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终明
满室寂静,银光如水。
话落,宁安暗下眸子,手掌一个用力便直接吻住了姚月的唇瓣。
呼吸被掠夺,后者下意识地用手肘抵住床榻,措不及防发出一声闷哼来。
——姚月几乎要溺死在这样堪称野蛮的亲吻里。
谁知那人犹嫌不满,手竟自然而然地从脑后滑至腰间,暧.昧地摩挲着素白的袍带。
姚月察觉到她的动作,正要挣扎,但还没等反应过来,就顿时觉得天旋地转,被人揽着一下子带到了床里侧。
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两相对视,气息相融。
宁安含笑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勾起她一缕微凉发梢,幽幽闲适道:“怎么还偷亲?”
“”
“你是我道侣”
姚月绷着脸说出这两个字。
她如霞的面容泄露出一丝羞恼和心虚,但眸子流光溢彩,带着极为惊异的亮色,仍旧一字一顿道:“为什么不能亲?”
宁安挑眉。
良久,正当两人默默对视,情愫滋长时,宁安忽而抬手捂住了姚月的双眼。
“时生道侣”她看着身边人泛红的脖颈,敛眸低语:“我好想你。”
姚月闻言,喉头微动。
这样的亲密已经将近两年未曾有过,更何况共枕一塌,相拥而眠。
修士的道途何其漫长,两人在相识相知的几年里,竟都是聚少离多,未曾好好伴对方于身侧。
姚月思及此,心中不免伤感,但想到自己进入归元状态即将突破元道境,竟也释然了。
有得有失,她不悔
宁安透过素洁皎净的月光,见眼前人怔愣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忍不住眉峰一凝,直接欺身上前。
姚月发觉肩颈处温热又寒凉,瞬间回过神,见宁安俯身压住她,她下意识地向后退缩逃离,嘴里的话音不复之前的冷静:“你做什么……”
唇齿的厮.磨迫使姚月吞咽下未出口的话音,唇角倾泻出一丝疼痛的轻.哼。
宁安闻声,眼底的暗色更深了,“道侣做的事甚多”
她手指微动,感受到掌心的温香软玉,竟是一字一顿认真道:“时生,刚刚你亲我有来有往,我也应有所表示才对。”
姚月哑然。
“你你不是”
你不是亲回来了么?
还过分多了。
宁安自然知道她话里的意思,但故作不知。
“弟子怎么了?”她吻了吻姚月的额头,见人墨发未束,青丝散乱,忍不住咬住她的耳垂,轻笑道:“难不成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怀黎,你别——”
砰——
荡尘刚走进宁安房前,就看见自家徒弟衣衫凌乱,极为迅速地一把拉开房门。
“师尊”
姚月看清来人是谁,瞬间睁大眼睛,继而抿唇顿了顿,下意识阖上门。
“”
“姚月?”
被木门带起的风撩起发丝,荡尘看着紧闭的门扉,咬了咬牙,面无表情道:“你出来。”
过了一会儿,见屋内没动静,她又微笑补充道:“把我那个好徒孙也叫出来。”
师尊鲜少生气,不过若真的心中有怒,便不会唤她时生。
门后的人呼吸喘喘,抚平心绪后,终低眉缓声道:“师尊待时生衣冠齐整,再向您请罪。”
“好。”
荡尘闭眼
祈安城。
“加上姚仙尊给的留影石,这些物证便齐全了。”纪随安一拍手,抬眼望向坐在对面的浅洺,挑眉道:“主子,你今日去皇宫,需要属下跟从么?”
“不必。”浅洺笑着点了点桌子,摇头道:“你去一个地方。”
纪随安闻言问道:“哪里?”
“青城一家客栈。”
当初,宁安,姜抚书,浅洺三人曾前往木城过迎神节,虽没看到精彩的迎神表演,却在城中尽兴玩了整整半天。还差点误入了一个诡异客栈。
——里面的人和桌上的食物竟都是灵气所化的幻像。
浅洺垂眼,心绪飘到那年的迎神盛会,暗道平生思来,这样极为美好的岁月,恐怕再也不会有了。
一旁,纪随安有些疑惑,客栈哪里都有,为何要去青城?
“驿鸣客栈。”浅洺见她的神情,不紧不慢地补充一句。
话音刚落,她起身走到不远处,抬手便将窗户推开了。
月光清凌凌地洒下来,像是误入一方天地。
“血魔莫名消失,想必是有人杀了它,但黑渊至今了无音信”她垂眸,又笑了笑,忽而抬眼见天际深蓝,漫天寒星。
“驿鸣客栈,藏有一丝道法气息。”.
天光熹微,露珠滚圆而晶莹。
宁安扶着一旁的粗壮树干,轻咳不停,竟然吐出了一口殷红鲜血。
“小怀黎,三剑已毕,饶你这次。下回再做些欺师灭祖的混账事,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时生的无情道突破在即,不容一点差错。
庭院内,荡尘稳稳立在中央,手中的荡尘剑嗡鸣,竟有脱离远去的意思。
她斜睨了一眼剑身,眉目微冷。
几息后,只见白光划过,阿兰终于被放了出来。
“小娃!你怎么样!?”
身着红衣的女孩跑过去攥着宁安的衣角,仰头间满目担忧,暗中传音道:“答应和天乾境比剑术,你疯了不成?!”
“我无事。”
宁安弯腰捡起地上的树枝,看着上面隐隐泛着的锋锐剑气,目露惊疑。
荡尘哂笑道:“手中无刃,但生死剑意却能凝于身外怀黎,你的剑术,有大成之势。”
“师祖教诲,徒孙受益颇多。”
宁安拱手,面容沉敛,水袖如云:“只是三剑已尽,不知师尊现在何处?”
荡尘闻言,眉峰一挑,忍不住拢袖轻笑道:“本尊诓你的。”
“阿月还没离开紫云村。”
说完,她将手中的剑扔到宁安手里,然后来到一棵白木槿旁站着,两指并拢,对空气轻轻一点。
道气四散,气波荡漾开来——
木槿树上的枝叶轻颤不停,颜色绮丽的花纷纷扬扬落下,满地淡紫薄瓣。
树下,姚月身形终于显现出来。
她拄剑半跪在地上,见状抬眸望向宁安,眼眶泛红。
——继而失魂落魄地,缓缓扶着树干,就这么站了起来。
“师尊”
宁安急步走过去,认真将飘落在她发丝间的花瓣片片摘拾起。
花瓣带着幽幽的清雅香气,像是在抚慰她的心。
“让开”姚月受惊般推开她的手,看着宁安捂着刚刚伤到的胳膊嘶了一声,边往院门退去,边颤声道:“我抱歉”
话还没说完,她转身就走。
宁安看着师尊有些狼狈的背影,手指紧握,指节泛白。
这还是第一次见师尊如此。
“师祖时生,她怎么了?”
荡尘将手搭在宁安肩膀上,看着姚月一步步走出院门,目光深沉而复杂,安慰道:“阿月主动观你我交锋,可能是窥见了一些剑法心术罢。”.
月明宗。
天色渐浓,白以月刚将殿外的琴弦擦拭干净,便察觉到了一股磅礴玄妙的气息。
姚月?
她抬头,果然看见熟悉的身影缓步而来。
只是面露怔色,气息不稳。
“时生,你来此——”
“阿皎”
姚月的脸苍白一片,眼角竟有些清浅水痕,白以月和见了鬼一般,见状瞬间睁大眼睛,不敢置信道:“你你这是”
面前的人勾唇轻笑,只是喉中酸涩,让人难受的很。
她攥着手下凉袖,低头喃喃道:“无情道高阶的突破,竟要杀道侣么”
白以月闻言僵在原地。
她本想找个恰当时机说的惊天隐瞒,竟在此时此刻,被这人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
“原来如此不过,荡尘仙尊为何要试她三剑?”
“”
殿内,看着对面好奇询问的人,姚月垂睫掩下神色,心平气和地缓声道:“剑修不练剑做什么?”
“哦。”
白以月点头,暗道说的在理。
谁知殿中灯盏澄明,她抬眸望去,忽然视线凝在了姚月肩颈处。
素袍遮遮掩掩,里面的红痕露出一角,如雪中藏梅。
“你们?”白以月挑眉:“你们做了?”
修士对情爱一事向来坦荡,虽然同姓之间带些禁忌意味,但也不是没有人去突破那层禁锢。
姚月好不易稳住心绪,闻言眉目轻蹙,有些不知道如何回答。
这样不加遮掩的话,平生没几个人敢在她面前说。
把玩着手中的白瓷盏,她思量一番,敛眸低声道:“未曾。”
白以月看热闹不嫌事大。
见对面的仙尊微冷眉目,脸颊淡红,有些似是而非的模样,于是火上浇油般添了一句:“姚仙尊,你不会是下边那个罢?”
姚月愣住。
剑柄啪嗒一下落在桌上,她的语气极轻极缓,似乎隐忍着什么:“白掌门,这很重要么?”
白以月弯唇垂眼,顿了顿,这才摇头开口道:“不重要。”
良久,见对面仍旧默不作声,她霎有其事地补充一句:“一点都不重要。”
毕竟她也是.
初秋已过,残叶曳地。
随着聚才大会举办的日子愈发临近,各宗要派往木城参赛的弟子都在废寝忘食地提升修为,就连丹药法器这些身外之物,也成了手中必备。
“行烟师姐!”
远处,两名弟子携罗盘而来。
“师姐这是出关了?”
“嗯。”白行烟看着她们笑颜盈盈,忍不住问道:“你们这是去哪里?”
“听说山下出现了一个小秘境,师姐要一起去看看么?”
小秘境?
修仙界的小秘境数不胜数,里面大都是一些丹药宝器,有的甚至年久失效,没什么用处。
这些宗门并不缺,境界高的修士也不屑去找。
“不去了。”
白行烟送走她们后,就来到了某处暗室,在这里,一头戴面具的女子已等候良久。
“你是谁?”
背着光影看不清面容,白行烟望着女人的高挑背影,冷声继续道:“木城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第112章 雨来
“这应该问你那好师尊不是么?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说完,带着面具的女人从怀中拿出一本书册,抬手就扔了过去。
白行烟接过后看了看,面色瞬间变得阴晴不定,目光闪烁。她手中化火,书册瞬间被湮灭成灰。
浅洺看着她的动作,忍不住轻笑出声:“怎么?本座手里还有好多本,你要一本本烧掉么?”
“本座?”
白行烟面容一凝。
只有忘魄境修为的上古妖兽才会这样自称。
“你到底是什么人?”她冷声问道。
女人闻言摇头,“我是谁不重要。”
“陈弃勾结人皇残害百姓,以此向黑渊投诚,此事才是最重要的。自从何铭觊觎掌门之位的事情败露后,你便转身投入陈弃门下,他的一举一动,你早就察觉了不是么?”
话毕,浅洺随手摘下面具,目含笑意,她的面容在暗室火光照射下深邃而绮丽,像是一柄亟待出鞘的银剑。
“浅洺?!”
白行烟诧异出声。
对面的人见状嘴角轻勾,启唇道:“白道友,好久不见。”.
姚月离开紫云村多日未归,宁安心中苦闷,左思右想也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想起那天姚月失魂落魄的模样,她既担忧又疑惑,莫不是师尊遇到了一些难事?
但有什么事情,是天乾境的大能解决不了的?
“阿兰,你说师尊是不是生气了?”宁安用指尖点了点未尽的油灯,对坐在桌上的小剑灵低声问道。
“生气?”阿兰眨眼,待静了一瞬后,她忽而反问一句:“你做什么了?”
琥珀色眸子在灯下像是融了一汪美酒,闻言,宁安轻笑一声,突然开口道:“你猜。”
阿兰见状心绪一转,忽然想起在姚月离开那日,自己被封在剑里,连神识都无法使用的事来。
此事……一般只有在这两人亲近时才会发生。
想到这里,她面色一僵,瞬间睁大了眼睛。
精美的额饰随着主人的动作微晃,映出细闪的水光。
阿兰抬手哆哆嗦嗦地指着宁安,颤声道:“你…你是不是对仙尊……”
说到这,她噤若寒蝉,忽然不再出声,只是举起两根胖乎乎的手指,两相对着这么轻轻一触。
意味不言而明。
宁安点头。
“那这样呢?”阿兰咽了咽口水,然后十指并拢,抿唇认真地看向她。
“未曾。”
阿兰吐出一口气。
没有就好。
“不过”宁安挑眉,继而弯唇笑道:“这有什么不妥么?”
道侣之间亲近,不是再也寻常不过?
“当然很不妥!”
阿兰看着毫无悔改之心的人,忍不住一字一顿道:“那可是姚仙尊,她百年来都是孤身一人,对这些事不说避讳,那也是一窍不通的。”
“所以我吓到了时生?”宁安抬眼,眸中染上一丝怔色。
“吾认为是的。”
阿兰满意点头。
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就好!
良久,见宁安默不作声,她正想要再次开口告戒,却见一道传音符逶迤着银光携风而来。
宁安眉眼一凝,抬手接过。
在触碰黄纸的刹那,传音符已然消失,转瞬之间便融入她的神识。
熟悉的声音带着虚弱的语调:“小怀黎,随本尊走。”
话音刚落,一股不知何处出现的道气立马包裹住宁安全身,连同荡尘剑一起卷走了.
昏暗的山洞内,银色的光线清冷而寂寥。
荡尘端坐在地,面容苍白毫无血色,像是睡着了一般。
半晌,直到不远处出现宁安的身影,她这才若有所感般的,缓缓掀起眼睫。
“过来。”
她轻声唤道
对面的荡尘道气四散,神息即将彻底消失。
“师祖”宁安看着她,忽然想起残念不能久存于世的事来。
只是之前都好好的,如今怎么突然
“小怀黎,快过来,时空裂缝即将闭合,若错过就再也不能回到天门了。”荡尘笑着看她,目光温柔。
恍惚间,宁安感觉自己似乎踉跄着跑过去,妄图阻止荡尘仙尊用尽道气开启这道裂缝,但一切都晚了。
白光闪过,天地暮云四合。
紫云村内,一处山洞突然垮塌,落石散落,发出巨大的震耳欲聋的声响。
有些人消失,是不会留下一丝痕迹的。
时空裂缝内,衣袍烈烈的宁安在将要被迫离开时,看着瞬间消失的道影仙姿,忍不住想到。
她心神俱裂,丝毫无法阻止残念的消散。
她太弱了啊——
“师祖——”
洞外,晚来片刻的白以月跌坐在一片废墟中,听着那惨然的叫喊,目光失神。
“阿皎,你先起来。”
“姚月,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白以月眼里含泪,像是一片凋零在地的残花,绝望而悲戚。她敛眸低声道:“残念将要消散,早三天晚三天有什么不一样,还能为宁安破开隧道,回归天门。”
“我不应该难过,不应该咄咄逼人,是不是?”
姚月听了,紧握的手指指节泛白。
她缓缓闭眼,眼睫轻颤,“不,不是。”
白以月笑了。
“你们都瞒我。”她哽咽道.
上界。
冰冷坚硬的玉台上,被玄铁链束缚的荡尘指尖轻动,将悄然而来的一缕纯白光丝收入体内。
残念既归,六魄当全。
察觉到远处沉稳的脚步声,她漠然望去,眸色平淡而冷寂。
“你竟还有残念留在下界。”白尘止步身前,漫不经心地捻起她一缕发丝,边把玩边不经意道:“恢复修为后,你是不是要离开我啊?”
荡尘默不作声。
如今因为残魄回身,她原本的白发变成了青丝,乌发雪颜甚为惑人。
即使是冷着脸,也别有一番仙姿。
白尘痴迷般吻上她的眼睑,虔诚而柔和道:“你想离开本座,本座知道”
“不过,你妄想。”.
天青宗,掌门大殿。
轻英坐在上首,看着下方站着的人,不由得冷哼一声,拢袖道:“小兔崽子,又下山离宗!无法无天了不成?!”
聚才大会临近,自家这徒弟三天两头光往外跑,简直是任哪个尊长都忍不了了!
大殿内,站在浅洺身旁的姜抚书和秦安皆眼观鼻鼻观心,闻言垂头敛眸,静的和玉雕一般。
“要不是本尊发现,叫你师姐捉你回来,你是不是就又打算宿在木城哪个酒楼了?”
“没个剑修的样子!”
“怎么不说话,是觉得为师说的不对?”
听了这话,身处风暴中心的人终于有了动静。
“没有。”
浅洺拱手施礼,低声道。
一缕墨发搭在她的肩头,随着殿外吹来的风吹拂在脸上,带来些羽毛般的痒意。
她忽而感觉心中微暖,像是破败的漏洞被人补上了缺口,不知所措又难以置信。
有人记挂她。
和宁安一样记挂她。
自小被人厌弃又怎样,被困在药洞暗无天日又如何?
如果可以早些遇见这样的人,一切的苦难她都可以宽宥。
可惜,如今她已不能回头了。
第113章 月隐
“没有?”
轻英闻言冷哼一声,面露怀疑。
她本想再多说几句,却见底下稳稳当当站着的人眉目恭敬,似乎是真心表露,这才收敛了火气。
“宗门既命你代木青参加聚才大会,便是信任你的剑术和心性浅洺啊莫要让为师失望。”
轻英拢手轻叹,语重心长道。
“是。”
浅洺听罢,再次拱手行了一礼。
长袖微晃间,她忽而抬头启唇问道:“不知宁道友何时回宗?”
“宁安?她入天门未归,你们三人先在剑崖历练着,不需等她。如若那丫头真的能叩响天门取得参加聚才大会的资格,那她也是以散修的身份入木城,不会同你们一路的。”
说到这里,轻英面容淡淡地从袖中掏出三个玉牌。
低头扫了一眼后,她抬手便将其扔了下去。
白光转瞬即逝,极为流畅地落入人的掌心。
大殿中央,浅洺三人皆目露好奇地盯着手中莹润清透的玉牌看。
——上面镌刻着她们各自的名姓。
“下个月便是聚才大会的举办之期,此玉牌可以让你们在木城通行无阻,定要收好。"轻英挑眉,不紧不慢地继续叮嘱道:"这些天,宗门特意开启剑崖,助弟子们在大比前稳固修为,淬炼根骨…你们三人作为亲传弟子,在大会上展现的英姿是天青宗的脸面,所以,莫辜负了本尊和各峰长老的心意,好好修炼才是正途。"
“是——”
清朗的声音传出大殿,底下三人互相对视一眼,皆拱手行礼,一字一顿道:“谨遵掌门令。”.
离开掌门大殿后,浅洺见天色已晚,就回到了自己的寝殿。
她打算闭关修炼,为几天后入剑崖做准备。
室内清清冷冷,木椅玉柜摆放地齐整,只有一枝淡紫小花在桌上含苞待放,怜人的紧。
浅洺面无表情地盯着花看。
此花是浮泽的伴生花,与主人性命相连。
看的久了,她颇觉无趣,就起身走到柜子前拿出一包草药来。
那是一包被丝绸红布细致包裹着草药,从离开柜子的那一刹那,就散发出淡雅的苦涩香味。
自六年前宁安买来,她就再也没有打开过。
“我没有喝药净去浮泽血脉,反而将它不断强化,达至高阶”浅洺垂眸摩挲着细腻红绸,突然不经意开口道:“宁安,你若知道了,会生气么?”
应该会吧。
毕竟借外力强行提高修为,无异于自毁道途。
浅洺淡淡想。
就在她沉默不语即将陷入思忆时,一道急促的人声突然从门外传来。
“子七!”
殿外,姜抚书屈指叩响房门,已然将来意说出口:“今日见你气息不匀,丹田灵气凝滞,我我熬了些药。”
熬了药?
房间内,浅洺闻言呼吸一凝,竟然结巴道:“你你进来吧。”
话音刚落,门就吱呀一声被打开。
姜抚书提起衣角小心翼翼地走进来。
将玉碗放到桌上后,她坐在浅洺身边,柔声道:“是清明灵台舒缓筋脉的草药,放心喝就好。”
“抚书,你”
浅洺看着这碗清凌凌的药汤,见其灵气浓郁,药香四散,忍不住疑惑道:“这些草药珍惜得很,就连药尊都不太舍得用,你怎么”
“是明川药尊给我的。你也知我惯常去药堂帮忙,每次去,药尊都会赐我一株,时间久了,便收集好多。”
说到这里,姜抚书眉眼温润,清亮的眸色竟染了些不自知的羞赧,“在金甲村时,你曾于那修士手中救下我,这药就算全我一番心意,子七,你收还是不收?”
浅洺闻言眨了眨眼,良久,突然定定地望向姜抚书。
目光锐利,丝毫不掩饰其探究意味。
她似乎在重新认识她。
起初,姜抚书从一些细枝末节里推断出自己的所作所为,还猜到她的最终意图后,浅洺是有些担忧的。
——她害怕事情败露,又顾念同门之情不忍下杀手。
可是后来,这人丝毫没有阻止她,还帮她保守秘密。
浅洺这才终于知道,对面的女子,不仅仅是同门,还是可以相互信任的朋友。
甚至挚友。
"多谢。"她听自己这样说.
天门极东之地。
"怀黎,刺它眼睛!"
冰冷沁骨的寒风里,雪粒被吹的四散。身着红衣的阿兰赤脚站在山巅的凉雪中,冲着不远处在冰湖相斗正酣的一人一狐叫喊不停。
"不是让你刺眼睛吗——"
随着阿兰的话音飘远,宁安一剑刺穿雪狐的喉咙,将其捅了个彻底。
抬手抹去脸上温热的血,她掀起眼睫淡声问道:"你刚刚在喊什么?"
阿兰看着那雪白俊颜上一片狼狈,就连睫毛都往下滴着血,状若杀神艳鬼,忍不住气鼓鼓道:"吾让你刺它眼睛!眼睛!"
宁安福至心灵:"眼睛是雪狐的弱点?"
"不是。"阿兰认真道:"它刚刚瞪吾,吓了吾一跳。"
宁安抽出长剑,徐徐回应: "……前辈好气量。"
说完,她御剑来到阿兰身前,将她收入剑中后扬长而去。
大雪飘洒,很快将雪狐的尸身掩埋。
此处终于恢复了平日的寂寥。
良久,这里似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再次打破了山巅的寂静。
——那是一只皮毛白若胜雪的庞然大物。
阳光下,它缓缓走到还能看出血迹的地方,拿锋利无比的爪子在碎雪中扒出小雪狐冻僵染血的尸身。
——原来是小雪狐的母亲。
在看清楚孩子身死道消的惨状后,山巅上悲鸣顿起,直冲云霄。
雪狐仰天长鸣,身如半月。
它的身上倾泄出忘魄境巅峰的威压,黑色的眼睛瞬间充血。
远处的山林中,宁安脚步一顿,忽而出声问道:"…什么声音?"
她垂眸看着荡尘剑,剑身上银光淡淡,寒芒锋锐。
"你听到了么,阿兰。"宁安蹙眉,视线顺着飘渺的云雾望向深远的山巅,"看来,你我惹了个大麻烦。"
……
流云四移,好似无归之客。
月明宗内,悠悠乐音日夜不绝。
自从荡尘残念散尽后,白以月就一直将自己关在房内,对外宣称闭关修炼,不见来客。
……
琴音传出殿宇,姚月来到她的房门外,敛眸轻唤:"阿皎,开门。"
第114章 雪狐
沉郁的琴音戛然而止。
白以月抚弦的手顿住,良久,才低声应道:“夜深了,姚仙尊还是回去”
姚月握上剑柄,弯唇轻笑,“这禁制阻不了我,阿皎开门。”
“”
房间内的人闻言愣住,几乎是没想到这样堪称无赖的话是从姚月口中说出。
在修仙界,闯人禁制,如同夺人至宝不能宽宥,是可以直接大打出手的程度。
她那把剑杀过鬼王,惩过妖兽,灭过邪祟,却从没对她人的禁制下手过。白以月想到这里,抬手揉了揉眉心,终是服了软,“时生,你何必如此。”
话罢,她随手拂过琴弦,细弦颤动,霎时化作一束亮光将禁制除去。
“坐下罢”
见姚月提剑而入,白以月也没多想,而是轻抬下巴示意她坐在一旁。
但话音未落,一道冷冽剑光就携带着忘魄境巅峰的气息向她袭去,直逼面门。
白以月见状,连忙起身以乐笛相抗,可是那一往无前的剑势实在令人心惊,即使已经出了八分力,寒光依旧冷硬地划过她的脸侧,削断了她几根青丝。
“时生,你疯了?!”她蹙眉诧异道。
姚月面容如常,剑尖指向她:“阿皎,闷在殿内无所事事,不如来助我练剑。”
白以月闭眼,眼角浮现出一抹机不可察的微光,“本尊没这个心情,时生,你走吧,算我求你。”
“没和你商量。”姚月挑眉:“儿时,师尊常和我说,你跟在她身后像一个怎么都甩不掉的小尾巴,不知何时才能抵达忘魄境,成就道途。以至后来你千岁前突破纯元境,真是大出师尊所料,她夸你心性超然,天赋异禀的很。阿皎,今日我来,一为摆脱归元,二为求教。”
说到最后两个字时,姚月眉眼一压,直接持剑向前。
两道身影瞬间移到殿外。
白以月手腕轻转,玉笛白影虚幻若飞蝶,与长剑对撞,叮咛作响不相上下。
姚月虽压制了修为,但神情自若动作闲适,用剑时,各种剑式术法流畅而利落,犹如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因此,待半炷香时辰过去,白以月被她这一连串的“戏弄”激地心绪不稳,生出薄怒来。
“时生,既然要练,就练的自在些!你故意让我不成?”她冷声道。
随着这番话落下,白以月气息陡转,手中长笛如霜雪凉冰,霎时蒙上一层沁骨寒意,在月下泛出琉璃色泽。
见人动了真格,姚月也正色起来。
挽发的玉簪被须臾摘下,她眸中清亮如水,“这发簪是师尊生前留下的,一直放在我这里说是有缘便赠与心上人,无缘,便归我。”
姚月低低一笑,发丝在夜里飘然而散,又蜿蜒在腰间。
白以月闻言面色一怔,忽而开口道:“给我。”
“给你?”
姚月抿唇。她摩挲着腕上红绳,淡淡抬起眼睫,嘴角轻勾。“这得看白掌门的本事了。”.
“怀黎,你用剑刺它命门——”
千里之外,一只极为漂亮的巨型雪狐凶残地向宁安举起利爪。
后者眼底微暗,在地上一个翻滚才堪堪稳住身形。
揉搓着纤细艳红的细绳,宁安咬牙,再不与她缠身相斗,而是翻身跳下悬崖,霎时间隐没在厚厚的云层中。
崖壁下有一处山洞。
山洞内,阿兰见宁安过来,连忙跑过去扶住她。
“怀黎,刚刚吾传音与你,你”
“来不及了。”宁安捂着腹部,那里从衣襟下透出暗红,很快晕出鲜明的血迹来。她哑声打断阿兰的话:“刚刚要不是躲得快,想必我如今就在那雪狐的肚里了。”
“也是。”
阿兰撅嘴,将她扶到一旁后,精致的脸庞透出不解和愤懑,“明明是它的孩子先来偷袭,如今它来寻仇,反倒像是你我的罪过。”
闻言,宁安摇头失笑,没说什么。
刚刚的生死刹那,她竟然想起了时生。
就在两个月前,与那人屋内亲密时,师尊亲手将红绳系在了自己手腕上。
——“师尊,弟子还未回礼,这又是什么?”她故作不知,恶劣至极。
——“是我的心意,你送我,我也要送你。”身下的人发丝散乱,红着脸,抿唇给自己带上,耳垂几乎要滴血了。
心意。
宁安想,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丢掉这红绳了。
但明明柔情蜜意未散,师尊却转身跑去月明宗,不再见她,也躲着她。
思绪回笼,安静的山洞内,宁安忽而开口问道:“阿兰,你说那雪狐头上的桑云花好看么?”
阿兰睁大眼睛,点头肯定:“好看!”她扯扯嘴角,微笑补充:“不过,那可是雪狐的命门死穴,你我只可远观,难以亵之——”
“桑云花清香袭人,可存万年不枯。”宁安面无表情,“我想摘下送给师尊。”
阿兰听了,沉默良久才憋出一句。
“有病。”
有道侣的修士就是不一样,不像她们剑灵,独身千万年也不觉孤独,更妄论记挂着送旁人花。
“那也得先困住雪狐吧?”阿兰没好气道。
“生死剑意有回溯之效,如果我达至大成,便可以跳脱境界的压制,困住雪狐一瞬,足够你我斩落桑云花,灭杀其主。”
宁安找了个干静的地方坐着,倚着岩壁歇息疗伤,垂睫阖眼。
将近两年的时间里,她在天门遇到了无数妖兽。
不说境界较低于她或者与她持平的,就是忘魄境初期的妖兽,宁安都碰到过十几只。
那小雪狐便是其中之一。
因生死剑意已达中阶,她数次大败忘魄境初期,越修为境界斩杀妖兽。
但此时此刻,已经可以化作人身的雪狐实在太为强大,挡住了她们的去路。
雪狐最记仇,不死不休。
宁安根本不可能避开它走出天门。
“若要走出极东山脉,身为此处妖兽之主的雪狐必须杀。”她忽而睁眼,琥珀色的眸子一片冷冽寒意,“阿兰,我要在此处闭关半月,悟生死,破困局。”
山洞内,阿兰闻言坐在宁安身旁,几瞬后突然化作红光融入荡尘剑。
“那吾守着你的肉身。”她闷闷地说。
第115章 天门
聚才大会前三天,齐鸣阁按照旧例派修士据守木城城门,除了在城内居住的百姓和参与大会的宗门弟子,其余凡人皆不可入内,只有大会当天才能进城。
“抚书!”
城门口,玉冠束发的浅洺面容清俊秀雅,正站在一商贩木摊前,捏着一个碧玉簪挥手唤道。
姜抚书闻声向身旁男修投去歉意的目光,便在他不舍的视线下走向浅洺身边,背影没有一丝留恋和迟疑。
“子七,你唤我?” 她站定,抿唇问道。
“嗯。”浅洺见人过来,笑着点头,抬手就将挑好的簪子在姜抚书头上比了比,挑眉开口:“挺适合你的。”
“簪子”
还没等说完话,眼见浅洺就要把簪子往自己头上插,姜抚书面色薄红地退后一步,却还是被她得逞了。
“躲什么?”浅洺收回手,倚着一旁的朱墙,上下扫量了她一眼,赞道:“这淡绿长罗衫极适合你,配簪子正好。”
姜抚书抚簪低眉,忽而启唇轻问道:“为何送我玉簪?”
浅洺指了指她腰间悬着的玉牌,倾身笑道:“你的生辰便是今日,这都能忘记不成?”
生辰?
闻言,姜抚书面露怔色,她自然没有忘记今日是她的生辰。
不过在修仙界,修士年岁长久,鲜少有过生辰的。
“未忘。”姜抚书勾唇,对面前的人露出一个浅浅的笑,然后摇头解释道:“不过修士很少庆生,时间久了,生辰便也成了普通日子,没什么特别之处。”
浅洺听了,利落地走到她前面引路,抬眼左右瞧着周围的建筑,过了一会儿才低头道:“原来如此。”
“不过今日不同了。”姜抚书的声音突然在身后传来。
她将玉簪珍而重之地攥在手心,语气极轻极缓,“料想今后每年过生辰,也别有一番兴味。”
前面的人自然没领会到这句话里不自觉流露出的情意与企盼,只是嗯了一声应道。
曾有人言,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
说起这姜抚书的身世,也颇有些可道之处。
姜抚书出身修仙界的世家大族,族人为了巩固自己在天青郡的地位,将自小显露修仙天赋的她送进宗门,从此靠着她的声名庇护,愈发权势巩固,子嗣连绵。
但修士和凡人相隔天堑。
自姜抚书进入天青宗以来,就再也没有见过其亲友一面。
究其缘由,不过是五郡中心繁华处都是大宗门的统辖地界,在修士面前势微的凡间贵族只能望而却步罢了。
且宗门修士的外出被严格限制,没有师命,不被允许修士随意下山访亲,姜抚书性子内敛,若无重要事由,根本不会向太明仙尊请令回家
“子七,你来过木城?”
看着熟门熟路走进一家酒楼的浅洺,姜抚书忍不住问道。
“找个僻静点儿的位子,多上些你们这儿的招牌菜。”浅洺似乎没听到她的话,她将一包银钱扔给满面笑容赶来迎客的店小二,继续道:“好友生辰,别忘了来碗长寿面。”
那店小二弯腰道了声,“哎,客官放心,这就和小的来。”
二楼有屏风阻隔,最为僻静安然。
店小二边引着她们去往一处角落,边问着一些饮食上的忌讳。
落座待佳肴,看着对面目露不解的姜抚书,浅洺这才好似想起之前的问话,挑眉笑道:“这是我母家,我母后生在木城,也死在木城。”
闻言,姜抚书脸上诧异之色未散,竟有人硬生生踢开屏风闯进来,打断了她们的对话。
来人话里凶悍恶劣,“哪个不长眼的,占了我天机宗的位子——”.
夜晚,寒星如雪。
十几天的时间里,姚月一直在子时找白以月练剑,
今日,后者终于取得了来之不易的险胜。
白以月看着手中瞬间变作银剑的玉簪,忽而轻笑一声,低眸道:“我忘了,比起玉簪,那人更喜赠长剑。”
她收回搭在姚月肩颈处的寒刃,抬眼道:“你让我三招,输了,不后悔么?”
姚月见状,无所谓地理了理散乱的衣襟,随之慢悠悠走到石凳处坐下,弯唇轻声道:“这剑,本就是师尊留与你的,如今只不过物归原主罢了。”
“那我便却之不恭,收下了。”说完,白以月坐在她对面,握着剑柄的手指节泛着白。
静了一会儿,她开口转变了话头,也扫去几分沉郁之色:“后天便是聚才大会举办的日子,你我要早做准备,去往木城观战。”
说到这里,白以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兴味道:“昨日,本尊听说木城一家客栈有人闹事,被你天青宗的弟子打的服服帖帖。”
姚月闻言面色微怔,继而拢袖摇头,拂去肩上一片落叶。
“天下修士齐聚木城,鱼龙混杂,发生此事也是意料之中,我宗弟子为剑道之人,嫉恶如仇,多管些‘闲事’未尝不可。”
“这倒是说的不错。”白以月摩挲着剑柄处繁杂的花纹,敛眸道:“只是那出手惩恶之人,姚仙尊说不定识得。”
“哦?”姚月饮酒,脸上泛出一丝浅淡薄红,闻言好奇道:“是谁?”
“浅洺,你那徒弟的好友。”白以月忽作了然状,“怪不得能结为挚友,这两人的脾性真是颇为相似。”
姚月听罢眼睫微垂,掩下眸中深沉,勾唇道:“的确如此。”
心绪流转,她不由得想起那远在天山的人。
那日没解释缘由就落魄离去,应是伤了怀黎的心罢
正当姚月沉溺过去心生愧疚之时,一束流光突然须臾飞来,转瞬落入她的掌中。
“传音符?”
看着姚月手心躺着的符纸,白以月忍不住蹙眉道:“天青宗应是遇到了急事,这符上,竟然有乾清掌门的灵气相护,生怕被人半路拦取。”
随着她这番话说完,手中的传音符忽然散作光点消弭,隐入夜色。
姚月望着出现在空中的几个大字,忽然变了神情,清绝的眉目一片含温怔色。
姚仙尊,宁安回宗,剑崖出事,速归。
——乾清
“时生!”
身后有人唤她,姚月抚剑回头,见白以月目光冷静而平和,“我陪你一起去。”.
此时此刻,天青宗内的弟子们皆停下了手头正在做的事。
各峰修士身着不同衣袍,或御剑或徒步地向剑崖飞速赶去。
“宁师姐闯进剑崖了?!”
“有人看见了!说是一道白光破开的护罩!”
“两年了吧,自从宁师姐在大殿说闯天门,还没有回过宗呢!”
“那不是宁师姐!”
唯一看清空中飞过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的弟子高声喊道:“那只是荡尘剑而已——”
“时生,你可算来了!”
剑崖下,轻英掌门一身灰黑锦袍,对不远处现身的姚月拱手行礼。
“仙尊——”
“这到底发生了何事?”姚月来到轻英面前,蹙眉沉声道。
她的视线望向剑崖顶端。
在那里,透明的护罩在夜色中散发出极为瞩目耀眼的紫色荧光,气势磅礴的灵气充盈其内,竟然凝聚成纯白胜雪的浓雾,翻滚升腾。
“慕血剑苏醒了?”
姚月瞳色淡蓝熠熠,待看清护罩内的情形后,她凝眉冷声道:“上古恶剑,身为佩剑反噬其主,如今剑灵苏醒,不知要惹出什么灾祸来。”
此话一出,来此聚集的弟子们沸反盈天。
轻英眸中复杂,缓声道:“仙尊,之前是我看错了,这次来的不是宁安,是她的佩剑,荡尘。”
“不错。”姚月听了,眸色恢复如初,她青丝半散,启唇淡声道:“阿兰来此,是为而融慕血剑。”
轻英自然知道荡尘剑灵唤作阿兰,闻言不禁问道:“她融慕血剑做什么?”
站在一旁的白以月听罢勾唇,好心解释道:“天门有七重,每一重便是一处封闭虚空,含刀山血海之险。对于修士而言,只要叩响其中一重,便能够取得参加聚才大会的资格。但叩响七重天门,几千年来,还未有人成功过。”
姚月闻言也垂眸轻笑,眼尾的弧度锐利而清美,她一字一顿接着道:“因为若要叩响最后一重,不仅需要修士境界高深,还需要一把绝世的宝剑。”
轻英听罢咂舌,不禁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所以,是宁安那丫头指使荡尘剑来的?!”
“不错。”姚月开口,心境朗然,忽觉天地寂静,只余千里之外嗡鸣的钟声。
“若不出所料,第一重天门的神骨钟,应已被怀黎叩响了。”
咚——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众人乍然而静。
由天边传来的钟音飘渺庄严,以不可阻挡之势散至五郡二十七城,红叶折坠,漫天寒星如火。
木城。
熙攘的人群一震,皆不约而同地顿住脚步,仰头望向极远极高的天际,那里传来的钟声仿佛天外神音般悠扬低沉,瞬间消弭心中的戾气杂念。
“这是什么声音?”
“这钟声好生厉害!我桎梏良久的修为境界竟然有了松动的迹象?!”
“是有人叩响了天门。”
一个纯元境中期的女修冷静地吐出真相,面露向往。
“什么?!”
“好久没出现叩天门的修士了,此次大会,你我若有机会见到这位仙尊,定要好好拜见才是。”
第116章 将成
剑崖之巅。
两柄绝世古剑正在茫茫白雾中互相交缠,无边煞气冲天而起,几乎要将最顶层的光罩撕裂。
姚月于空中负手而立,清冷的视线落在第九层光罩上,姿态闲适,毫无惧色
剑崖底部已经陆陆续续聚集了不少人,有弟子见状,不由得蹙眉问道:“慕血剑是上古凶剑,历来被荡尘先祖镇压在剑崖第九层,如今怎会突然苏醒出世?”
此话一出,不少人面露惑色。
自从宁安在幽冥镜中斩杀异兽,并于后来历练归宗,修为大增后,无数弟子艳羡仰慕,但也有修为高深者不服她。
闻言,一个纯元境巅峰的男修没好气道:“你们刚刚没听仙尊说嘛?是宁安的佩剑想要吞噬融合它,说不定,引起慕血剑苏醒的元凶就是荡尘剑!”
“没错,纪师兄说得对。”
“纪孜元,你身为长白仙尊的亲传弟子,怎能信口雌黄污蔑宁师姐?!”有元邑峰的弟子不满道。
“对啊,姚仙尊的徒弟是你能随意揣测的?”
正当众人争论不休之时,一道平稳的声音突然出现,打断了这群弟子的对话。
长白仙尊面容淡淡,缓步走来。
瞥了众人一眼后,他冷声漠然道:“慕血剑身为上古凶剑,应是察觉到了自身将要面临的死劫,这才苏醒的孜元啊,你猜的不错。”
纪孜元见自家师尊来给自己撑腰,原本因为被责难而难堪的脸顿时缓和了许多,眼里染上几分得意之色,躬身朗声道:“拜见师尊——”
其他弟子见到长老亲至,也都被迫咽声,原本出言打抱不平的人也跟着行了一礼,不敢再开口。
“有姚仙尊在,即使是上古凶剑也掀不起什么大浪,何来元凶一说?”
平静沉稳的女音传来,众弟子顿时侧目而视,原来出声的是亲传弟子中久富盛名的姜抚书。
跟在姜抚书身后的浅洺闻言轻笑,手搭在她肩膀上,漫不经心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大长老,敢问长白仙尊,您是认为姚仙尊身为天乾境大能,收服不了这小小的凶剑么?”
长白听了,神情瞬间冷了下去,“你——”
剑崖底部,轻英和白以月丝毫没有关注到不远处的争论,她们面色凝重地站在最前方,忽而对视一眼消失在原地,来到了姚月身后。
“时生,你打算再度封印慕血剑么?”
立在寒风肆虐的高空中,轻英凝声传音道。
“不。”
姚月纤睫微敛,轻轻摇头。
她的长袖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声音却奇异的清晰和缓,让人灵台澄静。“慕血剑一旦苏醒不可再度封印,只能灭其剑灵,焚其剑身。”
闻言,一旁的白以月挑眉开口,“那怎么还不动手?”
“荡尘剑曾是我贴身之物,阿兰作为剑灵,不可能不知吞噬慕血剑的危险。但她既然抱着陨灭的决心来此”
姚月侧眸,忽而开口柔声道:“本尊便给她这个机会。”
风撩起腰间青丝,在说完这句话后,她眉眼一凝,素手轻转猛然往下压去。
磅礴灵气瞬间在她的掌心凝聚。
几息之间,玄妙无极的淡金图案便在半空中浮现。
丝丝缕缕的道气在蜿蜒流转的线条中明灭不定,恍若融金浮月。
随着一道金光破空而过,远处的弟子们停都被吸引了视线,诧异声此起彼伏。
“姚仙尊有动作了!”
“仙尊在啊——”
“第九层的光罩被打破了!”
剑崖顶端,只见一道白光须臾炸开,照亮了半边夜色。
两柄长剑从破碎的护罩中冲天而起,外有雷火护身,在众人惊叹讶异的目光里,互相旋绕着消失在深蓝暗空中。
咚——
第二道钟声响起。
随之连续的嗡鸣响彻云霄,竟是连续四道钟声接踵而至.
天门。
鸟兽被接连不断的钟声惊得四散奔逃。
极东之处的宁安心念轻动,灵气化剑终于击响了第六重的神骨钟。
生死剑意已然用尽全部修为,一声巨响后,她竟然感到天地震颤,随之眼前一黑,周围忽而全部黯淡下来,浓墨般裹挟住全身。
原来,在她刚刚踏入最后一重虚空时,就被那冷硬剔透的神骨钟罩了进去。
还没待她稳稳站定,一种被扫视窥探的悚然感便从四面八方袭来。
宁安琥珀色的眸子染上几分冷意。
“一个小小凡人,偶得仙骨,竟然妄图叩响七重天门。”
上界,白尘坐在玉台上方,把玩着手中晶莹清透的纯石,轻笑开口:“活得不耐烦了不成。”
宁安闻言抬眸,看到身前忽然出现一个半人大小的镜子,银色边框流光溢彩,其内宛如水波晃动。
但里面毫无映像,只有声音传来。
白尘看着乾坤镜上的面容,眸中暗色加深,垂眼随意道:“又见面了。”
“你曾变成阿母容貌,如今又阻我叩天门。”宁安似乎知道有人正通过这面镜子看她,她向前一步,顿了顿,忍不住开口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之前本座不是说过么?我是你的主人。你的一切都是本座赐予的,否则,你一无所有。"
宁安笑了。"一无所有?"
墨色青丝滑落耳侧,她忽而带着好奇的语气,启唇反问道:"这世上本就留不住什么,不是么?"
白尘闻言一愣。
继而上界璀璨夺目的星云中,突然响起一阵疯癫般的大笑。
良久,带着未尽的笑意,白尘攥着旁边冰冷的御座,指尖轻颤。
"我们会见面的。"她往后一仰,闭眼面无表情道.
砰——
突如其来的嗡鸣在宁安耳边炸响,原来是阿兰回来了。
神骨钟外,荡尘剑散发出团团红雾,将传说中生于天地的慕血剑紧紧缠绕着。
被纠缠的慕血剑因为刚刚苏醒,剑灵未恢复巅峰状态,只得不断挣扎。
银色寒刃散发出的光芒刺目,在红雾中颤动个不停。
"找死——"
一道雌雄莫辨恼羞成怒的声音传入阿兰耳中,低沉而沙哑。
"虽说你是自然造化而来,但本性邪恶,曾在上古残害无数百姓。"
红衣胜火的阿兰盘腿悬在剑海中,没有丝毫惧怕的模样,她缓缓睁眼,并不理会它的挑衅和恼怒,"这次,吾要替天行道,灭杀于你。"
此番话落,红雾猛然裹挟住慕血剑。
随之,两柄剑竟然在空中震颤着相触,慢慢融合在一起!
若有人能够突破这浓重的红雾,见到里面的情形,就能看到不同的两道残影正在疯狂吞噬彼此。
磅礴灵气四溢。
慕血剑不亏为上古凶剑之首,此刻竟然散发出蓝光与红雾相抗。
就在它即将破开红雾逃离荡尘剑桎梏之时,原本出现在姚月掌下的图案再次出现,繁杂的金色线条瞬间包裹着两柄剑,强硬地将她们重新禁锢在一起。
"啊——"
极为嘶哑痛苦的声音传入钟内,宁安闻言蹙眉。
感受到荡尘剑此时的状态,她也顾不得那面镜子,而是立刻寻着气息来到神骨钟边缘。
触摸着那冷硬冰冷的神骨,宁安咬牙颤声道:"阿兰…"
钟外,一柄形态修长锋锐,泛着银光色泽的长剑慢慢在空中浮现。
两剑已合二为一。
剑海中,阿兰与慕血剑剑灵大打出手。
它们招招致命,想要至对方于死地。
第117章 九重
一柄剑中绝不允许两个剑灵同时存在。
因此,阿兰只有杀掉对方,才能被铸成的宝剑重新接纳。
而对面的剑灵明显也知道这番规则,出手凌厉,毫不留情。
原本精致的红衣被寒火烧的破烂,阿兰见慕血剑灵不惜幻化真身,通过损耗修为的方式灭杀自己,不由得暗骂一声该死。
这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儿也用的出来,果真是走投无路了。
不过,她也会。
想到这里,阿兰看着不远处又要向她刺来的淡黑剑刃,周身的寒火包围住它,气势仿佛要毁天灭地般。
顿了一会儿,她眸光低沉,咬唇凝重道:“怀黎,我要是死欸?”
原本带着些颤音的话突然哽住。
感受到浓烈的生死剑意包裹住自己,阿兰忍不住眨了眨眼,继而眸子圆睁,愣在原地。
“生死剑意大大成!?”
她终于忍不住开口,语气讶异,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悦,眉飞色舞道。
“前辈——”
钟内,宁安一手用掌心凝聚淡蓝薄光抵挡住莫名其妙出现的烈火,一手透过神骨蔓延出淡蓝剑意,以此来帮助外界的阿兰。
两边四溢的灵气几乎让她气血倒流,喉中浮现几分腥甜。
她琥珀色的眸子已布满血丝,额角更是汗如雨下,被灼烧的通红发烫。
“你别死。”宁安说。
泛白的嘴唇翕动,她再次重复了一句,仿佛带着某种执拗和不甘,“别死。”
话音落下,宁安周围突然弥漫出一种极为玄妙的道法气息,浑身气势更是瞬间强盛起来,手中幻化的长剑凝聚成实物,泛出深蓝色的光泽,仿佛无物不可斩,不可灭。
她对着乾坤镜就是一剑。
上界。
突如其来的亮光让白尘蹙眉阖眼,她不得不中断术法,收回传入乾坤镜的弑神火
“阿兰,凝神入定。”
蔓延出来的生死剑意已经成功抵挡住慕血剑的攻击,闻言,阿兰立刻明白了宁安的意思,她仔细听着钟内的传音,脆声回应道:“好!”
由于新铸成的长剑融有荡尘剑剑身,因此与宁安存有未灭的血契,让她能够调动起新剑的部分力量,帮助阿兰灭杀其它剑灵。
也许是察觉到了她们的意图,看着淡蓝光晕内端坐的阿兰,慕血剑灵更为疯狂地发起攻击,黑色的剑身一次又一次狠狠刺向护罩,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相抵,丝毫无法近身。
而灵气充沛的护罩内,阿兰渐渐感受到了新剑的力量。
因为被宁安用生死剑意强迫调动其力,新剑内部的灵气竟缓慢凝聚成莹白光丝,一缕一缕融进光罩,没入阿兰的身体里。
被烧毁的红衣逐渐恢复色泽,纹绣鲜亮如初
“怀黎将要突破纯元抵达忘魄境。”宽阔清冷的大殿中,荡尘一步步走向上首。看着玉座上面露怔色的人,她凝眸开口,问道:“你何时动手呢?”
“残魄补全就是不一样,你果然逃出来了。”白尘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眸光复杂地望向下方的女人。
良久,她从玉阶慢慢走下,然后站在女人面前,握住她一角衣袖,勾唇柔声道:“主人,你想做的事,鲜少有失败的不过,出了囚仙台又怎样?上界浩大,无边无际,你不可能逃出去,更不可能离开我。”
荡尘听了,面无表情,淡声道:“主人?在你飞升渡劫成为界主后,不是解除了你我的血契么?这声主人,本尊可担待不起。”
“担不了也要担着!”
闻言,对面的人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忽然神色一变,恶狠狠地攥住荡尘的脖颈,冷声一字一顿道:“你休想离开我!”
荡尘垂眼看着她露出的半截小臂,青色血管细弱,像是一握既碎。
但没有人知道,不管是万年前身为灵兽,还是如今身为界主,这人的力量永远堪称可怖。
“你想利用至灵之体前往下界,对不对?”她哑声问道。
白尘被人揭露了图谋,也不恼,而是笑吟吟加重了力道,启唇:“不错,不过现在不用了,下界自有人会助本座。”
“…谁?”
“本座为何要告诉你?”
在身前人的气息即将湮灭前,白尘突然放开了手。
她摩挲着荡尘因长时间被桎梏而泛红的雪白脖颈,凝眸垂眼,含笑道:"我不会杀你——"
“囚仙台的玄铁真是该重新锻造了,这次,你休想迈出一步。”.
下界,天青宗。
剑崖底部,自从宁安叩响八重天门后,众人便寂静无声,全然呆滞了,一些弟子面容热切,破天荒地猜测第九重会不会被叩响。
良久没听到下一道钟音,有人这才如梦初醒般回神,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多么荒谬可笑。
“八重,已经甚为难得了,有记载以来,叩响八重天门的修士只有三四。”姜抚书淡声道。
“是啊,姜师姐言之有理。”
“这可是八重天门,真不知宁师姐是如何闯过去的?莫不是境界又突破了?”
“不可能吧?宁师姐上次突破还是在几年前呢!”县猪复
空中,看着久久不愿离去,想要等待第九重天门被叩响的弟子,轻英不由得失笑道:“上一个叩响八重天门的,还是万年前被你姚仙尊封印在血窟的鬼主。”
前方长身玉立的姚月听了,缓缓垂眸,低声道:“不错。”
白以月见事情告一段落,对轻英拱手作别:“乾清掌门,宗内事务繁忙,本尊这便告辞了。”
话罢见轻英点头,她又将目光转向了姚月,顿了顿,终是开口道:“时生,若你留宗,你我便在木城相见。”
说完,她再也不等,转身就要离去。
天已经大亮,明天便是聚才大会举办之期,外门弟子的大比会在木城率先进行,五宗掌门需得在今日前往,被齐鸣阁安顿在最好的府邸。
那府邸中,有一座是荡尘仙尊生前惯常居住的,唤作清平府。
她必须早至木城,才能占据。
“我们三人可一同前往,何必独行?”姚月挑眉,忽然抚剑侧眸,勾唇平静道:“况且你若回宗闭关,重新设下禁制,最后一道钟声可是难以听清的。”
“嗯?”
原本就要走远的脚步一顿,白以月转身蹙眉,沉声道:“你说什么?”
随着她的动作,天地间突兀地传来一道极为空灵飘渺的钟音。
咚——
三洲五郡的所有修士几乎都听到了。
那是第九重天门的神骨钟被击碎,传出的浩然钟声。
…….
三年岁月,竟也如此轻易地转瞬即逝。
木城张灯结彩,人来人往,终于迎来了聚才大会的开始。
第118章 问情
“欸——那位姑娘!你走错了!散修在这里验查玉牌——”
城门口,官兵打扮的妇人倾身高呼,将黑衣墨发的女子唤至身前。接过她的玉牌后,边低头将其记录在册,边好心提醒道:“姑娘啊,这入城的三道门里,中间那道只迎宗门修士,侧门才是散修凡人的入口,万万别认错了,会被刁难的。”
女子闻言嗯了一声,声音朗润而和缓,“多谢。”
“这世道如此,有什么好谢的。”妇人低声道。
纸上的笔墨俊秀风逸,在写完最后一个安字后,她抬手将玉牌递回,却在看清身前人的面容后惊诧出声:“姑娘,怎么是你?”
宁安似乎也愣了一瞬,顿了顿,她弯唇道:“大娘,好久不见了。”
“真巧真巧啊!”妇人朗声笑起来:“你是当年在祈安城,那个看打铁花的丫头吧?竟然长这么大了!”
宁安自然记得她。
几年前,她被天机宗长老逼入冷域海命悬一线,得师尊相救后,便在祈安城住了些日子,夜里逛夜市,恰巧碰见妆兰阁请人打铁花引客。
她颇感兴趣,却由于挤不进熙攘的人群郁闷不已,正要放弃之时,有人竟一把将她捞到前面,视野瞬间开阔起来。
“是。”
宁安也跟着笑道:“那时多亏您拽我一把,否则,晚辈根本瞧不见什么。”
“嗐,顺手的事儿,没想到你这丫头长得俊不说,还有修仙的资质,好好好,虽说为散修,那也比我们这些肉体凡胎好得多!”
沉浸在往昔中,宁安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听了这番话也没说什么,而是放缓了接过玉牌的动作。
这玉牌是第九重神钟骨所化,剔透如冰,触久了可让人益寿延年。
看着妇人手中的玉牌,她突然拱手挑起话头:“大娘,今天是聚才大会举办的首日,为何城门处鲜有人影?”
妇人听了凑近宁安,将玉牌塞到她手中后,煞有介事道:“如今才卯时,来的都是一些宗门长老,修士们担心冲撞这些大能,自然而然地避开了这个时辰。”
说到这里,她好奇蹙眉:“这规矩可久了去,丫头你不知道?”
闻言,宁安将玉牌收进袖中,眸光微敛,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不知。”
如若细算,她来到修仙界也就几年光阴,有些旧俗规矩,还真是从没有接触了解过。
不知道也是情理之中。
黑色发带在冷风中飘然,宁安腰身勾勒的袍带墨色融金,好不雅致贵气。
褪去少年时的青涩和稚嫩,她的眉眼早就不知在何时多了几分成熟稳重,不见丝毫惊惧惶然,“不怕您取笑,修仙界太大,到如今,晚辈也没真正晓其全貌。”
“那倒是,这修仙界规矩可多了去。”
妇人点头,对宁安这番话深有感触。
前些年,她那在修仙界以制丹药为生的子女不知为何被人追杀致死,独剩她孤身一人,为了找个糊口的活计,她不得不收拾包裹离开祈安老家,来到了机缘更多的木城,后几经周旋波折,才混了个官兵当。
“不容易啊——”她说。
两人在这里说话,不远处却来了人。
“姚仙尊?”
视线从宁安身上移开,待看清楚来者,妇人讶异不已,继而死死盯着正门前玉面清冷的仙尊,目露向往之色,呐呐开口道:“五大宗掌门在昨日就到了,姚仙尊竟在今日才至嘛?”
她的心念刚落,一股强大的气息突然铺天盖地降临在这片地界。原来是五宗掌门和长□□同现身,一齐迎姚月入城。
修仙界盛名已久的仙尊齐聚,自然再也热络不过,至少是面上如此。
十几道仙风道骨的身影长身而立,衣袍翩跹。
不出片刻,她们便消失在原地,几乎是转瞬即逝,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不留丝毫痕迹。
走了。
妇人回过神来。
她刚想转头提醒宁安一句快入城,莫冲撞了这些权势滔天的大能,就发现面前早没了宁安的人影,空空如也。
“这丫头,跑的倒是快咦?怎么有股淡淡的香味?”
木城的一家客栈里,宁安攥着桑云花迈步走进,暗道多亏了此物有屏蔽灵气的功效,否则就要被师尊发现了。
思她过深又怎样,临到眼前,还是不敢去见她。
想起刚刚在城门口远远看到的素衣倩影,她握着花的手指节泛白,耳边忍不住响起在打破神骨钟时,听到的那句带着恶意的话。
——“一个杀掉姚月的棋子,还妄想悟得大道?”
说这话的声音她再也熟悉不过,是那个曾经假扮阿母的东西。
棋子?说的是她么?
杀掉姚月的棋子?
此时此刻,店小二看着面前眸色微暗,浑身散发着冷然气息的修士,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试探地开口道:“姑娘,是要在小店落脚么?”
“一间上房。”
见店小二过来招呼,宁安缓缓吐出一口气,低声道。
她将花收入袖中,勉强压下心中复杂烦躁的思绪,抬眸淡声开口:“找个僻静点的地方,莫让人来打扰。”
“好咧!”.
清平府。
白以月看着不好好住在城主府反而来自己府邸的“不速之客”,边揉着额角便微笑道:“不顾木城主的殷切挽留,姚仙尊这是准备住我府上了?”
“嗯。”姚月闻言,脸上神色丝毫未变,“阿皎,你不愿我住这儿么?”
白以月闭眼,忽而无奈摇头,顿了顿,轻笑开口道:“时生,我知你担心,但本尊不是那种自寻短见之人,斯人已逝生者死了又能如何?”
“好。”
姚月垂眼,想起师尊残念消散的情状,低语道:“记住你说的话。”
话毕,一片静寂。
两人的关系在荡尘先祖死后,似乎又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过了半响,白以月忽然转变话头,启唇温声道:“时生,你想宁安那丫头么?”
“丫头?”对面的人墨发蜿蜒,如瀑般垂至腰间,闻言轻笑一声,抬眼道:“按人界的年岁来说,她可不小了。”
“那倒是不过,我现在倒是好奇的很,你不顾师徒名分与她相恋,又要为了堪破无情道而杀她,不觉得冷血么即使,是为了天下存亡”白以月勾唇,说出的话却尖锐而无情,“世间无两全之事,灭杀道侣的惨痛,将来你承受得起么?”
“我不会杀她。”姚月面无表情,只是摩挲着红绳的手指突然顿住了,说的话像是说给自己听。
“我不会。”她又重复了一句。
见状,白以月笑了,“是么?”
她眉眼染上几分讽意,道:“这世界上除了荡尘,没人比我更了解你到了那时,你会动手的。”
良久,没得到面前人的回应,白以月竟然突兀地大笑起来。
她的眼尾湿润而晶莹,站起身时,声音颤巍惊怖,似乎不愿去面对:“你和荡尘,从来都是一样的人!从来都是!”
她的话在亭中消散,隐于夜色,激烈的语气却仿佛带着某种余韵。
无情道,只对苍生有情,施舍给旁人的一抹情愫,又算得了什么呢。
白以月想。
荡尘是天下的,但唯独不是她的.
透明如琉璃的光罩将云雾都包裹在内,占地相当于一个城池。
地上,黄木花纹奇异,圈圈蔓延如涟漪,这是由金甲木烧制而成的,可承受住忘魄境巅峰修士的攻击。
光罩边缘,层层堆砌的玉阶上站满了修士。
她们隔着半人的距离,井然有序,并不显的嘈杂拥挤,反而不时与同伴交谈,惬意的很。
但与观者不同,此时参与聚才大会的外门修士却神经紧绷,难以松懈下来。
因为按照旧例,大比分三轮接续进行,以外门弟子的第一轮为始,亲传弟子最后一轮作结,每一轮大约花费两月左右的时日。
在这期间,大小宗门的弟子皆被一视同仁,需不断摸阄来确定自己的对手,继而两两对战下去,直至出局。
到今日,外门修士的比拼已进行了一月有余。
……
秋末掩面而逝,冬日堪堪来迟,此刻大雪初霁 ,天地间早已满地素白。
木城寒风瑟瑟,气候冷而恶劣。
但极北处的光罩内,修士的对战比拼却日夜不曾停歇。
“好一招碎血断魂,罗盘配合这神鞭也太厉害了!”
“啊——是天机宗的弟子,她这罗盘真是奇特至极!怎么有股道法气息?”
“天机宗可是五大宗门之一,其弟子自然与众不同!法器也厉害的很!”
人声嘈杂,有人闻声怼道:“这不是欺负人家小宗门没法器么!”
“就是,而且对面月明宗派出的弟子,怎么会是个小女孩呢?七八岁的模样,这也能参加聚才大会?!”
“你们知道什么?”身着蓝衣的女子挤过一群人,又跳下一方玉阶,离中间被包围起来的战场更靠近了些许。
虽引来部分人的不满,她仍亮着眼睛,隔着玄铁护栏高声喊道:“小安然!别怂!上啊!将天机宗那群算命的打的落花流水!”
“好嚣张。”
观战的修士中,自然有天机宗的人。
第一层玉阶上,白行烟穿着紫色大氅,清楚地听到了对面女子不加掩饰的话。
她转头压低眉眼,对身旁的人冷声问道:“这女娃到底有什么来头?”
“回师姐,那是月明宗的修士。因有一双生死异瞳,名义上是月明宗的外门弟子,实际是白掌门内定的,未来的亲传弟子。”
身侧恭敬的话音传来。闻言,白行烟低声道:“原来如此。”
话罢,她的眼底映出些许淡光,看着下方灵活闪避长鞭的女孩,手掌不由得紧握成拳。“那双带有生意的眸子竟然还是琥珀色的真是,极像一个人。”
“师姐,您说的是谁?”
“天青宗,姚仙尊的亲传弟子,宁安。”
第一排围成圆状的玉阶是观战的绝佳位置,几乎都被五大宗的修士占据。
而天机宗隔着战场,正对着天青宗。
话音刚落,白行烟下意识地扫了对面一眼,没见到宁安的身影,不由得微微歪头,蹙眉道:“这人怎又没来?”
第119章 窥命
罗盘转动,神鞭被紫色的细小闪电包裹着,每一击都带出残影来,伴着枯叶碎裂般的声响,在耳边悚然划过。
面对如此猛烈的攻势,安然的双眼泛出些许微光,随之她机不可察地勾唇一笑,侧身作躲避状。
见此,天机宗的弟子面露喜色,以为对面的小修士终于起了惧意,打算乘胜追击。
他将手中罗盘一抛,罗盘便脱离掌心悬至空中,继而瞬间变大,从中间层层拔起,几息之间就成为一座巨塔,向安然猛地笼罩过去!
“原来这就是王师兄的弑妖塔!”
“罗盘竟只是它的幻像伪装!不愧是修仙界十大法器之一!让人防不胜防!”
玉阶上,姜抚书一眨不眨地盯着身边人的侧脸,见月明宗的弟子已经被困在了塔里,忍不住轻声问道:“早就听说天机宗的弑妖塔威力无比,看来这小丫头要输了?”
浅洺站在天青宗弟子的最前方,看见这番情景,也不由得墨眉一挑,笑着回道:“未必,虽说天机宗多神秘莫测之术,但月明宗的修士以神识攻击为主,也不是等闲之辈。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
“抚书,这安然的年龄在所有修士中是最小的,单论修为深厚,根本比不过对面。”浅洺将手中的扇子递给姜抚书,抱臂而立,慢慢解释道:“因此比起攻击,她更多的是躲避,但你看她先前次次避开要害,明明就是聪颖机敏之辈,怎么会那么轻易地被罩在塔里呢?”
姜抚书听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说,她在诱对方祭出杀手锏?”
闻言,浅洺眸色一沉,淡声开口:“不错。”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弑妖塔就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塔身上,繁杂的银色花纹突然渗出剧烈光亮,继而线条流动,像是无数条铁链在竭力镇压里面的东西。
但很显然压制不住。
没等众人回神,皲裂的细微声响便从塔身传出。
“要要碎了?!”有人轻颤道。
砰——
话音刚刚落下,须臾之间,一股强劲的灵气冲天而起,将弑妖塔完全撑碎。碎片携火从空中四散,如同残星陨落。
王有善见状几乎瞠目欲裂,咬牙喊道:“我的弑妖塔——”
与此同时,磅礴的气流四溢,霎时来到了玉台边沿。
姜抚书眸色一凝,刚想施法抵挡冲至身前的气流,就有人先她一步动作。
是浅洺抬袖护住了她
周围都是修士们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嘈杂而沉闷,偏偏在这样的地方,耳边话音却破天荒清晰起来,带着引入沉溺的柔和与担忧。
“抚书。”
浅洺左手按在姜抚书肩上,低头凑近稍许,蹙眉轻声道:“你没事吧?”
这灵气来的猝不及防,很容易伤到人。
姜抚书正在突破纯元境巅峰的关键时期,不日前,刚被师尊封住修为,打算派她出宗寻找机缘,触摸忘魄境的门槛。
她正值虚弱之时,万万不能出事。
“子七”
姜抚书似乎有些恍惚,她垂下眼睫,素指攥紧袖袍后,顿了顿,才咬唇开口道:“我没事。”
浅洺闻言,悬着的心终于回到肚子里,神态稍虞,玩笑道:“那就好,你要是出事,师尊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嗯。”姜抚书抬眼。
原来,是因为掌门的嘱托么?
正当她胡思乱想之际,耳边的稚嫩的孩童声传来,瞬间打断了她的思绪。
“你你想碎我仙骨,毁我道途!”安然双手捂唇,咳的厉害,因此说的话也断断续续。“合该教教训咳咳”
“什么?!这这月明宗弟子说的话是真的么?”
“啊各位道友看啊!她的额头中央泛着蓝色细光,是神骨受损的模样!”
“的确如此!那那这王有善未免太恶毒了些!”
要知道在聚才大会上,修士之间大都尽力而战,奇招尽显,甚至有时候能达到两败俱伤的程度。这本没什么不妥。毕竟问道之途艰险万分,输赢自全凭本事,敞亮坦然。
但暗中毁人仙骨,性质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是修仙界最为痛恨之事,也是心性卑劣者才会有的恶行。
“你这小娃放什么狗屁!”有天机宗的弟子听了,指着安然,愤然维护道:“满嘴污蔑!”
战场上,王有善眼神闪烁,感受到周围人探究怀疑的视线,也忍不住咬牙暗骂。
待到粉尘散尽,他身如幻影,直接来到安然的前方打算偷袭,“去死吧——”
“别过去——”
浅洺回眸,见姜抚书即将飞身而起的模样,沉声道:“不会输的。”
“啊!是生死异瞳!”
场上,只有半人多高的女孩面容冷漠,一双葡萄大的眼睛光华流转,似有乾坤。
眸中深处,黑白两气交融相缠,竟让观者神识震颤,瞬间失神片刻。
王有善浑身一抖,忽而愣住了。
安然找准时机,从袖中拿出一支精致温雅的玉笛。
乐音悠悠,很快唤醒了场上观者,却强势地湮灭了对面修士的神识。
半晌后,待众人回神,看到的便只有王有善倒地不起的样子了。
“”
“小安然!”之前的蓝衣女子见状,在一片寂静中,竟跑到场上将女娃一把抱起,夸赞声不绝于口:“师姐就知道你厉害!”
不远处,姜抚书见此场景,也不由得赞道:“小小年纪,不仅修为不凡,还保有仁心,假以时日,必定有所成。”
如果她没有看错,这名唤作安然的修士,只是利用异瞳天生携带的神力,将对方的灵魄击晕,并未下杀手.
暮色沉沉,宁安在客栈已经住了一月有余。
她的生死剑意虽然大成,但不知为何,这些日子以来,修为却没有丝毫长进。
心中焦躁,自然要出来走走,散散烦忧。
“姐姐!”
长街上,身着旧衣的女童迈着碎步走过来,对宁安仰头礼貌道:“姐姐要算命么?我不要钱,只要一个包子。”
宁安愣住。
看着自己手中还没来得及入肚的肉包,她觉得这眉清目秀的女孩颇为有趣,于是低头弯唇笑道:“算命?你么?”
“嗯!”女孩肯定点头,望着宁安琥珀色的眸子,她愣了一会儿,半晌才回神讪讪道:“是我!我可会看手相啦!姐姐若不信,这街上还有很多人认识我,姐姐可以去问。”
如果宁安没有看错,这女童身上携有神算命格,虽不是千年难遇,却也极为罕见。
想必女孩以此为生。
“好。”她蹲下身子,将手递过去,“你看罢。”
拥有神算命格的凡人直觉敏锐,却只能察觉到些许端倪,说的话并不一定为真。
宁安抱着随便听一听的心态,漫不经心道。
指尖划过她掌心纹路,良久,女孩蹙眉又侧头,似乎很是不解:“好奇怪”
“哪里奇怪?”
“这样的手相一般是夭折孩子的,姐姐已经那么大了,怎么还有这样复杂的纹路呢?”
“夭折?”宁安笑出声,“你这丫头算的挺准。”
在修仙界这几年,她多次陷入生死险境,的确差点夭折
街道上,女孩捧着热乎乎泛着白气的包子,目露愣色。
待到远处的黑影隐入人群,很快消失不见后,她忍不住心中暗道:真是一位奇怪的姐姐.
一条小巷里,姜抚书气息喘喘地跟在浅洺身后跑。
就在半个时辰前,她们外出闲逛,竟然意外碰见一位身形与宁安十分相像的修士,还带着面具。
这人话不多说,就跟着那个修士走到这里。
“子七,要是宁道友,我们早就察觉到她的气息了,你认错了。”她蹙眉劝道:“我们回去吧。”
“不,不可能认错。”
浅洺顿住步子,不知道为什么跟丢了人,有些落魄地垂眼,摇头喃喃道:“就是她。”
“我们再找找。”她不甘道。
继续在附近找了一个时辰,不见那修士半分人影,浅洺和姜抚书只得先回府邸
月色朦胧,柔和昏暗的光线下,一个高挑的身影慢慢从暗处走出来。
宁安抬手扣住木制面具的边沿,一把将其摘下。
清俊的面容暴露在生冷的空气中,被月光照得秀丽而英气。
“子七”
再见故人,她心中恍惚,始终没敢露面,除了不知道如何解释消失的这几年光阴,还有几番苦涩惶然,难以排解。
既然迟早会见,也不急于这一时。宁安想。
到时候,她买上一坛浅洺最喜喝的烈酒,与故人相酌对饮,久别谈心。
一切都来得及.
又半月,外门弟子中的头名终于脱颖而出,月明宗的修士安然,在大败天机宗的王有善后,再次连胜三场,成功拔得头筹。
内门弟子之间的对战也随之开始。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在第四轮的内门弟子大比中,竟然出现了妖兽假扮的修士在场上大开杀戒,致使好几名宗门人丧生。莫说参加大比的弟子们,连观者都人心惶惶。
“太明长老?”
看着站在清平府前的白以月,太明心中焦急,连忙拱手作揖,一字一顿道明来意:“白掌门,我宗掌门恳请姚仙尊出关一见。”
白以月凝眸,“时生刚刚闭关,此时贸然入内有走火入魔的危险,长老请回吧。”
第120章 阁主
“这”
太明哑然。
她当然知道扰人闭关的危险,但事态紧急,自家掌门耳提面命的话犹在耳畔,她不得不继续开口。
“还是请掌门通融一下,此事若没有姚仙尊出面,恐怕”
白以月抬袖打断她。
“发生了何事?”她眉眼清素,蹙眉冷声问道:“难道是场上又出现了妖兽?”
太明闻言微顿,思及她是姚仙尊的挚友,便也叹了一口气,不再隐瞒。
“不是妖兽,是黑渊。”她沉声道:“有人在青城的一家客栈里发现了黑渊的踪迹,当我们赶去时,它早已离开,只剩下满室白骨和未散的道气。”
“道气”白以月身形一震。“你的意思是黑渊突破了天乾境?”
闻言,太明抬眼,凝声道:“不错。”
她的话音在夜色中清晰而低沉:“一个残暴强大的妖邪现世,必定给天地带来祸乱,不过,此时它刚刚突破,境界未稳我宗掌门想请姚仙尊出手,将黑渊重新封印在黄沙之境。”
“原来如此”
听到这里,白以月垂下眼睫。
良久,她淡声道:“此事不妥。”
太明忍不住皱眉,声音提高了些许:“白掌门,这是为何?”
“时生她”
“阿皎——”
不远处响起一声轻唤,将两人的对话骤然打断。
白以月和太明闻言对视一眼,皆下意识噤声,侧眸望过去。
只见夜色中,随着朱红府门应声敞开,一道身影从暗处徐徐走入月下。
带来一股淡雅至极的梅花浅香。
——是姚月。
冷风鼓起仙尊素洁无尘的长袖,她的墨发被月光镀上一层薄薄光晕,清冷雅致,似画中人。
“太明长老,麻烦你将五宗掌门唤至清平府,一齐商讨灭杀黑渊的事宜。”她道。
太明见状,连忙拱手行礼,恭敬不已:“是,仙尊高义——”
室内,灯火黯淡。
白以月面容冷漠,她望着坐在一旁漫不经心饮酒的人,话里难掩怒气:“时生,你疯了不成?!身处归元强行出关,如今连我这个忘魄境都能感知到你丹田中道气不稳、混沌驳杂!”
闻言,对面的仙尊竟轻轻笑起来,半晌开口道:“……我这条命,将来能不能保住都是未知。”
姚月抬眼瞧她,似乎不理解她的愤懑,“你不必如此担心。”
“谁担心你?”白以月听了这话,忍不住错开视线。
她将姚月当作荡尘死后的寄托和慰藉,当作世上胜似亲人的挚友,说出的话却冷淡:“我只是只是不想让荡尘的心血付诸东流。”
姚月挑眉不言。
顿了顿,她转变话头,解释道:“其实在很久之前,我便和乾清商讨过灭杀黑渊一事。以至灵之体为阵眼,本尊可以利用道气布下上古凶阵弑魂这样,即使黑渊诞生于人的恶念贪婪,无身无形,我们也能将其魂灵灭杀,彻除祸端。”
白以月凝眸,望着她下意识摩挲的细软红绳,歪头说道:“的确如此,但如今黑渊已突破天乾境,噬魂阵还能困住它么?”
将桌上未尽的酒壶拿来,她撩起袖子,不紧不慢地给自己斟了一杯。
酒入杯中,泠泠作响。
“而且既然是凶阵,便需布阵者在外镇守,你姚仙尊守阵,谁来当这个阵——”说到这里,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白以月握着酒壶的手忽然顿住。
和身旁的人对上视线,她如梦初醒,大彻大悟。继而难以置信般,一字一顿道:“你想让宁安作阵眼?”
“不错。”闻言,姚月低眸抿了一口酒,烈酒入喉,甘冽滚烫,余香盈鼻。
恍惚间,她不由得想起了几年前宁安醉酒吻她的一幕。
明明才几年光阴,却好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即使是忘魄境修士,担阵眼之责还要权衡再三,你倒是信任她。”
说完这话,白以月没得到回应,见姚月眸光潋滟,面染薄红,还以为她醉了,于是好心地点燃清神香,冷哼继续道:“姚仙尊的酒量真是愈发小了。”.
为了让接下来参加聚才大会的内门弟子安心比拼,五宗掌门经过一番商讨,终于决定各派一名长老镇守战台。
保护弟子,灭杀妖兽。
也不知是这样的行为起了震慑之效,还是先前发生的只是意外。
在接下来的内门比拼中,再也没有出现过妖兽伤人的事。
因此,很多修士从惊惶失措中回神,继续观战窥道,聚才大会的一切慢慢回归正常。
在最后一轮内门弟子大比时,观战台上的宗门弟子和散修,更是目睹了一场精彩绝伦的比拼。
胜者,是天机宗的内门弟子,魏之秋。
“这是谁?竟然以一道剑式连胜五场夺得头名?!”一个散修打扮的妇人诧异道。
“是天青宗的魏之秋!”
有人回应她:“这人早就在内门弟子中有些名头,只是在修仙界里知道的人少罢了。”
“刚刚的一剑当真是锋锐非凡,难以抵挡!天青宗作为五大宗门之首,几千年来都稳居头名,果真是不同凡响!”
玉阶上,无数修士暗暗记下这个名字,待到聚才大会结束,魏之秋此名恐怕要传遍三洲五郡了。
“在宗内大比中魏师妹久负盛名,此番夺得聚才大会头筹,也是情理之中。”
角落中,姜抚书转头看向自家师尊,见其面带欣赏之色,不由问道:“师尊,刚刚魏师妹一道剑式连胜五场,不仅破开石罗宗弟子的奇阵,还尽散破天宗修士的蛮力,这是什么招式?”
“抚书,你不知?”太明含笑望她,语气和缓:“这是古籍中记载的望心剑法,剑式诡谲多变,如果大成,可以虚妄尽破。”
“一剑破万法?”
姜抚书闻言,理了理淡绿色衣衫,清丽的面容一片向往之色,道:“此为弟子所求。”
内门间的比拼结束,七日后,就是第三轮大比,众修士翘首以盼。
亲传弟子之间的对战向来与前两轮不同,它是夺得道气盏的关键。
只有亲传弟子中头名所属的宗门才能获得。
千年以来,五大宗门按照实力当属天青宗最为势强,因此常常是一家独大,尤其在第三轮比拼中,多次拔得头筹.
日暮西沉,晏城一片颓艳之色。
如今已是二月中旬,飞雪飘扬,满地素洁。
城主府内,窗外的寒梅开的正盛。
李晏清端坐桌前,有些好笑地看着密密麻麻的竹筒,自然知道里面是关于聚才大会的内容。
不仅是修仙界的三洲五郡,人界二十七城也分外关注此事
良久,待看完这些极尽渲染溢美的字词,她终于放下手中竹筒,揉了揉额头,淡声开口道:“看来此次大会,又是天青宗夺得头名了”
“嗯?”
脚下碰到异物,李晏清视线轻移,看到地上掉了一个竹筒。
拾起打开后,她见里面竟夹着一张符纸,不由得神色一变,错愕道:“破空符?”
上面流光溢彩的线条刺目,李晏清眉眼一凝,瞬间明白过来。
自己这城主府有荡尘先祖千年前设下的禁制,妖邪难以入内。
而此符有移转肉身,横跨千里之效。
“不好——”
手中的符纸开始发热,一息之间便簌簌烧起来。
李晏清眸色微冷,下意识将其扔在地上。
隔着乌木长桌,地上的符纸慢慢燃尽,须臾被风吹散了。
随之屋外有声音传来。
“你是何人,胆敢闯城主府——”
门前,披甲的侍卫横刀阻拦,刀锋锋锐,直接就往来人的脖颈上压,宁安垂眼退后一步,对紧闭的木门不紧不慢道:“晚辈宁安,来此有要事相商,请阁主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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