的朝堂上,目光热切地定定看向前方,在他的头顶上,一团黑雾盘桓。
“朕已经全然按照你的话去做了,但今日朕接到天青宗的符灵,她们会派一位长老和弟子前来交涉,这就不能把人遣回去了”
“怎么,你就这么怕她们?”一道雌雄莫辨的低沉声音响彻大殿。
这句话像是刺中了楼氏的死穴,他面容上的平静徒然龟裂,甩袖冷笑道:“修士而已!我楼氏前身是上古浮泽,如果血脉觉醒”
说着说着,他抬头看向那团黑屋,狂热道:“你曾说会帮我觉醒上古血脉,是真的吗?”
“你放心,本座从不骗人。不过”
“不过什么?”
“本座听说你有一个女儿,她现在成了天青宗的徒弟。叫什么名字哦,对了,本座想起来了,浅洺。”
“哼!”
听到这个名字楼氏便怒火中烧,冷声道:“逆女,她杀了她亲哥哥,妄图逼我立将她立为太子,荒谬!”
“哈哈哈哈哈哈有意思,此女人中龙凤!本座今日就是想告诉你,你的血脉不存粹,你的女儿血脉倒是纯粹得很,你如果喝了她觉醒血脉后的血”
楼氏眼中一亮,虽然很想反驳它“人中龙凤”的话,不过有求于人,他到底压下心中的愤懑疑惑道:“她向来不孝不忠,不肯听朕的话,朕如何才能”
“这你就不用管了,本座只是把方法先告诉你,至于怎么将她扣住,等时机到了,本座自然会告诉你。不过本座有一事实在好奇得很,按理说你们的血脉已经稀薄的不能再稀薄,浅洺如何能拥有如此纯粹的血脉?”
大殿中灯火未灭,透过窗棂,里面一道得意的话音刚落,就随之响起了桀桀大笑声。
殿外守候的宫人大气不敢出,身体已经僵直成一条线,明明是极为清冷的夜色,额头却满是汗珠。
这几日皇上经常在夜里避开侍卫,走暗道来到大殿里自言自语,疯子一般,着实可怖得很。
一大清早,宁安就收到了姚月的传音符,虽然感觉师尊就在隔壁实在不需要传音,不过师命在上,她很快就敲响了姚月的房门。
“师尊?您找我?”
“进来。”
宁安闻声推门而入。
只见姚月发丝未束,墨发雪肤,和她平时冷淡禁欲的气质大相径庭,竟然给人清艳灼人之感。
“嗯?”
姚月察觉到她有些不加掩饰的视线,淡淡地侧眸瞥了宁安一眼。
宁安见此忙低头不敢再看,刚刚师尊的样子实在太让她…吃惊,以至于脑海里现在还是刚刚的画面。
“本尊今日要告诉你一个消息。”姚月素手轻转着精致光滑的酒杯,轻声道:“聚才大会将要在今年的十一月中旬进行。”
“你要尽快恢复修为,然后去往木城。”
木城是历次聚才大会举办的地点,由于大会是修仙界各境界的天才之间的比拼,自然需要足够坚实的擂台场合。
木城生产金甲木,木工极尽灵巧,可以制造出耐受冰火的绝品擂台。
不过宁安最为好奇的是,聚才大会一般三百年举办,这才没过多久呢,怎么会再次举办?
像是读懂了宁安心里的话,姚月眉头微蹙,声线也冷了下来:“五宗在这三年内各自寻获了不少宝物,恐怕其它宗门十分觊觎天青宗第一大宗的位子。”
原来,在这三年内,天机宗一直在撮合五宗相聚,想要商讨提前开启聚才大会一事。
看来除了天青宗,其它宗门都想要借助手中的东西重新洗牌。
聚才大会是修仙界最为瞩目的盛事,各宗将在宗内先挑选出内门、外门、亲传弟子中实力最强的三人,然后去木城参加大比,获胜的亲传弟子所属宗门可以获得“第一大宗”的称号。
只有这一个称号恐怕不能吸引人,令人向往的是这个称号背后的含义。
只有第一大宗,才有机会得到五大能共同留下的道气盏,拥有道气盏,就是拥有了悟道的机会。
“师尊,如今道气盏在我们宗门么?”
“不错。”
第042章 代价
“道气盏在掌门手中,领悟道气,只有忘魄境的修士才会有所收获。”
原来如此。
参加聚才大会的弟子们不仅有机会为自己争得美名,还能够为宗内大能赢得悟道的机会,提升宗门实力,的确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
宁安在这里静静思考着聚才大会的事,坐在一旁的姚月却极为闲散的模样。
她随手将酒壶倾斜,状似要倒酒。
不过壶口还没有碰到酒杯边缘,在潋滟清酒即将溢出前,她便好像想起来什么般,动作徒然顿住了,然后默不作声地将酒壶放正,把它从桌旁推到了远处的桌心。
宁安没注意到姚月的动作。
她想,师尊既然说让自己参加,那么一定是相信自己能够在宗门的选拔中,成为亲传弟子中的前三名。
既然如此,她理应快些恢复修为,莫辜负师尊的信任。
其实此事若在旁人看来,姚月的要求是极为强人所难的事,毕竟天青宗的亲传弟子个个都是纯元境中期以上的修为,天赋极佳,美名早已响彻五宗,颇有声望,是未来的宗门支柱。
而宁安虽说在旁人眼中也是根骨奇佳、天赋惊人的修士,但到底只是起灵境初期。
两两对比,胜算着实不大。
这三年她一直昏迷不醒,修为并没有什么长进。
想到之前死里逃生的事情,宁安其实有很多话想要问姚月,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人人皆畏死,即使是大智大勇的刚强之人,也会在临死之际徒然迸发出对这个世界的怀念不舍来,这念头或强或弱暂且不提,会不会被心里的其它念头批判一番也暂且不论,总之将死之人从心底泛起这样的想法,总是免不了一番的。
仿佛所有生命,骨子里都对活着有执念般。
她几次死里逃生,也曾经想过,如她一般出身的凡人,若不是师尊收她为徒,她是否会死在当年的一场大雪里?还是侥幸死里逃生,成了一个凡人,然后承受诸多爱恨嗔痴,百年之后,或许还不到百年,历经几十年波折,最终成为地上的一抔黄土,她又该怎么办呢?
“在想什么?”
“回师尊,没想什么。”
姚月听了她的话微微挑眉,并没有追问,而是缓缓掀起眼皮,清亮深沉的眸子上下打量着身前的人。
从腕骨上的乾坤镯到长开的眉眼。
——面前的少女是伴她身旁三年,她亲自看着长大的。
从温热地火石上,姚月亲眼看着宁安从清瘦稚嫩变得高挑俊秀,眉眼的轮廓愈加明晰优美起来。
像是一壶埋藏在地下的酒酿,越发甘香醇厚,引人注目。
但就在前几天,姚月对于这番变化还没有注意到。
毕竟她每天都去看顾宁安,探查她体内的气息是否慢慢平缓安稳,至于这般逐年累月的细微变化,很难让人直接感知并捕捉到。
宁安太过年轻,这样的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虽然昏迷,她的身体机能却依旧发挥着作用,和一般年轻修士也没什么两样。
之前姚月随荡尘先祖来人界历练时,听说有些孩子度过这段成人时期,形貌身形都会发生极大的变化。原先她对这样的话不可置否,毕竟从没有亲眼所见,如今却不得不相信了。
因为人现在就站在她的面前,三年前少女的身影如今已然发生了极大的改变。
她忽而发现,将之前宁安的形貌与如今的女子相对比,原来,岁月已经留下了痕迹,而她一无所知罢了。
姚月抬手揉了揉眉心,仿佛极为疲倦似的闭上了眼睛。
她的手指纤长漂亮,像是绝佳的白玉雕刻而成。
作为师尊,她曾教导她为人处事,也曾于她面前随性地折花饮酒,烤制鲜食。
但如今想来,她大概并没有彻底看清这孩子的心。
“你为何怕我?”
姚月淡淡开口,墨发随着她的动作滑下肩膀,轻轻附在她雪白的锁骨处,给她整个人添了丝柔弱可以攀折的气息。
宁安余光看见她这般模样,心中竟然浮现出了些许保护欲,随后察觉到自己的一番心思,连她自己都忍不住在心中失笑。
暗道这样强大无可匹敌之人,怎么会有羸弱之感,又何须她人相护?
“弟子”
收回思绪,她现在很想知道这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于是道:“宁安想要知道,这三年”
没想到姚月还没等她的话说完,就睁开眼睛,抬手打断了她的话。
“你现在感觉如何?”
嗯?
宁安原本以为,姚月可能会问到底发生了什么,让自己昏迷三年。
却没成想她开口第一句是隐隐带着关心的话。
——问她现在感觉如何。
这人在正事上,向来都会直入主题,能不说多余的闲话就不说,之前指导自己修炼时,简直是一阵见血指出她动作的要领和不足。
宁安愣了愣,像是明白了什么,连忙拱手道:“回禀师尊,除了感觉手脚有些酸麻无力,其余都好只是,只是弟子如今使不出灵力来,可能过段时间就能恢复。”
“嗯,此事不必忧心,你这三年由于没有修炼,丹田为了保存灵气自动进入了休眠,等到过几天你重拾修炼,很快就能恢复修为。”
“嗯,多谢师尊,宁安知道了。”
她勾唇笑道,眸中含着的笑意好像要灼伤姚月的眼睛。
姚月错开视线,眸光越过她的肩膀,望向她身后。那里种着一盆昙花,莹白的花瓣昨夜开的正盛,如今却颓然毫无生气。
她语气忽而变得深沉起来,淡声问道:“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何事?”
三年前的经历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日,宁安敛眸,面容平静地将在上古战场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姚月。
宁安说了很长的一段话,几乎过了一个时辰左右,她才渐渐停下了话音。
姚月自始自终面色无悲无喜,唯有在讲到何善与她相斗时,眸中才沾染了些许愠怒的情绪,她冷声道:“也就是说,那天机宗地何长老觊觎你的体质,想要炼制人丹。”
说道“人丹”这两个字时,师尊唇角的弧度虽然是勾起的,却无端让人感到心惊。
“嗯但是师尊,上古战场的黑气肆虐,宗门如果对里面的”
“你且放心,本尊必定让他付出代价。”
宁安诧异地抬眸,原本认真讲述的语调顿了顿。
师尊说的,好像和她说的不是一件事。
第043章 在意
心中一暖,她垂眸看着姚月的素白袍角,不知要如何回应,喉头几番滚动,也没挤出一句话来。
姚月见她不语,肩背往后轻靠,闲适地倚在后面的软垫上,然后自然而然将话头引到了宁安身上:“本尊料想,宗门对仙迹的宝剑并无寻获之意,此事不必担心。倒是冷域海险恶万分,进入者寒气入骨,必定染上”
宁安听到这里,带着些许诧异抬眸。
姚月见她眼中带着几分疑惑,并没有担心受怕的样子,这才启唇状似不经意道:“必定染上血寒之症。”
说这话的时候,她捏着杯身的手指骤然加重了力道,骨节泛白。
“会死么?”宁安敛眸问道。
“不会死。”
“那弟子就放心了,既然不会死,好好活就是。”
姚月看着她唇角处上扬的笑意,眉梢轻挑,像是没有想到宁安这般豁达地就接受了此事。
她张口好像要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点了点头,侧眸淡声道:“你能这样想,本尊便放心了。血寒之症会使人畏惧严寒,发病时头痛欲裂,难以安眠。但只要以后莫去极寒之地,便不会发病。”
“嗯,明白了,师尊。”
“你昨日醒来不去寻本尊,怎么出去了?”
徒然转变地话题让宁安一时间怔在原地,回神后她脸上的神色颇为复杂。
想起昨日在石室中苏醒,感受到周围有姚月的气息,她便猜想到自己可能被师尊所救。
于是她艰难起身,从一块奇怪的红色石头上下来,慢慢等到自己意识完全恢复清晰且动作也没多大问题后,就打算出去找姚月。
宁安当时在石室里面左找右找,才终于发现了隐藏在角落中的机关,好不容易按下去打开石门,走出石室后却迷了路。
偌大的府邸里,走廊过道错综复杂,院子一个接着一个,她灵力未恢复,只能慢吞吞地走,到后来看着一扇门越来越熟悉,才发现这地方之前走过。
原来是她迷了路。
最后好不容易发现了主院,进去后里面却空无一人,她心想师尊此时可能并没有在府中。
于是走出了大门,打算出去看看。
宁安之前在人界几乎没出过村子,记忆里唯一的一次出村,还是她随阿母去城内,采购过年的物资。
说是物资,其实仅仅是几件保暖的衣物和少量的肉罢了。
底层的百姓清苦,一生平平淡淡都非易事,更不必说追求什么修身养性。
她们那些平时藏在心中,难以表露的热切念想和殷切期许,大都寄与一年中最为隆重的日子。
师尊有些微冷的话音还萦绕在耳边,宁安突然一声轻微的、杯瓷碰撞桌面的声音惊得回神。
她抬眼见到姚月已经放下了把玩的酒杯,拢袖静静看着她。
见此她连忙拱手解释道:“弟子弟子迷了路,意外走了出去,发现此地热闹繁华,一打听才发现这里是人界的都城祈安,于是在外逗留了些许。”
说完这话她低头不敢看师尊的表情。
姚月闻此,眸光机不可察地一怔,连唇角都忍不住勾起了淡淡的弧度。
室内一片寂静,窗外的鸟鸣清脆好听,将这安静的氛围衬托得更甚。
宁安一直没得到回应,咬牙掀起眼皮,打算瞧瞧师尊的神色时,姚月已经恢复了平时冷淡的模样。
“祈安的确繁华,素有人界青城的美名,有机会多走出去看看确实不错。不过,莫要忘记修炼。”
“宁安记得了。”
迈出门槛,宁安转头看向紧闭的门扉,很快就出了院子。
昨日她在街上碰到了一位老人。
那是个穿着道袍的妇人,看见宁安的第一眼就说她眼熟,走到她面前非要让宁安收下她的玉佩,说是可以保佑身边人平安。
身边人,她的身边人目前只有姚月。
她当时没有收下,对于街头莫名出来的陌生人,宁安向来秉持警惕的心思。谁知她转头离开没走几步,就感受到后腰上有什么东西。
抬手一摸,原来腰带上竟然不知何时被人系上了一只玉佩。
就是妇人想要给她的那只。
想到那人奇怪的表情和深沉的眼神,宁安加快步子,想要去那条街上碰个运气,看看还能不能再见到那个神秘的妇人,将玉佩还给她。
“哎呦!”
宁安走的急没注意旁边突然出现的身影,肩头撞到了人,她回头刚想要道歉,却瞬间顿住了步子。
“怎么是你?”
她眼眸睁大,眨了眨眼。
“哟,小娃,是你啊,走这么快干什么?幸亏撞得是老妇我,换成其他人,指不定借此敲你一把呢!”
这个人依旧穿着她那身洗的泛白的青色道袍,眼角的皱纹随着她的笑加深,倒是显得慈祥温和。就是一双眼睛明亮炯炯,眼珠子围着眼眶这么一转,泛着精光,显得有些市井气。
“还你玉佩。”宁安转身正向着她,从怀里掏出那玉佩,抬手递过去。
“这东西给你了,老妇不要。”
妇人颔首,示意她收回去。线逐付
宁安不听她的话,直接弯腰将玉佩塞到了她手里,眉眼清浅,轻笑道:“无功不受禄,况且,这也不一定是禄。”
妇人听了这话,眼中微光一闪,举起那枚玉佩笑呵呵道:“你确定不要,这玉佩圆润明泽,可是上品。”
“你是谁?”
宁安没回答她的话,反问道。
“我?老妇不过是一个市井俗人罢了。”
她指了指自己,然后将玉佩递回去,声线突然变得低沉:“这个玉佩能在将来救你一命,你信么?”
救她一命?什么神棍?
宁安面色如霜,冷声道:“不信。”
她转头就要走,却在听见身后的低语后骤然转身,沉声道:“你说什么?”
“你的血亲已死怎么?你还要让你的身边人失去性命么?”
老妇的脸色隐藏在正艳的日光下,让人看不分明。
宁安回头时,就见她抬眼盯着自己看,语气轻飘飘:“我说,你的血亲”
“闭嘴”
宁安喃喃,眸色深沉,垂眸低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妇人呵呵一笑,拍了拍袖子上的尘土,没理会她的无礼,淡声说:“你不必警惕我,警惕也没用,我还知道你昏迷了三年呢。老妇也只是提醒你,那些看似不寻常,但却的确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最好还是要在心里深思一番。还有,不要盲目拒绝我。”
“收下我的玉佩如何?”
那妇人直直对上宁安冰冷的眼神,面上没有一丝惧色,反而柔声道:“老妇绝没有戳别人痛处的习惯,只不过是想让你相信我而已。”
三年,是啊,宁安昨日看到城门口张贴的告示,下方的年份赫然映入眼帘,她才得知自己竟然昏睡了整整三年…不过此事这人是怎么知道的?
看见宁安没有再说话,妇人将玉佩再次系到她腰间。
直到老妇人在满目惊疑的路人目光下大笑着离去,宁安才低头盯着悬在腰间摇晃的圆形白玉。
它温润无比,在阳光下泛着淡淡流光,绝非凡品.
天色渐晚,姚月缓缓走进石室,来到了火石旁。
素手从石床光滑的表面滑过,她端坐其上,双手合十反转,然后静静附在腹部。
“唔”
一道隐忍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鲜红的血迹从她唇角溢出,随之滴落在地,瞬间消失不见。
此刻,她丹田磅礴到深不可测的灵气沸腾般灼烧起来,一股气流在她体内乱窜,让她全身泛起细密的,针扎似的痛。
姚月面色苍白,却神色未变,反而无奈地轻笑一声。
这样的皮肉之痛在荡尘先祖仙逝后,有多久没有感受到了?
不知怎么,她突然想起了宁安,想起了三年前在冷域海见到的一幕。
年仅十五的少年人在无边的海中漂浮不定,身体不由自主往下沉,她臂膀上的伤口往外泛出血色,染红了一方水域。
应该很疼罢。
姚月想。
沉浸在回忆中,一股熟悉的灵力波动瞬间让她回神,姚月抬眼间认出了来人的身份,淡声道:“白掌门。”
“给。”
一个精致圆润的瓷瓶从远处向她扔来,姚月抬手接过,看清楚是什么后,拱手道:“多谢。”
白以月冷哼一声,上下瞧她一眼,然后皱眉不可置信道:“以你的修为,一趟冷域海而已,怎么搞得如此狼狈?”
“还伤得挺重。”
看着姚月虚弱地阖眼不说话,她也没再自讨没趣,坐在地上冷眼看着姚月疗伤。
“你如何发现的?”
半个时辰后,姚月的面色恢复正常,看见远处坐在地上的白以月,淡声问道。
“本尊感受到天地气运有些变化,能影响天下道运的,除了你还有还有谁?”白以月勾唇笑道,不过笑容着实有些凉意。
姚月敛眸不语,让她看的有些好奇起来。
“你就那么在乎你那个小徒弟?至灵之体罢了,虽然罕见,咱们又不是没见过,至于为了她将自己搞成这般模样么?三年了,身体还没彻底恢复。”
说完这句话后,她像是想到了极其有趣的东西,道:“你说,她要是死了”
白以月话音未落,一双冰冷至极的眸光就向她射来,她看着姚月的目光微微愣了愣,然后眉眼一弯,勾唇道:“原来你姚仙尊也有在意的人。”
“白掌门送药的这份情本尊领了。”
姚月声音冷淡:“如果没有别的事,就请回罢。”
第044章 再见
“本尊走可以,希望姚仙尊别忘记曾经的约定。”
“自不会忘。”.
夜凉如水。
宁安透过窗户,掀起眼皮悠悠打量着外面的风景,居高临下,这祈安城最高的酒楼可以俯瞰整座城,外面漆黑天幕下,华金璀璨,万家灯火。
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在那老妇人离开后,她在街上没有多做逗留,反而破天荒的去了一家酒楼,那里人声鼎沸,就算是夜晚,明亮的烛火灯笼也交相辉映。
后天是八月十五,人界的中秋佳节,酒楼的生意近日愈加好,顾客络绎不绝。
靠在三楼一个靠窗的位置,宁安从这里打量着这一层喝酒的人,有的已经喝的面红耳赤,还在不停被人灌着酒。
宁安见此突然笑出了声,她孤身一人端坐桌前,抿唇敛眸盯着手中那杯酒,眼中朦胧似是带着水雾。
她对面角落坐着一个藏蓝长裙的女子,额间带着璀璨的配饰,流光熠熠,映地眉眼深邃艳丽,极具攻击性,一直在暗暗注意着她。
纪随安凤眼一挑,眼尾潋滟,她从刚来就注意到了宁安,酒馆中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笑意和喜悦,沉浸在酒肉的慰藉中,唯有靠窗边的一个黑衣女子,独自占了一桌,默默地盯着酒看。
怎么看都觉得身影孤寂失落。
“你怎么不喝?”
宁安要了一壶酒,一滴都没进嘴里。
她脑袋昏昏沉沉,耳鸣阵阵,突然一道女声就像是惊雷般响在耳边,她倦懒失神地抬眼,看到了一抹藏蓝,只可惜看不清,模模糊糊的。
“我喝了喝了”
宁安撇嘴,边说便歪头直勾勾地盯着酒,她手腕一动,清亮的酒水就从酒杯里溢出来,顺着她的指缝湿哒哒地滴在桌子上。
“喝了?”
蓝衣女子见此勾唇轻笑了一声,然后眼带笑意地将唇边凑到宁安斜端着的杯沿处,轻轻啜了一口。
红唇粘上酒水,在暖黄暧昧的灯光下惑人无比。
“这才是喝酒。”
宁安的酒杯脱手掉在桌子上,里面的酒洒了一桌。
“你干什么喝我的酒”
宁安皱眉看着满桌狼藉,脸上带着些稚子的天真,像是极为生气一般,小声地用人界的俗话骂了她一句。
女人看她醉醺醺地在这里发酒疯,似是感觉十分有趣,手指刚想要搭在宁安的手背上,就徒然被一只手阻止了。
一个带着全黑面具的女子似笑非笑地攥着她的手腕,淡声道:“随安,还是守礼些为好。”
“行——”
她语调拖长,似乎很不高兴,甩开面具女人的手,面无表情地揉着被攥出红痕的皓腕。
“好不容易见到一个合心意的,真是打搅本座的好事。”
面具女子拉开凳子,一屁股坐下来,视线一直定在宁安的脸上,眸色背着光影看不分明。她没理会旁边纪随安的抱怨,腰间玄色劲装上的火凤被金线勾勒,气势非凡。
摩挲着袖口,她低眸按耐住久别重逢的狂喜和惊诧,心跳鼓鼓,状似随意问道:“本殿让你查的事有消息了么?”
“有了。”
纪随安见她说正事,收敛了性子,从怀里摸出一张信封,递给面具女子。
面具女子打开信封,看着上面的笔墨,眼中晦暗不明。
“你猜测的不错,他的确和三年前天石郡的事情有关系。”纪随安笑道:“不过,你怎么好像很意外,你”
“呃!”
她忽然蹙眉,右手抵在额角处,像是压抑着极大的痛苦。
“主少主,我错了。”
她痛苦地出声,语气里带着一丝恳求。
面具女子侧眸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淡淡道:“既然选择跟随本殿,嘴上就放尊重些。”
“是少主”
头痛欲裂的感觉徒然消失,纪随安松了一口气,心道平时也没见你这么生气。
她原本打算继续汇报收集到的东西,却被旁边发出的沉闷声响惊到了,转头一看,黑衣的少女脑袋一下子磕在桌沿上,呼吸声平稳。
“”
身旁的面具女子见到这突如其来的场面,眸中微怔,然后缓缓垂眼,低低地笑了一声。
“少主,这人不会是醉了吧?她这一壶酒看着还是满的。”
她唤作少主的人并没有回应她这句话,而是自然地从怀中拿出一方白布,对折了几番。
在纪随安有些目瞪口呆的视线下,面具女子小心翼翼地用手微微抬起宁安的脸,把白布垫到了少女接触桌面的地方,这人在梦里好像都睡不安稳,脸颊蹭着柔软的布料,眉间微蹙,很是伤情的模样。
“还有什么消息,详细说说。”
她随手布下禁制,隔绝了外部的喧哗。
纪随安见她说回了正事,也没了心思说笑,而是面色一肃,一五一十地将打听到的事说出来。
等到酒楼灯火阑珊,酒楼的老板迈着步子走过来,弯腰不好意思道:“几位客官,我们要打烊了,您看”
“我们一会儿就离开。”
面具女子将一枚银锭放在老板手中,那人盯着手心的银锭,倒吸了一口冷气,随之张口咬了咬,然后将其连忙塞进袖口,满脸堆笑地说:“行行,您什么时候离开都行,门给您留着!”
等到两人将事情商讨一番,纪随安拱手离开后,已经是半夜了。
面具女子透过窗户看着外面暗下的灯火,视线不由自主地望向对面的人。
宁安靠着桌面,侧脸兀自睡得酣熟,眉眼间也舒缓下来,微微低垂的眼睑缓和了富有攻击性的五官,气质浅淡如春水。
她刚想要伸手触碰宁安的脸,一道白衣身影就推门而入。
女子察觉到深不可测的修士气息,眸中一沉,瞬间消失在原地。
姚月从门口处一步一步缓缓走近宁安,见桌上狼藉,眉梢轻挑。
她等了半夜也没听到隔壁的声音,知道宁安没回来,放不下心,于是找了出来.
长街空寂,周围的店铺都关了门,清亮皎洁的月色颇有些倦懒地倾泻在一黑一白两道人影上。
以姚月的修为,用灵力背着个高自己半头的人还是很轻松的。
宁安感觉到周围萦绕的熟悉的冷香,趴在姚月肩膀上的脑袋不老实地动了动,嘴里嘟囔道:“阿母”
姚月被她鬓角的发丝弄得有些痒,温热的呼吸吐在她线条优美的雪白肩颈处,让她脚步微顿,身形也僵直了一下。
听清耳边传来的低语,她低眸掩下眼中复杂的神色。
冷风习习,吹开她附在肩头的青丝,和另一人的墨发纠缠在一起。
黑夜中,宁安唇角微不可查地勾起,无人察觉。
第045章 生气
“师尊?”
第二日清晨,宁安扣响了姚月的房门,敲了很久没人回应,她皱眉推门而入。
房间里,木桌上的茶早就凉了下来,宁安手指离开冰凉的杯身,疑惑地向内室走去,内室床上的被褥整整齐齐地摆着,里面却空无一人。
唯有从窗棂空隙中飞过来一只白色的蝴蝶,纤弱翩跹,惹人怜爱。
它像是误入了一个完全不熟识的地界,慌乱地在内室转了一圈后就绕过屏风,飞到了角落里枯萎的那盆昙花上。
宁安跟着它来到门口,低眸看着那枯萎的纯白花瓣,心中奇怪,师尊这是去哪里了。
手腕上的乾坤镯徒然发出莹莹微光,白光慢慢变红,好像预示着什么。
宁安一怔,乾坤镯是由师尊将纯石炼化而成,里面有姚月施加的道法,可以荡尽虚妄,驱除恶邪,让她在绝处寻到生机。
乾坤镯出现异样,难道是
她眸中骤然冰冷,快步出了房间,确定不了姚月的具体位置,宁安颤抖着指尖,翻手对着腹部狠厉点了下去。
她闷哼一声,面色瞬间苍白如纸。
温热的赤红巨石上,魏秋看着双眸紧闭的姚月大气都不敢出,面前的人是整个修仙界的支柱,如今天下气运衰微,若是姚仙尊出了问题
她心中正担忧不已,却徒然被石门处传来的丰盈的灵气波动吸引了。
魏秋厉声道:“谁?!”
石门崩裂,一道剑光虚影锋锐向她逼来,魏秋勾唇甩袖,轻松地将这剑气消散在空中。青袖落下,她抬眼一看,门口赫然出现了一道高挑身影。
宁安手持荡尘剑,踏着地上的碎石快步走来,见姚月端坐石床,如玉的面容苍白虚弱,本想快步上前查看师尊如今的情况,却注意到旁边的魏秋,于是她冷声道:“你是谁?”
魏秋上下打量着她,拢袖笑道:“我?我是破天宗的掌门,魏秋——你呢?”
她称呼自己“我”,而不是“本尊”。
宁安感受到她丹田深不可测的灵气,垂眸似在思考她话的真假,余光却注意到姚月此时愈加混乱的灵气波动,没有多做思考,她连忙走上前去,俯身查探姚月的状况。
魏秋见了微微挑眉,心道自己身为掌门,还从来没有被人这么彻底无视过。
姚月此时身着雪白中衣,发丝未束,如墨青丝有些松散地披落肩头,和平时衣冠齐整,清贵无双的模样相差巨大,偏她眉间微蹙,气息不稳,让整个人更显得羸弱不堪,然眉峰隽秀鲜明,并不给人柔弱之感。
让宁安自然而然想起那凋零的莹白昙花,落魄,清傲。
“你就是姚仙尊的那个小徒弟吧?别试了,根本没用。”
魏秋见她手掌幻化出灵气,似乎想要安抚姚月体内磅礴却混乱的气息,淡声阻止道。
宁安闻此侧眸瞧她,眼中锋锐明亮,一字一顿道:“前辈,我该如何救我师尊?”
魏秋打量她,若有所思,忽而挑眉笑了:“你是至灵之体吧?”
“是。”
听她毫不拖泥带水地承认,魏秋仿佛很是诧异,然后就是一副为难的模样,似乎在斟酌这话到底是说还是不说。
“前辈有话,不妨直说。”
宁安蹲下,掀起眼皮看着面前隐忍痛苦的姚月,转头忍不住道。
“你体内的纯灵可以帮助平息姚仙尊体内乱窜的气流,不过”
“不过什么?”宁安追问道。
“纯灵若是脱离肉身,至灵之体的资质就会被大大削减”说到这里,魏秋饶有兴趣盯着她,道:“你可要想清楚了,至灵之体是多少修士梦寐以求的,若是资质被削减,你以后的道途可要难走许多。”
“要如何才能将纯灵逼出?”
魏秋唇边的笑意僵住了,仿佛是没听清她的话,问道:“你要逼出纯灵?”
宁安觉得这大能实在啰嗦,但又有求于人,只能加快语速道:“是的,请前辈告知我,如何逼出纯灵?”
魏秋回神,见面前的人一脸焦急,讪讪道:“我能帮你逼出来。”
宁安闻此起身快步来到魏秋面前,拱手行礼,道:“请前辈助我。”
石门被毁,外面的阳光斜斜洒进来,将石室中的情形照的清晰可见。魏秋双手合十反转,一柱银白光束被打入宁安体内。
“心神莫乱。”
宁安端坐在地,闻此轻轻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
跟着魏秋念了几句咒,她感觉自己丹田发热,灵台清明,识海中慢慢聚起了几个光点,随之光点慢慢变多,充斥识海。
“出!”
魏秋抬手转腕,厉声道。
随着她话音刚落,宁安身体就溢出了荧光点点,荧光将其整个人包裹其中,映出她眉眼的轮廓,然后那些光点像水流般动了起来,在身前逐渐汇聚成一个巴掌大的银白光团。
“快!将它融入姚仙尊体内。”
宁安听了瞬间睁开眼睛,两手利落地轻拢翻转,然后猛然一推,光团转瞬之间就融入石床上的姚月丹田处。
石室内的光线瞬间暗淡下去。
宁安抬眼定定地注视着姚月,琥珀色的眸中带着一丝期待。
果然,在一炷香之后,姚月的眉间慢慢舒缓,脸色也红润起来。
“那个我先走了,小娃,你可别说是我告诉你的。”魏秋好像是察觉到什么,见事情了结,忙挥袖消失在原地。
姚月醒来的时候,正是正午。
她感受到脸上暖融融的光,缓缓睁开了眼睛,眸中冷淡,不起微波。
“嗯?”
身旁宁安一席黑衣,胳膊叠放身前,好似趴在石床边沿睡着了。
“宁安?”姚月感受到她体内的气息,瞳孔一沉,随之垂眸盯着宁安,将两根手指轻放在她的额头上。
感知到宁安现在紊乱的灵气波动,她眸中的冷意似乎要凝为实质.
宁安醒来的时候是在姚月的寝室,她才刚一睁眼,就被传来的符纸给叫了出去,跟着来到了后院一处宽敞空地,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抬手接过了被扔过来的荡尘剑。
姚月冷冷道:“拿好,将剑式一一练习,不到晚间不得休息。”
宁安闻此垂眸盯着荡尘剑良久,在姚月再次开口前,她掀起眼皮,对着生人勿近、浑身冷意的姚月勾唇笑了笑,语气带着些讨好。
“师尊,别气了。”
她握着荡尘,纤长浓密的睫羽下,琥珀色的眸子在阳光下清亮逼人。
宁安抿唇道:“弟子现在浑身难受,真练不了。”
第046章 红绳
姚月原本听了“难受”两字,面容就愈加冷冽下来,如玉坠雪。
但宁安见到她这个模样却丝毫没有惧意,从她的视线望过去,黄昏的红云在姚月脸上镀了一层薄薄的暖光,想起在石室看到的景象,心中忽然有些酸涩。
师尊在世人口中,自是强大无可匹敌,但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她灵气紊乱,竟然有反噬之象。
她抬手轻轻捏住了姚月纤尘不染的素白衣袖,垂眸声音暗哑:“师尊自然可以罚弟子,宁安甘愿受罚,但是人非草木,如果我见师尊处于水火而不救,便违背了书中尊师重道的训诫。”
宁安面色肃穆,好像是全然一副乖巧徒儿的模样:“师尊现在身体可好些了?”
没得到姚月回应,她抬眼一看,对上了一双带着些许错愕的眸子。
姚月长睫微颤,掩饰性地错开视线,淡声道:“好些了。”
“不过你今日着实莽撞,纯灵于至灵之体”
“弟子不后悔。”
宁安由于冒着走火入魔的危险强行唤醒丹田灵气,现在的气息也不是很平稳,但她一字一顿说得分明:“重来一次也是一样。”
除了荡尘师尊,还没人敢打断姚月的话。
身处上位久了,一种不在掌控的之中的冒犯之感自然而然在姚月心中产生,但她却在听清了宁安说的话时,眸中一怔。
随之垂眼轻笑一声,没再说什么。
气氛徒然变得有些沉闷,其实宁安心里有很多话想要说。
她想问姚月,为何明明进入了虚空裂缝却反而来到了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她这样的修士灵气紊乱,险些反噬。
天乾境的修士,以精进剑式、单纯领悟剑意的方式已经很难再突破修为了,因为她们已经完全拥有了自己的一番剑法。对于她们而言,筋脉已经遍布天地灵气,丹田道气充盈,可以说是走到了道的尽头。
道气为万物之本,可以转化灵气供修士使用,因此,每一个天乾境修士简直可以说是自成一天地。
灵气紊乱一事几乎不可能发生在她们身上。
除非是她们自己为了强行突破修为,吸收道气,从而导致多余的道气漫至筋脉,使灵气反噬伤及自身。
否则,根本没有什么能够造成今日清晨那样严重的后果。
为何要冒着伤及性命的风险去强行突破修为?
这话她几次想要开口,到了嘴边却问不出来。
自己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去问她的呢,面前这位是修仙界高高在上的师尊,随便一句话就可以让修士奉为圭臬,微不足道的指点便让人趋之若鹜,向往憧憬。
而自己是她的徒弟,和秦安师姐她们并没什么不一样的徒弟,这已经是很多人想也不敢想的运气了。
既然已经有了她人不曾拥有的气运,那么就该一心向道,全心全意修炼。
何必动一些做凡人时的心思,太看重什么情分牵挂,反而落了下乘,误了道途。
宁安忽而想到了昨晚她情不自禁靠向姚月,只能用一声阿母来掩饰的情状。当时她鬼迷心窍地想要触碰面前的人。
她不敢细想这是什么心思,只知道这份莫名其妙的欲望隐隐约约裹挟着不堪和不能宣之于口的禁忌。
这人对她不同一些又如何?左不过是她看自己年纪小,多看顾一些罢了。
“宁安,你年纪还小,要知道这世间值得你去在乎的事情有很多,其中最为重要的,就是道途。对于修士而言,道途一事关乎生死,轻易抛弃有助于修道的东西,愚蠢至极。”
姚月声音发冷,是从未有过的严厉语气。
宁安听了,忽而拱手行礼,在姚月看不见的地方,她勾唇道:“师尊教训的是。”.
“师尊,这里就是祈安城么?”
太明仙尊一席淡蓝道袍,闻言轻轻点头。
姜抚书得到答案后,眼眸睁大,随之仔细瞧着周围喧闹的人群,看什么都很新奇的模样。
各色各样的店铺几乎都挂上了灯笼,很多小贩搭起了摊位,贩卖着饰品玉佩等小物件,叫卖声此起彼伏,酒楼朱阁交错起落,一派盛世之像。
她看着前面不远处,道道细绳上系着很多木牌,于是抬手指着前面好奇问道:“师尊,那是什么?”
“灯谜。”
“那就是灯谜?”
“怎么?抚书听说过?”
姜抚书笑着点头:“之前弟子在书中看到过相关记述,还曾想要询问宁道友人界的事情”说着,她语气有些低落:“不知宁安要随姚仙尊历练多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宗。”
太明见她忽然变得低沉的语气,心中也十分复杂,不知如何回应是好。
“人界中秋佳节很是热闹有趣,你可以在这里逗留一段时间,等到傍晚戌时随本尊入宫便可。”
姜抚书听了这话,眸中瞬间发亮,幸亏沉稳的性子让她压制住心中的欣喜,拱手道:“多谢师尊!”
“哎——姑娘,要不要来我们这里瞧瞧,都是好东西!”
花甲之年的老人站在摊位后,见一个面容柔婉的蓝衣女子经过,揽客道。
姜抚书看着她摊位上摆着的东西,几个不同颜色的玉佩,几把扇子,还有几个奇形怪状的不知名物件。
“不用了,谢谢阿婆。”
她见没什么感兴趣的东西,抬脚刚想要走,余光却发现角落中躺着一条艳红的细绳,和旁边几个银白手镯待在一起。
“这是什么?为何和手镯放在一起?”姜抚书拿起这红艳艳的东西,开口不解道:“一挑红绳而已,也卖么?”
妇人呵呵一笑,道:“姑娘一看就不是我们祈安城的人,我们都城有个百年的习俗,您看这红圈圆吧?圆的像个月亮!而中秋月圆呢代表着团聚不分离,你用这个红绳圈住谁,谁就会一生一世和你在一起”她凑近姜抚书,带着笑意低声道:“这红绳常常被人买来送情娘情郎呢!”
送情人的?
姜抚书将红绳放下,不感兴趣。
耳边却传来了一道女音,姜抚书侧眸一瞧,是个高挑的面具女子。
她开口道:“这红绳我买了。”
第047章 铁花
“好嘞!姑娘拿好。”
那妇人听了,利落地收了她伸手递过来的钱,然后笑眯眯地捏起红绳送上前去,开口道了句喜庆话:“祝姑娘与心上人朝暮相守,两不相离。”
朝暮相守,两不相离
“多谢。”
她听了唇角微扬,眼中顿时染了几分相思之色,接过红绳后颇有些珍重地将其紧握在手心,转身就要走,却徒然被人拽住了袍角,回头一看,原来是刚刚身旁站着的人。
她眸光微漾,淡声道:“道友这是做什么?”
姜抚书笑得温润:“道友,你很眼熟。”
面具女子勾唇,很无所谓的模样,她将红绳捏着上下看了看,然后将其放到怀中,低眸道:“道友若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看着面具女子转身毫不留恋的背影,姜抚书轻声道:“三年不见,道友如今竟然不认识同门了不成”
浅洺的脚步瞬间顿在原地,身形一僵。
姜抚书看了看周围喧闹的人群,没有多做逗留,直接走到了她身边,凑上前低声道:“浅洺道友,三年未见,如今得遇倒是缘分。”
浅洺闻言低声笑了笑,道:“姜道友真是目光如炬。”
姜抚书没回她的话,而是继续往前迈了一步,侧眸道:“道友跟我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跟着她来到了一个无人的狭小胡同,浅洺倚着灰白的墙壁,看着前面定定望着自己的人,淡声道:“抚书,今日你便当没遇见我。”
“可我的确遇见了不是么?道友离宗三年,这三年掌门真的很挂念你。”
浅洺对她的话不可置否,垂眸冷漠道:“我有非做不可的事。”
她今日一身玄色阔袖袍,身姿高挑挺拔,龙章凤姿,只是记忆里原本笑意盈盈,放荡不羁的人已经收敛了原本明朗的性子,变得异常冷寂。
“没什么事的话,告辞。”
姜抚书见这人话没说几句就要走,蹙眉看着她的背影沉声开口道:“道友这三年,当真是去历练了么?”
面前的人停住步子,她见此继续追问道:“莫名其妙离开宗门三年,宗门大比也不曾回来,如若道友当真下山历练,所行全为修炼,那怎么会放弃入塔参加大比、夺得宝物的机会,三年未回宗呢?”
浅洺闻言回头,长睫下的眼眸凉如寒星:“我的确不全然为了历练。”
“果然”
姜抚书微叹道:“无论道友想要做什么,还是回宗看看为好,没有塔中的历练,修为会得不到巩固,于道途不利。”
“抚书,我我在找一个人,一日找不到她,我就找她一日,在没找到她之前,我不会回宗的。”
“谁?”
“宁安。”
“宁道友?”姜抚书不可置信道:“宁道友不是随着姚仙尊下山历练去了吗?怎么会”
她低头沉思,忽然想到了三年前的事情。
由于上古战场的纷争,她们一行内门弟子和长老们出了仙迹后,就直接被宗门提前召了回去。
天石郡丢失孩童一事由于没查出什么端倪,之后也没有再发生类似的事情,这个案子就暂时被五宗放下,想要先顾及仙迹一事。她不甘心此事未水落石出就慢慢被人遗忘,于是这几年经常去天石郡倩云城探查。
犹记得回宗的第二天,没见到宁安,她去询问师尊,得到了宁安随着姚仙尊历练的消息,当时她还颇为疑惑,姚仙尊不是进入虚空裂缝去探查幕后真凶了么?什么时候又将宁道友带走了?
没来得及想明白,后天她就又听说浅洺和掌门告别,下山而去的消息。
几日内两位好友相继下山,皆未留下些许消息,她不舍之余只觉得心中沉闷。
如今想来,这其中应该还有不少隐情是她不知道的。
姜抚书神色不定,随之她抬眼看着脸上隐隐泛着风霜的浅洺,柳眉微蹙,轻声道:“浅洺道友,可否与我找家客栈详谈,宁道友的事如果可以,我也想出一份力。”
在遇到宁安和浅洺之前,她精力完全是用在修炼上面。
姜抚书年少便于内门弟子中脱颖而出,佛剑道美名传遍五宗,但年纪小,性子内敛,很少有同门修士和她相交,即使有,别人也碍于她的威名,敬重之心压过结交的念头,与她交往点到即止,算不得交心。
她到底还是难逃孤独之感。
但三年前她与宁安浅洺一起来到天石郡,三人论剑修道,迎风赏花,一起施粥行善。
对她来说,是难得的想起来就觉得温情的日子。
仙朱腐
好不容易有了二三好友,却相继离开不知所踪,对刚刚感受到友人相伴之情的姜抚书而言,心中当真是难免失落。
浅洺听了她的话眼中带了些诧异,不过很快反应过来,没多做思虑,她开口道:“好,那我们去寻一家客栈细谈。”.
晚上的凉风着实让人感到惬意,宁安看着街上灯火摇曳、人群攒动的模样,颇为新奇地漫步闲逛着。
她在后院练了几个时辰的剑式,着实烦闷不已,一看天色晚了下来,算是到了师尊口中的“晚间”,心道可算能够休息,忽而想起今日是中秋佳节,街上该很是热闹,于是悄悄溜了出来。
“卖糖人喽——女郎要看看吗?”
宁安从一家小摊经过,抬手拒绝了旁边小贩递过来的糖人,继续往前走去。
前面一片空地上围满了人,宁安被堵住,前进不得,又挤不进去。
“哎呦,谁踩我的脚?”
“对不住大娘,我刚刚没稳住。”宁安看着挤在她身旁身形胖硕的妇人,歉意开口道。
那妇人瞧了她一眼,可能见她面善,挥了挥手表示没事,开口嗓门大得很:“小姑娘也出来看打梨花啊?”
“打梨花?”
宁安疑惑向前看了一眼,前面都是密密麻麻的人脑袋,她什么都看不见。
什么打梨花?
“是啊,打梨花!这次妆兰阁请的可是大师,曾经给皇帝表演过呢!”
她转头说得尽兴,宁安默默艰难地从人群中抽出手,抬袖擦了擦脸上的口水,讪讪道:“那应该很是精彩。”
第048章 意外
那大娘看她丝毫不惊奇的模样,以为她没听说过,更是来了劲头:“这些人三年才来祈安城一次,此次咱们能遇上,可是不小的运气!姑娘看着吧,一会儿就开始了。”
宁安笑着点头,暗道既然是难得一遇的表演,留下看看也无妨,只是周围人头攒动,她前面的人将她挡的严严实实,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哎呦!开始了开始了”
旁边的妇人一声惊呼,人群开始涌动,她被东挤西挤,原本要被推搡到更靠后的位置,却不知从哪里伸过来的手,直接拽着她的胳膊使劲往前一带。
原来是刚刚与她搭话的妇人见她要被挤出去,顺手将人捞到了自己前方。
看着前方豁然明朗的视线,还没等宁安回过神,一只粗糙的手就从她身侧出现。
妇人凑近她的耳边,指着前面搭好的棚子框架,大声吆喝道:“姑娘,前面快开始表演啦!”
那声音在嘈杂的人群中实在太过响亮清明,声如洪钟,宁安听了,有些怔愣,继而觉得误入了一场人间烟火。
脚下的土地平平实实,周围热热闹闹,与她平生所见所遇甚为不同。
如今她才真正觉得,她又活了一次。
冬日的雪和冷域海的水太冷太冷了,远不及此刻的人间好。
人群徒然爆发出一场惊呼,身后妇人快看快看的催促淹没在这一场声浪中。宁安感受到前面徒然拔高的音调,抬眼一看,见到了万千星火璀璨。
铁花如同蒙蒙雨雾,又像是无数碎星,从搭好的柳枝花棚中骤然炸开。
——火树银花瞬间将黑夜照的亮如白昼。
“看啊,前面打铁花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呢!这打梨花又叫打铁花,打在空中的那可是铁水啊!”
随着人群中的叫喊,宁安的视线掠过前面三四人的脑袋,看向了不远处的女子。
她头发利落地盘起,单薄的粗布背心贴身,看起来坚韧充满力量。
又是甩臂狠狠一击,滚烫的铁水再次在她的手中化为千千万万的星子,起落间人声鼎沸,万家灯火。
“莫再向前了,这火星掉下来,万一未冷却,还是会灼伤人的。”
“师尊?”
宁安感受到斜后方传来的清冷女音,转身一看,果然是熟悉的身影。
“师尊,你怎么出来了?”
话刚一说完,她便后悔了,师尊做事,难不成需要事事和她解释不成?
不过姚月神色未变,纤长的眼睫下,她墨玉般的眸子映出无边灿然星火,熠熠华金璀璨。瞳孔中的星子明灭,润亮清浅,整个人像是话本里误入人间的谪仙。
这般皎然风姿,几乎让宁安一下子怔愣在原地。
姚月抬眼见她直直盯着自己,眉梢轻挑,抬眼轻声道:“这般看着本尊做什么?”
声音用了术法,只有宁安能听到。
她掩饰般地收回视线,垂眸低低笑了一声,然后闷声道:“师尊好看,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这话如果是全然陌生的人说出口,那着实是有些冒犯了,颇有些登徒子的意味。
姚月眸光一怔。
“今日的事情是宁安的错,师尊别再生气了。”
宁安话锋一转,前面的话好像变了性质,似乎是作为徒弟在为了今日的事情认错前,极狡猾的引子,不过她的眸色隐藏在暗夜中,垂头的模样真诚得很。
姚月看着她背光的俊秀面容,袖中的手指微动。
“道途一事关乎修士生死,以后莫再如此鲁莽了。”
宁安听话的垂眸道:“是。”
“哎?姑娘,你和这丫头认识?”妇人之前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前面的表演上,根本没注意身旁多了一个人,此时见打铁花快结束的模样,转头一瞧,竟然看到了左边站着一个素衣女子,于是疑惑问道。
“不错。”
“姑娘这是出来唤小妹回家的吧?”
“不”宁安刚想要解释,却没想到这妇人打量了姚月一眼,又看了看她,摇头道:“你这姐姐还没妹妹高呢。不过也是,这丫头的确长得比旁人高挑许多!”
宁安:“啊?”
看着姚月微冷的面容,她咽了咽口水,心道阿婆你真敢说。
买月饼嘞——又圆又甜的月饼欸——
打铁花的精彩表演落幕,长街上恢复了原本的秩序,宁安边悠闲地在街上闲逛,边打量着祈安的风貌。
幸亏这都城长街修的无比宽敞,打出的火星才不至于落到两旁的建筑上去。
买些什么带回去呢
宁安其实很想问问前面款步而行的师尊,这城中有什么好东西。但鉴于刚刚莫名发生的事情,她现在可不敢凑到姚月身边显这个眼。
虽然现在想起来仍觉得颇为好笑。
“怎么,有这么好笑么?”
姚月徒然顿住步子,转身静立,视线从宁安勾起的嘴角掠过。
宁安看着转身平静望着她的姚月,一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暗暗比对着身高的差距,好像自己是比师尊高了半头。
“的确高了许多。”
姚月拢袖微叹,懒懒道:“本尊现在看你,都要抬头了。”
宁安长身玉立,听了这话颇为诧异地抬眼,眸中闪烁着不知名的情绪,随之她拱手低沉道:“师尊永远都是师尊,外貌形差只是浅薄表面而已。”
她们停在一处相对静寂的角落,旁边屋舍檐角挂着一个灯笼,发出黄橙橙的朦胧光线,映出她们鲜明的修长身形。
姚月闻此眼尾微垂,显现出刀锋镌刻般的曲线,轻笑道:“是么?”
宁安没有抬头,保持着拱手行礼的动作。
直到前面地上的影子彻底消失在眼前,她才抬头看着除她以外空无一人的角落,面无表情地向前走去。
这里已经远离主街,鲜少见到人影了。
一个小女孩却徒然从前面一家屋舍中掩门出来,手里握着一条麻绳圈,上面围着许多红绳。
“姐姐,要买红绳么?”
看到街上的宁安,她眼带期待地问道。
宁安看着这红绳子被系成一个圆圈,密密麻麻套在麻绳上面,疑惑道:“这是什么?”
“不知”
她刚想说不知道,就想起来刚刚阿母在她出门前的嘱咐,今日阿母去家里开的店中帮忙,这些红绳没时间卖,只能交给她代劳了。
女孩不大,才十一二岁。
她回忆起阿母的话,一字一顿道:“这红绳送人寓意两不分离,可以在亲人之间相送,看!我手腕上也有!不过”
“那我买一条。”宁安抬手打断她的话,勾唇道。
“哦哦!”女孩心中松了一口气,后面阿母说的话她好像忘了一些。
亲人之间相送只能是父母给孩子买,其它都是什么情什么人相送来着?她忘了。
第049章 错意
将近半夜,皇宫中万籁俱寂,朱红的宫墙映着天边玉盘般的皎月,将气氛烘托的无比静寞。
西南处的一个破败宫殿悄无声息地伫立,金黄的牌匾上,含章殿三字早已经落了灰,色漆也大片大片脱落,一看就很久无人清扫打理的模样。
殿内,正在进行着一场酷刑。
朱黄色的圆柱下,一个黑衣女子被铁链捆住手脚,紧紧附在柱子上。
她身旁的铁链从地上堪堪擦过,发出阴冷的声响,随之便在地上留下几道殷红。
浅洺眼睫沾血,下方的桃花眼仍旧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她看着面前气急败坏的楼氏皇帝,开口笑道:“父皇的本事还是一成不变啊,这严刑逼供的手段用多了,不觉得乏味么?”
话里毫无掩饰的讽刺刺痛了楼氏的心,他狠狠地又挥了一道鞭子,寒光闪过,浅洺身上又添了一道血痕。
里面白色的薄衣此时裂开了数道破口,斑驳的血痕交错,看着着实有些惨然。
面对如此酷刑,身受重伤的浅洺却仿佛是一位局外人,她眸中不仅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就连眉毛也没皱一下。
“逆女!逆女!你到底做了什么?”
楼氏冲着她气急败坏地喊道。
“你不是一直想恢复浮泽的血脉么,这不是如愿了?”浅洺盯着他凶恶的眉眼,毫无惧色,轻声道。
男人喘着粗气慌乱地撩起长袍,金灿灿的龙袍下,一双人腿露出半截,上面竟然长满了白毛,细细长长,看着骇人的很!
“你…你…”
也许是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他望着一双不似常人的腿,眸中阴沉不定。
“父皇,这下,你真的成为浮泽了…”浅洺尾音拖的轻柔,话里的快意却十分明显。她直直地看着男人的眼,欣赏着里面夹杂着害怕的神情。
“疯子…”
楼氏知她软硬不吃,哑声往后退了几步,随后抬眼带着残忍笑意,摇头道:“逆女,既然你今日主动送上门来,还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就别怪我了…”.
“在门口傻站着做什么?进来。”
宁安听见屋里传来的清冷话音,抿唇定了定心神,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安安静静,姚月发冠齐整,丝毫没有要就寝的模样。
她侧眸瞧着宁安,淡声问道:“有什么事么?”
宁安微微张口,背后的红绳捏的更紧了些:“我…弟子…”
她心里莫名有些忐忑,不过暗暗安慰自己,就是一条寓意团圆的红绳,送亲人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在师尊座下三年多,师尊细心教导且几次救自己于生死之间,按俗话说——不是血亲胜似血亲…
而且在中秋节图个吉利而已,没什么没什么…
宁安悄悄吐出一口气,很快将自己说服了,她鼓起勇气刚想要拿出红绳来,却发现红绳突然脱手而去。
“欸——”
惊呼未定,她抬手抓了个空,抬眼一看,顿时僵在原地。
那条艳红如血的细绳早就孤零零地躺在姚月雪白的手心里,在灯光下鲜明瞩目。
既然被发现了,索性大方说出来…
宁安想。
只是师尊的神色怎么有些复杂?
“师…师尊?”
姚月视线全然被右手心的红绳吸引了去,闻声才回过神来。
她握着书本的手指先是紧了紧,然后就将其放在一旁,整只左手也蜷放在桌上。
眉梢一挑,姚月眸光如水,里面的浅淡亮泽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她垂眼轻声道:“这是什么?”
宁安微怔,这红绳在她们那里可没有团圆的意思,应该是这祈安城的习俗吧?师尊呆在这里三年,竟然不知道?
那她可要好好解释一下。
“那个…弟子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一个卖红绳的女孩,那孩子跟弟子说,这红绳若在亲人之间相送,就寓意着团圆,于是买了一根回来。”
说完这话她倒是坦然许多,由于本就不是别扭的性子,她掀起眼皮,决定直截了当地表面意图。
暖黄的灯烛下,她的眸色清亮浅淡,原本成熟且富有攻击性的深邃眉眼在光下柔和许多。
宁安一字一顿道:“送给师尊。”
姚月启唇,无人看见的角落,她如玉的耳垂早已漫上了一层薄薄的血色,胭脂一般。
“那孩子和你说,这红绳是亲人之间送的?”
看着姚月颇有些诧异的眸色,宁安反问道: “不是么?”
“…是。”
宁安悬着的心放下了,那就好,她差点以为以为那孩子诓骗她呢。
原来这红绳真有这般寓意。
团圆…这真好。
看着姚月真的收下这红绳,敛眸将其仔细带到手腕上,宁安心中的紧张感终于消散了。
师尊将她当做亲人。
当做亲人。
一种亲近与被认可的奇妙之感后,她竟然隐隐有些失落,却是莫名其妙。
师尊将她当做亲人看待,难道不是好事么?
她心中压下那股沉闷,抬眼笑道:“师尊,那弟子回房了。”
线条优美的皓腕上,鲜红的细绳映衬着雪肤,竟然浮现出一种惑人的瑰艳。
宁安余光看到这一幕,视线像被灼到一般迅速错开。
姚月丝毫未觉,低声道:“回去吧…这红绳,本尊收下了。”
吹灭灯盏,宁安和衣躺下,面容沉敛。
手摸在左胸,隔着光滑细腻的布料,她感受到有力的心跳比平时快了几分,挑眉怔愣了一瞬。
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在一片黑暗中,她终于慢慢阖眼。
一声微叹在房间里蔓延开来.
一家客栈,姜抚书手指翻着书页,却实在看不下去。
白日她和浅洺分开后,就收到了太明仙尊的传音符,说是她要先行进宫,让她不必陪自己去了,好好呆在客栈等她。
但自从刚刚师尊回来后,她上前迎接,发现师尊脸色不好。
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才让师尊露出那样严肃的表情呢?
太明仙尊平时看起来平和,实际上性子严肃,姜抚书其实有些不敢与她亲近。于是在这房中待了整整半夜,她都没有去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哗——
一声杯瓷破碎的声音突然在隔壁传出来。
第050章 道心
姜抚书听了心中一震,连忙离开房间敲响了隔壁的门,门应声而开,她快步走进去,看见太明仙尊端坐在桌前,面容冷峻。
“师尊?”
地上洒落的茶水和碎瓷一片狼藉,姜抚书见了,眸中颇为讶异。
师尊从来不轻易显露喜怒,怎么这次如此气愤?
太明一声长叹,抬眼定定望着姜抚书,语气微冷:“人皇拒绝了我们的要求。在上古战场用人命换剑的恶行,恐怕还要持续…你我这次,应是白来一趟了。”
“师尊,这人皇再怎么说也是一个凡人,即使有上古大妖血脉,如今也接近于无,他如何敢和修仙界相抗?难道书中所言为真?”
太明闻此挑眉,神色慢慢恢复了原先肃穆的模样,她随手拂了拂白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淡声道:“将你知道的说说看。”
姜抚书听了太明这番话,忍不住将其儿时看到的记载一一道来。
她曾了解过人界皇室,如今楼氏作为人界之主,真正能够拿的出手的凭依,也就只有四个忘魄境后期修士。
那是四个传承于仙迹时代的修士。
这说起来也是神秘,传说人界皇室的祖先浮泽受命于荡尘先祖,以保护治理人界为己任。但由于身为妖兽,浮泽在位前期并不得人类信任,经常遇到修士的刺杀。
有几次竟然差点失去性命。
后来,荡尘仙祖为了保障人皇的安全,命四位忘魄境修士贴身相护,同时设立以四位修士为首的赤鸣阁,使之听命于人皇,以保卫皇室为己任。
于是,四位修士世世代代掌管赤鸣阁,传承至此。
皇室也得以有了力量,可以与修仙界并肩而立。当然,说是并肩而立还是夸大的说法,毕竟人界几乎都是凡人,唯一那小部分修士,应该只存在于赤鸣阁了。
书籍记载虽然不一定全然可信,不过姜抚书倒是认为这是真的。毕竟单单靠着人界之主的名头,没有实力支撑作为皇室倚仗,那人皇如何能有这般魄力拒绝修仙界的要求?
“你所言非虚。”太明垂眼肃道:“除了上古浮泽本就拥有的贤才,这赤鸣阁也为楼氏赢得民心做出了不小的贡献。不过此事几乎湮灭在人界,甚至修仙界的历史里,除了五宗掌门和长老,很少有人了解。”
她抬眼笑道:“抚书,你是怎么知道的?”
“弟子在八岁时偶然捡到了一本书,书中有一些关于赤鸣阁的记载…不过说来惭愧,那书本现在被我遗失,已然不知去向。”
姜抚书拱手道。
“捡到的书?”
太明理了理道袍,闻言眼中划过一丝诧异。这人从小便跟着自己修炼,除了这几年由于天石郡的事会离宗查探,其余时间鲜少离开宗门。
但不解归不解,活了这么大把年纪,她对这小一辈修士的秘密没什么窥探之心。修士人人都有自己的机缘,难不成每件事都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不成?
姜抚书面色不似作假,她语气真诚:“师尊,那书是弟子在宗门剑崖处捡到的。”
太明听了,暗暗点头,佛剑道原本就是极为奇绝的两道相合,能做到这般的修士,果真身负一些平常人难以遇见的机缘.
宁安这一个月除了练剑就是尝试突破起灵境初期的修为,但事不如人愿,她手腹都起了一层薄茧,修为还是一动不动。
“……”
修道最忌讳浮躁,但人非草木,如何不想有一番成就?
宁安不免心有茫然,余光却瞧见湖中那道倩影,于是压下不平的道心,唇角几不可察的勾起一抹笑意。
她脚尖在湖面轻点,黑靴竟然丝毫没有被水浸湿,反而激起水滴轻漾,随之入湖无踪。
宁安在明镜般的湖面掠过,向湖心亭而去,留下道道残影。
湖中央有一座雅亭,亭内白玉圆桌净润,上面齐整地放着几盏酒杯,外加一壶清酒。
姚月端坐桌旁,素手持书,偶尔手指微动,懒散地翻上一页。
她墨丝用玉簪半挽,未曾束冠,是人界平常修士的打扮。不过一席白衣绝尘,倒是不见入俗,反而衬出番清贵模样。
此时她神色未变,拿书的手动也未动,仿佛没有看见那向她而来的一道锋锐剑光。
宁安持剑飞身而来,手腕轻转,随之向下狠狠一挥,在亭子不远处划出道剑气。
剑气如虹,将平静的湖面激起道碎浪,若从湖上从上往下看,就像是镜子徒然破裂开,形成了一条笔直的裂缝。
姚月漫不经心地放下书本,清秀鲜明的下颚线隐在一缕如墨青丝后。
她清冷的瞳色映着澄澈湖光,在剑气入亭的一刹那,徒然侧眸。
一股气浪在亭中瞬间漫开,看似柔和实则锐不可当地化解了那道杀气腾腾的剑气。
那道剑气遇到气浪,就像是鸡蛋碰到了坚不可摧的山岩,很快就如同一股轻盈的雾气,一下子被气浪打散了。
气浪随之到了宁安身前。
宁安沉下眸子,正色肃容,几道剑影闪过,剑式连番被她使出来。
对上那股气浪,灵气相撞的波动激起漫天水雾,很快就包裹住她的身影。
“咳咳…”
过了半刻,宁安踩着边缘的石台,一下子跳进亭里。
她站稳后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水渍,语气轻佻:“师尊,我今日可斩碎了一盏?”
“嗯?”
姚月闻言,长睫微颤,然后垂眸看了看面前的一排瓷杯。
咔嚓——
原来最中央两个杯身被侧切了一道,看起来完好无损,实际早已经损毁。如今发出道脆响后,吧嗒散在桌子上,碎成四块。
“不错,有进步。”
姚月轻笑道。
“那我可否…”
“宁安,不必再次着急突破,本尊今日有一事要和你说。”
“何事?师尊但说无妨。”
宁安说完,低眸看着她白袖轻薄如水。掩着的雪色腕骨上,一道细红隐隐约约看不分明。
那是她送给姚月的红绳。
“祈安城不远处有一方古地,那是灵机先祖留下的秘境。本尊昨日夜观天象,得知这处地界很快就要开启。”
姚月抬眼看着她,眸色沉静如深湖:“你去探寻一番,有无机缘,全凭本事。”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