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柏奚跑得很快,裴宴卿追到走廊不见她的踪影。
“刚刚出来的人去哪里了?”她回来问病房门口的保镖。
保镖指了指右手边的安全出口。
“往那个方向去了。”
“谢谢。”
裴宴卿拉开了楼梯间的门,四目望去,空无一人。
裴宴卿沿扶手下楼,一直下了六层楼,才看见坐在楼梯上的孤独身影。
她从来没有见过柏奚哭,刚刚在病房里柏奚扭头离开的匆匆一眼,她似乎看到了对方眼底闪烁的泪光。
然而孤身一人待在楼梯间的柏奚,也没有再表露刚才的情绪,而是抬起头目视前方,漫无目的地放空。
裴宴卿在她身旁坐下来,一只手绕过去托住她的脸,把她的脑袋枕在自己肩膀上。
柏奚拒绝了。
“对不起。”她说。
“为什么说对不起?”
“我推了你的……”柏奚轻轻地呼吸了两下,才说出来,“你的妹妹。”
“同父异母。”
“嗯?”
“我说,她是我爸爸和阿姨的女儿。”
“所以呢?”
“没所以啊,我只是给你介绍一下我这边的家庭状况。”裴宴卿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温柔道,“你不用道歉,我已经代你向她道过歉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柏奚却有几分钻牛角尖地道:“如果我就是故意的呢?”
裴宴卿笑了一声。
柏奚心想:你笑什么?
女人故作认真地思考一番,嗯声道:“那我只有护着你了。”
柏奚控制住突然眼眶上涌的热气,克制平静地问:“为什么?”
裴宴卿搂过她的肩膀,这次没有受到任何阻碍,柏奚的脸靠在她颈窝里。
“因为你是我老婆。”
“可她是你妹妹。”
“我重色轻妹怎么了?”裴宴卿理所应当,说,“再说她有爸爸妈妈疼她还不够,还要我把她放在第一位吗?我当然要疼我喜欢的人。”
这大概是裴宴卿第一次直接说出喜欢两个字。
柏奚眼底的热气无从抵抗,她仰起脸深呼吸,擦去面颊的泪水。
“裴宴卿,你不该对我太好。”
“这句话你很久以前就说过,我现在再回答你一遍,我从不后悔。”
“可是……”年轻女人声音哽咽,“我怕我将来离不开你。”
更怕有一天她的爱会消失。
裴宴卿一把将她拥进怀里,紧紧地抱住她,唇瓣抵着她的耳朵。
“那你就永远不要离开我。”
柏奚在她肩膀一直摇头。
不可能的,她迟早要走。
但在梦醒以前,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在这场梦境里越陷越深。
梦的潮水淹没过来。
她甘愿沉进海底。
……
柏奚保持着窝在女人怀中的姿势,一只手也被她牵着。
“我不喜欢妹妹。”她低低的声音说。
裴宴卿不确定她说的是白玉京,还是另一个人。但她回答道:“那你就不要和她接触了,我会嘱咐她不要接近你。”
“我是不是太任性了?”
“你不对我任性还想对谁任性?”
裴宴卿总是能用出乎意料的回答安抚她,世上怎么会有她这样的人。
她这样的人怎么会属于自己呢?
可至少当下,此时此刻,她完完全全属于自己。
柏奚抬起头,两手环住裴宴卿的脖子,目光微垂,视线落在女人的唇上。
裴宴卿闭上了眼睛。
柏奚仰起脸,轻轻地吻住了她。
……
裴宴卿替她挽好耳发,柔声道:“我得回去了,你陪我一起还是先送你回酒店?”
“你爷爷不需要见我吗?而且他都快……会不会失礼?”
“他现在人都记不清了,见不见你区别不大。礼都是做给别人看的,我不在乎这些。”
柏奚不再逞强,道:“好,我先去酒店。你有事给我发消息。”
裴宴卿拉起她的手,两人一起站起来。
“我派人送你过去。”
柏奚没再回病房,直接从电梯下去离开了。
白老爷子于上午十点离世,病房里除了他的续弦哭得真情实感——老头子给她留的东西太少了,现在他走了她在白家更没有靠山了,其他孝子贤孙个个演技出众,哭哭啼啼地把老爷子送走。
裴宴卿冷眼旁观这出大戏。
只有继承了公司的白大小姐单手抱臂站在病房门口,冷静地打电话联系人,处理早就筹备好的后事。
白老爷子换上生前最喜欢的衣服,子孙们围成一圈瞻仰遗容,放进冰棺里。
裴宴卿给柏奚发了条消息,晚上才到酒店。
她问前台要了房卡,刚刷开门就见到穿着睡袍的柏奚,肌肤白里透粉,长发毛茸茸的,眼神也茸茸的。
“刚睡醒?”裴宴卿带上门,摸了摸她有些发热的脸。
“嗯。”柏奚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等睡着了。”
“吃饭了没有?”裴宴卿坐进落地窗前的沙发里,招手让柏奚过去。
“还没有。”柏奚走到她面前,纠结着补了一句,“你呢?”
裴宴卿忍不住笑了笑。
她把柏奚拉下来,圈坐在自己怀里,撩开她耳旁的发丝,低头亲吻她光滑的皮肤,鼻尖游弋。
“正在吃。”
柏奚听不懂她的荤话,道:“什么?”
裴宴卿把脸埋在她肩窝里笑。
“秀色可餐这个词听过吗?”
“听过。”柏奚懵懂纯情的眼神在问:所以呢?
裴宴卿把她拉开的睡袍领口重新掖好,含笑道:“不解风情啊柏老师。”
“你告诉我。”
“这种事当然要自己慢慢发掘了,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
柏奚不满,按住她的肩膀不让起来。
裴宴卿微微诧异。
柏奚注意到她看向自己的手,脑子里嗡的一声,立马松开站起来,“对不起。”
裴宴卿的诧异转瞬演变成了心疼。
“奚奚……”
柏奚下意识往后退,仿佛多年的肢体记忆条件反射,边后退边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裴宴卿的眼里毫不掩饰地有了泪,旋即是愤怒。
是谁?把她靠近一个人的本能压抑成这样,连主动做出的一点亲密行为都要道歉。
是谁?!
柏奚低着头,无意识地呢喃着。
“我错了……”
——对不起爸爸。
——对不起妈妈。
——我不该缠着你们的,是我不懂事。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我错了。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那年不断后退的小女孩踩在最后一道光影交界的地方,后背撞上了一道人墙。
一个女人站在她面前,挡住了所有涌过来的黑暗。
久违的阳光照在她身上,柏奚感觉自己的脸被慢慢抬起来,裴宴卿双手捧着她,目光里的珍重和怜惜满得要溢出来。
“不用道歉,我不是他们。”
柏奚的眼神慢慢聚焦到裴宴卿的脸上,只是仍有余悸。
“你想对我做什么就做什么。”裴宴卿抱着她倒向旁边的大床,让柏奚伏在她身上,和在沙发上一样,将她两只手按在自己肩膀上,温柔道,“看到了吗?你想怎么压着我就怎么压着我,一辈子不让我起来也可以。”
“奚奚,你永远可以靠近我,而我永远不会拒绝你。”
柏奚感受着她的体温,叠在一起的触感,渐渐放松下来。
裴宴卿仗着她听不懂,故意在她耳边补了句荤话逗她:“无论是正距离还是负距离,我都乐意之至。”
柏奚果然看着她露出迷茫的神情。
但不妨碍她枕在裴宴卿心口,听见她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就是承诺最大的证明。
这一刻,她相信裴宴卿是真心的。
这世上会有人真心喜欢她,哪怕她的保质期只有一年,一个月,一天。
柏奚一动不动地趴在裴宴卿身前许久,垂眼看她指尖绕起的发丝,道:“我想吃晚饭。”
“那你先让我起来。”
柏奚目光移过来,试探地看了她一眼,说:“不。”
裴宴卿双手做投降状,举过头顶,道:“不就不吧,正好我也累了,躺会儿。”
说着她闭上眼睛,响起均匀的呼吸声。
柏奚自上而下看着她,女人漂亮的眼睛被长睫毛覆盖,她伸出手碰了碰,睫毛在她指尖颤抖,痒痒的感觉。
她像是得到了一个只属于她的大型人形玩偶,露出恬淡安静的笑容。
柏奚抱住她的玩偶,脸在女人颈间亲昵地蹭了蹭,合上了眼帘。
裴宴卿悄悄睁开一线眼睫,柏奚就着这样的姿势睡着了,相抵的心口轻轻起伏。她抬起手,轻轻搭在年轻女人的后腰。
……
柏奚在她来之前睡过一觉,没多久便醒过来。
她赶紧从裴宴卿身上下来,站在床边,两只手垂在身侧,不知所措地问道:“你胸口压得疼不疼?”
裴宴卿神情自若道:“还好,我先去个洗手间,你叫酒店送晚餐上来。”
柏奚说好。
裴宴卿进了卫生间,反锁上门,对着镜子拉开领口,被枕出了一片淡淡红痕,和白皙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按住心口,背抵着洗手台,轻轻地嘶了一声。
又怕被外面听到,只好边揉边克制地喘气。
虽然柏奚很轻,但也是个成年女人,压在她身上差不多半小时,可想而知。
几分钟后,裴宴卿面色如常,从卫生间出来。
柏奚正给酒店管家发微信:“我现在叫餐,你有忌口吗?”
“没有。”
“西餐?”
“可以。”
裴宴卿从衣柜里取出另一件睡袍,道:“我去洗澡,待会记得开门。”
“好。”
浴室的方向传来淋浴声。
柏奚心无旁骛地听了一会儿,反应过来才揉了揉自己的脸,暗道:我这是在干什么?
她看了几页书,门铃响了。
送餐员推着餐车进来,一样样摆在桌布上,微微躬身,道:“你嘅餐到左啦,请慢用。”
柏奚同样用粤语回她:“唔该晒。”
第四十二章
裴宴卿用完晚餐,从行李箱拿出一套出门的衣服铺开在床上。
柏奚已经靠在床头看书了,见状坐直了身子,惊讶道:“这么晚了,你要出去?”
“去给爷爷守灵,我守下半夜。”
“我能去吗?”
柏奚的话快到脱口而出的地步,裴宴卿抬了抬眉看过来。
柏奚暗暗咬唇,目光却不躲不避,小声道:“可以吗?”
“当然可以。”裴宴卿笑道。
柏奚也露出极淡的笑容。
来香港不到一天,她对着裴宴卿笑的次数都快比这个月都多了。
裴宴卿忍ⓨⓗ不住走过来,手托住她的后颈,亲了亲她的唇。
柏奚也会回亲她,主动得同以往判若两人。
裴宴卿的身子慢慢压了下来,柏奚双手勾住她的脖颈,带向自己。
要不是待会要去白家守灵,两人不知道要在床上干出什么事来。裴宴卿及时停下,抬起头来,牵过睡袍领口掩住新鲜的红痕。
两人分别去了趟洗手间,梳洗穿戴后携手出门。
在前往白家的车上,裴宴卿掏出手机给她爸爸发消息:【白玉京睡了吗?】
白兆麒:【睡了,怎么了?】
裴宴卿:【没事。让保姆看好她,小孩子胆小,别大半夜出来,被灵柩吓到】
白兆麒:【好】
柏奚的视线望过来,落到她刚锁上屏幕的手机上,似乎问她在和谁聊天。
裴宴卿伸手过来,覆在她柔滑的手背上,目光柔软。
车窗外倒退的树影在她脸上明暗交错,唯有一双眼睛始终闪着动人的光,像深海。
白家停灵,灯火通明。
深夜,只有白家的直系子孙在,两人手牵手步入灵堂,耳畔便传来一声不友好的冷笑。
柏奚顺着声音望去,对方一身黑色旗袍,颈间却一串盘绕的珍珠项链,正是白日医院走廊打过照面的“姑姑”。
她似乎一直对裴宴卿抱有敌意。
裴宴卿没有反应,柏奚也就没有作出反应,跟着她平静叫了一声“姑姑”。
白兆麒也在里面,裴宴卿是来替他的。
“爸。”
“白叔叔。”
白兆麒向裴宴卿点了一下头,转而看向柏奚的目光有些意料之外。
父女俩没有单独说话的时机,白兆麒把胳膊的白布解下来,先回去休息了。
白家不是个融洽的大家族,在老爷子走后更是懒得做表面工夫,裴宴卿回来得少,彼此间还保留几分客气。
尤其是继承家族企业的白大小姐的一双儿女,对裴宴卿较为友善。
人际皆是利益。
白老爷子自祖上起百年基业,攒下来的庞大家产,白大小姐继承了其中大部分,她的孩子自然不会鼠目寸光,盯着老爷子身后分配的那些遗产,九牛一毛罢了。白四姑家族企业插不了手,便把白兆麒一家当作抢遗产的对手。
在她心目中裴椿早就和白兆麒离婚,带着裴宴卿离开了白家,不能算白家人,凭什么分白家的遗产?
一份也就算了,竟然贪得无厌,又娶了一个人进门。
她怎么能对裴宴卿有好脸色?
柏奚不明白,也没有兴趣去了解,她只看着裴宴卿。
裴宴卿坐在灵柩旁,视线落在棺椁里。
本来该是悲伤的气氛,但柏奚的目光过于专注,存在感强烈得她无法忽视。
裴宴卿扭过脸,和柏奚的眼神撞上。
柏奚神色坦荡,没有丝毫躲闪的意图。
裴宴卿后知后觉一件事:她好像不会害羞。
要么拒绝她,要么全盘接受,没有一个中间值。
人真是贪心的动物。裴宴卿心想:想要她爱自己,还要她含羞带怯,欲拒还迎,你来我往的情趣。
自己真矫情得很。
裴宴卿笑了笑,去摸她的脸,柏奚像小动物一样蹭着她的掌心,目光也温纯似林中的鹿。
裴宴卿心软成一片。
两人四目交缠,你侬我侬。
啪啪——
清脆的掌声在灵堂响起,白四姑的声音插入进来,讽刺道:“不愧是演员,爸爸都过世了,还在这演戏呢。”
柏奚:“?”
裴宴卿低声说了句:“不必管她。”
她看向白四姑,音量不高不低地淡道:“在爷爷灵前,姑姑是不是放尊重些?”
白四姑冷哼一声。
她的儿媳妇上来挽住白四姑的手,对裴宴卿客气地点了一下头,带着白四姑先出去了。
柏奚旁观了这么一会,也基本看懂了白家的情况。
幸好裴宴卿在她妈妈身边长大,如果在香港,绝不会长成现在这样。
中途裴宴卿去了趟洗手间,白四姑的儿媳妇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一脸哀戚,偶尔看向柏奚,带着仿佛同病相怜的悲悯。
这满屋子人,她一个新妇倒是比白家人还要难过的样子。
柏奚心中闪过一缕异样。
守灵三天,白老爷子的葬礼不同常人,定在一月后于香港殡仪馆进行盛大的告别仪式,届时各界都会来吊唁。
流程太长,裴宴卿在内地和香港来回飞,柏奚因为工作冲突,没办法陪同,经常一个人待在家里。
白老爷子去世的消息轰动内地,微博热搜都上了好几天。
先前是细数对方生平,发家,传奇经历,过后就是讨论遗产怎么分,手指缝漏出一个零头就是普通人从元谋人开始打工都赚不到的。
娱乐圈也吃瓜,柏奚跑通告的时候就常常听工作人员谈论白老爷子年轻时好帅,白家那么多钱,以及裴宴卿好像是白家人是不是也能分到遗产啊云云。
第一次吃瓜吃到自己在意的人,柏奚难得有两分兴趣,刚走过去对方就闭口不谈了。
“柏老师好。”
“你好。”柏奚退了回去。
晚上柏奚和身在香港的裴宴卿通电话,裴宴卿这次离开家已经三天了。
柏奚每晚都穿着她的睡衣睡觉。
睡她的枕头,用她的水杯。
身上都是她的味道。
有些事柏奚隐隐约约地开始懂了,有时候躺在床上她会特别想裴宴卿——上次裴宴卿进组拍戏的时候还没有这样过,那次分开得更久,足足有一个月。
那种想念不是心空缺了一块的想,是……渴望肌肤之亲的想。
想要她亲吻自己,触碰自己,唇瓣轻吮留下浅红痕迹。
她没有意识到爱之前,先感受到了裴宴卿浇灌出的欲望之花。
柏奚闭上眼,曲腿勾住了脚下的被子,夹在膝盖之间,不得章法。
裴宴卿的声音从耳边听筒传过来,像失真,又忽远忽近。
“奚奚,奚奚?”
“嗯。”
“你怎么有鼻音?是不是感冒着凉了?”裴宴卿仔细听着那边的动静,心急关切道。
“不是。”柏奚放开被子坐起来,说,“现在还有鼻音吗?”
“没了。我看天气预报明后两天降温,你注意保暖。”
“嗯。”柏奚心不在焉,深处的空虚带来陌生的心悸感,她再次并紧了双膝。
“你是不是困了?”
柏奚这才回神,声音也提高了不少,说:“没有。”
如果她说困,裴宴卿就会让她去睡觉,她白天等了一天,好不容易等到对方晚上有空。
裴宴卿显然听出她不想挂电话的意图,笑了一声。
过后趁机哄她道:“宝贝,开个视频通话好不好?”
柏奚终于没有直接拒绝,而是商量说:“下次可以吗?”
以她现在奇怪的状态,不适合和裴宴卿视频。
裴宴卿:“好,下次不准拒绝我。”
柏奚果断道:“不会。”
香港之行给她们的关系带来了极大的飞跃,即使已经过去了一阵子,裴宴卿仍然觉得置身梦中,柏奚虽然没有对她打开心防,没有坦白她的过去,但是她所有的举动都在表示正在全身心地接纳她,甚至于主动给予。
只要她肯接受自己,其他的都只是时间问题。
柏奚想多和她聊会天,于是拉开床头柜第一层抽屉,抽出了一本剧本。
是柏奚曾经选中的犯罪悬疑电影,没有爱情,但是有婚恋,女主有老公。
原本裴宴卿不想让她接的,但和编剧沟通过后,编剧表示如果裴宴卿愿意出演的话,他可以把男主换成女主,再修改掉男性细节,配合重写部分情节。同性婚姻早就合法了,电影里出现一对妻妻有什么稀奇。
柏奚道:“等你爷爷的葬礼结束,我们俩就进组?”
裴宴卿说:“对,我会同时担任制片和出品方,不会有人欺负你。”
柏奚心想:我难道长得像容易被欺负的吗?
裴宴卿对她有一种无微不至的关怀,对于有的人来说可能会觉得过度,但对柏奚来说刚刚好,她需要密不透风的爱,将她紧紧包裹。
两人针对剧本讨论了一些剧情和细节的修改方向,不知不觉过去了一个小时。
柏奚打了个哈欠。
裴宴卿体贴道:“你该睡觉了,明天再说。”
柏奚上下眼皮打架,说:“好。”
她一只手支着身子,另一只手将剧本放回去,眼神朦胧间剧本掉落在地毯。
她弯下身子去捡,顺手拉开了底下的第一个抽屉,刚要把剧本塞进去,看见一个方形的白色盒子,都是英文字。
拆过的包装,还有一只散落在外,薄薄的。
她拿起那个奇怪的包装盒在灯下端详。
裴宴卿把手机开着免提,自己在行李箱边整理。
听筒里很久没有传来声音,裴宴卿疑惑地走过来看了眼屏幕,显示还在通话中。
“奚奚?你还在吗?”
“在。”柏奚的声音充满困惑,“裴宴卿……”
“怎么了?”女人温柔道。
“你抽屉里的盒子里装的是什么?我刚刚不小心拆了一个,好像是戴在手指上的,黏黏的……”
第四十三章
大胆又纯情懵懂的话传进耳朵。
裴宴卿站在床边,仿佛秋风燃遍枫林,她的脸比外面的枫叶还红,耳垂娇艳欲滴。
“那个啊,是……”她喉咙滚了滚。
裴宴卿一向把白色方盒放在抽屉里,没有换过位置。当初也不是没想过会被柏奚意外发现,但柏奚很少过问她的东西,就算看到也只会装作没看到,根本不好奇,如果她来问自己求之不得。
——换言之,裴宴卿是故意的。
但她没想到的是,自己出门在外,而柏奚在家意外发现了这个,还拆开试戴了,问到了她头上。
她连实践教学的机会都没有,却不得不隔着电话给她解答。
“是什么?”柏奚问。
“是……”其实没什么难以启齿的,裴宴卿是个很坦诚的人,能够直面自己的欲念,只是对着心上人很难面不改色地说出来,她在床沿坐下,咬唇回答道,“是用来取悦自己的东西。”
“怎么取悦?”
“我回去教你。”裴宴卿一本正经地给小妻子下套。
“哦,好。”
柏奚的单纯让裴宴卿生出负罪感。
但她觉得时机差不多成熟了,柏奚再纯情,但也是个发育成熟的女人,她们俩结婚好几个月,柏奚的接受度在逐渐提高,香港之行后更是产生了质变。每次她们发生越界的亲密行为,柏奚的反应越来越诚实,从内到外都在朝她打开。
有一次裴宴卿的膝盖抵着她,异常的高热。
甚至能感受到深处翕张的跳动。
柏奚抱着她的脖子,惯常冷情的琥珀色眸子一层浅浅的水雾,微微张唇,露出半截软红。
裴宴卿及时打住飞扬的思绪,爱人远在天边,救不了近火,要是烧起来还是得她自己解决。
她这次出门忘带了。
柏奚仍在光下研究新发现的玩意儿。
“还有别的吗?”
“什么?”
“取悦你的东西。”
“……”裴宴卿两眼黑了黑,道:“没有,我也是认识你之后才用的,还没来得及买别的。”
“我好像知道它是什么了。”
柏奚看着自己购物软件里扫出来的商品介绍。
如果裴宴卿现在就在她面前,一定会让柏奚闭嘴不要再说了,不管用什么样的方式。
但她做不到。
于是她被迫听着柏奚用好听的嗓音一行一行地念产品简介,整个人都要原地自燃了。
柏奚不知不觉地扬起唇,感受着裴宴卿窘迫的呼吸,最后把商品全名说了出来。
裴宴卿:“……”
柏奚轻声对着麦克风开口,好像在女人耳根吹气。
“姐姐,你脸红了吗?”
裴宴卿的面红耳赤在这一刻达到了极致。
“姐姐……”低喃的声音。
柏奚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勾引。
嘟——嘟——
裴宴卿呼吸急促,挂断了电话。
耳机里传来忙音,柏奚诧异,旋即靠在床上,仰了仰脖子,克制住涌到喉咙的笑声。
裴宴卿有点可爱。
可爱的裴宴卿现在正努力抵御自己的腿软,她给柏奚发了条微信:【我去洗澡,你先睡吧】
柏奚:【之前不是洗过澡了吗?】
裴宴卿没敢回她。
隔音良好的浴室将女人所有情不自禁的声音都完美隔绝。
柏奚用纸巾擦去手指上的湿润,又去卫生间洗了手,指缝间仍有些凉意。
柏奚盯着自己修长的手指发呆。
她没有经验,但有基础的生理常识,虽然不是女女之间的,亦有共通之处。在她向裴宴卿问出那个问题的时候,心里就隐约有了猜测。偏生她这个人天生不知害羞为何物,才将裴宴卿这个比她经验丰富的年上逼得落荒而逃。
柏奚曲了曲指节,收进被子里,单手滑动着手机屏幕。
页面上是商品评价,大多是好评,说和女朋友一起体验很棒。
柏奚关上了手机,躺在床上深深地呼吸。
嗡——
微信震动。
裴宴卿刚好披着睡袍,满身水汽地走过来,她打开手机。
柏奚:【我好热】
裴宴卿:“!!!”
[系统消息:My wife撤回了一条消息]
柏奚:【我先睡了】
裴宴卿特意过了几分钟回复她:【晚安】
隔着几千里的躁动各自蔓延。
裴宴卿尚明白纾解,柏奚只能辗转反侧,闭上眼艰难入睡,第二天早上醒过来精神不济。
孟山月一见她就知道裴宴卿还没回来。
说来奇怪,这段时间柏奚的状态太好猜了,与裴宴卿息息相关。
让孟山月觉得她们俩好像是才进入到热恋期似的,喜怒哀乐都被对方牵动,那先前是在做什么?
柏奚的事业用不着孟山月操心,她不可避免地把一部分精力放在猜测她的感情状况上——严格说来,她和裴宴卿的关系影响到她的事业。
“孟姐,早上好。”柏奚和她打招呼,比从前的礼貌多了一丝亲近温和。
“早上好。”
孟山月心道:除了恋爱之外,她似乎更有人气了。
孟山月开口道:“今天杂志拍摄有一个你应该会喜欢的人出现。”
她回来了?
柏奚喜上眉梢,立马去拿手机。
孟山月哪能不知道她,及时澄清道:“不是你姐姐。”
什么顶级恋爱脑,满脑子只有姐姐。
柏奚兴致缺缺,在孟山月说出“施若鱼”的名字时,提振了两分精神。
自从《演3》结束以后,她们俩没有再见过面。柏奚生性淡薄,学生时代的同学随着升学毕业断了联系,她也没有亲密的好友,施若鱼是她工作后遇到的第一个自来熟的同事。
虽然柏奚不认为她们是施若鱼口中的好朋友,但勉强也算朋友了。没有利益纠葛,她能感受到对方的友善和喜欢。
今天拍双人封。
《演3》的热度没有完全消散,她们俩在台上演过一对好闺蜜,网友纷纷求合作,甚至嗑起了cp。
柏奚的镜头感很好,施若鱼出道二十年,经验老练,两人互相成就,拍摄出的画面张力十足。
有一幅画面是两人一起坐在长椅上,一个望着街景的落叶,一个专注凝视对方的侧脸。
膝头的书页被风翻动。
年少时的心动,在潮水起落中暗流。
唐甜听到身后的工作人员小声尖叫。
“她们俩也太配了吧,好好嗑。”
“好适合演青梅青梅啊,多年暗恋修成正果,仙品。”
“啊啊啊啊啊。”
唐甜也很想嗑,但是柏奚已经有官配了,虽然不识庐山真面目,但应该是个大美人。
上次柏奚上车时,她惊鸿一瞥看见了对方戴着墨镜的下半张脸,白肤红唇,优越的下颌线,惊为天人。
惊艳的同时有些眼熟,大概率是圈内人。
摄影师说可以了,柏奚把目光从远处的落叶收回来,施若鱼被风吹得轻轻打了个喷嚏。
趁着布景的间隙,两人干脆靠在长椅里休息。
柏奚寡言,施若鱼也拍累了,拿起手机刷微博。
柏奚不经意一扫,眼尖地看见裴宴卿的照片,似乎有些憔悴。
“小鱼,等一下。”
施若鱼刚要划过去,指尖悬在屏幕上方,柏奚凑过来,目光紧盯着裴宴卿眼里的红血丝,问道:“她怎么了?”
施若鱼没看到她担忧的表情,解释道:“白狄宗,你应该知道吧,就是香港巨有钱那个,他不是去世了吗?阵仗大得很,这一个多月都在筹备葬礼,裴仙是他的孙女,估计是伤心难过吧。”
施若鱼又看了会儿拍摄角度,道:“也可能是忙葬礼累的,媒体就喜欢拍这种有噱头的照片。”
柏奚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她想:今晚还是和裴宴卿开个视频吧。
施若鱼退出照片,随口和她八卦:“白老爷子有几千亿的资产,大部分都被长女继承了,但剩下的也有几十上百亿,每个人随随便便都能分上几亿。据说白狄宗生前立下遗嘱,赶在他大限前结婚生子的可以多拿一份遗产,不对,好像是结婚一份,生子再多一份。”
“白家这么多钱,人还挺少的,不像澳门赌王,十几个子女……像这种有钱人多生孩子,稀释财产也不错。”
“小柏,你怎么了?”
孟山月的视线就没离开过柏奚,看见她不对劲立马冲了上来,问道:“你脸色怎么这么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施若鱼探手摸向她额头,触手冰凉。
“小柏!”
一层冷汗蚂蚁似的,密密麻麻爬过柏奚的后背。
她紧咬下唇,道:“我没事。”
孟山月:“怎么能没事呢,不舒服的话我送你去医院,你要是出点什么事,你姐姐饶不了我。”
听见裴宴卿的名字,柏奚几乎将下唇咬出了血,连胃都隐隐作痛起来。
“你去不去医院?我给你姐姐打电话了啊。”
“别告诉她。”柏奚抓住了孟山月的手,低低地哀切道,“求你。”
孟山月一怔。
柏奚道:“我真的没事,休息一会儿就好了,别耽误了今天的拍摄。”
“你有不舒服一定要说。小鱼老师,拜托你多看着她一点。”孟山月看向施若鱼。
“我会的。”
施若鱼握住了柏奚空着的那只手,用纸巾擦去她掌心的冷汗。
“没事的。”她搂住柏奚的肩膀,轻轻拍着她的胳膊安慰道。虽然不明白缘由,但她直觉应该不是身体的病痛。
摄影助理过来叫二人开工,施若鱼做了个手势,小柏老师身体不舒服,待会再拍。
柏奚歇了好一会儿,捂住胃部的手渐渐放下,失去血色的脸颊也恢复往日的红润。
“走吧。”她站起来,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
晚上裴宴卿要求开视频,柏奚以她累了想早点睡觉为由拒绝。
白狄宗公开告别仪式前一天,柏奚于凌晨抵达香港。
裴宴卿在机场接到她,刚关上车门,柏奚就被女人抱到腿上,比从前更缠绵炽热的吻压了下来。
第四十四章
柏奚曲指抓住女人肩头的布料,承受着一上来便深吻的热情。
裴宴卿敏锐,柏奚的分神被她察觉,很快停下来,手往下托住她的后腰,抵着她的鼻尖问道:“怎么了?”
相隔太近看不清彼此的眼神。
柏奚闭了闭眼睛,轻声说:“只是累了。”
“我的错。”裴宴卿放开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靠着她的肩膀,温柔道:“你先睡会儿,到酒店我喊你。”
“嗯。”
柏奚缓缓阖上了眼皮,睫毛不安地颤动了一会儿,安静下来。
银色车身静谧流淌过月色,左行道上灯火通明。
集团酒店楼下,裴宴卿叫醒了闭目养神的柏奚。两人从华丽的玻璃门进去,等候已久的酒店经理鞠下一躬,上前领路。他察言观色,见柏奚一脸困倦,识趣地全程没有开口。
这次下榻的是白家的产业,酒店经理将两人带到套房门口,再次欠身退了下去。
裴宴卿摆个鞋的功夫,柏奚已经躺在客厅沙发上睡了。
裴宴卿皱眉。
卓一雯给她的柏奚行程表里,她最近的工作不至于把人累成这样。
“奚奚。”
“奚奚?”
裴宴卿蹲在沙发边缘,轻轻推她的肩膀,柏奚按住她的手,说:“你先去洗澡吧,我一会回房。”
“你怎么了?”裴宴卿没那么迟钝,柏奚的精神状态看起来很差,眼睛里也有红血丝。
“真的只是没休息好。”
谎话的最高程度就是真话,柏奚只说了结果,却没有说导致结果的原因。
连裴宴卿也瞧不出破绽。
裴宴卿:“家里出什么事了吗?还是有人欺负你了?”
柏奚反应了一会儿,才把“家里”和“自己和裴宴卿两个人的家”对上号,她眼神似乎闪过一丝悲戚,旋即长睫敛去情绪,平静道:“什么都没发生,有孟姐盯着,还有卓秘书在,没有人会欺负我。”
“小柏……”
“让我睡会儿吧,我很累。”
裴宴卿沉默许久,说:“好。”
她起身离开,把安静的空间留给沙发上的柏奚。
柏奚一动不动,好像一尊人形木雕。
……
裴宴卿进了房间,给孟山月拨了个电话,等她接通后挂断,微信打字道:【小柏这两天遇到什么事了?她现在不理我】
孟山月:“???”
一时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又变成她们play的一环还是真的有事问她。
裴宴卿:【总是很困,不想和人说话】
孟山月:【没有啊,她在我面前不这样】
裴宴卿:【……】
孟山月心想是你惹到她了吧,怎么兴师问罪到我头上?
裴宴卿:【她有没有反常的举动?和平时相比】
孟山月:【前两天拍双人杂志的时候,她突然身体不舒服,看起来疼得很厉害的样子,过一会儿就好了,你有空让她去医院做个检查?她不肯听我的】
裴宴卿:【还有呢?】
孟山月:【没别的了。哦对了,但她从那天拍完后,精神确实差了些,动不动发呆】
孟山月:【我想起来了,之前她和施若鱼在聊天,会不会和她们说的内容有关】
[系统消息:孟山月撤回了一条消息]
迟了,裴宴卿已经看到了。
裴宴卿:【去问】
孟山月头皮一阵发麻,她不是畏惧和人打交道,但是去问这种事也太……
孟山月:【我没有她的联系方式】
裴宴卿:【算了,我亲自去】
孟山月长舒口气,就差感恩戴德。
孟山月:【谢谢裴总,百年好合】
多好的老板,宁愿为难自己也不为难员工。
转念一想,裴宴卿这么上心还不都因为是柏奚的事,就因为她不理她就刨根问底,得是把人放在心尖上了吧。
孟山月都想劝柏奚莫要错过有情人,但是她不知内情,不好妄自猜测,只好缄默。
裴宴卿半夜一个电话把秘书吵醒。
几分钟后卓一雯推送了一个名片给她。
裴宴卿点开施若鱼的名片,添加验证信息:【我是裴宴卿,小柏的姐姐,请通过】
凌晨两点,至少要等到明天才会有消息。
裴宴卿扭头看了一眼客厅的方向,纤眉微蹙,她扣上屏幕,拿了睡袍先进了浴室。
……
沐浴露的牛奶香气侵袭鼻翼。
柏奚半梦半醒地睁开眼,瞧见一片雪白。
脸颊也一阵雪香滑腻,接着呼吸渐渐困难。
柏奚迷迷糊糊抱住了女人的腰,因呼吸不畅而大口呼吸。
裴宴卿单手撑着沙发背,向她压下来,仰了仰修长的细颈。
柏奚闷醒了。
脸稍稍后退,往上看见裴宴卿沉醉的脸。
柏奚:“……”
虽然知道许久未见,裴宴卿多半会很热情主动,但没料到如此出格。
她到底是众人眼中的高岭之花,还是月光照耀池面,光与暗的交界处潮湿的水藻,抑或是绞杀树藤的精怪。
恨不得缠着她,至死方休。
柏奚低头吻了吻,重新将脸埋了进去,这样方可忘记两日来没有一刻停止的折磨。
两人在沙发里纠缠了一会儿,裴宴卿一只手握着她的手腕引导她,喘着气道:“之前你不是问我抽屉里的是什么吗?我现在教你怎么用?”
第二天还要早起,明明忍耐这么久,却急于一时不是裴宴卿的性格。但她的直觉告诉她,眼下会是最好的时机。与其说直觉,不如说预感——且不是好的方向那种。
柏奚彻底清醒了。
她眼底闪过挣扎,最终沉默地收回了手。
“我累了,裴老师。”停顿许久,她几不可察地哑声补充道,“下次吧。”
她坐起来,从茶几上抽了两张湿巾,一张擦手一张递给裴宴卿。
没给裴宴卿叫住她的机会,她起身快步回了房间。
裴宴卿在客厅发了会儿呆,将自己凌乱的衣袍整理好,也跟进了房间。
柏奚已经进浴室洗澡了,床头柜贴着一张字条,从抽屉笔记本撕下来的纸,熟悉的笔迹写了三个字:对不起。
裴宴卿心里五味杂陈。
当晚柏奚依旧睡在裴宴卿怀里,只是裴宴卿明显感觉到怀里的人气息沉重,久久没有入睡。
后半夜柏奚单独睡在一边,陷入浅眠。
大脑皮层活跃,是梦在作祟。
柏奚又做梦了。
梦见真相戳破时人们涨红了脸的心虚和狡辩,梦见激烈的争吵,梦见大叫着来推她的女孩。
——你滚,你滚,滚出我家。
这些人都不见了。
可她仍一步踏空,坠进深海。
口鼻浸满了海水,她呼吸不上来。
唯一的浮木正离她远去。
她伸手去抓,什么都抓不住,拼命挣扎,拼命挣扎,还是沉入海底。
“醒一醒!”
“柏奚!”
刺眼的光照进海水,柏奚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眼帘,移开后看见了上方裴宴卿焦急的脸。
“我……”她眼角滴落大颗的泪水,一张口便已哑掉,无法说出更多的话。
女人心疼地抱紧她。
“没事了,我在这里。”裴宴卿亲吻她的发顶,温柔道,“做噩梦了是不是?梦都是反的,别怕,我在这里。”
柏奚枕着枕头,浅色的无机质眼珠冷漠地看着天花板,没有再流下更多的眼泪。
一滴就足够奢侈。
裴宴卿看不到她的眼神,等她视线落过来时,柏奚已经神色如常。
“好了,我没事了。睡吧。”柏奚反过来拍着女人的背。
裴宴卿不敢再放她一个人睡觉,于是相拥着熬到了天亮。
柏奚连着第三个晚上失眠,裴宴卿最近忙爷爷葬礼的事也头昏脑涨,两人早起照镜子,出门连妆都化得比平时浓了两分。
白狄宗公开告别仪式的前一天,是留给白家子孙吊唁的,没有外人。
那天在病房没到齐的也来了,加上孙辈,女婿儿媳,也不过十几口人。
柏奚挽着裴宴卿走进来,看见了襁褓里的婴儿,大着肚子的孕妇,以及白四姑那对貌合神离的儿子儿媳。
“敬香。”
“拜。”
柏奚同裴宴卿一同起身,将香插进灵前。
白四姑在一旁嘲道:“姓裴的怎么到姓白的家里来了,还带了一个不能再外的外人,也想分两份遗产出去?爸爸糊涂我们可不糊涂。”
前几年去世的白三姑的孩子站在白四姑身后,显然是冲着裴宴卿来的。
白兆麒站出来道:“卿卿是我的女儿,也是爸爸的孙女,爸爸生前都认她,由得你说是外人?现在他去世了,四姐要做这个家的主,还有大姐在前头呢。”
他是个斯文书生,讲话不温不火,白四姑根本不怵他。
“拿着鸡毛当令箭,自己屁股还擦不干净呢,管起我来了?”
“你——”
白家大小姐白祝之淡道:“都少说两句,按照爸爸生前的遗愿来,该分就分,吵什么?”
白四姑对着她云淡风轻的脸,畏惧地咽了咽口水,梗着脖子上前,尖声道:“还有你!你隐瞒爸爸资产,想偷偷转到自己名下,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已经向法院起诉了,你老大想独吞,没门!”
白祝之浅浅地笑了一下,道:“好啊,法庭见。”
白老爷子的葬礼还没办完,姊妹为遗产反目的戏码已经上演。
柏奚冷眼旁观了一会儿,平淡温和地问身边的人:“裴小姐和我结婚也是为了遗产吗?”
裴宴卿转脸,震惊地看向她。
柏奚唇边竟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难道不是吗?”
第四十五章
灵堂各看各的热闹。
有几十年的姊妹反目成仇,“鹣鲽情深”的爱侣井水不犯河水,嗷嗷待哺的婴儿放声啼哭。
谁都顾不上谁。
柏奚那句话问得轻,除了离她最近的裴宴卿,谁也没听见。
刚新婚不久的裴柏二人陷入感情危机。
裴宴卿拉起柏奚的手,离开了混乱的灵堂。
柏奚全程亦步亦趋,眸子里自始至终都是冷淡。
灵堂外。
“我……”裴宴卿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她没管,看着面前的柏奚一字一字认真道,“不是。我和你结婚不是为了遗产。”
“是吗?”柏奚牵起唇角,笑意愈浓道,“那你为什么第一次见面就向我求婚?”
“因为我喜欢你。”
裴宴卿的不假思索让柏奚唇边的笑意一顿,她也抬起眼帘,凝目望向对方。
“你喜欢我什么?”
“……”裴宴卿张口,却一时哑然。
感觉来了不讲道理,她怎么说得出一二三。
柏奚道:“喜欢我漂亮?还是喜欢我身材好?想要攫取我的年轻和大好年华?”
裴宴卿答道:“都有。”
人是视觉动物,她不否认柏奚的外表对她的吸引力。她对柏奚的一见钟情本来就有见色起意的成分,或许从更早的时候,她从柳牧那里见到柏奚的照片就喜欢上她了,至少是好感。
柏奚的外在条件让她有了进一步了解她的欲望,从而越来越喜欢她。
柏奚一怔。
裴宴卿道:“除了这些,我还喜欢你的灵魂,它虽然没有那么丰富多彩,却独一无二,深深地吸引着我。就像恒星对地球的吸引,我的视线无法离开你,我的心也无法不为你跳动。”
裴宴卿往前走了一步。
“在遇到你之前,我没有对任何人有过心动的感觉。柏奚,这段时间以来,我对你的心意,难道你感觉不到吗?”她抓住柏奚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我有多喜欢你,你一点点感觉都没有吗?”
女人的语气染上了难过,漂亮的眉目间也隐有哀戚。
——我有多喜欢你,你一点点感觉都没有吗?
掌下的心跳沉稳而有力,似乎在诉说着爱意与留恋。
柏奚却把手一点一点地,慢慢抽了回来。
“没有。”她冷漠且果决地说。
裴宴卿的手还保持着抓住她的姿势,只是掌心已经空了,ⓨⓗ她站在原地,看向对方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
柏奚:“你和我结婚,确实可以多得到几个亿的遗产,不是吗?”
裴宴卿:“我不在乎这些钱,我可以都给你。”
柏奚背在身后的手指尖狠狠掐进掌心,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声音平静,听不出任何哭腔。
“可是我在乎。”
她摇头,慢慢退后。
退到几步,十几步,裴宴卿也往她的方向走了几步,十几步。
柏奚:“别跟上来,我不想见到你。”
她眼里的恨不是假的,比曾经模糊的爱意更清晰。
裴宴卿被她一眼看得心脏刺痛,几乎喘不过气,停在原地。
柏奚转身,彻底离开了她的视线。
裴宴卿在原地失魂落魄地站了许久,低头掏出手机,不知不觉地点开柏奚的头像,又退出去,看见先前施若鱼发来的消息。
【你是小柏的姐姐啊,真的吗?】
【你好裴老师,我是你的粉丝!!!我超喜欢你的!!!】
【那天我们聊天,我说媒体拍到你很憔悴,还和她说了白家的八卦,分遗产的事,原话是……】
裴宴卿在台阶前坐下,往自己麻痹的掌心哈了一口气,慢慢打字道:【谢谢你啊,小鱼】
施若鱼:【不客气!如果能帮上您忙是我的荣幸!】
裴宴卿:【改天我请你吃饭[心]】
她的表情和打出来的字完全相反,漠然得和刚刚柏奚质问她时如出一辙。
好似一本尘封的旧书,风将书页翻开,才见到真正的底色。
施若鱼大概又回了句什么,裴宴卿把手机锁屏放回口袋,仰脸看向香港灰蓝色阴郁的上空。
……
“唔该借借。”
繁忙的香港街头人流如织,一个相貌出众的年轻女孩低声问人们借过。
她穿着宽松的衬衫,深色长裤,显得身材愈发高挑ⓨⓗ。
一头长发乌稠似云,长裤短靴,曼妙背影穿梭在人潮中,像上世纪末港片街头一幕。
坐在路边的老人偶然抬头,对着她的背影脱口喊了一声:“柏……”
柏奚的背影一闪而过,似梦似幻。
老人怔神,转身进了自己的钟表店,他一边默念着什么,一边从最底下的抽屉里,翻出了一张旧光碟,虽然保存得完好,但封面上的女人面孔已经模糊不清,尚未磨损完全的地方依稀能辨认出片名——
《流水钟声杳》
上映年份:1990
他小心地擦去上面的灰尘,重新收进抽屉里。
科技在进步,家里唯一一台留下来的老古董DVD也在十年前坏了,堆在阁楼。
这些上了年纪的旧物事,只能留作纪念。
就像他这把老骨头,记得被遗忘的事和人,进棺材也带着。只是再等许多年以后,又有多少人彻底消失在人们的记忆中呢。
老人坐回路边的椅子里,阖眼半寐,仿佛又见到三十年前维多利亚港的那道月光。
……
柏奚打了辆车,报了个地址。
司机颇为震惊地回头,看了看她的脸,又打量她的穿着,驱车向远离闹市区的方向驶去。
半山别墅。
车只能停在路边,柏奚结了打车费用,往别墅的大门走去。
铁门爬满了碧绿的爬山虎,里面也郁郁葱葱,野草丛生,有的长得小树一样高——是处荒废已久的别墅。
大门在两年前换了密码锁,柏奚用自己的指纹打开。
厚重的黑色木门缓缓向两边推开,柏奚一脚踏了进去,大门在她身后关上,像巨兽张开的大口,彻底吞噬她的背影。
*
灵堂的闹剧仍在继续。
白四姑家闹得针尖对麦芒,又因为外面有记者而不得不维持表面的和谐,不能太出格。
婴儿的哭声断断续续,被叫过来的保姆抱走。
白兆麒像个吉祥物一样杵在那里,在两个姐姐吵架的间隙中出来透气,见到坐在台阶上的裴宴卿。
“她人呢?”白兆麒问。
“走了。”
“看你垂头丧气的,闹矛盾了?”
“没有。”裴宴卿起身说,“里面吵完了吗?我先回去了。”
“卿卿。”
白兆麒叫住她,裴宴卿回头,露出一个与平时无异的笑容,道:“我没事的爸爸,只是有点累了。”
“我让人送你回去。”
裴宴卿没拒绝。
回酒店的车上,她给裴椿打了个电话,裴椿没接到。
改为发信息:
——我好像把事情搞砸了。
——她不相信我。
——可是她说她感受不到我对她的喜欢,她在骗我。
——为什么?我不明白。
——她好绝情。
——我不想谈恋爱了。
裴宴卿自言自语了一大堆,接着把觉得不合适、幼稚的话撤回,尤其是那句“不想谈恋爱”,几个小时后看到微信的裴椿:“?”
裴宴卿刷开酒店房间。
柏奚预计在这里待到白狄宗正式出殡,于是收拾了四天的行李,行李箱还在房间角落。
裴宴卿回想起近来种种甜蜜,马上反悔了:恋爱还是要谈的。
她守着柏奚的行李箱到天黑,只等来一条短信:【我回去了】
回哪儿?
裴宴卿用柏奚的身份证查了航班,十分钟后柏奚乘坐的飞机就会起飞,回到内地。
裴宴卿立刻打她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机翼划过深沉的夜空,灯光在云层里闪烁,裴宴卿从窗前收回视线,慢慢地退了回去,跌坐在床沿。
裴宴卿在香港继续待了三天,等到白狄宗下葬,连夜飞回滨水。
她已经做好了和柏奚回到最初的心理准备,就当游戏读档,从新手村重新开始,但是她没想到的是柏奚不再给她机会。
客厅柏奚喜欢窝着看书的地毯收了起来,几本书也妥善地归在书架上,书签放回原处。
房间里两人混在一起的洗漱用品分开,只剩下属于裴宴卿的那份。
她房间柏奚留下的所有痕迹都被抹去得干干净净,就像她差一点就要交给裴宴卿的那颗心。
裴宴卿:【晚上回家吗?】
柏奚:【在家】
裴宴卿:【没看到你】
柏奚:【在我家】
裴宴卿:【怎么不回来睡觉?】
柏奚:【没做好见你的准备】
柏奚手按住红酒的瓶口,忍住了倒酒的冲动。她怕她喝醉酒,又会想见她。
她当然感受得到裴宴卿对她的心意,就算有遗产的原因,那也只占其中的一部分,或许是很少的一部分。更甚者,真的如裴宴卿所说,她和她结婚只是因为喜欢她。
可是柏奚做不到,她没办法不去想。
可能吗?一点点的动机都没有吗?那可是唾手可得的几个亿。
“遗产”仿佛牵扯出她经年的沉疴,伤筋动骨,血肉淋漓。
她日夜纠缠的梦魇,乃至于她不长的全部人生的不幸,都和这两个字脱不了干系。
为什么偏偏是这样?又是这样?
为什么是裴宴卿?
柏奚擦去眼角的泪珠,把酒放回了酒柜里。
不要再牵扯了,清醒地结束这一切,没有挂碍,平静地迎接又一次突然转折后的人生,像死水一样生活。
她不该对任何人抱有期待。
可裴宴卿太好了,好到她再一次贪恋,忘记梦境被戳破后的痛不欲生。
柏奚:【裴小姐,我与你先前的约定全部作废。如果你不能接受现在的关系的话,我们约个时间,签署离婚协议】
第四十六章
柏奚和裴宴卿的约定,有结婚最初提过的“把对方当妻子”;后来心照不宣的,对彼此忠诚,婚姻期间绝不背叛;乃至更细节的“互相给彼此吹头发”,逐渐渗透进对方的生活。
在“遗产”这件事曝光以前,柏奚已经接纳了她的所有,心门也打开了一条缝隙。
现在她要把这道门彻底关上,永远谢绝裴宴卿入内。
这不是结束,如果裴宴卿答应,才是给她们的关系彻底画上句号。
裴宴卿绝不允许。
裴宴卿:【我接受】
柏奚脸色惨白,指尖颤抖着打下一行字:【地点时间?协议由你的律师起草,或者……】
还没发出去,女人的消息跳出来。
裴宴卿:【你可以暂时不回家,我们的婚姻关系继续】
柏奚扶着茶几剧烈地呛咳起来,这才发现自己已许久忘记了呼吸。
喉咙因咳嗽刺痛,柏奚给自己倒了杯水,缓解痛感,把涌到指端的“好”字删去,重新输入:【你确定考虑好了吗?要不要再想一下?】
裴宴卿秒回:【我说过,从不为自己做过的决定后悔】
柏奚仿佛被拉回那天安全出口的楼梯间,从门上的小窗透进光亮。
——裴宴卿,你不该对我太好。
——这句话你很久以前就说过,我现在再回答你一遍,我从不后悔。
——可是……我怕我将来离不开你。
——那你就永远不要离开我。
指尖微微的发麻,延伸到心脏,有一瞬间的停拍,柏奚掐着手忍耐,十秒,三十秒,一分钟,等不受控制的悸动平复。
连同犹豫,一点一点地按捺住。
她眨了眨模糊的视线。
柏奚:【那就这样吧】
如果裴宴卿在她面前的话,就会发现柏奚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全是软弱,全是不舍。
然而隔着屏幕,她什么都看不到,只能从冰冷的文字推测出对方的无情与不耐。
裴宴卿:【有事给我发消息】
旋即将手机锁屏,扔到茶几。
裴宴卿有她的骄傲,她可以温言软语,周到体贴,但绝不会做出摇尾乞怜的事。
她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想着有谁可以听她吐露内心的苦闷,想了一圈除了她妈妈以外竟然没有别人。
裴宴卿人缘很好,有很多朋友,也有几个好朋友,圈内圈外都有,可以聊工作聊日常生活,像普通人一样在小群里分享有趣的事,但是她有很多心事都不会告诉朋友。
她还是少女的年纪,初入行,顶着“奥斯卡影后”母亲光环的压力,她受到的质疑,她咽下的苦和委屈,深夜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哭,谁都没有说过,包括裴椿。
她和关系最好的发小一起吃饭,发小坐在对面看着她,突然叹了一口气:“卿卿啊。”
裴宴卿抬起头问:“怎么了?”
发小说:“有时候我觉得你根本不需要我。”
裴宴卿笑道:“怎么会?”
发小犹豫再三,道:“你……给我的感觉,像一幅油画,很漂亮很绚丽也很热烈,像阳光下的向日葵。油画有很多层涂色,你知道的,刮去那些颜色以后,你的底色是冷的,甚至是苍白的。”
她说:“很多人需要你,但你不需要任何人。”
裴宴卿手持刀叉,连笑容的弧度都毫无变化,自始至终的完美,最清晰的电影镜头都挑不出瑕疵。
她在银幕里从不出错,现实也是。
但只要是人,哪里有完美的呢?
“没有啊,我需要你们。”
“别人看不出来,但我和你一起长大,我知道你原来的样子。你变了很多,一层一层的色彩抹上去,将自己牢牢包裹,谁都触碰不到。”
裴宴卿撑着下巴看她,似乎依旧不以为意。
发小望着她良久,最后说:“卿卿,我希望将来有人能真正点燃你的热情。”
裴宴卿最后把电话拨给了裴椿的爱人——乔牧瑶。
乔牧瑶有二十四小时开机的习惯,为了不错过裴椿打给她的任何一通电话,裴宴卿沾她妈妈的光,也在她的白名单里。
乔牧瑶很快接起来。
“卿卿?”
“乔姨,对不起这么晚还打扰你,我实在找不到人说话了。”
“不打扰,我这边还没到睡觉时间。怎么了?”乔牧瑶的声音偏年轻,听起来更像一个温柔知性的大姐姐。
“你……你身边有别人吗?”
裴椿戴着一只耳机,对乔牧瑶做了“嘘”的手势。
乔牧瑶:“……没有。你妈妈洗澡去了。”
裴宴卿把最近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包括今晚她和柏奚的对话。
来龙去脉不必讲,她妈妈肯定告诉过她了——裴椿什么事都跟她讲。
乔牧瑶柔声道:“嗯。要不要我们回去陪你?或者你来我们这里散心放松一下?你妈妈反正现在没事,让她陪陪你。”
裴宴卿:“……不用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乔牧瑶:“可是在我们眼里,你永远都是小孩。卿卿,要不要试着依靠一下我们?”她看了一眼聚精会神听耳机里声音的裴椿,温婉的眉目间多了一丝柔情,道,“你妈妈经常说你长大以后就什么话都不跟她说了,她很伤心。”
裴椿瞪大眼睛。
乔牧瑶牵起二人十指相扣的手,带到唇边吻了吻,弯起眼眸看她。
裴椿偃旗息鼓,由她出卖自己。
裴宴卿:“我哪有?她向你撒娇呢,就想听你哄她。”
乔牧瑶:“原来是这样。”
裴宴卿并不是想从乔牧瑶那里得到答案,只是想找个人倾诉。倾诉完了她也好多了,和乔牧瑶道了晚安,便结束了这段通话。
裴椿摘下耳机,叹了口气。
乔牧瑶指腹按上她的眉间,抚平小小的隆起。
裴椿迷茫道:“我当初是不是不应该同意她进圈?就算她不喜欢跟姥姥学舞蹈,她也有别的路可以走,当普通人多好,做演员有什么好的?咱家又不缺她挣的那些钱。我好好的聪明可爱的女儿……”
“她现在不聪明可爱吗?”乔牧瑶笑道。
“倒也可爱,就是……”裴椿几次张口,长睫慢慢挂上湿润,“我心疼我的女儿。”
“儿孙自有儿孙福。路是她自己选的,而且她还小,未来还很长呢。”乔牧瑶道,“你不觉得她很像你吗?”
“哪里像我?她姓裴,居然追在人后头跑,没出息,没有半点像我。我看像你还差不多!”
“像我也很正常,她是我们俩的女儿。你以前忙着在外面拍戏,都是我在教她。”
“乔牧瑶!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天天给她讲爱情故事,她至于这么恋爱脑吗?”
乔牧瑶大脑敲响警钟,及时转移话题,从背后拥住她,正色道:“我是认真的。我说她像你是因为,你们俩一样看似热烈,实则冷漠无情。我可是花了好久的时间,才把你这块石头捂热。”
裴椿迟疑道:“可是柏奚那个小姑娘也是块石头,比她还冷。一颗石头怎么捂热另一颗石头?”
乔牧瑶扬唇道:“那就要看卿卿像我的部分了,我教她那么多年,也不是白教的。”
裴椿:“你快得了,你除了——唔。”
旧账刚翻开一角,乔牧瑶已经堵住了爱人的嘴。
别墅外月影轻摇,婆娑过白纱帘。
月上中天又隐进厚厚的云层。
裴宴卿睡不着,走进柏奚的房间里,月色晦暗,她按亮墙壁的灯。
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东西收得干干净净,像没有人住过。
裴宴卿在桌前坐下,目光不经意扫到桌上的台历,日期翻到了最新——今天。
所以柏奚是今天才离开的。
为什么决定划清界限,却依旧在她们的家里多住了三天?
她离开之前,在想什么?
她对自己也有一点点的不舍吗?
裴宴卿把台历放回原位,若有所思地起身走进盥洗室,目色跃起,不,这里和主卧不一样。
柏奚没有把一切都带走,留下了她的洗漱用品。
她回到衣柜前,拉开柜门,平常换洗的衣物和睡衣也在。
如果她早就决定离婚,是不会留下这些东西的。
她还打算回来!
至少潜意识里不想和她就此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
裴宴卿几乎想立刻给柏奚打电话,但她们俩刚进行完那样的对话,未免有点上赶着。而且电话没办法看到对方的表情,还是找个机会见面为上。
裴宴卿按下念头,把手机开了睡眠模式,柏奚的号码一直在她的白名单里,随时接听。
她躺在柏奚的床上睡了,一夜无梦。
柏奚在床上睡不着,刚刚搬回来,明明住了一两年的地方,哪里都不适应,她的身体早就习惯了裴宴卿的体温,至少是她的气息。
裴宴卿在香港治丧的那三天,她都是在裴宴卿房间睡的,今早才收拾。
但是带裴宴卿的睡衣回来太明显了,而且念想这种东西,一旦留下,就会生根发芽。
所以她什么都不要。
次卧的东西她也没带走,因为每一样都有她和裴宴卿的回忆。
可她不知道,物件是死的,没有感情它什么都不是,人一旦有了感情,自己就是最大的变数。
她只要闭上眼,记忆如潮水,铺天盖地,无处可逃。
柏奚只好爬起来,算着自己的酒量,喝了一口半的红酒,阖眼平躺在床上,两手搭在小腹,等酒意上来,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起来头痛,柏奚伸手摸索着拿过床头柜的手机,点开置顶裴宴卿的微信,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指自作主张发了条消息:
【姐姐,我的头好晕】
第四十七章
柏奚发完消息就把手机扔到了枕边,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习惯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相处这几个月以来,尤其是香港之行后的一个月,两人关系突飞猛进。
裴宴卿非常喜欢柏奚依赖她,柏奚有意也好,潜移默化也罢,一改疏冷常态,事无巨细地向她报备。早上睁眼第一件事是她,晚上睡前最后一件事也是给她发消息道晚安。
裴宴卿句句有回应。
两人几乎到了如胶似漆的地步,一时间很难改掉。
理智但凡被酒精钻到一点缝隙,本能便死灰复燃。
等柏奚脑子清醒,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以后,猛地睁开眼睛。
明晃晃的白光刺进她的眼睛。
纱帘外天光大亮。
柏奚拿过手机,离她上次发消息过去了十几分钟,裴宴卿还没有回复她,大约是没睡醒。
柏奚松了一口气,不死心地长按消息框,跳出来的选项已经没有撤回了。
她靠在床头许久,在聊天框里删删改改写了一行字,发送出去。
锁屏。
起床洗漱。
裴宴卿醒后第一时间查看手机,意料之外有两条来自柏奚的信息。
【姐姐,我的头好晕】
裴宴卿唇角下意识上扬,很快笑不出来,因为第二条是——
【不好意思,发错人了】
妒火摧烧了裴宴卿的理智,她先是一个电话打给了孟山月,把孟山月从经纪人好不容易拥有的周末中吵醒。
孟山月小心翼翼:“裴总。”
上次柏奚从香港回来就不对劲,脚指头都猜得到两个人又闹矛盾了。
“小柏最近接触新的人了吗?比她年纪大的,漂亮的。”
“……”
这话说得,柏奚身在演艺圈,年纪又轻,那满眼看过去,圈内的女明星都是比她年纪大的漂亮的。她在工作中,不可能和别人没有交集。这行漂亮的女制作人、女总监、女摄影师也不少。
孟山月斟酌片刻,求生欲强烈道:“比您漂亮的没有。”
裴宴卿又问:“施若鱼呢?”
孟山月道:“上次拍完杂志就没再见过了,她每天聊天最多的人就是您。”
裴宴卿听不出情绪地道:“你倒是机灵。”
孟山月笑笑。
裴宴卿说:“没事了,挂吧。”
孟山月如释重负,重新将自己扔回松软的被窝里。
她向一边侧睡,脸枕在自己的胳膊上,睡着之前漫无边际地想道:往常裴总都是笑脸迎人,温和亲切,今天真是吓到她了。
哦,还有上次,半夜让她去问施若鱼发生了什么事,柏奚为什么不理她。
如果不是她当了柏奚的经纪人,很难想象高岭之花裴宴卿还有这样的一面。
孟山月又翻了个身,把裴宴卿打电话给她这事在脑子里记下,醒后告知柏奚。
……
裴宴卿已经冷静下来,柏奚的第二句话纯属欲盖弥彰。
她不相信柏奚会这么快移情别恋,别说恋了,她连情愫的产生都很难。直到现在,裴宴卿对她喜欢自己这件事都是抱着朦胧的猜测。
她花了这么久的时间才把柏奚的心门打开一条缝隙,如果真有人能让柏奚一见钟情,坠入爱河,那她彻底认栽。
然而柏奚同意不离婚,已经排除了上述可能。
所以裴宴卿回答了她的第一句话。
【姐姐,我的头好晕】
——我帮你揉揉。
情侣间的小把戏,一旦无人配合,便唱成了独角戏。
戏台上只剩下一个主角,但主角的舞台不止有一个戏台。
裴宴卿把手机揣进包里,雷打不动地去了公司。
裴椿口口声声说裴宴卿恋爱脑,却不太担心的理由就在于此——她们姓裴的,恋爱脑归恋爱脑,事业归事业。
恋爱没了可以再谈,钱没了才是真的没了。
没什么比事业更重要。
裴宴卿开了两个会,看了一整天的文件,处理她在香港期间堆积下来的工作。
一直忙到办公大楼的灯光相继暗下,裴宴卿端起空了的咖啡杯,按下内线电话,无人接听,才发现整层楼只剩下她一个人。
最后一个秘书在一小时前下班了。
裴宴卿走到落地窗前,滑开手机屏幕,点进置顶的聊天窗口。
裴宴卿:【事情好多,我还在加班[图]】
柏奚今天没有通告,白天在书房看书,心不在焉,一上午的时间只翻了十几页,手机刻意被她留在了卧室,但思绪总是忍不住飘到那里。
中午吃午饭的时候,顺理成章地查看手机,有没有孟山月的消息。
孟山月和她说了裴宴卿早上给她打电话的事。
柏奚回了句:【知道了】
走个神的功夫,手指不由自主地点开了裴宴卿的对话框。
没有新的消息进来。
下午改成在客厅看电影,柏奚勉强集中注意力,看了一部电影,做了笔记。越临近天黑,越心绪不宁。
她只好逼迫自己用睡眠来抵抗思绪。
红酒不能再喝,柏奚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空耗时间。
从天黑等到月出,挂上柳梢头。
茶几上的手机震了一下。
柏奚搭在沙发面的指节动了动,从半梦半醒间醒过来,然而故意没有动。
几分钟后,她在客厅走动间,随手拿起手机,点进屏幕通知,消息跳出来。
落地窗外的城市灯火照片,说她在加班。
裴宴卿:【不想上班了】
还有一条——
裴宴卿:【老婆我好累,抱抱】
柏奚心神一恸。
裴宴卿很少用这个称呼,不知是羞于出口,还是认为没到时机,偶尔打趣她会用更正式的“太太”,抑或是“妻子”。
到底是领了证的伴侣,称呼所蕴含的意义并不只是甜言蜜语,而是事实,昭示着她们俩依然密不可分的关系。
但离婚,柏奚已鼓起勇气提过一次,短时间内无法再承受提出第二次。
这样下去……
这样下去……
迟早她会忍不住回到裴宴卿的身边,又一次担惊受怕,饱受折磨。
她得想个法子,把自己和裴宴卿隔开,让自己忙起来,没有空去想她和裴宴卿之间的事。
思及工作,柏奚快步回到房间,拉开抽屉,看见自己唯一带回来的一本剧本,眸中的决心一闪而过。
片名:《耳语(暂定)》
导演/编剧:殷惊鸿
她翻出手机通讯录,拨通了殷惊鸿的电话。
*
《演3》综艺录制结束,殷惊鸿回归了自己平淡的日子。她虽然是位名导演,但是也是个打工的,加上她并不在乎物质享受,在滨水市只有一个小房子,十几平的书房潦草,桌上的书摞得半人高,垃圾桶满了,地上到处都是揉成一团的废纸,无处下脚。
殷惊鸿坐在书桌后面,握着墨绿钢笔,保持着手写的习惯,笔尖划过纸张。
沙沙——
旋即废纸团又多了一个。
手机响了。
殷惊鸿看也没看接起来,一边在纸上写字,说:“你好,哪位?”
女人沙哑的嗓子带着低低的磁性,礼貌温和。
柏奚低头看了眼名字,道:“请问是殷惊鸿,殷导吗?”
“我是,你是……”
“我是柏奚,我们在《演3》见过的,当时……”
她话没说完,殷惊鸿便淡道:“嗯,我记得你。请问有事吗?”
柏奚语气犹豫。
“有话直说,我不吃人。”
“是,殷导,我想问你的电影找到女主角了吗?”柏奚道,“如果已经找到的话就算了,深夜打扰,实在冒昧。”
“没有!”
对面陡然抬高的声音吓了柏奚一跳。
殷惊鸿丢下钢笔,激动道:“我说过,我会一直等你!你就是我命定的女主角!”
柏奚毫不怀疑如果殷惊鸿现在在自己面前,绝对会冲上来握住她的双手。
“……谢谢殷导厚爱。”柏奚试探道,“要不我们约个时间面谈?”
殷惊鸿:“明天怎么样?要是你能熬夜的话今晚也不是不行。”
柏奚:“还是明天吧,我已经准备要睡了。”
殷惊鸿:“我把时间地点发你,要不直接去你公司吧,我带着合同去。”
柏奚:“……也好。”
殷惊鸿:“说定了,不许反悔啊。”
柏奚说好。
两人结束了通话,极短的时间决定了一件大事,多少有些随意了。
这种雷厉风行的态度让她想起和裴宴卿的闪婚,同时也升起相似的不安,该不会又出什么变故吧?
柏奚和孟山月报备了这件事,孟山月当然没意见,殷惊鸿片场“暴君”又如何,想拍她电影的演员如过江之鲫,柏奚能被选中,是她的运气。
挂电话前,孟山月多问了句:“是你姐姐给你安排的吗?”
柏奚否认得很快:“不是。”
孟山月心里有了数。
还没和好呢。
柏奚之所以选殷惊鸿的本子,一是为了避开裴宴卿,裴宴卿对拍殷惊鸿电影的反感有目共睹;二是相信以殷惊鸿的能力和手段,不管用什么办法,总能调.教好她演不好爱情戏的毛病——至少在这部电影中,她可以胜任。
最后一点,现阶段她和裴宴卿的关系陷入僵局,她不想再心安理得接受她喂的资源——殷惊鸿是她自己认识的导演,也是她主动向自己抛出橄榄枝的。
只是柏奚不清楚殷惊鸿真正的目的是为了用她钓裴宴卿,否则她绝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此为后话,按下不表。
次日柏奚同孟山月一起到公司,连同法务部总监一起接待了殷惊鸿。
星环影视的人都有点受宠若惊——这可是名导殷惊鸿。
连带着柏奚在公司又受到重视不少。
殷惊鸿衬衫牛仔帆布鞋,坐在会议桌对面,戴着的框架眼镜多了一丝斯文和书卷气。
待柏奚在主演合同上签完字,殷惊鸿站了起来,和星环影视的代表依次握手,握到柏奚这里,她扬起一丝如愿以偿的笑容,感叹道:“你终于是我的了。”
柏奚:“……”
怎么感觉殷导奇奇怪怪的。
殷惊鸿收敛喜色,只露出温和的笑意,伸手一本正经道:“合作愉快。”
柏奚客气回握:“合作愉快。”
孟山月道:“殷导留下来一起吃个午饭?”
殷惊鸿火急火燎地说:“不了不了,我还有急事。”
柏奚等人送她出公司,孟山月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自言自语道:“刚签约就这么急,干什么去?”
她转头问柏奚:“殷导跟你说了另一个主演是谁吗?”
柏奚摇头,道:“没有,但她说已经定了,一个月后开机,到时我自会见到,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女演员。”
优秀女演员?
孟山月脑海第一时间掠过裴宴卿的脸,转念一想,应该不会,没听说裴宴卿接殷惊鸿戏的消息啊。
“好,到时我陪你进组,我很好奇在戏里和你谈恋爱的人是谁。”孟山月笑道。
“我也想知道。”柏奚说。
第四十八章
“裴总,这是殷导申请拍摄经费的项目,请您批一下。”
裴宴卿的办公桌前送上一份崭新的项目书,连纸张看着都是新打印出来的,淡淡的油墨香。
裴宴卿暂时放下手里的事,接过项目书翻开,随口道:“殷惊鸿找到女主角了?”
秘书卓一雯道:“是的。”
“这次是哪个倒霉蛋?”
“她没说,只说是个新人。”
裴宴卿不在意地嗯声,翻完以后在最后一页签上了自己的大名,大手一挥批准。
卓一雯面色波澜不惊,在心里小小地哇哦了一声。
别看裴宴卿平常不待见殷惊鸿的样子,实际公司最受宠的就是她了。动辄几千万经费的电影项目,说批就批,都不抓人过来问一下——虽说问殷惊鸿多半问不出所以然,她自己也不清楚。
殷惊鸿还常常因为新想法延误杀青时间,剧组疯狂烧钱,也是裴宴卿给她擦屁股。
要不是卓一雯离裴宴卿这个老板太近,日前又知道她心有所属,很难不嗑一口。
就算没有爱情,伯乐X千里马也是很香的。
裴宴卿把项目书合上,交还给她,道:“让商务部去拉投资,我们只占四分之一。”
“是。”
“一个月后开机……”裴宴卿自言自语了一番,道,“应该来得及。你先下去吧。”
“是。”
卓一雯走到门口被裴宴卿叫住。
“裴总还有什么吩咐吗?”
“孟山月那边最近有没有跟你说什么?”裴宴卿手指搭在沉木桌面上,拇指不自觉地摩挲着纹路。
“没有。”卓一雯道,“而且我给她推荐的资源也被拒绝了。”
“我知道了。”裴宴卿看不出情绪地道。
卓一雯退下,轻手轻脚带上办公室门。
裴宴卿翻开通讯录,给先前那部犯罪悬疑的剧本编剧打了个电话,确认了柏奚已经拒演的事。
女人把手机放到一边,十指交叉抵在下巴处,神色晦暗不明。
*
裴宴卿依旧每天早晚报备,过了几天,柏奚大概觉得她们还要维持表面“妻妻”关系,同时尽量忽略自己内心的歉疚和不舍,开始回复她。
两人关系缓慢修复中,只是比起之前的亲密,有如天壤。
孟山月坐在柏奚身边,偶然见她打开聊天界面,默默吐槽了一句:这是什么上下班打卡吗?
现在的小情侣吵架都这样玩的?
两人始终没有再见面。
殷惊鸿得了裴宴卿的批准,计划第二步顺利达成。
作为一个全职导演兼编剧,她宁愿给裴宴卿打工,也不愿意自己去拉投资,或者自己当出品人拿票房分红。自负盈亏压力太大,现在有点小钱赚,还有人给她兜底,她心满意足。
从这个角度来说,她是感激裴宴卿的,给了她充分的施展才华的空间。
但对裴宴卿的感激,并没有让她在坑裴宴卿这件事上,产生一点点愧疚。
万事俱备,只差裴宴卿上钩了。
半个月后,殷惊鸿敲开了裴宴卿办公室的门。
一个三十多岁的成名女导演,亚麻衬衫,牛仔裤,打扮气质都很时髦,可以直接入镜她自己电影的程度,但是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动作实在和她的气质联系不到一起。
裴宴卿一见她就头疼。
女人放下钢笔,扬声道:“还不进来?”
殷惊鸿小跑过来,半点包袱都没有。
“裴总,有个事想征询您的意见。”
“你又想搞什么幺蛾子?”
殷惊鸿笑着说:“怎么能是幺蛾子呢,我这里有一个电影主演的空缺,不知道您……”
裴宴卿轻描淡写地打断她:“免谈。”
“我可以提出丰厚的条件。”
“不演。”裴宴卿道,“你再废话我让保安把你拖出去。到底什么事?”
“就是这个事。”殷惊鸿在裴宴卿不耐烦的目光下往她面前推了一叠文件,“这是另一位主演的合同,或许您感兴趣呢?”
“我说了不……”
裴宴卿的话半空中被什么截获,在她看到乙方的名字时彻底消失,神情变成错愕。
她抬起头,眼眸中难得出现了一丝愠怒——
“殷惊鸿!”
办公室外的秘书们数目相对,齐刷刷地朝大门望去。
第一次听裴总这么大声说话,殷导好大的面子。
殷惊鸿替裴宴卿把扔到地上的钢笔捡回来,举手投降道:“我事先声明,她是自己找到我的,不是我去骗她的。我虽然在片场不择手段,但平时为人你清楚,干不出坑蒙拐骗的事,我很正直的。”
裴宴卿冷道:“那你现在对我做的事是什么?”
殷惊鸿讪讪摸了摸鼻子,看着她道:“我太想得到你了。我等了你三年,好不容易才等到这样一个机会,我……”
“打住。”
殷惊鸿闭上嘴。
裴宴卿冷漠道:“出去。”
殷惊鸿试图挣扎:“裴总……”
裴宴卿拿起桌上的电话:“叫楼下保安上来。”
“我马上走,真的不考虑一下吗裴总?公费恋爱——”殷惊鸿到门口还不忘把嘴伸进来挽留裴宴卿。
卓一雯等人连忙把殷惊鸿拖出去了。
殷惊鸿:“等等,我的合同还在里面!”
……
裴宴卿在办公室踱步,合同留在她的桌面,柏奚的名字在正上方,就那么看着她。
裴宴卿冷静到晚上,给柏奚拨去了一通电话。
柏奚在书房看剧本,手边的笔记本上字迹密密麻麻,她看清来电显示,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直到裴宴卿熟悉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
“你接殷惊鸿的剧本了?”
“你怎么知道?”
“电影项目是我批的。”
“噢。”柏奚不知道说什么,再一次听见裴宴卿说话,已经需要她用足够的理智来克制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可以拒绝吗?我替你付违约金。”
“为什么?”柏奚问。
因为她想找的另一个主演是我。
裴宴卿话到嘴边,突然灵光一闪,改口道:“你知道另一个主演是谁吗?”
“不知道。裴小姐知道?”
“……我也不知道。”
裴宴卿下意识撒了谎。
是了,柏奚正是因为不知道殷惊鸿另一个意向的人是自己,才会答应出演这部电影。如果她事先知晓,只怕会躲得远远的。
所以殷惊鸿说的公费恋爱……
“是《耳语》那个本子吗?”
“嗯。”
“你不是拍不好爱情戏吗?”
“我相信殷导有办法让我拍好的。”
裴宴卿从客厅落地窗前走回来,慢慢坐在了沙发上。
“她确实做得到。”女人唇角扬起一抹淡笑。
柏奚耳根动了动,怎么感觉裴宴卿的语气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裴小姐。”
“你问。”
“殷导在《演3》综艺录制时联系我,是不是你的授意?”
“既然我让你不要和她接触,怎么会授意她去找你?”
“是我想岔了。”
“你就这么想和我划清界限?”裴宴卿和她的话几乎同时响起。
柏奚张了张口,裴宴卿已经为她冲动的话道歉:“对不起,是我失言。”
“……没关系。”明明道歉的裴宴卿,柏奚却觉得自己才是更应该说对不起的那个。
“裴小姐。”
“嗯?”
柏奚说:“我很感激你对我的付出,但是……请不要再浪费时间在我身上了。”
裴宴卿:“仅仅是感激吗?”
柏奚陷进书房的椅子里,按住自己的眉心。
一个“是”字,上嘴唇都不用碰到下嘴唇,就可以说出口,偏偏薄唇阖动几次,湮没无声。
没等到柏奚的回答,裴宴卿勾起唇角道:“晚安,柏小姐。”
“晚安,裴小姐。”
晚风掀动书房的窗帘,柏奚手头的剧本迟迟未翻动一页。
裴宴卿去浴室洗了个澡,出来后给殷惊鸿发微信:【明天来趟我办公室,带着合同和剧本】
除了导演是殷惊鸿,几乎满足了裴宴卿之前和柏奚一起进组公费恋爱的心愿。
也好,她可以照看柏奚,盯着殷惊鸿,省得她在剧组胡作非为,无法无天。
*
翌日,办公室。
殷惊鸿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裴宴卿握着钢笔的手。
行云流水,洋洋洒洒地签了一个“裴”字,戛然而止。
殷惊鸿急得汗都出来了。
裴宴卿搁笔,慢条斯理道:“我有几项补充条款。”
殷惊鸿连忙道:“你说。”
裴宴卿从抽屉里拿出了补充协议。
殷惊鸿:“……”
殷惊鸿快速浏览一遍,自己前科在先,别的她都好理解,唯独有一条,她指着那条道:“为什么女主不能姓宋?”
裴宴卿扬眉道:“我不喜欢这个姓氏,不行吗?”
“行行行,都听你的。”殷惊鸿道,“改成姓什么?”
“进组再说,问问柏老师的意见。”
殷惊鸿挂在她身上的一颗心才匀了一点给柏奚,突然道:“柏奚原来不就姓宋吗?不改姓不是更方便,戏里戏外都是宋小姐,容易入戏。”
裴宴卿撩起眼皮:“你最好别在她面前说这句话,否则我饶不了你。”
殷惊鸿见她神情出乎意料的严肃,虽然不解,但还是保证道:“我发誓,我肯定不说。”
殷惊鸿先把补充协议签了,裴宴卿再在主演合同上签了字,顺便把柏奚那份还给她,一起丢进她怀里。
“快走。”
殷惊鸿怀抱两份合同,如获至宝,哈哈大笑着离开了。
裴宴卿深吸一口气,给十天后自己进组做心理准备。
*
【明天进组,该收拾的东西收拾好了吗?】
柏奚坐在床上,打算入睡,回复孟山月的消息:【都收拾好了】
她退出聊天框,往下拉到裴宴卿的头像,点进去,思索半天给她留了一句言:【我明天进剧组,接下来一段时间会很忙,可能不能及时回复你的消息】
裴宴卿穿着真丝睡衣,坐在梳妆台给自己护肤。
她秒回:【好】
柏奚蜷了蜷指节,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轻轻叹了一口气,打字。
【晚安,裴小姐】
【晚安】
明天见。裴宴卿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她做完最后一道全身护理,对着镜子照了照,细腻光滑,吹弹可破,满意地掀开被子躺了进去,合上眼睛。
*
H市影视基地。
柏奚在孟山月的陪同下从机场坐剧组的车抵达片场。
进组听说另一个主演已经到了,休息室大门紧闭,场务们都在忙碌。
接待她们的副导演被叫走了。
孟山月看着不远处的休息室,调侃道:“要不要去和另一个女主角打个招呼?毕竟是你的限定恋人。”
柏奚第一次拍正经爱情戏,也有些紧张和好奇,但她情绪很淡,只点点头道:“好。”
孟山月敲响了休息室的门。
里面没有应答,但是传来走动的脚步声。
柏奚和孟山月一起屏住了呼吸。
大门打开,柏奚听见了心底风铃的声音。
叮铃铃铃,檐下连绵不绝。
孟山月退了一步,往她身后看,咽了咽口水,道:“裴总……来视察工作吗?”
裴宴卿盯着柏奚的眼睛:“不,我就是另一位女主。”
第四十九章
裴宴卿:“我就是另一位女主。”
柏奚只是淡淡地抿了一下嘴,没有露出特别意外的神情。
孟山月目光在二人之间往返,恍然大悟。
合着自己又成了她们play的一环是吧?
什么限定恋人,小情侣换个地点来剧组公费恋爱了,啧啧。
孟山月:“小柏,我先去休息室放东西,你和裴老师好好聊聊,裴总再见。”
裴宴卿眼睛仍然只落在柏奚身上,口中道:“小孟再见。”
休息室门口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裴宴卿往里面抬了抬下巴,道:“进去说?”
柏奚颔首。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休息室。
柏奚很少有激烈的情绪,更少将情绪外露。在白狄宗灵堂外的决绝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她片场见到裴宴卿,在最初的一眼悸动过后,只余下蜻蜓肢脚在湖面轻点的微澜。
生气不至于,倒不如说疑惑更多。
助理早就退了下去,裴宴卿给柏奚倒了一杯水,解释起进组的来龙去脉。
“那天殷惊鸿找我批电影项目,我发现她定下的女主角是你,给你打电话问你要不要拒演,你拒绝了。后来我才知道她另一个主演没找到,剧组组建了大半,开机迫在眉睫,她跑来求我,连哭带闹……”
柏奚轻轻地张开嘴,用喝水的动作掩饰自己的惊讶。
“项目是我批的,资金在半路,和其他投资方的合同也签了,如果无法按时开机,损失不可估量。”裴宴卿面不改色地道,“我是被她骗来的。”
柏奚点点头。
虽然没和殷惊鸿接触太多,但柏奚完全相信她干得出这样的事。
否则以裴宴卿对殷惊鸿的反感,她是绝对不会出演殷惊鸿的女主角的,肯定是对方耍了什么手段。
在殷惊鸿和裴宴卿之间,她的天平无限倾向于裴宴卿。
柏奚也冒出过裴宴卿进组会不会是因为自己的想法,然而这么多年,她学会最深刻的第一件事就是——
永远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重要。
裴宴卿要什么得不到,怎么会为她为难自己?她宁愿相信是为了钱。
裴宴卿观察柏奚的表情,知道她是信了,不动声色松了口气。
她也不算说谎,每一个字都是真的,只是隐去了关键的情节和动机。
柏奚认真道:“那现在怎么办?”
裴宴卿:“什么怎么办?”
柏奚:“离开机不是还有几天,还来得及找到新的女主角吗?你不是不喜欢拍殷导的电影吗?”
裴宴卿反应了一下,顺着她的话接道:“在找了,恐怕有点难,殷惊鸿选人很挑剔。”
“如果实在找不到,你要演吗?”
“只能这样了。”女人叹气道。
裴宴卿生怕她吐出拒演的词句,可一直到谈话结束,柏奚也没有表露这方面的意向。
“裴老师,我先回休息室了,还要和孟姐一块去见导演。”
“好,我送你出去。”
“有劳。”
裴宴卿送她到门口,克制地没有多走半步,看着她的背影进了不远处小些的那间休息室。
*
孟山月正在里面等她,顺便烧水。
柏奚进来,把门带上,背抵在门板上,发了三秒钟的呆。
旋即自然寻常地在沙发坐下,翻起旁边的剧本。
原定的主角只有一个,她只能对着模糊的影子想象画面,现在一切剧情都有了脸。
孟山月见她始终不开口,体贴地没打扰她,关上门出去了。
她和柏奚的助理唐甜一块去打点剧组了。
晚点过来敲柏奚的门,带她一起去见导演。
殷惊鸿此人,不开机时就是个没有攻击性,看上去还有点和气的大姐姐,对柏奚嘘寒问暖,问她进组习不习惯,走前还往她手里塞了一根棒棒糖。
柏奚看着手里的牛奶味棒棒糖,拆开包装纸,放进口中。
殷惊鸿悄悄道:“这可是小宴最喜欢的口味,她现在还在生我气,我得哄哄她。”
柏奚:“小宴?”
殷惊鸿摊手:“进组了总不能一直叫裴总吧,一点导演的威信都没有。卿卿是她家里人叫的,我不配。”
柏·名正言顺家里人·奚:“……”
殷惊鸿说:“我去找小宴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柏奚摇头。
殷惊鸿又问:“那你俩见过了吗?”
柏奚说:“刚到片场的时候就见到了,聊了会天。”
殷惊鸿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笑得柏奚莫名其妙。
“我先走啦。”殷惊鸿道,长腿一迈,轻松越过柏奚身边。
既然见过了,那裴宴卿的心情应该不至于太坏,自己过去不会挨批。
柏奚留在原地,棒棒糖的牛奶味愈发浓郁,化开在味蕾。
怪不得裴宴卿的沐浴露都是这个味道的。
小宴。
听起来和裴宴卿的气质好不搭,还有点……
柏奚把脑海里浮起的“可爱”两个字按了下去,含着棒棒糖看了眼殷惊鸿离开的方向。
拒演最好的时机是在签约之前,其次是裴宴卿第一次主动向她提出的时候。
先不说这是个柏奚来说绝佳的机会,她不会因为私人感情轻易放弃;其次就像裴宴卿说的,剧组组建完工,如果不能按时开机,损失不可估量,就算她愿意付违约金,也弥补不了整个项目的损失。
没有绝对正当充分的理由,柏奚不会这么自私弃全组人于不顾。
同在圈内,低头不见抬头见,只要她想往上走,总有一天会碰上裴宴卿,就当提前合作了。
在剧组这段时间就当同事吧,几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进组第一天正事没有,就是主创和演员们见个面。另外值得一提的是,由于拍民国这个特殊背景,剧组给她们俩专门ⓨⓗ请了礼仪老师,学习仪态形体,每天一起要上礼仪课。
柏奚:“……”
除了当同事,还要当同学。
听到今天暂时不用上课的柏奚把提到嗓子眼的那口气又松了下来。
今天意料之外的事太多了,她得缓一缓才能平静地接受。
*
叩叩叩——
“请进。”
殷惊鸿从休息室门口探进来一个脑袋,裴宴卿冲她抬了抬眉。
果然柏奚就是她的灵丹妙药。
殷惊鸿笑眯眯地进来,给她塞了两颗棒棒糖,关心道:“怎么样?还习惯吗?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提。”
“又落进你的虎口,有什么习不习惯的。”裴宴卿拆了棒棒糖,问道,“柏奚跟你说什么了?有没有说拒演的事?”
殷惊鸿心想:你们俩的关系原来这么差吗?现在是强取豪夺?
“没有,一个字没提。”
“嗯。晚上你请吃饭。”
“好,你想吃哪家?我现在让人去定位子。”
“是请所有进组的主创吃饭。”裴宴卿强调道。
“那你直说让我给你和柏奚制造机会呗?”殷惊鸿道,“弯弯绕绕的,我脑子木得很,转不过来。”
“设计骗我的时候怎么那么机灵?”
殷惊鸿讪讪。
她现在伏低做小,等正式开机,就会无缝切换到暴君模式。
裴宴卿能压制她的时间不多了。
殷惊鸿给副导演发了条微信,让他挨个通知,今晚她请大家吃饭。
但凡不是身体不适到不能出席的,都不会拒绝导演请客,理所当然的柏奚也答应了。
安排座位时,两人作为双女主,顺理成章坐在一起。
柏奚资历低,礼貌地提前到场,和在座不认识的演员交换联系方式。
七点差两分,席间只有两个位置空着。
包厢门从外面推开。
一身白色休闲服的裴宴卿在殷惊鸿的陪同下走进来,身量修长,端庄清雅。明明不显身材的ⓨⓗ穿着,依旧看得出美好的身段,连领口露出的一小片皮肤都和她清贵的气质完美融合。
让柏奚想起她第一次见她的样子。
她没有英雄救美情结,但初遇总是让人印象深刻。
熏香浓郁的高级会所洗手间,突然撞进的柔软怀抱,环住她腰肢温暖的手臂,耳旁温柔的呼唤。
她都记得。
柏奚没有告诉裴宴卿的是,那天她从隔间出来,是看清了裴宴卿的脸才撞进她怀里的,并非随便找了一个人。
醉意是真的,蓄谋也是真的。
只是几经周折,猎物与猎人的角色早已对换。
结婚领证,产生感情纠葛更在意料之外。
柏奚的思绪飘远。
包厢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道:“裴总,殷导。”
柏奚跟着慢半拍地站了起来,混在人群里没有开口。
裴宴卿唇角划过不明显的笑意,迤迤然走过来。
柏奚的肩膀被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搭上,裴宴卿没使什么力气让她坐下,自己在她身边入座,殷惊鸿坐在裴宴卿的左手边。
裴宴卿:“都坐吧。殷导。”
殷惊鸿道:“哦,人齐了,上菜吧。”
门口候着的服务员下去传菜。
这一桌人,裴宴卿是最大的投资方老板,兼任出品人,主演的身份反倒是其次,众人都有些局促,席间只有小声谈话声。
裴宴卿给柏奚拆了碗筷,放到她面前。
柏奚:“?”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或明或暗地投到这边。
裴宴卿:“对不起,忘了在外面。”
柏奚:“……没事。”
席上所有人:“!!!”
进组刚第一天,这是什么了不得的惊天大瓜!
殷惊鸿手上抓了一把瓜子,磕得停不下来。
好像不是强取豪夺啊,这是什么剧本?比她写得还要神秘。
在裴宴卿下意识自然地给柏奚夹了好几次菜,而柏奚有一次筷子到嘴边甚至直接张嘴,虽然及时闭上了以后,席上的人都麻了。
其中一个演员可能喝了点酒,不小心吐露真言。
敬酒敬到柏奚的时候,看向裴宴卿打趣道:“裴总,你女朋友能喝酒吗?”
第五十章
“你女朋友能喝酒吗?”
这句话一说出口,那个演员酒立马醒了。
“!!!”
在座的所有人看过来,比刚才吃瓜的表情更加震撼:咱们这剧组怎么回事?怎么什么话都敢说啊,你不要命啦?
殷惊鸿搁下筷子,光明正大地看热闹,甚至还清脆地笑了一声。
说话的演员两眼一黑,急忙找补道:“裴总,我……我不是……”
裴宴卿伸手盖在柏奚的酒杯上方,淡笑道:“她不能喝,我替她。”
全桌人都在心里不约而同地哇哦了一声。
这和官宣有什么区别?!
裴宴卿看向那演员,接着道:“可以吗?”
男演员反应慢半拍,旋即立刻道:“可以、当然可以!我敬裴总和你的……柏老师一杯,先干为敬。”
胆子再大也不敢再说一遍了。
“谢谢。”裴宴卿弯了弯眼睛,端起手边柏奚的红酒杯,浅浅抿了一口。
柏奚沉默以茶代酒。
她放下杯子,忍不住看了裴宴卿一眼。
女人相貌清贵,气质拔群,合该供众人仰望。但她坐在自己身边,挽起袖口的动作从容优雅,露出的皓腕霜雪细腻,连盛汤的姿势都比常人好看百倍,却一心给自己布菜。
“尝尝这家的鱼汤,炖得很入味,我每次来都会喝。”裴宴卿吹了吹表面的热气,小碗放在她面前,温柔嘱咐道,“小心烫。”
“……嗯,谢谢裴老师。”
柏奚心肠再冷硬,面对这样的裴宴卿也无法再板起脸半分。
她自香港回来后,始终不与裴宴卿见面,或许正是因为明白,一旦相见,她看似坚固的防线就像决堤的筑坝,脆弱得不堪一击。
她无法抵御裴宴卿的温柔,从心到身全面溃败,尤其是在体会过之后。
维持表面的平静,已经是她尽最大努力可以做的了。
面对席间的猜测和调侃,柏奚一句话也没有反驳,权当默认。
一是她无力澄清,唯一能澄清的就是:她们俩并非女女朋友,而是名正言顺的妻妻。
二是她潜意识不想反驳,她不愿意承认自己其实不想和她撇清关系,不如顺水推舟。
三是她不在意少数几个人之外的人的看法,席上同事对她来说不过是刚有联系方式的陌生人,陌生人说什么,随他们去。
殷惊鸿在旁边学她喊裴宴卿:“裴老师,我能有幸喝到您亲手盛的汤吗?”
裴宴卿不着痕迹轻轻瞪了她一眼,折起刚放下的袖口,温和道:“可以啊。”
柏奚:“……”
然后她就见裴宴卿一模一样的盛汤姿势,一模一样地放了碗鱼汤在殷惊鸿面前。
殷惊鸿笑容明亮:“谢谢裴总。”
她这人笑起来更显年轻,也就三十来岁,身上又有种成熟女人的气质,也是非常吸引同性的类型。
这样看过去,她和裴宴卿似乎更般配。
不管是从外貌,还是气质。
裴宴卿和她老冤家了,亦敌亦友那种,在纸巾盒里给她抽了张纸巾,道:“擦下手,一把年纪的人了直接拿手抓扇子骨,也不注意点形象。”
殷惊鸿接过纸巾:“我哪有什么形象,都是你给我封的。”
她从前身陷官司,就算有才也差点被折没,要不是裴宴卿签她,愿意栽培她,哪有她光鲜亮丽的今天?
裴宴卿见过她最落魄的样子,穷到连泡面都吃不起,一天三顿馒头挂面,脸都是青菜的颜色。
殷惊鸿:“小宴,还记得你第一次请我吃饭,我一个人吃了一桌子菜,你还问我要不要再点一些。”
裴宴卿:“你说要。”
殷惊鸿笑道:“对,我真够不要脸的。”
裴宴卿心说你现在也不要脸,但顾及众人在场,她没说出口。
“喝汤。”她把小碗往殷惊鸿面前推了推。
“少说话,对消化不好。”
殷惊鸿的脸面就是她和公司的脸面,裴宴卿巴不得她快点闭嘴。
席上的人吃瓜吃疯了。
早听说裴总和殷惊鸿的八卦了,难道是真的?那柏老师又是怎么回事?
柏老师含在嘴里的鱼汤发酸发冷。
裴宴卿的眼神一直注意着她,见她只喝了一口便不喝了,凑上来关切道:“怎么了?不合你胃口?”
柏奚心口好像一块无形的石头压着,她轻轻地透了两口气,勉强顺下来,平淡道:“嗯,没什么味道。”
“不会吧?”
裴宴卿自然地端起她面前的小碗,舀了一勺送进自己嘴里。
柏奚来不及制止:“这是我……”喝过的。
碗和勺子都是。
裴宴卿仔细尝了尝,道:“确实有点淡,给我喝吧。”
柏奚默不作声地把碗捧回来。
“我再试试。”她用裴宴卿用过的勺子又喝了一口,低声道,“现在尝起来还可以,可能是刚刚吃咸了。”
“噢。”
柏奚低头喝汤不敢看她,总觉得耳边这一声拖长了的“噢”别有深意。
偏偏裴宴卿不肯放过她,凑到她耳畔,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奚奚……”
吃瓜和吃菜都不落下的饭桌突然椅子擦过地面的响动。
柏奚猛地站起来。
“抱歉,我去趟洗手间。”
“娜娜。”裴宴卿看向自己埋头干饭的助理。
问娜匆忙擦嘴,起身说:“我陪柏老师一起去。”
柏奚没拒绝,两人前后出去了。
裴宴卿这才收回视线。
殷惊鸿啧啧两声,和她悄悄道:“至于吗?去趟洗手间也怕人丢了?”
裴宴卿斜乜她一眼,道:“至于,要不是怕她紧张,我就陪她一起去了,吃你的饭,多话。”
殷惊鸿:“我要是不多话你俩进展能这么快?她吃醋了,我还是很有作用的,就说你进我的组不会后悔。”
裴宴卿:“用你多说,当好你的僚机。”
殷惊鸿撇嘴,说:“我汤喝完了。”
裴宴卿帮她把转盘转到她面前:“自己盛。”
*
洗手间的龙头水流白细均匀,柔柔地包裹住修长的手指。
问娜在旁边看柏奚洗手,眼睛一眨不眨。
上帝给柏奚打开了一扇门的同时,究竟给她关上了哪扇窗户呢?
她连手都那么美。
裴宴卿的手也很漂亮,是那种和她的脸一脉相承的漂亮,白皙分明,透着玉质的清贵,又很柔软,很女人的手。
柏奚的手也是女人的手,但是多了一丝女人里少见的清瘦骨感,完美地和她的指节契合,匀称有力。
——同性很难不被这样的手吸引,且瞬间想到很多不能描述的内容。
问娜脑海中灵光一现。
裴姐这么喜欢柏老师,该不会就是因为……咳咳咳。
柏老师一看在床上就很行的样子,而裴姐看起来就像是,也应该是被人伺候的。
柏奚关了水龙头,扯过纸巾擦拭自己手指的水迹。
镜子里映出她生性冷淡的脸。
问娜更能想象到画面了——
谁不喜欢这样的脸为你着迷,染上凡俗的本色,一边抱着你,一边看着镜子里咬耳朵,说一些情人间才能听的耳语,那双漂亮的手从上到下,慢慢抚过……
裴姐玩好大啊。
问娜及时止住脑补,正色问道:“柏老师要回去了吗?”
柏奚说:“不回去可以吗?”
她本就是随口一问,连表情都没变化,问娜却道:“可以啊。”
柏奚从镜子前转过来,看着问娜。
问娜在等她的下文,柏奚却迟迟未开口。
“柏老师?”
“没事。我想去走廊吹吹风。”
“好的,我陪你。”
裴宴卿收到问娜的微信,以及一张柏奚的背影照片——经过对方允许拍的。
裴宴卿:【知道了,你跟她说,如果她想提前离席也是可以的,我和大家说一声】
问娜:【柏老师说待会就回去】
十分钟后,柏奚推开包厢门进来,在裴宴卿身边入座。
服务员上了两个新菜,都是柏奚喜欢的口味,谁点的自不必说。
酒过三巡——除了柏奚,席间其他人多少都有了醉意,演员们下榻在同一家酒店,送回去也方便,已经安排好了车。
无人异议,默认柏奚和裴宴卿同一辆车。
殷惊鸿知心知趣,不来当电灯泡,和演员们一块回去,问娜蹭殷导的顺风车。
饭店门口,夜色里只剩下柏奚和裴宴卿两个人,风柔柔地纠缠发丝。
司机把车开过来。
裴宴卿开了后车门,柏奚原地犹豫两秒,道谢后弯腰坐了进去。
裴宴卿后脚坐进去,带上车门。
司机熟练地转向,驶入主干道,融进灯火交织的车水马龙。
这辆车的后座,有太多她们俩共同的回忆。因为演员的职业特殊性,即便裴宴卿有意减少外地的通告,两人依旧聚少离多。
每次在车里见面,都天雷勾地火,尤其是香港之行后,有一次柏奚的外衣都脱了,衬衫离开裤腰,扣子只剩下两颗。
因为两人的羞耻心同时发作,才没继续下去。
刚好今天柏奚的打扮和那天一模一样。
柏奚把脸转向车窗,遮光性良好的玻璃映出她的脸,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有晚风吹进来。
——裴宴卿开了那边的车窗。
倒退的城市街景在视网膜变得清晰,毫无遮挡。
柏奚道:“你不怕被拍到吗?”
裴宴卿:“拍到什么?我们俩同一辆车吗?我们现在是同一个剧组的同事,一起回去不是很正常吗?”
如果网友想多,只能说他们想得还不够多。
柏奚有很多话想问她,或许她心中也有答案。
比如裴宴卿为什么在席上这么恣意妄为——以她的演技,她不可能忍不住。但她扪心自问,自己若真要和她一刀两断,也不可能配合她的举动。
自己难道忍不住吗?肢体记忆对一个严格要求自己的演员来说,是可以克服的,甚至可以演得完全相反。
归根究底,她们都不想演。
裴宴卿不演是因为她对我……那我呢?我对她?
柏奚不想再去深入思考。
迷茫充满了她的琥珀色眼眸,还有对接下来几个月前路的无法预测,让她一路分外沉默。
抵达酒店。
行李已经提前放到了房间,进电梯后裴宴卿按了楼层,恰好也是柏奚住的那层。
不出意外,两人住在同一层楼,同一条走廊,甚至是对门。
“裴老师晚安。”柏奚站在打开的房门前。
“晚安。”
对面先带上房门,柏奚又发了两秒的呆,回身关上房门。
淋浴洗澡,柏奚对着镜子刷了牙,脑子只要一放松就被女人占满,她只好拿出剧本——免得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里也是裴宴卿。
叩叩叩——
柏奚从猫眼看到是裴宴卿,诧异地打开了房门。
女人一身珠光白的及膝睡袍,长发垂肩,淡粉的锁骨挂着未干的水珠,沿沟壑往里滑。
柏奚把目光移开。
“裴老师有事吗?”
“有事。”裴宴卿扬了扬手里的剧本,沐浴露的香气从她抬起的手臂钻进鼻翼,道,“来对戏。”
柏奚看了一眼走廊上方的红外摄像头。
裴宴卿拉过她的手,进了房间,房门砰的带上。
柏奚被压在门板背后,女人的体温近在咫尺,暖热气息呼在她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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