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两人身高相差无几,在裴宴卿看着柏奚的时候,柏奚也在看着她,呼吸交融。
四目相对,仿佛一触即发。
在柏奚的眼里很少看见激情,飞蛾扑火的,难以自拔的,通通没有。
她与裴宴卿关系最亲密那段时间,柏奚眼中不过是依赖,绵绵缠缠的,像是春雨,落在皮肤上带着凉意。
那是喜欢吗?或许是,也可能不是。
问娜想的不错,裴宴卿就是想让出世之人入世,谪仙之姿动情,要冰川之下岩浆滚滚,为她改道,为她断流。
要她心中山海倾覆,要柏奚的爱,要柏奚为她着迷。
她就要这个,别的都不要,差一点都不行。
接吻算是另一种肢体记忆,柏奚闭上了眼睛,清浅地呼吸着。
裴宴卿没拿剧本的那只手贴上她的心口,感受着对方缓慢有力的心跳,本该落在唇上的吻,轻轻一偏,印在柏奚脸颊。
柏奚睁开眼睛,琥珀色的瞳仁清明,毫无沉溺之相,眼神问她:就这样吗?
裴宴卿不会误会她是欲求不满,她的意思就只是表面意思。
询问裴宴卿足够了吗?半夜敲门进来就是为了亲一下脸?
裴宴卿道:“就这样,我是来对戏的,不是来占你便宜的。”
柏奚“嗯”声,走到沙发边拿起剧本,问道:“对哪一场?你演谁?”
殷惊鸿的主演合同签得有些蹊跷,一般都会规定饰演角色的条款一行是空白,只说一番女主,却没有定下具体的角色。
两位女主分别是,百乐门的歌舞皇后红玫瑰,驻沪城督军宋司令的女儿宋小姐,宋小姐因查案来到重新开业的百乐门,和红玫瑰相识,从此牵扯出一段民国情缘。
裴宴卿的剧本放在茶几上,问道:“你按照哪个角色准备的?”
柏奚诚实道:“两个都准备了,我写了人物小传,还有每句台词的语气和分析。”
“我帮你看看?”
“谢谢裴老师。”
柏奚把她那本标得花花绿绿,摸上去几乎比原始剧本厚了一倍的剧本拿过来,还有十页信纸的人物小传。
趁裴宴卿翻剧本的时候,柏奚顺手把她搁在茶几那本也拿了起来。
翻开扉页,女人既有辨识度又漂亮的字迹映入眼帘。
——身逢乱世,不能大声说爱你,唯有耳语。
柏奚神色愣怔。
“这是殷导写的副标题吗?”
“哪个?”裴宴卿抬头,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噢了声,“那个,我随手写的。”
说完她便重新低下头去,翻阅柏奚满满当当的人物小传。
柏奚顿时觉得自己写那么多字都不如裴宴卿闲来一笔,落尽下乘。
她一直不解殷惊鸿取这个片名的意思,乍一看以为是青春疼痛电影,被裴宴卿一解释,醍醐灌顶。
柏奚从裴宴卿手里抽出那几页纸,惭愧不已。
“别看了,裴老师。”
“为什么?”裴宴卿握着纸的下端,没让她完全抽走。
“我……我写得不好。”
“哪里不好?还是手写的呢,字很好看,和你的手一样好看。”
柏奚根本没注意她专门夸自己的手,颓丧道:“我根本不理解她们俩的情感纠葛,人物小传各写各的,流水账一样没有核心和重点。”
“原来你自己知道啊?”裴宴卿这么说了一句。
又不是课堂作业,谁没事写这么长?
柏奚猛地抬起头,好像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正对上裴宴卿笑吟吟的眼。
“我说,你对自己的缺点很清楚。”
“……”柏奚无意识地撇嘴。
裴宴卿伸手捏住她两片柔软的唇,目光迷恋道:“真可爱。”
柏奚由她捏了一会儿,才拿开她的手,蹲在地上叹了口气。
裴宴卿:“但是你态度很好,非常认真。谁都不是生来就会演戏的,我……和殷导都会帮你。”
柏奚:“裴老师刚入行的时候遇到过这个问题吗?”
裴宴卿:“什么?”
柏奚:“因为没谈过恋爱,所以演不好爱情戏这样?”
裴宴卿忍笑。
“那倒没有。”
柏奚在又一次撇嘴之前克制住。
“我有一对非常相爱的母亲。”裴宴卿娓娓道,“从小我就见她们在一起,耳濡目染,我知道爱情是什么样子,演出来并不难。”
“嗯。”
“但是我遇到过别的问题。”裴宴卿看着蹲在自己脚边的年轻女人,揉了揉她的头,目光带上了惆怅。
“什么问题?”
那些深藏在心底的秘密,不能为任何人道的情绪在恋人面前打开了一条缝隙。
裴宴卿紧了紧手指,说:“他们都说,我长得没有我妈妈好看,演技呆板,奖项都是评委讨好我母亲的工具。没有裴椿,我,裴宴卿什么都不是。”
柏奚张了张嘴,垂下眼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裴宴卿语速放得很慢,道:“又过了两年,他们说我太像我妈妈,但是演技比她差远了,让我退出演艺圈,不要仗着比我母亲年轻三十岁的脸,当一个赝品,毁了他们的青春记忆。”
“但我觉得你和裴姨不像啊。”
“那都是后来的事了。”裴宴卿淡道。
十年来,她避开裴椿的戏路,不接任何与裴椿重合的角色,才渐渐让自己的名字进入大众耳中。包括一开始拒绝殷惊鸿的本子,也是因为裴椿曾经演过风情万种的歌女。
柏奚站起来,坐在沙发扶手上,两手捧起裴宴卿的脸细细端详。
“我还是觉得你和裴姨一点都不像,她没有你好看。”
ⓨⓗ“你见过我妈妈年轻时候的影像吗?说出这种话?”裴宴卿被她逗笑。
“见过。我还……看了很多遍。”
“你为什么要看很多遍?”
“观摩演技。”柏奚一笔带过,道:“我不说谎,你比她好看。”
裴宴卿拉下她的手,分别握在手中,认真看向她道:“谢谢你。”
一来一回,柏奚几乎坐在她怀中,她不自在地动了动,裴宴卿扣住她的腰,道:“别动,剧本给我。”
柏奚就着这样的姿势和她一起看剧本。
剧本里有类似的一幕,不过是红玫瑰坐在宋小姐怀里。
用问娜的话来描述,宋小姐是1。
柏奚:“裴老师按照哪个角色来准备的?”
裴宴卿:“我也两个都准备了,具体看殷导怎么定角吧。”
柏奚心道:所以你今晚说的对戏果然是借口。
裴宴卿:“所以待会同一场戏,我们互换角色演一下。”
柏奚:“……”
原来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裴宴卿指着第二场戏,道:“要不就对初遇这场?”
满脑子都是后面那段大尺度床戏的柏奚再次:“……”
裴宴卿见她接连摇头,道:“你不喜欢?”
“不是。”柏奚生怕自己思绪不由控制越跑越远,赶紧道,“就这场!”
裴宴卿给她顺背景,如流水不疾不徐,她为纪录片配过音,稍微调整后的声线轻易将二人带入1930年代的沪城。
世道最近不太平,商会会长被枪击身亡,前线军饷搁置,宋司令震怒,警察署增派人手,到处都是荷枪实弹的警员巡逻。
风声鹤唳。
就在众人眼皮子底下,东城又发生命案,死的倒不是大人物,只是有钱人家的少爷,据说是在红灯巷遇害的——死在女人身上了。
被指为“凶手”的妓子逃之夭夭。
宋小姐追查凶案,进了百乐门。
百乐门因经营不善,换了几次老板,这次重新开业,红玫瑰暌违已久的登台,引得无数人趋之若鹜,大笔洒金。
沪城的大人物都有数,一个穿着白缎衬衫,马裤长靴的年轻女郎出现在舞厅,眼尖的早就认出她是宋司令家的千金,拦都不敢拦一下,让她畅通无阻地进了后台。
红玫瑰身为当红台柱,如今又是百乐门的半个老板,有自己的休息室。
门被推开,耳边传来脚步声。
红玫瑰斜倚在沙发里,闭着眼,以手支颐,慵懒道:“到登台时间了?”
女人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画着明艳的妆容,半边网纱礼帽掩住一半的光,另外半张容颜依旧挑不出瑕疵的漂亮。
旗袍婀娜,开叉到侧腰,这人一看就是风尘女子,然而她阖眼怠懒的模样,却像一朵富贵牡丹,花开时节动全城。
宋小姐:“你是谁?”
红玫瑰睁开眼,见到面前的陌生女郎也不意外,反而笑起来:“在我的地盘,反问我是谁?这位小姐走错路了?”
……
红玫瑰逼近宋小姐,执起宋小姐的手抚上自己柔滑的脸,指尖一节一节,滑落,到修长细腻的颈项。
捧起她,像怜爱一朵玫瑰。
女人天生多情的桃花眼一颦一笑,眉目细长,风华流转。
自始至终她的眼神都没离开过对方,从腰到手,手到脸,无一不在勾引。
宋小姐呆呆地看着她。
红玫瑰几乎贴着她的唇,慢条斯理道:“好看吗?”
宋小姐——柏奚后退一大步,退得太急,脚下绊到了沙发,裴宴卿下意识往前一步拉住了她,才没让她跌倒在地。
“没事吧?”
“没事。”柏奚摇头,低头整理自己,道:“反正这幕演得差不多了,要不反过来?你演宋小姐。”
裴宴卿道:“我和殷导聊过,可以给宋小姐改姓,你如果不喜欢这个姓氏,我们就换一个,趁着还没开机。”
柏奚:“我……我想想。”
裴宴卿:“不急,开机前定下来就行。”
柏奚:“谢谢裴老师。”
裴宴卿弯了弯眼睛:“不客气。”
柏奚垂眸片刻,整理好情绪,道:“开始吧。”
柏奚那张没经过化妆的脸分外年轻,怎么都和历尽千帆的红玫瑰八竿子打不着。然而她的眼神却可以做到以假乱真,让人信服她的年龄和阅历,就是一个前半生坎坷的美艳女人。逃过难、挨过饿,十来岁入行,从红灯巷到大上海舞厅,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柏奚演起勾引人的戏码也不大熟练,但她贴着裴宴卿的唇说话的时候,两人间的化学反应完美地推高这场戏。
各有千秋。
柏奚一度以为裴宴卿会在过程中出戏,情不自禁地吻她,结果并没有,敬业到令人发指。
柏奚送裴宴卿到门口。
“裴老师晚安。”
“晚安小柏,明天见。”
“片场见。”
走廊上方的红外摄像头又闪了一下。
柏奚和它对视了一会儿,转身回去,关上房门。
电影尚未开机,裴宴卿如愿以偿和柏奚一块登上热搜榜一。
@大家娱起来V:【裴仙脱单有望?和新戏搭档柏奚深夜酒店私会,共处一室数小时,恩恩爱爱,羡煞旁人[动图][动图][动图]】
第五十二章
【什么叫脱单有望?营销号会不会起标题?造谣还带人身攻击的啊[狗头]】
【裴仙震怒,好好一个高岭之花整得跟滞销一样】
【前排提醒:裴仙的绯闻没一段长久的,很快不攻自破,嗑着玩可以,不要上头】
【她俩真的在酒店私会还深夜共处一室啊,看着有点真】
【换成别人很真,换成裴仙我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是友情吧[笑哭]】
【+1想象不到她谈恋爱的样子,都是同性,半夜串门对个戏怎么了?没见裴仙手里拿着剧本吗?】
【不是,就裴宴卿最后带柏奚进门那个动作,天雷地火,下一秒妥妥地滚床单啊,我和女朋友每次异地见面都这样,接着一夜七次,这还不石锤?】
【真的不石锤,想让我承认裴仙恋情,除非拍到她俩do!!!】
【﹁_﹁】
【歪个楼,你们觉得柏奚是直的还是弯的,这真丝睡袍,这长腿,斯哈斯哈】
【不管直的弯的,她都是我老婆!】
裴宴卿是一个与绯闻绝缘的人,她出道早,十几岁,又顶着顶级星二代的名头,妈妈是裴椿,没人敢拉着她炒cp。唯一成气候的只有多年前的霍惜君,两人算半个青梅竹马,又是前辈与晚辈,两人合作一部剧,霍惜君对她多有照顾,两人也关系亲密,出了不少名场面,网友嗑生嗑死。
后来两人因故交情疏远,裴宴卿实绩拉开同龄人一大截,一枝独秀,男的女的都没脸沾边。她也不需要靠绯闻的热度,工作室更是严防死守他人倒贴炒作,免得对裴宴卿产生负.面影响,有苗头的都掐死在摇篮里。
以至多年来,好不容易有一个真的,网友也只是看看热闹,并不放在心上,甚至开始玩梗。
@裴仙今天脱单了吗:【不可能脱单的,这辈子都不会脱单的,我女独美】
@营销号说裴仙今天脱单了:【造谣的第3052天,什么时候成真?】
柏奚的经纪公司和裴宴卿的工作室安静如鸡,没有任何辟谣的举动。
网友们:就说是假的,否则能一点反应都没有吗?
孟山月一边监控网络,一边给自己倒了杯牛奶,心说这届网友真是不好带,饭喂到嘴边了,都不知道张嘴?!
白令第一时间打电话请示了裴宴卿,当时正是剧组开机第一天,柏奚在上妆,裴宴卿瞥了一眼那个方向,低声对手机那头道:“如果我说是真的呢?”
“了解,那我这边不做任何回应?”
“嗯。”
“好,挂了?”
“拜拜。”
说回现在,两人各自回房,睡觉仅隔一条走廊相对。
柏奚放弃了自己的人物小传,闭上眼睛回忆刚刚对戏时裴宴卿的神态,裴宴卿的理解是宋小姐见到红玫瑰的第一眼就暗生情愫,在她自己尚未察觉的时候,不断的交集,是她不断认清自己内心的过程。
而红玫瑰的想法则更难揣测,直到剧本后期,她的爱意才变得明显。那么前期人物的内心把握,只有演员自己去自洽,没人帮得上忙。
柏奚梦里都是人物分析,谁先爱上谁的,这辈子没这么对情情爱爱如此上心过。
“没睡好?”翌日早上,裴宴卿在酒店一楼大厅等她,见柏奚神情恹恹。
“嗯。”
裴宴卿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
柏奚:“?”
她皮肤底子好,连熬夜也能轻松保持住状态,很难不让人嫉妒。
看着柏奚懵懂的眼神,裴宴卿改为指腹轻抚,收回来,让助理给她一个保温杯,道:“你喜欢喝的花茶,我特意带到剧组的。”
柏奚接过卡通的杯子,脑子还没完全醒,自然道:“谢谢姐姐。”
裴宴卿被取悦到,眼睛笑得弯了弯。
“不客气,我先去剧组了。”
“好。”
“说姐姐再见。”
“姐姐再见。”
柏奚的声音和软糯不沾边,但她不完全清醒的时候,和她醉酒时有种异曲同工的天真,令人按捺不住欲动。
……来日方长。
裴宴卿与问娜一同走出酒店的旋转玻璃门,风衣的一角映进柏奚眼帘,却没有聚焦。
她还需要时间醒醒混沌的脑子。
随后柏奚也出门,剧组的车到了。
唐甜走在她身边瞳孔地震,还在回想刚才的事:她们俩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的?小柏究竟有几个好姐姐?!
*
殷惊鸿在片场开会,主要是剧组的工作人员,和演员无关。
今天试妆,也是殷惊鸿定演员的日子,裴宴卿等柏奚到片场,一起去跟殷惊鸿打了个招呼,殷惊鸿让人带她们下去化妆。
先试红玫瑰,再试宋小姐。
化妆箱一一打开,裴宴卿和柏奚坐在相邻的梳妆镜前,各自由数个化妆师围着她们打转,针对脸型和气质设计不同的妆造。
随着妆容的不断深化,两人分别侧头,望着镜子里的对方,好像民国舞厅一对孪生姐妹。
问娜陡然生出拍下来这一幕的冲动。
“裴老师,好了。”梳妆师给裴宴卿戴上最后的黑色网纱礼帽,光影笼罩住小半边面容,清湛的眼透过网纱望出来,染上烟雨濛濛。
有人从化妆室出去,小跑去通知殷惊鸿。
“柏老师,我先去拍定妆照。”
“好。”柏奚闭着眼。
她年纪轻,化得要比真实年龄大七八岁,耗费的时间比裴宴卿长,化妆师还在鼓捣她的脸。
可惜不能第一时间看到她化好妆的样子。
裴宴卿走出化妆间,时值初冬,刚好有人为她递上披肩。裴宴卿偏了偏头,对着工作人员露出一个颠倒众生的笑容,连声音也变得轻而媚,尾音连绵,断得不干不脆,走远了仿佛回响在那名工作人员耳边。
“谢啦~”
旗袍包裹的身段婀娜,一步一步生出莲花,细腰若柳枝轻摆,袅袅往拍摄中心去了。
裴宴卿的五官本是精致温婉,骨秀神清,平常说红玫瑰勉强,白月光倒是可以本色出演。唯有几乎百分百遗传到裴椿的那双桃花眼算是出格,剧组鬼斧神工的化妆师放大了她眼睛的特点,不笑也含情脉脉,配合演技,足以说服观众。
也说服了摄影师和前来观看的殷惊鸿。
镜头里的红玫瑰风情万种,但她低眉时仍有一种哀愁,不是刻意营造出来的,而是仿佛融进她生命底色的,淡淡的灰影。
不是她一生不平遭遇的痛苦与愤懑,只是哀,哀继而生怜,生爱。
没有人会不爱红玫瑰。
殷惊鸿眼眶微湿。
她的主角,她自然明白。
红玫瑰遇到了真正懂她的人。
懂她的无可奈何和身不由己。
一株飘萍可以爱上另一株飘萍吗?
摄影师拍了很多角度的照片,每张都惊艳绝伦,像是红玫瑰从电影里走了出来。
殷惊鸿在场,工作人员都不敢喧哗,安静得没人注意到柏奚画好了妆,来到拍摄中心。
裴宴卿第一时间注意到了柏奚,眼神没有变化,喊了声:“殷导。”
殷惊鸿回神,也看见柏奚,眼前一亮。
在《演3》的时候她就知道柏奚是个好苗子,也尤其看中了她的脸。但不知道她的可塑性这么强,当今演艺圈,能够在五官上胜过她的人寥寥无几,裴宴卿也不行,倒退二十年还有可能。
……或许年轻时的裴椿可以。
她父母究竟是谁?这一代基因得突变成什么样,才能生出这样的女儿?天生适合大银幕的脸,老天爷追着喂满汉全席。
一向不八卦的殷惊鸿都忍不住生出这样的好奇。
拍摄中心的工作人员齐齐发出感叹声。
“哇。”
一个人不小心出声,见殷惊鸿没有责怪,其他人陆续感叹起来。
“柏老师好漂亮。”
“救命,长成这样是人类可以拥有的脸吗?”
“柏老师昨天是不是没化妆来的?太绝了。”
殷惊鸿和颜悦色地朝柏奚点头,道:“来了,准备拍摄。”
柏奚站到旁边去准备,说:“好。”
柏奚的红玫瑰和裴宴卿的红玫瑰是截然不同的感觉,第一眼走出来,只觉得她太美丽,美丽到令人心折,心折后明知她将来命运的心碎。
柏奚很少化妆,偶尔出席商业活动也是淡妆修饰,芙蓉出水。
因着她年岁轻,素颜的时候常给人清纯天真之感,没想到稍加妆点,又可以艳得像刀。
她的脸几乎一个妆容一种气质,稍微的不同,配合眼神的转换,都可以带来天差地别的改变。
没有人不会被这样的红玫瑰吸引,她的眼神明明不带勾引,但她站在那里冷眼旁观就是勾引,无数人前仆后继。
谁说红玫瑰一定要柔情万千?这是株刺玫。
两位红玫瑰站在面前,裴宴卿是风情和哀愁,柏奚是艳和坚韧,这是不同的人物理解,侧重点不同。
殷惊鸿垂眸思索许久,道:“你俩把妆卸了。”
裴宴卿问:“在这里吗?”
殷惊鸿道:“当着我的面卸,其他人回避。”
想继续看的工作人员们一脸惋惜地离开,包括摄影师也没能留下来。
这是剧本里的一场戏。
红玫瑰第一次在宋小姐面前卸妆。
两人互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把对方当作宋小姐,进入表演状态。
殷惊鸿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当时选柏奚主要原因是为了钓裴宴卿,现在看来,却是真的捡到宝了。
柏奚只是一个入行不到一年的新人,只拍过一部电视剧,她的天分,她的镜头感,她对角色的展现,都不是新人身上能有的。
还得落回那句话:天生的演员,老天爷赏饭吃。
两人分别卸完妆。
裴宴卿的脸看起来比她的真实年龄也要小一些,大约在二十三四岁,挂着未干的水珠,眼神和方才一脉相承,只是多了期待和忐忑。
柏奚的脸重新变回素颜,二十来岁,目光平静地看向裴宴卿。
殷惊鸿神情变得若有所思。
“小宴,你去化宋小姐的妆。”
裴宴卿应好,走出两步,想起来道:“柏老师不用化妆吗?”
殷惊鸿平淡道:“不用,她素颜出镜就行,很漂亮。你年纪大,要化得再嫩一点。”
裴宴卿:“……”
裴宴卿离开后,殷惊鸿对柏奚道:“你去换身宋小姐的衣服回来,拍几张定妆我看看。”
柏奚:“好。”
不多时两人再次汇合在拍摄中心。
柏奚和裴宴卿穿了同一套戏服,百乐门初遇,白缎衬衫、马裤长靴,一个英姿勃发,眉眼难掩清柔;一个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殷惊鸿让摄影师分别拍了一组,接着给二人放了半天的假。
傍晚时分,殷惊鸿公布了她的定角:裴宴卿饰演百乐门舞厅红玫瑰,柏奚饰演司令之女宋小姐。
当晚,两人便被安排一起去上礼仪课。
第五十三章
礼仪老师就在片场,平时也会跟组,进行现场指导。
按照殷惊鸿以前的要求,进组前三个月就要对演员进行培训,但是她怕好不容易钓到的裴宴卿出岔子,迟则生变,于是缩短了流程,直接拉片场来了,边演边学。
好在裴宴卿不是一般人,仪态早在日复一日的严格要求中练得出类拔萃,只需要进行针对性的训练,柏奚也有长年的舞蹈功底。
片场的另一间现搭的拍摄间兼训练室,礼仪老师提着保温杯准时到达,发现两位主角都在里面等着了。
“王老师好。”裴柏二人一起站起来问好,像课堂总是坐第一排的那种乖学生。
弄得礼仪老师反而面上发臊。
“两位老师好。”王老师把保温杯搁在一边,理理衣服,道:“废话不多说,我们上课吧。”
裴宴卿的课程相对难一些,她几乎没演过这类角色,风情而不艳俗,眼神她可以传递,体态不够完美。
王老师让她先练走路,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走。
“柏老师。”
候在一边听课的柏奚上前,尊敬道:“您说。”
王老师问:“你练了多久的舞蹈?”
柏奚算了算,道:“十三四年了吧。”
王老师道:“体态很漂亮,但是太漂亮了,有点端着,试着放松一点。”
柏奚一点即通。
王老师暗道孺子可教,一会儿又道:“太轻盈了,都快飘起来了,稍微下个凡。你是戎马半生的司令之女,走路再踏实一些。”
柏奚:“好。”
王老师转头去看裴宴卿。
“对,扭起来,幅度再大一点,这么好的曲线不要浪费。”
“很好,漂亮!”王老师击了一下掌。
柏奚的注意力不自觉被吸引到那边,余光去瞟裴宴卿的身影。
为了方便老师纠正,两人都穿的紧身的衣服,细节看得特别清楚,在彼此眼中也是一样。
柏奚见过裴宴卿穿旗袍,领证那天她们俩就是拍的旗袍结婚照,但那日裴宴卿穿的是霜色,只显得清淡雅致,容色倾城。
上午试妆也没有在镜头前走来走去,最多看看静态。
柏奚的目光已经捕捉到女人的背影,在礼仪老师的要求下,她腰肢扭动的幅度越来越夸张,简直像一条修炼成人的美人蛇。
纤细的腰肢,丰腴的肉感,该凹的凹,该凸的凸,不曾有一丁点的肉长在不该的地方,多一分则艳俗,少一分则寡淡。
这还是穿常服的样子,要是换上全套的旗袍,恐怕镜头前的人都要血脉贲张。
裴宴卿停了下来。
礼仪老师喝着保温杯里的菊花茶,咽了两口,问:“怎么了?”
裴宴卿面色浅红地转了一下脸,看向墙壁道:“腿有点抽筋,我缓一下。”
柏奚看她的目光就不能遮掩一下吗?这让她怎么静下心练习?
王老师:“小柏怎么也停下来了?”
柏奚道:“我喝口水,有点渴。”
王老师:“好,那我们仨集体休息五分钟,待会再练。”
柏奚走到墙角放了整箱矿泉水的地方,自己开了瓶水,小口但并不缓慢地喝了小半瓶,接着拿起一瓶来到裴宴卿跟前。
“裴老师要喝水吗?”
“谢谢。”
裴宴卿伸手正要去接,柏奚给她拧开了瓶盖递过来。
裴宴卿:“……”
柏奚是顺手的事,裴宴卿却因此想了很多。
休息的几分钟,她脑海里围绕柏奚的手放肆过多回。
第一节礼仪课两个小时,结束后二人汗流浃背,尤其是裴宴卿,腰臀特别酸,但这种地方又羞于启齿,擦了汗只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王老师拎起空了的保温杯,道:“回去后可以按摩放松一下,明天继续。”
裴宴卿&柏奚鞠躬道:“老师再见——”
王老师笑起来:“同学们再见。”
裴宴卿事先和剧组打过招呼,下课太晚,让柏奚坐她的车一起回去。
两人一起往停车的地方走。
裴宴卿身子不太爽利,不时动手扶腰,柏奚见状,主动用手掌抵住了她的后腰。
温热的掌心隔着布料渗入酸痛的地方,如同注入脉脉温水,稍解不适。
“谢谢柏老师。”
“不客气。”柏奚的眉目惯常冷淡,但她的行为早就暴露了她待裴宴卿的与众不同。
问娜在车边等人,远远便看到柏奚扶着裴宴卿的腰走过来。
裴姐怀孕是不可能怀孕的,她腰也好着呢,所以她们俩这样的姿势是……
贴满了镜子的礼仪课训练教室,柏奚将裴宴卿抱到桌子上,挥手扫去了多余的东西。
“别……不要在这里……”
柏奚话少,没接女人的话,很快用实际行动让裴宴卿无从开口,只能吐出黏腻的单音节。
训练室的桌子不稳固,桌脚晃动,反而带来更新奇的体验,像浪船。
柏奚是浪,裴宴卿是漂浮不定的船,一个一个接连而来的浪潮将她打湿。
脚踝擦过滚烫的耳朵,才能察觉浪潜藏的汹涌与癫狂。
问娜自动忽略礼仪老师,脑补到两人相携走到自己面前。
“裴姐,柏老师好。”
两位都是旁若无人的主,各自点了点头,便由柏奚扶着裴宴卿上车了。
过了会儿,裴宴卿的声音从车里传出来。
“娜娜,怎么还不上来?”
“来了。”问娜连忙道。
她心想:我不是怕打扰你们俩车里震吗?你们性.福你们的,不用管我!
柏奚清心寡欲,上了车如同老僧入定,闭目养神,脑子里在想晚上学的课程,回去再练练。
裴宴卿六根不净,牵了柏奚一只手在怀里把玩,从指根捏到指节,十指交缠,类似的戏份剧本里也有,虽心思不纯,也算提前对戏。
“裴姐,到了。”出声的是始终暗中观察的问娜。
柏奚在她说话的同时睁开眼睛,好像经历了一段不错的休息,神清气爽。
裴宴卿也不遑多让。
心里又多原谅殷惊鸿一分,这个剧组确实来对了。
酒店走廊门口。
“裴老师晚安,记得让助理给你按摩。”
“知道,谢谢小柏的关心,晚安。”
问娜没跟裴宴卿进房间,道:“我让随行的按摩师过来。”这种事当然是专业的好。
裴宴卿颔首。
她进屋后给殷惊鸿发了条微信:【给你记个功,下次惹我生气可以抵扣一次】
殷惊鸿:【谢裴总恩典,臣感激不尽】
裴宴卿:【你都不问为什么记功吗?】
殷惊鸿:【隐隐约约有听说你和柏奚在片场搂搂抱抱秀恩爱啦】
裴宴卿:【跪安吧】
裴宴卿把手机锁屏丢在一边,用等人的时间洗了个澡,出来后让问娜用她的ID网购了一批指套。
柏奚半夜还在练习仪态,突然房门被敲响了。
“裴……你是?”她的话还没说完,却发现面前站着一个陌生的女人,提着个专业的包。
“我是裴总的按摩技师,刚从她房间出来。”门口的女人回答她。
深更半夜上门.服务的按摩师?
柏奚几乎立刻想歪了,紧接着说:“抱歉。”
按摩师一愣,继续道:“裴总让我来给您按按,晚上睡得舒服一些。”
柏奚防备心高,说句稍等,用手机给裴宴卿打了个电话。
裴宴卿打开对面的房门,扬起手机冲她笑了笑。
“……”柏奚侧身,“请进吧。”
女按摩师提着自己的包跟她进去了。
柏奚趴在长沙发上,按摩师只给她舒活筋骨,倒也不用脱衣服什么的。
柏奚各个地方都很健康,几乎没有痛感。虽然有她年纪不大的缘故,但现在的年轻人亚健康才是常态,十八的身子八十的筋骨,按摩师边按边夸她。
柏奚一边脸侧枕着,问道:“裴老师身体怎么样?”
按摩师回答:“一开始也是很好的,后来拍戏受了很多伤,威胁生命的大病没有,小病痛不断。”
所以裴宴卿随行的团队除了营养师以外,还有按摩师、理疗师等负责她的健康。
柏奚沉默了一会儿,道:“比如呢?”
按摩师也默了默,道:“我需要请示一下裴总,能不能透露她的身体具体状况。”
柏奚说:“不用,我只是随口一问。”
按摩师说好,动作娴熟地给她按揉腰背。
柏奚舒展了肢体,两手搭在身前,把脸搁进去,闭上了眼睛。
送走了按摩师,柏奚进浴室洗澡,许是因为她的工作和生活都和裴宴卿连在了一起,用工作当借口来暂时觅得清静的法子业已失效。
莲蓬头的水流关闭,柏奚赤足踩在门口的地巾,脚趾雪白,涂着透明无色的指甲油,小腿匀称细腻,睡袍落到膝盖,刚好将大片细腻春光包裹。
温热的风顺过如墨长发,一点一点蒸干水分,柏奚对自己的头发向来不太有耐心,没多久她就不耐烦地放下了吹风机。
和裴宴卿达成互相吹头发约定的那两个月,是她的头发待遇最好的两个月。
柏奚突然想反悔:反正她们俩都要被迫住几个月的对门,低头不见抬头见,避也避不开,要不恢复吹头发这条?
正在这时,裴宴卿给她发来消息。
裴宴卿:【洗澡了吗?】
柏奚:【刚洗完,想剃光头】
裴宴卿:【是不想吹头发吗?我记得你不喜欢】
柏奚微咬下唇。
是她先终止协议的,现在又……会不会显得太……
柏奚:【我已经吹了一半了】
裴宴卿:【吹风机收起来了?】
柏奚:“……”
要不要这么了解她?
裴宴卿:【上.门.服.务了解一下,不贵的,一小时三百,熟人九折】
柏奚:【成交】
裴宴卿:【[语音]】
柏奚点开,敲门声和女人的声音同时响起来,宛如天籁。
“开门,您点的单到了。”
第五十四章
半小时后,提供全套头发护理的裴技师从柏奚这里领到了她的工资。
一共一百五,熟人九折,计一百三十五元。
裴宴卿:“老板,要加钟吗?”
柏奚舒服得快睡着了,不知道裴宴卿是不是从自己团队学的手艺,吹完还带头皮按摩的,动作轻柔,手艺了得。
柏奚迷迷糊糊:“加……”
不对,她睁开眼坐正身子,打了个哈欠,连忙道:“不用了,谢谢裴老师。”
“欢迎下次光临。”裴宴卿提起不存在的按摩包,道,“我先告辞了。”
“好。”柏奚起来送她到门口。
裴技师进了对面房间,留下柏奚一个人对着空气发愣。
怎么觉得进组以后,她们俩之间的相处越来越丰富且超乎意料了。
睡前柏奚收到裴宴卿的转账,是通过另一个支付软件的好友转的,共135元。
裴宴卿:【老婆,这是我今天挣的外快,交公】
柏奚:“……”
但凡问娜和孟山月有一个人在场,都要鼓掌点评一句:会玩。
饶是柏奚不解风情至此,也初步体验到了角色扮演在妻妻关系中的情趣。
柏奚在支付软件回她:【才这么点钱?】
裴宴卿:【你老婆白天拍戏,晚上兼职当技师,时薪三百,熟人九折,已经是高薪了】
柏奚:【你今晚干了半小时?】
裴宴卿:【老板被我弄得很舒服,但是她太抠门了,不加钟】
柏奚眉头一皱,看着那句“老板被我弄得很舒服”,直觉并不简单,但出于信任,裴宴卿在她心目中依旧保持着端方君子的形象不动摇。
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柏奚切到社交软件,中止了这场角色扮演游戏,打字道:【晚安】
裴宴卿一边在微信和她说了晚安,一边在另一个软件回复她:【希望老板下次多点我两个钟,我会让她更舒服的】
柏奚:【嗯,多挣点外快】
裴宴卿:【都交给老婆】
柏奚闭上眼睛睡了,唇角不可抑制地扬起笑弧。
离正式开机还有一周。
两人白天在剧组讨论剧本,偶尔和其他演员及导演开会,每天雷打不动的两小时礼仪课,效果显著。
柏奚分别在酒店负一层的游泳池和健身中心见到过殷惊鸿,作为一个导演,她的身材保持得比女明星更好。女星需要考虑上镜美不美,不敢也不能练出太多肌肉,塑形始终是第一位,基本都偏瘦。
而殷惊鸿没有这个顾虑,仅穿着黑色背心的身材让同性艳羡不已,前凸后翘,曲线充满了成熟的魅力。
她本身又是明艳型的长相,骨肉丰满均匀,腰细腿长,正常人很难移开眼。
“谁在那里?”殷惊鸿在器械后头,锻炼肩膀,有技巧性地呼吸,眼睛注视前方。
柏奚左右看看,没见到别人,才反应过来她喊的是自己。
“殷导。”她小跑过去,礼貌地出现在对方视线里。
柏奚:“不好意思,刚刚怕打扰你,所以没有出声。殷导有健身的习惯吗?”
殷惊鸿:“没有。”
柏奚:“啊?”
殷惊鸿扑哧一笑,牵动酸疼的肌肉,龇牙咧嘴,并不像她的背影那样游刃有余。
“临时抱佛脚罢了,导演是个体力活,不突击健身的话,到时体力跟不上。一般开机前一个月,我会规律饮食,锻炼身体,早睡早起,调整到最佳状态。其他时候就是个宅女。”
“那你的身材……”
“天生的。”
“……”
柏奚不知道说什么好,坐到了一边。
“小宴也问过我这个问题,当时她和你的表情一模一样。你们俩今天怎么没在一起?”
“她……”柏奚转了下口,佯作自然道,“小宴她秘书过来了,公司有事让她处理。”
“原来如此。”
柏奚的心扑通跳快了半拍,紧张的视线掠过殷惊鸿的脸,生怕被她看穿自己突然改口的小心思。
殷惊鸿能叫,未必她不能叫。
论关系来说,总是她比殷惊鸿更亲近……吧?
殷惊鸿话锋一转:“小宴平时工作忙吗?”
柏奚道:“挺忙的。”
殷惊鸿:“陪你的时间多吗?”
柏奚:“只要有空,她都会陪我。”有时还会为她特意调整工作安排。
殷惊鸿突然笑道:“那你们俩是在谈恋爱吗?”
柏奚后知后觉的反应神经上线,意识到自己被套话了,但是这个问题她确实答不上来。
柏奚沉默。
殷惊鸿体贴地给她递了个台阶:“不要误会,只是这部电影爱情比重很大,如果你们俩是真情侣的话,演起来事半功倍。我也省心,说不定能提早杀青。”
柏奚想了想,还是道:“我们没有在谈恋爱。”
“快了对吧?”殷惊鸿哈哈一笑,道,“开个玩笑,误会误会。”
柏奚:“……”
她思量再三,临走前还是没有将自己演不好爱情戏这件事告诉殷惊鸿,多说无益,开机后片场自见分晓。
卓一雯办完公事连夜坐飞机回滨水,裴宴卿在半夜收到前线僚机殷惊鸿的通风报信。
【她在我面前叫你小宴,裴总你该不会是0吧?】
【我俩柏拉图】
【真的吗我不信?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天蝎座】
裴宴卿咬牙。
【信不信我把你从剧组开除?】
【臣有罪臣惶恐】
裴宴卿发了个[刀了你.jpg]的表情包,让她跪安了。
从前怎么没见殷惊鸿这么八卦,吃自己的瓜就这么让她扬眉吐气?
开机那天,刚好是裴宴卿的二十七岁生日,除了白日的开机仪式外,剧组另外在酒店给她预订了生日宴。
时间匆忙,柏奚来不及准备生日礼物,上网现学,用一个下午的时间给她叠了纸玫瑰,红、白、黄各一枝。
吹灭蜡烛后,其他人都自觉等柏奚先送礼物。
看见柏奚拿出的礼物后,众人都一副嗑到了的神情。
碍于裴总是资方,没敢大声起哄,但小小声的欢呼不断。
柏奚哪有什么不明白?她们俩的关系在剧组怕是一点秘密都没有了。
但她还是遮掩了一下:“祝裴老师生辰吉乐,红玫瑰再创辉煌。”把手工玫瑰花递给对方。
“谢谢柏老师。我是不是该回个礼?”裴宴卿眨眼笑道。
“裴老师以身相许!”人群里有道声音突然冲出来。
全宴会厅沸腾,笑声四起。
裴宴卿循声望去,出声的那个人早就躲起来,女人忍俊不禁道:“嗯?是谁说的以身相许?”
这谁敢承认?主打的就是一个刺激。
裴宴卿看向柏奚,目光揶揄:“我许,柏老师要吗?”
柏奚:“……”
旋即耳朵被剧组人员的起哄声淹没了。
最后又是裴宴卿解围,一个手势按下了所有声音,笑道:“柏老师脸皮薄,诸位别逗她了。”
殷惊鸿全场嘴替,忍不住槽道:“不是您一直在逗她吗?我们可半个字没说。”
裴宴卿故作反思道:“是吗?那我可得向柏老师赔个不是。”
她面向柏奚,认真地鞠下一躬,柏奚及时拦住了她的手。
“不用了。”年轻女人音质清冷,珠玉落盘般泠泠,仍透着不易察觉的暖意。
柏奚喜欢这个剧组,像是一个热闹的大家庭。
但彼此互相无牵挂,萍水相逢,也能抽身离去,本就是有期限的,不必不舍。
裴宴卿抬起脸看她,手腕被她扣在温暖掌心,目光在长睫下流转,映着宴会厅的灯光格外好看,道:“那我以身相许,你要不要?”
柏奚耳颈漫上的浅红淡至无法用肉眼观察到,她抿了抿嘴,小声道:“回去再说。”
裴宴卿笑了笑,分了蛋糕,没过多久两人就一起消失在宴会厅。
裴宴卿盛情难却,席上饮了不少酒,脚步略虚浮。柏奚扶她进房间,将她放下的同时人也被裴宴卿带着倒了下来,两人一块躺在床上。
就这样裴宴卿还没忘把晚上收到的花放得远远的,以免被压坏。
柏奚试着支起手肘,女人柔软的手臂紧紧箍住她,不让动弹。
裴宴卿的下巴抵在她肩窝,滚烫的呼吸烙印在耳下。
那道不明显的浅红渐渐盛满,溢出。
唇瓣在耳廓若有若无的亲吻,激起一层层的战栗。
柏奚的气息变得不平稳,曲起的手指骨往下抓住了床单。
裴宴卿捞过她的手十指相扣,压在她头顶,低眸温柔问她:“你喝酒了?”
柏奚疑惑,说:“没有。”
裴宴卿的膝盖压在她腿上,意有所指道:“你很热情。”
柏奚天生不知道害羞为何物,动了动腿,让她膝盖落下来,闷闷地哼了一声,淡道:“可能桌上酒气太浓,闻醉了。”
女人指腹摩挲着柏奚的唇,浅浅地吻她,没有深入。
“我身上的酒气重吗?会不会有点难闻?”
“不会。”
“那就好。”
裴宴卿才是真的有些醉了,酒意和香气侵入她的嗅觉和大脑,断断续续地亲了很久,从上到下,又回到脸颊,干打雷不下雨。
柏奚的外套搭在沙发上,内里一件修身的衬衫,扣子一会儿好一会儿不好。
她修长白净的手指把玩着柏奚身前的纽扣,像一个拿到新玩具的小孩。
柏奚额角青筋微微地抽动。
她按住裴宴卿光点火不灭火的手,目光如炬看着身上的人:“你醉了吗?”
裴宴卿没有回答她。
柏奚想:自己也要干兼职补贴家用了。
“一小时三百,熟人九折,醒了以后记得给钱。”
仿佛给了一个借口说服自己,彻底没有后顾之忧的柏奚扣住了裴宴卿的脑袋,急切地含住了对方因为醉酒滚烫的唇舌,肆意攻城略地。
第五十五章
一条走廊之隔的房间,玻璃淋浴间响起水声。
柏奚闭着眼睛,仰起脖颈,从方才到现在剧烈的呼吸仍无限延长,心口激烈不平地起伏着。
只要回忆片刻之前,弦动便不止不休。
温热的水流从修长颈项一直淋到脚,飞珠溅玉,柏奚一只手撑在墙壁,冰冷的温度让她不受控制的思维降温。
呼吸慢慢地平复下来。
她关掉莲蓬头,静静地在里面站了会儿,玉白的脚趾踩在玻璃间外的地垫上,一点一点吸干水分。
柏奚从容裹上睡袍,对着镜子整理凌乱的乌发,最后检查一次睡袍腰带是否系得一丝不苟,她转身步到门前,打开了房门。
临时被借走的裴宴卿的房卡物归原主,重新插入凹槽,黑暗的房间亮起灯,正中央大床上隆起的小山包和她离开前比没有任何变化。
柏奚锁好门,把已经睡熟的女人被子掀开一点,想给她换衣服,才发现自己慌乱中逃离,手忙脚乱给她扣错了一粒纽扣。
下摆上移,不对称地搭在腰上,刚好露出一截紧致的腰腹。
柏奚闭了闭眼,垂在身侧的指节曲了曲,自作主张地回忆起不久之前滑腻的触感。
柏奚去墙角裴宴卿的行李箱翻出了一件真丝睡袍,又去盥洗室拧了条热毛巾过来。
她们俩坦诚相见也不止一两次了,柏奚想速战速决,干脆目光不躲不避,把她从衣服里剥了出来,只余贴身衣物。
——总不至于她都这么清醒了,还能对着裴宴卿乱性。
温热的毛巾细心地擦拭过出汗的地方,到后面贴身衣物也没了,柏奚特意找了湿巾给她清洁,眼睛却不敢多看,只有手在动作。
裴宴卿仰了仰修长的雪颈,原本搭在一旁的手开始胡乱摸索着,像是在找什么人。
柏奚腾出一只手给她。
裴宴卿抓住她的手,开始往自己身上放,呼出的气息微灼,口中也不断呢喃她的名字,又把柏奚的手拉到她脸上,轻柔地磨蹭她的掌心和指背。
“奚奚,奚奚……”
柏奚:“……”
她脑子嗡嗡响,刚刚她就是这样,中了蛊一样,一发而不可收拾。
不能再重蹈覆辙。
柏奚及时把手抽回来,中断了裴宴卿的怀柔攻势,三下五除二地给她套上睡袍。
真丝布料只有薄薄的一层,裴宴卿没穿的时候是直白热烈,穿上以后是犹抱琵琶。在柏奚眼中,勾引她的地方一点没少。
处理完这些,她本该及时离开,但女人熟睡的脸颊潮红,似乎仍停留在半小时前混乱的情潮中。
反正不是第一次了,反正她睡着了,反正……
算了,柏奚懒得想下去,俯身捧起裴宴卿的脸,再次吻了下去。
睡梦里的裴宴卿依然配合,在双唇相接的第一秒,便主动张口,舌尖和她纠缠起来。
柏奚的指腹游弋在她脸颊和耳侧,感觉指下的肌肤越来越烫,她们俩不知不觉贴在一起的身体也在发热。
一回生二回熟。
柏奚系好女人散开的系带,低头吻了吻,下床悄无声息离开了房间。
无须字条,自裴宴卿让柏奚送她回房,席间又数次提及以身相许,发生什么都在今晚无言的默契当中。
……
但裴宴卿一大早还是收到了来自柏奚的催款短信。
【老板,昨晚服务两小时,薪资600,收您九折540】
裴宴卿先给她转了六百整,备注小费,并打字道:【五星好评,下次加钟】
她把手机放到枕边,按了按自己轻微酸疼的太阳穴,坐了起来。
昨晚的事她记得一些,还有一些忘了。
第一次她用柏奚的手尽兴以后,醉意装不下去了,困意却是实打实的,柏奚给她穿好衣服塞进被子,她本来想起来洗个澡,身体先罢工睡着了。
后来柏奚去而复返,她只有模糊的记忆,不确定是真的还是在做梦。
裴宴卿伸出手,看着自己身上的玫红色睡袍,又打开睡袍瞧了瞧里面,惬意地勾了勾唇角。
小朋友挺负责任的嘛。
她捞过手机,打字:【你给我换的衣服吗?】
柏奚:【原先的脏了】
裴宴卿:【为什么脏了?】
柏奚“正在输入”半天,没有接话。
裴宴卿:【因为你的一切都让我很有感觉】
柏奚:【……】
柏奚:【开工了,早点去片场,殷导会骂人的】
裴宴卿:【没关系,她不敢骂我】
口头信誓旦旦的裴宴卿想起开工状态下的殷惊鸿,身体很诚实地爬起来,争分夺秒地洗漱。
柏奚发完那句话就抵达了一楼大厅,做剧组的车提前去片场了。
时间还早,裴宴卿不得不怀疑她是在躲自己。
问娜发现自家老板笑容满面,步履轻快,似乎人逢喜事。
保姆车里,她多嘴八卦了一句有什么喜讯。
裴宴卿看着她叹了一口气,道:“娜娜啊。”
问娜:“?”
裴宴卿:“我才发现人和人之间,比人和物之间体验好太多,尤其是那个人还是你喜欢的人。”
短短的一句话包含的信息量太大,但理论知识丰富的问娜还是提炼出了关键信息。
问娜:“!!!”
今天的脑补素材有了。
问娜表面不动声色:“那……还要给您准备指*吗?”
裴宴卿说:“要的,保持卫生。”
问娜:“现在就下单吗?”
裴宴卿:“不用,我那一盒还没拆过呢。我先闭目养神,一会到片场叫我。”
“好的,裴姐。”
问娜转了转眼珠,所以裴姐昨晚和柏老师没有用到那样东西,那她俩怎么体验的?用嘴伺候的裴姐?柏老师这么行的吗?
……
柏奚在片场化妆,单手举着剧本,几个化妆师围着她打转。
十几分钟后,殷惊鸿走过来。
化妆师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低着头加快了动作。
“停下。”殷惊鸿的语气和她早上骂道具师的口吻一模一样。
化妆师埋头道:“殷导。”
柏奚不卑不亢:“殷导。”
殷惊鸿指着柏奚道:“妆卸了,卸干净一点。”
化妆师应好。
唯一的一层淡妆洗去,铅华不染,柏奚的脸呈现健康的色泽,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本就是花样年华。再高明的化妆师都会掩盖她本身的美,何况柏奚的皮肤细腻到看不到毛孔,只有高精度的电影镜头能捕捉。
年轻的生命力在大银幕里的蓬勃。
正合殷惊鸿的意。
一旦变成了素颜出镜……
殷惊鸿皱眉:“口红颜色太深了,换一支。”
正好裴宴卿此时抵达片场,殷惊鸿扬声道:“小宴,过来一趟。”
裴宴卿一眼目睹柏奚的位置,早往这里走了,闻言不由加快了脚步。
“怎么了?”
“口红,你用的这个色号有吗?”殷惊鸿问道。
“干吗?”裴宴卿看向刚被抹掉口红,唇瓣呈淡粉色的柏奚,心里已有了数。
果然殷惊鸿道:“柏奚化妆用,试试。”
“不巧,我放在酒店没带来,要不……”裴宴卿看向柏奚调笑道,“我亲柏老师一下?”
化妆师及路过的场务:“!!!”
这是他们可以听的吗?
殷惊鸿思索了一番,也看向柏奚道:“你可以吗?”
柏奚:“……我不可以?”
裴宴卿笑道:“骗你的,在我休息室,柏老师跟我去拿吧。”最后一个尾音咬字很轻,像抛出钩子,勾走柏奚的魂魄。
她和柏奚错身而过,先离开了,柏奚随后跟上她的脚步。
休息室。
裴宴卿慢条斯理咬着柏奚的唇,给她精心上了个咬唇妆,把她抱在怀里看面前的镜子。
“怎么样?”
“……”柏奚担忧道,“殷导能通过吗?”
裴宴卿一怔,旋即笑出声。
“当然不能,你怎么一本正经的可爱。我一会把口红给你,你让化妆师给你重新化唇妆。”
“那这个?”
“出去之前擦掉。”
“口红明明在你包里,为什么刚刚不给我?”
“你昨晚睡完我就跑,这是补偿。”女人又亲了一下她的唇角。
“我哪有……”柏奚语塞,说不出那个字眼。
裴宴卿歪了歪头。
“你是没睡还是没跑?”
“……”
柏奚根本不会,昨晚她就是和裴宴卿接吻,是裴宴卿拉着她的手到处游弋,她像个提线木偶任她摆布——不能完全算木偶,木偶不会像她一样心跳加速,不会意乱情迷,顺水推舟。
裴宴卿一只手抱着她,另一只手扣住她的手腕,像滑腻的美人蛇一样摆了几下腰,便喘着气瘫软下来。
柏奚毕竟和她在一起几个月了,先前也有过亲密,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柏奚。
虽然她没发挥主观能动性,但裴宴卿确实在她这里得到了满足。
呜呜咽咽的声音戛然而止,裴宴卿躺在她身下柔眼回望她,眸中盛着情满的水色,格外的诱人。
柏奚控制不住低头吻了她。
随后起身去盥洗室,打开水龙头洗手。
洗手液揉开泡沫,涂满每一根指节和指缝,在水流下揉搓清洗。
柏奚没洗太久,可抬手也闻不见掌心的味道。
她看向镜子里闻手的自己,突然感觉自己像个变态,耳根情不自禁地发烫。
她一个人盥洗室默默消化心情,出来后帮裴宴卿简单清理了一下,扣好衣扣,回自己的房间洗澡,冲掉一身的汗。
不知道为什么,结束后她比裴宴卿出的汗还多。
女人的声音就像是催化剂,每一句都是滴落的热浪。
连隔天回忆起来,都让柏奚被拉回到潮水泛滥横肆的夜晚,湿热的空气无孔不入,鬓角渗出汗珠,脸颊发红。
女人明知故问——
“柏老师,你的脸看起来好红,是哪里不舒服吗?”
第五十六章
“我没事,里面太闷了。”柏奚拿开她探向自己额头的手,强自镇定道,“我出去透会气,殷导也该等急了。”
柏奚不等她回答,便从她怀里跳下来,往休息室门口大步走去。
背影多少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裴宴卿浅浅地弯起眼睛。
“裴老师。”
柏奚忽然顿住,女人的笑容差点没来得及收回。
只见柏奚背对着她,低低似劝诫地道:“以后少喝酒。”
裴宴卿没有回答她。
柏奚走出去以后,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裴宴卿:【好,都听老婆的】
柏奚:“……”
她看看片场穿梭来回的工作人员,低头轻轻咬住了唇瓣。
化妆师在给柏奚涂口红,第二次涂歪以后,委婉表示道:“柏老师,咱不要笑可以吗?”
柏奚收敛心情,说:“不好意思。”
顺利化了唯一一道唇妆,柏奚就被叫去了拍摄中心。
殷惊鸿坐在监视器后面,手上拿着对讲,两道眉毛皱得跟焊住了似的,刀枪不入。
“演员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殷导。”柏奚被紧张的氛围渲染,连忙出声道。
殷惊鸿扫了她一眼,淡道:“去那边候着吧,马上开拍。”
“是。”
她刚走出几步,身后传来殷惊鸿通过扩音器陡然提高的声音,中气十足地呵斥道:“副导演在干什么?!几个群演都安排不好,还想不想干了?!”
现场忙忙碌碌,副导演赶紧拉着群演熟悉走位。
殷惊鸿催促道:“速度!”
场记打板:“《耳语》第一场二镜一次,Action!”
1934年,秋。
电车驶过街道,短暂地停靠站台上下车,年约十岁的报童见缝插针地边跑边跳起来吆喝道:“卖报卖报!百乐门重新开业,红玫瑰今晚登台——”
“血色迷雾,东城袁记茶行少东家遇害,司令之女奉命督查。”
“南京政府表示,将争取国际力量,积极促成与日和平谈判……”
“先生,女士,不来一份报纸吗?”
有人对报童视若无睹,也有的人从车窗居高临下地探出一只手,递来三分钱,接过一份新鲜出炉的晨报。
“谢谢先生,先生真是个好人。”
还没到变声期的小男孩道着谢,稚嫩却十分真诚。
四处都在打仗,他是跟着家人从北地举家逃难到沪城的,轰炸、饥荒、伤病,十几口人只剩下他和姐姐,姐姐进了纺织厂,没日没夜地干活,微薄的报酬只能供姐弟俩填饱肚子。
他今年十三岁了,终于有人愿意雇他了,虽然他长得瘦小,但是他跑得快,一早上能比其他人多卖出不少。
电车缓缓开走。
小男孩兜售出好几份报纸,今天也很顺利,再攒一攒,可以带姐姐到裁缝铺子做一身新衣。
他穿着脏破衬衫,草扎的鞋,瘦黑的脸上却带着笑,走向马路对面。
“喂,那小孩——”
正对面的街边一位职员打扮的先生叫道,眼神里的惊恐一点点具象化:“快跑——”
什么?
小男孩呆在路中间,眼睁睁看着黑色的汽车直直地冲过来,像张开了猛兽的巨口,脚下却跟灌了铅似的,抬不起动不了。
他想起自己短短的一生中经过的两次大轰炸,一次夺去了他的阿爷妈妈,一次夺去了他的父亲和哥嫂,这次轮到他了。
虽然不是死在轰炸下,却是死在车轮里。
姐姐……不要为我难过,这一天只是提前到来。
小男孩闭上了眼睛。
横冲直撞的汽车连鸣笛都不屑,对马路中间的蚂蚁也并无怜悯之心。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冲过来,抓住了小男孩的手,一把将他拽到了街边。
黑色野兽有惊无险地呼啸过去,一地烟尘。
年轻的女郎看着车尾皱了皱眉。
小男孩睁开眼,看向自己面前格外精致的漂亮姐姐,她穿着白色的洋装,收腰勒出曼妙的身姿,戴着小巧的礼帽,正往手上戴蕾丝手套。
小男孩见过的最富有的社长太太都没办法和她比。
“谢谢太太。”他没见过多少世面,下意识将有钱和“太太”两个字联系到一起,看她一眼又低下头,不敢冒犯贵人。
二十左右的女郎一笑,好听的声音道:“我不是太太。”
小男孩讪讪,亦不敢追问。
“那谢谢您。”小男孩讷讷道,“我有什么可以报答您的吗?”
年轻女郎道:“到宋府来吧,府里缺一个洒扫的,管家问你你就说是小姐让你来的。我还有事办,先走了。”
她往东城的方向去了,朝阳一点一点撒在身后,乌发如云。
是个顶顶漂亮的女郎。
报童劫后余生地瘫坐在地上,看见天边的晓色,连忙爬起来继续往前跑。
“卖报卖报!百乐门重新开业,红玫瑰今晚登台——”
“先生,不来份报纸吗先生?只需三分钱!”
……
“卡。”
殷惊鸿看过一遍回放,道:“再来。”
“《耳语》第一场二镜二次,Action!”
“卡。从报童看到车之前,再来一次。”
“卡。重来。”
“卡。保一条,继续拍。”
“卡。”
殷惊鸿打开保温杯喝了一大口水,道:“集体休息一下,十分钟。”
柏奚从拍摄中心下来,裴宴卿坐在边上等她,她的第一幕戏在今晚,夜戏,白天没有安排。
最后柏奚还是决定用剧本的原名,姓宋与否,不影响她的演绎,她不希望因为一己之私,改变原女主的名字。
裴宴卿道:“这么久没拍戏,感觉怎么样?”
柏奚坐在台阶上,双手撑后,道:“自由。”
“嗯?”
“如鱼入水。”不用去想别的,一心一意做戏中人,不必抵触出现的情绪,在电影里都是被允许的。在片场她属于戏中人,不属于自己,灵魂前所未有的自由。
裴宴卿看着她放松甚至难得散漫的肢体,虽有些不解,仍然为她高兴。
“你喜欢的话,我们以后多拍戏。”
“裴老师要一直与我合作吗?”
“有机会的话。”裴宴卿不置可否。
圈里不是没有固定拍档,但多是导演和演员,夫妻档或是御用演员,演员和演员频繁搭戏的少。演员的神秘感包括她的人际关系,如果事先得知是伴侣的两人拍爱情戏,即便情感再真挚动人,在观众眼中也会大打折扣。
远不如因戏生情、假戏真做让观众嗑生嗑死。
所以一旦官宣,她们俩再合作情侣的可能性接近于零,除非是不一样关系的恋人——比如相爱相杀,中间还是有转圜余地的,挑剧本。
柏奚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
这场赶天光,现在还不到九点,她目光移到上方的年月日,眼神一点一点压上沉重,被敛下来的长睫遮掩。
殷惊鸿的声音传过来:“演员准备!”
柏奚撑着身子坐起来,裴宴卿把拧开的矿泉水瓶递过来,道:“喝口水,殷导且拍呢。”
“谢谢。”柏奚低声垂眸,抿了口水。
越过片场的天露出一角蒙蒙的阴郁,也像雾色笼罩在柏奚的身上,随云朵的轨迹流动。
“《耳语》第一场二镜八次,Action!”
“过。”
赶在太阳完全出来前,总算结束了这一镜。
柏奚在看道具组的报纸,殷惊鸿是个严格要求的导演,里面有些文章甚至是她亲自执笔,风格鲜明。报纸的右下角版面,报道了日前学生游.行请愿,最终被军警武力镇压,一批学生现在还关在牢里,各界舆论施压,要求释放学生。
还有些小道消息,捕风捉影的八卦,中缝还夹着广告和征婚信息。
一份小小的报纸,有世界局势、战争前线,有纸醉金迷,凶杀悬案,有青年热血,还有那些也构成琐碎生活的百货商行全新到货,成家立业,夹缝里的和平。
只有如此混乱的时局,才有如此割裂却融合的时代。
柏奚一字一字看入了迷。
裴宴卿坐在她对面不远处的椅子里看剧本,偶尔抬眼看一下她。
作为敬业的演员,如果没有柏奚,她平时在片场也是柏奚的状态,两耳不闻窗外事。
但现在心上人在眼前,她又不能光顾着柏奚什么都不干,所以让问娜代她注意柏奚,尤其是她有没有看向自己。
很遗憾,没有。
“一次都没有?”裴宴卿不信道。
“没有。”问娜道,“但爱是想触碰却又收回的手,这不更证明柏老师在和你避嫌吗?”
“……”
换成别人裴宴卿信,柏奚会故意避嫌?她脑子里没有那根弦。
“她看别人了吗?”
“也没有。”
“那就行。”好歹一视同仁,说明她热爱事业,无心恋爱。
但这是部爱情电影啊,柏奚这种状态让裴宴卿担心她会被殷惊鸿“好好调.教”。
说曹操曹操到,殷惊鸿拍完上午最后一场,一屁股坐在裴宴卿身侧的马扎上,难得在她脸上看到暴风雨以外的天气。
殷惊鸿乐观道:“柏奚很会演,我预感我们这次拍摄会很顺利,说不定能提前杀青。”
裴宴卿幽幽地看了她一眼。
希望她看了柏奚后面对手戏的表现还能这么说吧。
殷惊鸿:“?”
殷惊鸿:“我夸她你吃醋了?”
裴宴卿清了清嗓子,忍住笑意,一本正经道:“是,我吃醋。”
殷惊鸿对她这种女儿意气毫不感冒,板起脸切入正题:“晚上的戏准备好了吗?”
裴宴卿比了个“OK”的手势,接着道:“晚上你给柏老师多讲讲戏,详细点,尤其是人物感情的梳理,最好一句一句说。”
“有必要吗?”
殷惊鸿信奉的是顺其自然那套,她更喜欢观察演员间的化学反应,情感自然地迸发,有时在片场演员会给她新的灵感,越是优秀的演员越是如此。裴宴卿拍《春潮》之所以产生殷惊鸿想法天马行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的印象,就是因为她从裴宴卿身上获得了太多灵感,思路太多,以至于卯着劲折腾她。
而且演员对角色的理解讲究内心的自洽,哪有靠导演一句一句讲的。
“有必要。”裴宴卿借口淡道,“她是个新人,你就当给一点优待。”
正式开机第一天,殷惊鸿的脾气还没那么坏,想了想答应了。
“就这一次。”
“成交。”
宋小姐和红玫瑰的这场初遇从傍晚开始拍起,天公作美,暮霞成绮,金色和红色的霞光染红了半边天,连路边的黄包车都蒙上了一层滤镜。
对打光来说更是锦上添花。
“《耳语》第二场一镜一次,Action!”
黑色的小轿车停在舞厅门口,霓虹闪烁的灯牌上三个大字——“百乐门”。
这里是远东第一乐府,是大上海的销金窟,重新开业首日,出入无不是豪爵名流。
一个荷枪实弹的士兵从副驾驶座下来,拉开了后车门。
马靴包裹的小腿笔直修长,棕色长裤轻便潇洒,纤腰往上,一身白缎衬衫,领口堆叠花纹繁复雅致,却添几分斯文书卷气。
衬宋小姐那张玉容花貌的脸。
卫兵解下枪套恭敬奉上,宋成绮摇头,接过马鞭别在腰后。
“你在外面等我。”
宋成绮望了眼舞厅的招牌,抬脚走了进去。
第五十七章
果然不配枪是正确的。
走到舞厅门口,穿着马甲的侍者朝她做了个止步的手势,紧接着微微躬身。
里边引出来一位旗袍打扮的女子,身段柔美,声音也是南边的软语。
“小姐,请往这边来。”
——例行检查。
世道不太平,沪城除了宋司令这样说一不二的军阀,还有各国租界、日本人,各方势力混杂,今夜出入舞厅的很多洋人,必须严格排查,洋人要是出了意外,不仅对沪城来说是大麻烦,对南京政府那边也不好交代。
司令的女儿可以例外,但最好不要。
而且……听说百乐门幕后真正的老板和南京有点关系。
她张开双臂,任由女子在她身上检查。
宋成绮在女子中算是高挑的,她半低下头,彬彬有礼征询道:“马鞭需要解下吗?”
她声线明明是清冷的,偏偏带一丝对同性体贴的柔和,旗袍女子本就离她极近,声音仿佛贴着耳根温柔响起,霎时间晕开不明显的胭脂。
“不用的。”
她退了两步,伸手向走廊的方向:“宋小姐,请。”
宋成绮眉头很轻地挑起来,旋即按下。
在舞厅工作的都有眼力见,沪城的贵人名单、外貌了然于胸,认出她并不意外。
经过一道挂满了西洋画的走廊,才是舞厅真正的入口。
金碧辉煌的双开大门前,女子停下来,取了一支娇艳欲滴的带露红玫瑰递给她。
宋成绮饶有兴致地接过玫瑰,和她每日早晨佣人插在书房花瓶里的一样新鲜,花瓣密实层叠,尤其鲜艳,看品种似乎是进口的,单这些玫瑰便价格不菲。
司令府也没有这样的气派。
宋成绮抬起眼帘,似笑非笑:“此地老板好大的手笔。”
“宋小姐谬赞了,小小心意。”女子转向门口的侍者,对二人道,“打开门,让贵客进去。”
“且慢。”
宋成绮将握着玫瑰的那只手垂下,看向女子道:“我要去后台。”
……
殷惊鸿:“卡。”
道具组接过柏奚手里的玫瑰,小心地护着,下一镜还要用。
化妆师习惯性上前给女主角补妆,拿着一应工具上来,又退了回去。
噢,咱女主是素颜出镜来着。
怎么素颜皮肤也比别人好那么多,她们这些普通人就算了,殷惊鸿拍过的女艺人也不少,这还是第一个素颜入镜电影的。
白里透红,生机勃勃,宛如初春樱花花瓣。
殷惊鸿:“A组,补个光。再来一镜。门口那段不用拍了,从进门开始。”
“《耳语》第二场二镜二次,Action!”
“卡,过了。”
准备改数字的场记愣住了,现场也有一瞬间的静谧。
这才拍两次就过了?月亮打西边出来了?
殷惊鸿道:“愣着干什么?准备下一镜。”
片场来去的脚步声又忙乱起来。
伴随着殷惊鸿的催促声,穿梭的人影越发极速,简直是用跑的。
果然殷导的慈悲心肠只是惊鸿一现。
裴宴卿不在这边,提早去了她要拍摄的景里。后台是剧组现搭的,红棕色大门上仿西洋风格的铜把手,屋角是德国落地钟,装着西洋镜的梳妆台前,红木真皮沙发椅。
大至家具,小至随眼可见的摆件,中式古董,西洋摆件,都透着两个字:豪阔。
红玫瑰就侧卧在正中央的长沙发上,腰臀曲线在旗袍的包裹下呈沙漏型,侧开叉雪白的大腿若隐若现,活色生香。
天生尤物四个字为她而造。
咕咚——
咽口水的声音在房间里分外响亮。
裴宴卿睁开眼,看向问娜,无奈道:“有必要吗?”
问娜猛点头。
柏老师也太有福气了!
“裴姐你身材太好了,先前怎么不早点拍这样的角色?还不把大家迷死?当然,我没说你现在没迷死大家的意思。”
“身材也是需要发育的。”裴宴卿随口敷衍她。
“太漂亮了太性感了。”问娜不住地感叹,眼睛在最显身材的几个地方暗中飘来飘去,把口水都咽回肚子里。
屋子里只有她们两个人,问娜不知不觉把真心话说出口。
“今晚收工柏老师能放过你吗?”
问娜以为她们俩日日干柴烈火,事实虽不像她想的那样,但无疑取悦了裴宴卿。
“娜娜,你说……柏老师会喜欢我这样吗?”裴宴卿语气不确定,从内到外透出的气质却骄矜,并不去想否定的答案。
问娜实在忍不住,喝了一大口水。
“连我这样对你没有非分之想的人,都敢说把持不住,柏老师还不是手到擒来?”
裴宴卿的手摸到脚踝,白皙指尖沿着旗袍开叉的地方缓缓滑上来,语调轻柔缓慢,盈盈目光又似缠人的丝线。
“……这样呢?”
问娜呆立片刻,冲出门去。
裴宴卿:“?”
旋即垂眼,轻轻地笑了一下。
不知道是妆容的原因,还是角色赋予她的生命,抑或是她自己的本性终于借此展露一角,那双得天独厚的桃花眼眼尾微弯,竟带出潋滟的风情。
柏奚随殷惊鸿的大部队一起转移拍摄场地。
刚过来就看见问娜站在外面。
柏奚:“娜娜。”
问娜:“柏老师好,殷导好。”顺便打开了房门。
柏奚没跟进去,为了待会能更好地出演,她不打算提前见到红玫瑰——感情不够,技巧先凑。
按照剧本里所说的,应该会惊艳吧,裴宴卿的脸和演技值得相信。
殷惊鸿在里面检查好灯光,出来给柏奚讲戏,想起答应裴宴卿的事,先看着她长叹了一口气。
满头雾水的柏奚:“?”
殷惊鸿手里拿着剧本,耐着性子给她梳理:“你进门之前,认识红玫瑰吗?初见是真的不认识,还是装作不认识。”
柏奚道:“真的不认识,但是以宋小姐的聪明才智,应该猜出来了。”
殷惊鸿:“你觉得她美吗?”
柏奚脑海浮现第一次见裴宴卿的样子,在正式见面以前的更早,电视剧里,她也曾是屏幕外被惊艳过的一个。
裴宴卿也是她童年回忆里的仙女。
“美。”
“你喜欢她吗?”
“……”
见柏奚茫然,殷惊鸿问得更具体:“你是见色起意吗?还是日久生情?”
柏奚说:“我不知道。”
殷惊鸿沉默的样子像是发怒的前ⓨⓗ兆,柏奚尽量代入了自己对裴宴卿的感情,强迫自己去深思,道:“见色起意。”
日久生情的前提是见色起意。
如果裴宴卿不是裴宴卿,换一个只有背景没有外貌的人——所谓相由心生,人品也是外貌的一部分,柏奚喝再多久酒也不会给一个仅见过一次的陌生人打电话答应结婚。
这方面她和裴宴卿有着相同的默契。
见色起意,然后日久生情。
殷惊鸿脸上的阴云转晴,差点她就以为柏奚没研读剧本,连基本的感情线都不明白,还拍什么电影?趁早卷铺盖走人,她懒得调.教这种不把演戏当回事的演员!
殷惊鸿点头:“不错,那你是一个重欲的人吗?”
柏奚:“啊?什么玉?”
殷惊鸿:“欲望的欲,你可以理解为字面意义,想得到的渴求,也可以理解为情.欲。”
柏奚诚实道:“导演,我不明白。”
殷惊鸿的表情更满意了:“很好,你不明白,是因为你现在也不了解自己。等你真正喜欢上她的那一天,自然就懂了。”
柏奚知道她在讲戏,却无可避免地想到自己和裴宴卿,垂在白缎衬衫一侧的手慢慢攥紧。
她勉强自己挤出一个笑容。
“我会努力的。”
努力拍戏,努力把宋小姐和自己分开,只做戏中人。
她绝对不要……喜欢上裴宴卿。
讲明了这场戏的重点,殷惊鸿没有再一句一句给她顺台词,点了点关键台词情绪,便说:“准备一下,马上开拍。”
柏奚轻轻地呼了一口气,道:“是。”
殷惊鸿难得有好脸:“紧张啊?”
“有点。”
“不要紧张,我相信你,你是我见过最有天分的演员。”殷惊鸿记起里面那位,补上后半句,“……之一。”
路过的场务都惊呆了。
月亮确实从东边升起来的,殷导也确实吃错药了。
殷惊鸿多少有爱屋及乌的意思,而且柏奚目前的表现满分,她挑不出瑕疵,安抚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殷惊鸿坐到监视器后,最后检查各部门。
“演员就位,准备——”
“《耳语》第二场三镜一次,Action!”
这是一个长镜头,一镜到底。
宋成绮畅通无阻地来到舞厅后台,二指捏着那支玫瑰,不时低眉轻嗅,不像来兴师问罪,闲庭信步倒像是寻哪个相好。
——忽略她是个女人的话。
沿途的侍者和舞女从她穿着便看出不是普通人,今晚哪个进舞厅的不是大人物?恭敬目送她往里走。
也有人悄悄溜到她前头通风报信。
宋小姐来到一扇门前,金漆面,红铜把手,比任何一间都要华丽。
宋小姐试探拧开门把手,里面没有上锁。
马靴的后跟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发出声响,仍然惊动了沙发里以手支颐慵懒的女人。
“到登台时间了?”
尚未来得及看清样貌,一把柔媚轻懒的嗓音先声夺人,是即便隔着花雾也能猛地攥住人心的声线。
宋小姐呼吸乍停,忽略耳根的细痒,冷道:“你是谁?”
女人睁开眼,从斜倚改为正坐,只是骨子里依旧是软的,依托着什么攀附而生。
黑色网纱礼帽遮掩的另半张脸抬起来,氤氲灯光下露出全貌,天香国色的一副容颜。
宋小姐垂了一下眼睑,复看向对方,等她的回答。
红玫瑰笑起来,道:“在我的地盘,反问我是谁?这位小姐走错路了?”
宋小姐皱眉:“你是舞厅的老板?”
情报没说百乐门的老板是个女人。
红玫瑰眨了眨眼睛,道:“你猜?”
宋小姐语气没有起伏道:“不如你也猜猜我是谁?”
红玫瑰直起身,摇曳生姿的步伐让同性的视线也不由停留一瞬,想用那目光丈量杨柳枝一样的纤腰。
宋小姐不动声色地收回眼神,不自觉摸了一下腰后的马鞭,平静注视向她走来的女人。
“我猜……”红玫瑰戴着红手套的手指隔着空气自漂亮女郎的眉骨往下,鼻梁、至唇,描了一遍她的脸,偏头凑近她的耳朵,像是要落下一个轻吻。
……
“卡!”
监视器后殷惊鸿眉头紧锁,拿过对讲机。
“柏奚,给点反应。”
之前挺会根据剧情设计表演,怎么到这段僵硬得像木头一样。
裴宴卿知道柏奚的短板,代她问道:“什么反应?”
殷惊鸿吼道:“生理反应!还能是什么?!”
第五十八章
柏奚下意识看向裴宴卿,裴宴卿正和殷惊鸿说话,待察觉到身旁的目光,转头来看柏奚已经移开了脸。
侧脸的弧线微微紧绷,第一次被骂还是受到打击的。
裴宴卿小声道了句:“不用管她。”
管还是要管的,此话不过小情侣间的情趣,就像小孩跌倒了,大人会拍打地面,说都怪路不好。
裴宴卿:“殷导说的生理反应不是指你对我……嗯,床上的那种,是说有人在你耳朵边吹气说话,你应该要有的身体反应,是自然而然产生的。”
柏奚低声:“我知道。”
但她就是没有这种自然的反应,她演了,并非一动不动,但在殷惊鸿这种精益求精的电影导演看来,模式化的演技和木头没有分别。
裴宴卿温柔道:“再来一次?”
柏奚唇角微抿。
殷惊鸿提高了声音,怒道:“你俩嘀咕什么呢?”
裴宴卿扬声说:“我在给柏老师说戏。”
看在裴宴卿的面子上,殷惊鸿收敛了第一次怒气,道:“两分钟后重拍!”
裴宴卿远远比了个“OK”的手势。
因为同时准备过两个角色,彼此的戏份不说全部了若指掌,但初遇台词可以说烂熟于胸。
从肢体“接触”这个地方开始,每一句台词的情绪和反应,裴宴卿一句一句给她顺,尤其是红玫瑰“摸”宋小姐脸的这个地方,女人道:“你的眼神是目视前方还是始终看着她的手?”
柏奚咬唇不说话。
裴宴卿只得填鸭式灌输:“先追随她的手,再避开。”
柏奚点点头。
“只要一眼就够,别演多了。”
“好。”
“到时镜头会给你的侧脸特写,喉咙也轻轻地动一下,但是不要吞咽,不仔细看看不出来的那种。电影和电视剧不一样,在大银幕上,你的一些微表情都会无限放大,不用担心镜头拍不到故意去做得明显。”
“好。”柏奚心田渐暖,补充了一句,“谢谢裴老师。”
“后面这段她拉你的手的……”
两分钟很短,裴宴卿争分夺秒地讲完,殷惊鸿的声音传过来:“准备开拍,从进屋开始。”
两人回到原位。
“《耳语》第二场三镜二次,Action!”
宋小姐:“不如你也猜猜我是谁?”
红玫瑰在宋小姐的注视下走到她面前,缓缓抬起戴着红色手套的手。
宋小姐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追随了一瞬,旋即沉目观心,任由这位风尘女子描摹她的眉眼,宛如盘丝洞里的唐僧,不为所动。
直到红玫瑰凑近她的耳边,呵气如兰。
“你是特意为我而来的。”
宋小姐悄悄咽了咽喉咙。
……
监视器外,殷惊鸿两道眉毛皱得能夹死苍蝇,场记看着导演的表情,默默把“2”字涂掉,提前写好了“3”。
殷惊鸿:“卡!柏奚演的什么?这就被勾引到了?你也太好勾引了吧?别一副不值钱的样子。”
围观工作人员发出窃窃的笑声。
副导演连忙做嘘声,才没引来殷惊鸿的注意。
殷惊鸿喝道:“演员过来!”
柏奚和裴宴卿两人一块过来。
裴宴卿走在前面半步,一只手伸向身后,牵住柏奚,默默给予她力量。
到了殷惊鸿跟前,裴宴卿先请罪:“殷导,是我的错,是我教柏老师这么演的。”
殷惊鸿没有好脸,连她一块喷:“你是导演我是导演?再说你先别忙着揽锅,你的心思我还不知道?”她会教也要柏奚学得会,演员要是那么好当岂不是是个人都能混口饭,用得着她大海捞针?
裴宴卿只好不说话了,捏了捏柏奚的手,示意她不要怕。
殷惊鸿看得眼睛疼,顺便火冒三丈:“你俩手,撒开!”
柏奚率先抽回手,低头道:“导演,我错了。”
殷惊鸿没有半分怜悯之心。
她冷道:“道歉有用吗?道歉要是能演好戏的话,我一天能给你说八百回对不起。”
柏奚脸色微白。
裴宴卿:“差不多得了,说戏就好好说,别人身攻击。”
殷惊鸿还要分辩什么,裴宴卿一句话将她堵了回去:“别忘了你签的补充协议。”
殷惊鸿:“……”
行,不骂人。
裴宴卿威逼完,又怀柔道:“她是新人,你就不能多给几次机会?”
殷惊鸿腹诽:一次还不够,还要多给几次,你真当我是泥菩萨了。
殷·泥菩萨·惊鸿深吸了一口气,起身道:“我示范一次,你看着。”
每位导演导戏有自己的风格,有的纯靠说,有的声情并茂,有的会亲自示范,演技做不到演员生动传神,但表达情感准确无误。
重新来到拍摄中心。
一身牛仔的殷惊鸿推门进入后台休息室。
“你是谁?”冷峻防备。
“在我的地盘,反问我是谁?这位小姐走错路了?”裴宴卿对戏时的表演也是全情投入,并不因为对象的改变而逊色,让人毫不怀疑哪怕对面是根木头,她也能深情款款。
“你是舞台的老板?”
“你猜。”
重头戏到了。
裴宴卿的手隔空落在殷惊鸿脸上,殷惊鸿只看了她一眼,面色微冷,任由她施展浑身解数。
裴宴卿在对她表演,殷惊鸿在凝视对方脸的同时,开口给柏奚讲戏:“这场戏的情绪是递进的,你的防备不可能这么快卸下,哪怕接下来你为她的美貌所迷,你也始终没有松懈过,演的时候带着点。”
“你是来查案的,你知道那名疑似凶手的妓子消失在百乐门,此行是为了寻她的踪迹。”
“观察是第一位,动心是第二位,明白了吗?”
这场戏的逻辑柏奚一直明白,但是她不是卡在这里,是卡在和红玫瑰的肢体接触上。
柏奚:“……嗯。”
第三次开拍,不出意外地又ng了。
“卡。”
殷惊鸿抓了抓自己浓密的长卷发,满脑袋困惑,她拿着对讲机,直白道:“柏奚,我不理解。你今晚是被魂穿了吗?”
柏奚无言以对。
殷惊鸿:“重来。”
“《耳语》第二场三镜四次,Action!”
“卡,ng。”
“ng。”
“ng。”
“ng!”
殷惊鸿把导演的分镜剧本重重摔在桌子上,啪一声,整个片场噤若寒蝉。
殷惊鸿轻声细语地说:“请问,您能给我一个解释吗?还是说,你对你目前的表演十分满意?”
拍摄第一天,导演直接进入到终极暴走模式。
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温柔的时候比骂人的时候更可怕。
柏奚双手合十,鞠了个足足九十度的躬:“对不起导演。”
殷惊鸿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裴宴卿赶在她开口前,及时打断了她的技能吟唱,道:“等等,我有话说。”
殷惊鸿冷哼了一声,双臂环胸。
一副我倒要看看你这次又想用什么身份压我的样子。
再镇压她物极必反,而且本来这场戏就是柏奚的问题,裴宴卿柔声建议道:“今天太晚了,柏老师状态不好,不如先收工,明天再拍吧。”
殷惊鸿:“万一杀青延误,这锅……”
裴宴卿:“我来背。”
殷惊鸿收起剧本,一个字也懒得说,阴着脸离开了。
各组人员和场务面面相觑,在原地守着机器和道具不敢动,裴宴卿发话道:“收工吧,都早点回去休息。”
众人松了一口气。
“谢谢裴老师。”
“谢谢裴总。”
裴宴卿:“明天中午我让助理给大家加餐。”
众人欢呼,殷惊鸿还没走远,又将声音压了下来,小声庆祝。
接连忙了一天,众人边收拾边打起大大小小的哈欠。
片场一片哈欠声。
裴宴卿被感染,也掩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接着按了按酸疼的眉心。
一晚上反复演同一场戏,就算她身体吃得消,情绪始终维持在饱满的状态,精神也分外疲惫。
余光瞧见柏奚朝她走过来,裴宴卿强打精神,眼底还是有困倦的泪光,雾蒙蒙的。
因为殷惊鸿负气离去,她还要顾着整个剧组的事。
“对不起裴老师,连累你了。”柏奚的道歉比刚才对殷惊鸿的除了真诚,还有深沉的内疚。
裴宴卿扶住她的胳膊,阻止了她弯腰的动作,道:“你我之间,说什么连累?”
“裴老师,我……”
恰好制片组一个人过来找裴宴卿有事,裴宴卿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回去再说。”
剧组的车陆续从片场离开,接近凌晨,夜幕深邃泛出幽蓝,群星如缀。
柏奚上了裴宴卿的保姆车,星夜回酒店。
柏奚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不知是因为拍摄不顺利,还是连累裴宴卿一次一次陪她做无用功。
柏奚将脸转向窗外,收在袖子里的指尖慢慢掐进掌心。
“明晚的戏你不用太过担心,我已经想到了办法。”女人温柔清澈的声音在车内响起。
柏奚转头看向她。
“什么办法?”
“到时告诉你。”
“你今晚说的法子就没有效。”
“……”
要是换个人,裴宴卿会以为她不识好歹,但柏奚的话从来没有引申义,她就只是单纯担心明天的法子对她未必奏效。
裴宴卿笑起来,招手道:“过来。”
柏奚解开安全带,坐到她腿上。
裴宴卿:“……”会不会过于自觉了?
裴宴卿挑起她的下巴,四目相对,这么久以来的默契让柏奚闭上了眼睛,眼睫垂敛,宛如颤动的蝉翼。
女人的气息呼在她唇上。
裴宴卿本来想吻她,即将贴上她唇瓣的时候,想起什么,忍住了。
裴宴卿淡道:“坐回去吧。”
柏奚:“?”
但还是乖乖回了自己的座位,看向裴宴卿的视线带着不解和不易察觉的幽怨。
裴宴卿笑了笑,故意不去哄她。
酒店走廊。
裴宴卿关门前道:“洗完澡马上睡觉,不要多想,明天才有精神拍戏,晚安。”
柏奚:“晚安。”
*
翌日,片场。
白天拍单人戏份,不用谈情说爱的柏奚一改昨晚的局促,有如神助,活脱脱从电影里走出来的。监视器后的殷惊鸿大为震惊,下巴都要掉了。
休息的时候围着柏奚转了好几圈。
该不会她体内有两个人格吧?会演戏的这个只在白天出没,晚上是另一个。
但这种事太匪夷所思了。
殷惊鸿自言自语着回去了。
当夜,拍摄前。
裴宴卿和柏奚单独坐在僻静的地方,远处的声音传到耳朵里像是森林里的白噪音。
“裴老师,你说的方法是什么方法?”
“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裴宴卿问。
“记得,在会所的房间。”
“当时的心情还记得吗?”
柏奚这次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或许,你不要把戏里的我当成红玫瑰,也不要把自己当成宋小姐,就只是……你我的初遇。”女人的声音分外温柔,“这样说你可以理解吗?”
柏奚似懂非懂,随着时间的流逝,目光中的游移逐渐坚定。
“我试试。”
场记打板:“《耳语》第二场三镜十一次,Action!”
殷惊鸿一只手掐着自己的手,紧盯着监视器里的画面。
红玫瑰戴着红色手套的手缓慢地抬起来,逼近宋成绮年轻漂亮的脸。
宋小姐视线追逐她的手落在上方,旋即目色冰冷,看向对方漆黑的眼睛。
“我猜……”红玫瑰凑近宋小姐的耳边,隔着极近的距离,仿佛下一秒就要吻上去。
……
殷惊鸿暗暗叫绝,裴宴卿这种勾引人的度拿捏得太好了,若即若离,钓的哪是宋成绮,明明就是看官的心。
连肢体都挑不出任何瑕疵,柔若无骨。
之前柏奚就是频频卡在这里,殷惊鸿的眼睛睁得更大,观察柏奚每一个微表情和肢体语言。
……
红玫瑰在耳边呵气如兰:“你是特意为我而来的。”
宋小姐的右脚挪动了几不可觉的一小步。
她的目光仍然冰冷,充满戒备。
然而就是这退的一小步,暴露了她的内心。
红玫瑰说完,把那口香风吐在了宋小姐的耳廓里,退回来,笑吟吟道:“该你了。”
宋小姐眼神带笑,却不及眼底:“我猜,你是这间舞厅的老板。”
“对了一半。”
“那另一半呢?”
“另一半……”红玫瑰看着她的眼睛,乌眸里云山雾水,伸手到她身侧,牵起她的手。
宋成绮自幼体弱,接到宋司令身边抚养才渐渐好转,可以进行普通人的活动,譬如骑马,但次数也不多。她腰佩马鞭,身量修长,却是半个药罐子,身上有种经年萦绕淡淡的药香。
娇生惯养,指尖细腻,红玫瑰的五指缠进她的指缝,又抽出来。
女人的手又热又软,是从未有过的触感。
她亲缘淡薄,身为司令长女,也极少有人牵她的手。
宋小姐垂目瞧了眼,喉咙微动。
红玫瑰松开她五指,却没有放开她的手,而是牵至自己唇边。
宋小姐注视着她的举动,目光里的冰冷防备渐渐被复杂情绪取代。
宋小姐的指尖在牵引下触碰到女人的脸,她似乎突然被打乱,呼吸跟着乱了一下,肉眼几乎无从察觉,只有镜头能捕捉到。
红玫瑰的脸完全在她掌心中,仰起来柔柔地看她,眉细目长,风情万种。
宋小姐单手托着她的下巴,仿佛已经看呆了。
红玫瑰凑近她,几乎贴上她的唇,彼此的气息都呼在对方唇间,女人慢条斯理地问道:“好看吗?”
……
剧本到这里,本来是宋小姐如梦初醒,后退了一大步。
然而柏奚饰演的宋小姐却将目光定格在女人的红唇。
殷惊鸿没喊卡。
场上的演员也没有停。
一场天雷地火的较量,现场一触即发。
第五十九章
殷惊鸿低头看了眼导演的分镜剧本。
手绘分镜页面里,宋小姐回过神,难掩局促地退后一步,避开了红玫瑰的目光。
现场监视器中,柏奚饰演的宋小姐也醒了过来,然而却没有退。
她垂眸冷冷盯着女人的红唇,反其道而行之地进了一步。
宋小姐的手更用力地掐住了红玫瑰的下巴,迫她仰起脸看向自己。
红玫瑰始料未及,裴宴卿更没有料到,眼神里真情流露出惊讶和难以察觉的畏惧。
一步之差,现场攻守之势瞬间逆转。
殷惊鸿坐直了身子。
有女场务无声捂住了自己的嘴。
这也太好嗑了吧,第一场性张力就这么足?以后还不大饱眼福。
下午究竟是谁说裴仙和柏奚没有cp感的???
回到拍摄中心。
红玫瑰仰着楚楚动人的脸,秋水一样的明眸自带湖光,看向正钳制她的宋小姐,露出一个柔媚入骨的笑容。
宋小姐冷漠与她对视三秒,松手,放开了她。
……
殷惊鸿:“卡。”
柏奚出戏,重新走向裴宴卿,抬起她的下巴。
片场其他人:“!!!”
裴宴卿的下巴上有两道浅浅的指痕,呈淡红色,皮肤娇嫩的人总是容易吃点亏。
柏奚指尖隔空抚着那两道红痕,轻轻吹了口气,问道:“疼吗?”
虽然柏奚不像平常人那么腻歪,而且因为刚拍完戏,语气还带着戏内的冷冰冰,和她关心的话相比反而显出一种口是心非的别扭。
场务:……更好嗑了!
裴宴卿:“不疼。”
柏奚心想:就算是不疼,你笑得这么开心做什么?
旁边的工作人员也来检查裴宴卿的“伤势”,柏奚把目光转向了习惯性双眉紧锁的殷惊鸿。
柏奚毕业于A大,从未经历过系统的表演训练,她的表演方法,一言以蔽之:靠本能。
她能够理解并自洽的角色和感情,她就可以演得登堂入室,炉火纯青,不输多年的老戏骨。
但也有个弊端,她的表演个性鲜明,需要因材施教,导演更需要有一双慧眼来发掘她的特点,并给足她充分的发挥空间。
按照剧本一板一眼地演,宋成绮只是宋成绮,所有人演都是那个宋成绮,但柏奚的宋成绮有且仅有一个。
柏奚盯着殷惊鸿的眉头。
恰巧以“怪才”著称的殷导就是位不拘一格的导演。
两道秀眉倏地一松,殷惊鸿语气缓和,拿起对讲道:“不错。”
柏奚心头的大石落下来。
她回过头,正好撞进裴宴卿温和的目光,下意识朝她笑了笑。
如果不是裴宴卿点拨,她也不会开窍。
“过了。”
殷惊鸿抬起手表看了眼时间,本来打算今晚死磕这一场的,没想到进行得这么顺利。
下一场是红玫瑰登台的大场面,排班没有排这场,时间和调度也都来不及了。
殷惊鸿暂松铁口:“演员今晚就拍到这,回去休息。”
裴宴卿&柏奚:“谢谢殷导。”
剧组也有一半人散去,殷惊鸿留下来,亲自操刀拍空镜。
她惯来亲力亲为,只要拍戏,基本没有早于凌晨一点前入睡的。
*
片场虽说朝夕相处,但人多眼杂,裴宴卿不可能一直把柏奚带去休息室。而且柏奚今晚的表现出乎她意料,也给她带来了压力,少说她也比柏奚早出道十来年,要是这么快被后浪赶超,她哪有脸见人。
所以裴宴卿决定以后没事就钻研剧本,谈情说爱固然重要,在片场演好戏才是第一位的。
为了和柏奚多些时间共处,回酒店的路上裴宴卿轻车熟路把柏奚拐上了自己的保姆车。
柏奚提心吊胆了一天,现在终于暂时放下了心,靠在座椅里闭目养神。
裴宴卿:“晚上那场戏……最后的临场发挥你是怎么想的?为什么反过来演?”
柏奚睁开眼睛。
“问我吗?”
“这里还有别人吗?”女人笑道。
柏奚认真地想了想,告诉她:“本能。演到那里的时候我的身体好像被宋成绮的灵魂操控了,她让我不要退。”
玄之又玄的答案,但是每一个感受过和角色合二为一的演员都能体会到当时玄妙的感觉。
裴宴卿自然也可以,但不妨碍她转过脸后,笑容慢慢变淡。
她当然不是嫉妒,只是在面对更年轻,却有不输于她天赋的同行时,严峻的内心准备。
裴宴卿拧开瓶盖,抿了口水,道:“前面一段,你是代入了我和你吗?”
柏奚点头,又道:“但就在最后一段,我触碰到了宋小姐的灵魂,两者结合,或许有不一样的火花。”
裴宴卿浅声道:“嗯,你慢慢悟吧,演戏是很私人的体会,你天分不弱于我,这方面我教不了你。”
柏奚双目微亮,真心实意道:“谢谢裴老师。”
裴宴卿看向她的脸。
不是平常欣赏美色的那种看,而是带着疑问的观察。
娱乐圈是最不缺美人的地方,哪怕现在资本大行其道,很少再有一眼惊艳的大美人。但是裴宴卿出道早,还是赶上了群芳斗艳的尾声。再不济还有影视资料,她幼年跟着裴椿也见过许多美人阿姨,按理说是最不会为美貌动容的人。
但柏奚是个例外,她的脸标准的三庭五眼,面部紧窄,下颔流畅,显得清冷。
高清电影镜头推到极致,也挑不出五官的瑕疵。
侧脸线条立体,无论镜头怎么变换,三百六十度没有死角。
圈内外都知道轮廓的重要性,有时比五官更影响上镜,五官有缺点尚可以挑角度,但是轮廓要是一条线,毫无起伏,那就是神仙无救。
现在被大肆批判的娱乐圈强推之耻,基本都是立体度一塌糊涂。
柏奚的脸,标准、立体、适当留白、有故事感,在当今演艺圈新一代公认一骑绝尘。更少有人说的是,若时光倒退二十多年,在电影圈的黄金年代,她未必不可以分一杯羹。
先前殷惊鸿这样觉得,现在裴宴卿也这样认为。
她像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无父无母,从不说自己从何而来,但同时坐拥这样的颜值和天分,很难说服裴宴卿全靠基因突变。
圈里有表演灵气四溢的前辈,但充其量只是清秀。也有美艳惊人的,但演技平平,从小花瓶长成大花瓶;好不容易从花瓶逆袭成演技派的,靠的是日复一日,数十年的精进与磋磨。
如柏奚,出道伊始被圈内外毫无疑义盖章为“柏美人”,演戏纯靠本能第一部就提名视后的,一个都没有。
她会不会和自己一样,其实……
裴宴卿收回探究的目光,装作不经意问道:“柏老师为什么进演艺圈?”
柏奚一怔。
这个问题很久没听到过了,上次还是施若鱼问过类似的。她回答说——
我在追一个人的影子,她曾经是个演员。
柏奚低下头,搭在身前的手捻着自己的手指。
“机缘巧合吧,《雪域南山》的副导演找到我,我反正在实习期,没正式入职,想去体验新生活。”
“是吗?”
“是,我本来也不喜欢那份实习。”
说谎话的诀窍就是说一半真话藏一半真话,可惜柏奚一直都没抬头看裴宴卿的眼睛。
“宋……是谁的姓氏?”安静行驶的车厢内,女人平静低柔地开口。
柏奚倏然抬头,琥珀色眸子里翻涌着看不懂的厚重情绪。
她捻动的手指停下,改为抓住自己的衣摆,指节用力地屈起,又扯过一边薄毯挡住手。
“是……我舅舅。”她的话像是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仿佛已用尽她全部的力气。
“你舅舅和你妈妈不是一个姓吗?”
“表亲。”柏奚说完这句,立刻道,“裴老师,我累了,我想休息。”
“好,你睡吧,到了我叫你。”
柏奚靠进座椅里,面朝窗外侧睡,浓密的睫毛不安地颤动着。
裴宴卿看着她担忧地思索了一会儿,收回了视线,也看向窗外深沉的夜色。
酒店走廊。
“晚安,柏老师,明天还要拍戏,早点休息。”
“晚安。”柏奚向她点了点头,“裴老师明天见。”
“明天见。”
柏奚看着对面的房门带上,也回身关上了房门,背抵在上面出神,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过去像是房间里的大象,只要她不去想,就可以偏安一隅,当作不存在。
一旦她张开双目,大象始终是大象,一直在那里。
于是柏奚选择再次闭上眼睛。
至少,还可以继续逃避两年多的时间。
柏奚进浴室洗澡,因为收工早,她甚至有时间给浴缸放水,滴了几滴玫瑰精油,一边泡澡一边打开了一部老电影——《流水钟声杳》。
于1990上映,距今正好三十年。
480P的高糊画质也不能掩盖女主角的美貌,她撑竹篙一舟渡江,歌声空灵悠远,江水波光粼粼,两岸青山被唱了出来。
竹筏顺流而下,渔女唱了一路,柏奚的目光追了她的背影一路。
看了不下三十遍的电影,女主的每一个动作和眼神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生于江,长于江,最后死在江水里。
浴缸的水彻底冷了,柏奚抬脚迈出来,去淋浴房冲了个热水澡,裹上柔软舒适的睡袍。
路过门口的时候,她下意识朝外面的方向看了眼,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念头来不及清晰就被她强行按下。
温习了明天的戏份,柏奚关灯睡觉,临睡前把电影在脑海仔仔细细又过了一遍。
盼那人入梦,哪怕醒来一场空。
只有她,是柏奚甘愿清醒面对的虚无。
一道走廊之隔的房间。
裴宴卿把自己扔在床上,咬着唇在搜索引擎里输入关键字,结果跳出来,她的眼瞳慢慢睁大。
柏奚该不会是……
第六十章
翌日拍摄现场。
柏奚抵达的时候,裴宴卿正在化妆。
自从殷惊鸿让柏奚素颜出镜后,省去了化妆的步骤,她每次通告时间都比裴宴卿晚至少一个小时,但她在宾馆待着没事,基本和对方差不多时间到片场。
裴宴卿在片场虽不与她避嫌,却也没有刻意亲近,硬要她和自己坐一辆车——偶尔收工太晚,安全起见才捎她一程。
柏奚对裴宴卿的复杂心情在进组以后她听之任之的态度下,渐渐消弭。
变数不讲道理,她不喜欢想太多,往往事到临头,不得不思考时才会逼迫自己去深思。
譬如现在,她在自己的休息室看剧本,偶尔心神不宁时去化妆间转一圈,甚至懒得找借口,去去就回,殊不知一切看在工作人员眼中,明镜似的。
柏奚离开后,几个化妆师面面相觑一眼,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有胆子大的和裴宴卿打趣:“裴老师,需不需要我们动作快一点?有的人好像已经等不及了。”
裴宴卿望着镜子笑道:“不用,一会拍摄中心也可以见。”
顿了顿,她又道:“你们把我化得漂亮一点。”
化妆师:“放心吧,保证迷得有的人神魂颠倒。”
裴宴卿轻轻笑了一声。
要说盛装打扮,没有比这场戏的红玫瑰更盛装出席的了。
剧组通告单上今天只有一场重头戏——红玫瑰登台。
上海滩的舞潮经过了十余年的发展,已成规模。百乐门横空出世,奢靡辉煌,然而去年刚开业,几个月便宣布破产。新任老板接手百乐门,力挽狂澜,又挖来风靡上海、仙都舞厅的舞皇后红玫瑰,势必要来个开门红。
宋小姐再一次来到二楼那扇未打开的门前,随着双扇金漆红门的推开,偌大的舞厅映入眼帘。
金玉打造的销金窟,目光所及没有一根支撑,视野辽阔,可以容纳千人的舞池已有不少人在起舞,衣冠楚楚,声色迷离。
侍者将宋小姐引到座位上,欠身离开。
……
“《耳语》第三场二镜一次,Action!”
宋成绮抬手看向腕上的瑞士表,手边的酒杯分毫未动。
“宋小姐,司令大人身体可好?”有人上前向她献殷勤。
突如其来的音乐声打断那人的话,宋成绮抬目看向舞台,淡道:“开始了。”
遮挡视野的闲杂人等退回座位。
舞女们分两列登台,手持扇子,随着音乐翩翩起舞,性感大胆,挑动着看官的神经。
带着女伴的高官富贾们摸上了女伴的手,而没有女伴的大多搂紧了怀里的舞女,宋小姐妙龄女郎坐在台下,冷冷清清,别有一番出众。
从一个时刻起,名流富商纷纷坐正,宋成绮下意识摸向腰后冰冷的马鞭。
现场乐队仍在演奏,舞女仍在起舞,然而气氛却变得不同了。
宋成绮若有所感地抬头,在观众席的静默声中,巨大的白色贝壳从天而降。
现场一片沸腾。
相比台上舞女的犹抱琵琶,白色贝壳里的红玫瑰红缎旗袍扣到脖颈,严严实实,却和端庄圣洁扯不上一点关系。
她戴着同色的鸟笼网纱帽,身段袅娜,放下交叠的长腿,从贝壳里起身的一个动作,都摇曳生姿。
用男人的话来说,风骚到骨子里。
台下绝大多数都是男人,自然捧场。
宋小姐端起手边的酒,送到唇边,没有喝。
红玫瑰跳完一支舞,走到台前,握住金色的麦克风。
身段扶柳轻摆,旧上海的曲调自檀口倾吐:“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个不夜城……”
声音拉远。
一个小厮打扮的男人走向宋成绮,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宋成绮摆手让他下去。
唱到“酒不醉人人自醉”,宋小姐抿了一口酒。
红玫瑰一抬眼,媚意从生,正好笔直撞进宋小姐琥珀色的眼瞳中,宋小姐没反应过来,先愣了一下,红玫瑰接着朝她单眨了一下右眼,柔光潋滟。
这一片的男士欢声不断。
宋小姐低头喝酒,掩去唇边笑意。
……
“卡。”
殷惊鸿习惯性锁着眉,出口的话却很满意:“不错,保一条,我们先顺着拍下去。”
柏奚看了裴宴卿一眼,似乎有话想说,暂时咽了回去。
“《耳语》第三场三镜一次,Action!”
红玫瑰连唱了两支歌,一束灯光在观众席里亮起,舞厅司仪不知何时站在了宋成绮身边。
“今天是红玫瑰小姐的生日。”
司仪一挥手,一位舞女托着红底缎布的托盘款款上前,中央盛着一杯红酒,他道:“红玫瑰小姐愿与君同饮,共贺生辰。起拍价100大洋!”
百乐门换了老板以后,来舞厅的虽绝大多数非富即贵,也有攒了一笔钱进来见世面的普通人,此话一出,便有人脱口道:“100大洋一杯酒,怎么不去抢?!”
现场一片静谧,说话这人脸部慢慢涨红,偃旗息鼓。
对他来说是巨款,对在场有些人来说不过是一笔随手扔出去的打赏。
一位手边放着文明杖的先生微笑道:“区区100大洋,怎配得上红玫瑰小姐一杯酒,我出1000大洋。”
司仪:“1000大洋一次……”
“1100大洋!”
“1300!”
“1800!”
“2000!”
不断有人举手加价,微微仰头看向台上红玫瑰的神情,充满了志在必得。
宋成绮也将目光投到红玫瑰身上。
看她的唇,看她的眼,看她会不会因此产生任何波动。
什么都没有,红玫瑰只是淡淡含笑,温柔的桃花眼自带深情,注视着台下的人,仿佛拔得头筹的就是她恋慕的情人。
宋小姐又抿了一口酒。
台下加价已经到了五千大洋。
有钱人多是多,却也不都是色.欲熏心之辈,能睡上一睡就罢了,可连摸都不行,只一杯酒?红玫瑰再炙手可热,值不值这个价也得掂量掂量。
“一万大洋!”
声音从第一排传来,司仪望过去,堆笑道:“原来是纺织大王吴老板,失敬。”
“一万大洋一次。”
“一万大洋两次。”
宋小姐搁下酒杯。
“一万大洋……”
“一万零一块大洋。”敲锤落定以前,一道淡淡的年轻女声响起。
红玫瑰眼里的笑意微不可察地停滞了一瞬,诧异一闪而过。
现场也一齐往出声的方向望去。
不起眼的位置里坐着一位年轻女郎,白缎衬衫,脸颊瘦削立体,美则美矣,此刻却透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身后站着小厮装扮的卫兵,为她捧着马鞭。
司仪见惯了大场面,将出乎意料掩藏得很好,笑道:“宋公馆的千金也到了,敝厅蓬荜生辉。”
满沪城有好几家姓宋的名流,能只报姓名的,只有那位说一不二的沪城督军宋司令了。
司仪报名号都是有讲究的,他认得,不代表在场其他贵客认得,若是因为不识彼此底细,阴差阳错惹出乱子,倒霉的就是舞厅了。
果然,吴老板本想争一争,到嘴边的话改了口,寒暄道:“宋司令可也到了?我等有失远迎。”
宋小姐道:“家父忙于前线,不曾到场。”
台下自是一番“沪城和平安定,欣欣向荣,全赖司令大人驻守”的吹捧。
宋小姐不动声色皱了皱眉,看向司仪,司仪令舞女端着托盘近前,自然而然打断了现场的氛围。
红玫瑰不知何时手上也多了一杯酒,自台上下来,来到宋小姐面前。
宋小姐微微诧异。
不是说同饮吗?各饮各的?
虽然她自始至终没有抱着和那群男人一样的心思,但到底年纪轻,心思直,不涉及查案的,都写在脸上。
红玫瑰扬唇,冲她举杯。
宋小姐也端起红酒杯。
正要饮下时,红玫瑰的手绕到她胳膊前,成了一个交杯的姿势。
满场哗然。
事先没说是交杯酒啊,要真是这样十万大洋也值了!
连司仪也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制止红玫瑰,对方淡淡朝他睨了一眼,司仪闭上嘴。
宋小姐第一次来舞厅,不明白红玫瑰的规矩,她从成为红玫瑰那一日起,身价水涨船高,又因为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沪城能碰她一根手指头的,屈指可数。
宋小姐哪与人这般暧昧过,哪怕对方是个女人,虽说是个风情万种的女人。
她愣了愣,比常人苍白的两颊染上可疑的红晕,灯光下不显,却被近在咫尺的红玫瑰尽收眼底。
女人弯了弯眼眉。
“宋小姐?”
柔媚的女声拉回了宋成绮的神智,却仿佛坠进她眼瞳静深的黑海。
“交杯。”她红唇翕动,几不可察,简单的口型却容易读懂。
宋成绮定了定神,看着女人的眼睛,将杯沿凑到唇边。
一口一口地饮下馥郁的红酒,分不清醉的是酒,还是眼前的人。
饮到一半,女人修长柔软的手握住她的手腕,暖热相触,宋小姐僵住。
红玫瑰和她换了一杯酒,宋小姐糊里糊涂地饮下女人喝过的那半杯酒,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地饮完交杯,红玫瑰嫣然一笑,回到台上。
留下宋小姐一个人在原地出神。
台下有人不满,碍于红玫瑰背后的人和宋小姐的身份,敢怒不敢言。
司仪配合打圆场,把话题引到宋小姐是个女子身上,众人才安慰自己,渐渐平息了怒气。
唱完了今夜最后一支曲子,红玫瑰弯腰施礼,又从白色贝壳升上去了。
舞池灯火通明,千人起舞。
三楼走廊。
红玫瑰走在长长的回廊,身后的人脚步声安静,善意提醒她道:“您今晚贸然和人交杯,可想过将来再有人拍下这杯酒,该如何收场?”
红玫瑰娇柔拨一拨鬓发,媚声道:“以后我不过生日了。”
使女面露诧异。
“可是……”
“好歹你也尊称我一句谢老板,这点权利都没有吗?”
“是,谢老板。”
红玫瑰继续往前走,幽深的走廊像走进狼的嘴里。
“日本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打过来了,能活到几时都不一定,谁还顾得上生日。”红玫瑰说这话时既不平淡也不哀伤,像叙述一件平常的事。
说话的使女沉默一息,垂眸平静。
“顾先生总会护着你的。”
红玫瑰足下不明显地停顿一下,神色冷清没有开口,往狼嘴最深处去了ⓨⓗ。
廊壁挂着一幅黄金鸟笼的油画,翠羽红喙的雀儿被关在笼中。
转过一道拐角,房门口立着一道修长的人影,白缎衬衫的领口堆叠刺绣花纹,沿颈部蔓延白皙曲线。
那人站姿笔挺,如松如竹,墨发散落肩头,站着便是一道风景。
红玫瑰离她十几步远,不知怎的驻足,似乎闻见林间青竹的淡淡清香,又仿佛回到了回不去的故乡。
她的住处在尽头的房间,清静,但也寂寥,走廊的灯光落到此处都暗几分。
半夜停在她房门口的不速之客,明媚的容颜却胜过月华,照亮了方寸之地。
红玫瑰含笑走过来。
“宋小姐怎么不在房里等我?”
宋成绮神色闪过一丝不自在。
这是在讽刺她先前进休息室不请自入吗?
“抱歉。”
“和你开玩笑的。”红玫瑰虚搭了她的手一下,并没有真的碰到,她转身打开房门,说,“请进。”
……
“卡!”
殷惊鸿长舒了一口气,道:“很好,保一条。再来条小柏强势一点的。”
“《耳语》第三场三镜四次,Action!”
“过!”
拍摄进展十分顺利,比殷惊鸿设想的还要好,这两个人,一个天赋卓绝,经验丰富,另一个收放自如,有如神助,配合起来都不需要殷惊鸿指导,行云流水,不像在拍电影,反而像在镜头里目睹另一段人生。
导演能遇到这样的演员,人生大幸。
殷惊鸿低头看回放,边喝水边道:“休息一下,待会再拍。”
柏奚终于找到机会,走过来问导演:“为什么裴老师在台上唱歌那段没有出声啊?”
她刚刚还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殷惊鸿一口水差点喷在监视器上,看向柏奚的眼神颇为复杂。
“你真不知道?”
柏奚摇头。
“不知道。”
殷惊鸿突然控制不住地大笑起来,笑得眉头都展开了。
裴宴卿听到这边的笑声投来视线,殷惊鸿连忙别开脸,清了清嗓子,但是眼睛里的笑意还是出卖了她。
殷惊鸿向柏奚招了招手,示意她附耳过去。
柏奚凑过去。
殷惊鸿悄悄道:“你裴老师,那真是要脸蛋有脸蛋,要唱功有脸蛋。”
柏奚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忍俊不禁道:“有这么夸张吗?”
殷惊鸿深深地朝裴宴卿投过去一眼,转头认真地看着柏奚,一手搭上她的肩膀,语重心长。
“一点都不夸张,相信我,她不唱歌,对所有人都好。”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