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枣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打在了窗柩上,不时发出细微的声响。顾清靠在竹榻上,听着雨声, 心中宁静不少,因发热而引起的头痛似乎也缓解了一些。
苏澈推门而入,端着刚熬好的药进来, 房间里瞬间弥漫着苦涩的味道。
不待他多言, 她便接过那碗药,一口气喝了个干干净净。
刚放下药碗,苏澈的手中便多了一颗蜜枣。
顾清记得, 曾经他也在她喝药后给过一颗蜜枣, 不过当时她并没有吃。
她犹豫了一下,把蜜枣放进了口中。蜜枣的甜瞬间冲淡了口中的苦涩,还带着一丝软糯的香,味道极好,就跟当年母亲离开她之前时给的那颗一模一样。
原来苏澈说得没错, 不怕苦, 并不代表不喜欢甜。
他低声道, “顾姑娘, 你刚喝的药见效会很快, 再过一刻钟就能发汗, 到时候你身上的热度很快就能退下去。”
顾清点头, “知道了。”
“我去烧些热水, 待你发汗后便可以沐浴, 身整个人会舒坦不少。”
言罢, 他便出了房间。
顾清闭上了双眼,静静地听着窗外的雨声。江南雨声, 似乎比任何地方的雨声都要好听。
果然如苏澈所言,约莫一刻钟过后她身上便开始发汗,汗水逐渐湿透了她的衣裳,也带走了她身上的热度,头痛彻底得到了缓解。只不过身上被汗水湿透,确实有些难受。
苏澈很快送了热水进来,她沐浴过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整个人精神不错,宛若之前根本就没有病过。
不过即便如此,她也需要多休息,苏澈在房间里点了一支安神香,她很快就昏昏欲睡。
又是一夜好眠!
次日醒来时,顾清只觉得神清气爽。她起床后嫌麻烦,没像往常那样束高马尾,而是任由长发披散,直接出了房门。
彼时,苏澈正在院中折海棠花。他听到脚步声后,立刻循着声音望了过来,便再也移不开目光,眸中明亮而又带着炽热的温度。
眼前的她长发如瀑,带着一丝慵懒的风情,就连唇上似乎都染上了海棠红艳的颜色,娇俏而又妩媚。
她缓缓地走到他面前时,他终于回过神来,握紧了刚折下的海棠,“我们早上吃鲜虾小笼包,你快去洗漱吧。”
“好。”
趁着她洗漱的空档,苏澈去她房间把花瓶里的花换上了刚折下的新鲜海棠。
她来后,这房间再不似之前那般冷清,而是充满了她的气息。
只不过现在再仔细一看,这房间似乎还该添置些东西,譬如一座小小的梳妆台。
因为昨夜下了一整夜的雨,院中的石桌还未干,两人是在顾清的房中用的早饭。
小笼□□薄暄软,虾肉馅鲜香嫩滑,汤汁丰富,再配上镇江香醋,让人食欲大开。
顾清是乞儿出身,后面又行军打仗,之前从不在乎口腹之欲,可现在却觉得,若是每日都能吃上美味的饭食,也不失为一种满足。
她抬眸看向苏澈,“医术精湛,绘画一流,做饭一绝。苏澈,到底还有什么是你不擅长的?”
“时间长了,你就会知道其实我也有很多不擅长的事情。”苏澈嘴角上扬,夹了一个小笼包在她碗里,“凉了就会腥气,味道就会差些,所以趁热吃。”
顾清一口吞下了那个鲜虾小笼包,笑着问道,“苏澈,我们中午吃什么?”
苏澈笑出声来,“哪有像你这样的,早饭还在嘴里,就开始问下一顿吃什么。”
“哦。”顾清挑了挑眉,“我就是随便问问。”
苏澈脸上的笑意更浓,“我们中午吃鸭血粉丝汤。”——
勤政殿,容浚冷冷地看着跪在面前的暗卫,目光锋利如刀,
“两年了,每一次复命都是找不到,孤养你们这些废物究竟有何用?”
那暗卫低下了头,小声解释道,“容侯曾是十三堂最好的杀手之一,反追踪的能力极强。她从出走开始就彻底清扫了自己的行走痕迹,属下们确实找不到一丁点儿的蛛丝马迹,所以……”
“孤没有耐心听任何借口。”容浚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冷若寒霜,“孤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无论用什么办法必须把阿拾带回来。否则的话,提头来见。滚!”
那暗卫如蒙大赦,立刻领了命,匆匆地退了出去。
容浚只觉得心烦意乱,坐在了书桌前开始练字,意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然而他今日却越练越心烦,怎么也静不下来,最后直接把手中的毛笔一折两断。
他曾以为这天底下哪怕任何人背叛自己,容拾都不会。他从未想过她竟然会悄无声息地离开,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风云诡谲的皇城,尽享高处不胜寒的寂寞。
这两年来,他几乎动用了十三堂大半的暗卫去寻找,却一次又一次地失望。
她真的是铁了心要离开。
他始终都想不明白,自己分明已经待她足够好,不仅力排众议护着她,甚至还想过让她替自己诞下子嗣,为何她还会那么决绝地离开,连一丝痕迹都不愿留下?
她就那么想躲着他,甚至厌恶他么?
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总有一日会找到她。到时候,他一定要严惩这种不听话的奴,让她再也不敢离开自己半步。
正胡思乱想间,原本守在门外的内侍走了进来,“陛下,皇后娘娘求见。”
“不见。”容浚愈发心烦,“告诉皇后,孤有诸多奏折需要批阅,夜里再去华阳殿看她。”
那内侍把他的话转告给了等在殿外的顾清娢,她脸上的笑意逐渐凝固,最后消失殆尽。
两年了,自从容拾消失的那一刻,容浚便彻底变了。他不再是当初那个心里眼里脑海里只有她的少年郎,而是对她越来越冷。无论她用什么样的办法取悦他,都无法融化他眸中越来越厚的寒冰。
如画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娘娘,陛下既然说夜里会去华阳殿,那他一定会去,咱们不如先回去准备吧。”
准备?
顾清娢笑了,“好。”可她的笑容丝毫不达眼底,眸中满是冷意。
如今在人前,她依然是风光无限的皇后。只有她自己清楚地知道,她每日都过得如履薄冰。
因为身体的缘故,当年她没有保住两人的孩子,后来花了一年多的心思才调理好身子,可现在的他就连在床榻上都鲜少再碰她,怀孕的机会自然是少之又少。
更何况宫中进了一茬又一茬新人,几乎每个人眉眼间或多或少带着一丝容拾的影子,谁都有可能先她有孕生下皇长子,她如何能不担忧?
她原本以为只要赶走容拾,便可以高枕无忧,可事情的发展跟她预想的完全不同。
容拾的确走了,可也把容浚对自己的宠爱也带走了。
那个贱人最好永远都不要再回来,否则自己一定会让她生不如死——
过去的两年里,顾清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停留五日以上。可一转眼,她已经在江安村待了十日。
在这里,每日都能看到她喜爱的海棠,吃着苏澈做的各种吃食,闻着淡淡的药香,她的心前所未有地宁静。
她如今每一夜都能睡得香甜,不再是曾经那个随时紧绷、连夜里都不能安睡的容拾。
若是余生都能在这个地方生活,似乎也不错,只不过会过于叨扰苏澈,给他添不少麻烦。
所以再待上个十天半个月,她就该离开了。
这一日清晨,苏澈突然问她要不要陪自己进山采药时,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就点了头。
毕竟她在这里白吃白住数日,多多少少也该帮忙做点儿事情。
山路难行,苏澈走着走着,脚踝突然被藤蔓勾住,整个人瞬间往前扑。
就当他以为自己要狠狠地摔一跤时,顾清却一把把他拉了回来,直到他站稳了才松手。
“顾姑娘,多谢。”
顾清看了看前面的路,眉头微皱,朝他伸出了手,“山路本就难行,再加上雨后路滑,藤蔓阻路,你又不会武功,极易摔跤,还是由我牵着你走吧。”
苏澈难以置信地看了她一眼后,立刻握住了她的手。虽然他清楚地知道她并不如其他女子那般重男女之防,仅仅只是怕他摔倒所以要牵着他前行而已,但他的心仍是忍不住怦怦之跳。
除了激动之外,他还有那么一丝丝懊悔。若是早知道爬山摔倒就能牵她的手,他一定会在她来的第一天带她来采药。
一路上,他能清楚地感受到她的温度不断地透过掌心传递过来,让他的心发紧发烫。
他偷偷地握紧了她的手,脑海却逐渐空白,唯余一个她而已。
也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顾清突然停下了脚步。苏澈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一下子撞到了她的背上。他立刻往后退了一步,脚底却再一次被藤蔓绊住,整个人往后倒,好在她牵着他的手,他也没真摔。
短短时间内,就在自己喜欢的姑娘面前差点儿摔倒两次,苏澈的脸忍不住红了大半。
顾清似乎看清了他的心思,“这山路的确难行,若不是我会武功的话,估计也摔了好几跤。”
苏澈脸色愈发红了,故意转移了话题,“你刚才为何突然停下来?”
“我见我们已经走了这么远的距离,所以想问问你究竟去哪里采药,还有多远?”
“嗯……”苏澈刚才满腔心思都在她身上,这才想起来此次进山目的,“那个……再往山中深入一些,就到了我准备采药的地方。”
接下来,哪怕顾清依然牵着苏澈,他仍是仔细地看着脚下的路。都说事不过三,他可不想再被她拉一次。
没过多久,两人便到了采药的地方。春日万物生长,能采的药材种类也不少。不出一会儿,他们就采了满满一筐。
回去的路上,顾清依然牵着苏澈。走着走着,两人都听到了草丛里浅浅的呜咽声。
他们循着声音找了过去,只见一只白色小孤崽躺在草丛深处,左腿血淋淋的,明显受了伤,又警觉又可怜巴巴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他们。
苏澈想要把小狐崽抱出来,它却张开了嘴,露出了锋利的牙齿,奶凶奶凶的。
他微微一笑,开口道,“小狐狸,别害怕,我会治好你的腿。”
那小狐崽通人性一般,再也不张牙舞爪,乖巧地等着他把它从草丛中抱了出来。
小狐崽的左腿上有一道长长的伤口,腿骨还断了。苏澈替它处理好了伤口,把它放进了自己的背篓里,对它道,“你腿断了,我带你回家养好伤后,会送你回来。”
小狐崽低低地叫了两声,便闭上了眼睛养神,似乎对他的话没有一丝异议。
顾清忍不住笑了,“这小东西倒是灵得很。”
苏澈点头,“是啊。”
回去以后,苏澈特意给小狐崽煮了一碗奶白的鱼汤。它大概是饿狠了,不出一会儿就把那碗鱼汤喝了个干干净净。
见状,苏澈忍不住摸了摸它的小脑袋,笑了。
“小时候,因为天生六指是不祥之人的缘故,我没有任何玩伴儿。我唯一的朋友,是山中的一只狐狸。”
顾清之前未曾听他主动提及过自己的事情,如今他陡然说起,她发现她是想听的。
她想知道他的过去,想更了解他一些。
“苏澈,你是如何跟一只狐狸成了朋友?”
“七岁那年,我随父亲进山采药,却跟他走散了。当时我还小,心中害怕极了,一个劲儿地在那里哭。许久后,一只狐狸朝我走来,带着我走出了山。我心中感激,以后每次进山都会带好吃的东西给它。”
“我们会一起在山中玩耍,我偶尔也会向它诉说上天的不公和我的自卑,每一次它都会静静地听着。”
“后来呢?”
“后来?”苏澈接着道,“父母见我实在是受不了大家异样的眼光和躲瘟神的模样,带着我去了边关,我便和它失去了联系。”
原来如此。顾清忍不住想,难怪他那么关心小狐崽,大概是看见它就想起了自己曾经的朋友吧。
她心中忍不住好奇,苏澈后来究竟经历了什么,才能从当初的自卑变成如今这般淡然儒雅、不惧世俗眼光的模样?
“苏澈……”
她的话还未曾问出口,院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柴扉随后被扣得声声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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