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拾,你是爱我的
除夕夜至, 风雪依旧。
在这万家团圆的时刻,容拾与容浚相对而坐,彼此却各怀心事, 看着桌上精心烹制的菜肴却没有什么食欲。
终究还是容浚先打破了沉默,替两人各自斟了一杯酒,“阿拾, 陪我喝一杯。”
容拾拒绝的话还未说出口, 便听容浚接着道,“是果酒,你不必担心我的伤, 更不用担心自己喝醉。”
“好。”
容拾端起那杯酒一饮而尽, 的确是果酒,甘甜,清爽。
“傻姑娘,喝这么急做什么?你难道忘了,除夕夜饮酒是要先说些吉利话的。”容浚浅笑, 又替她斟了一杯酒, 随后举杯, “唯愿我的阿拾岁岁安宁, 长乐无忧。”
容拾亦是举杯, “一愿大业早日仓廪充实, 海晏河清, 百姓安居乐业。二愿陛下身体康健, 一统天下, 成千古明君。”
闻言, 容浚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些,她给了大业和他最好的祝福, 但这祝福中却没有他们,那原本甘甜清爽的果酒入喉却苦涩无比。
“陛下!”门外响起了罗义的声音,打破了屋内沉闷的气氛,“齐王求见。”
容浚倒是有些意外,按照脚程,容潜大概该是年后两三日才能到,看来一路上没少吃苦,没日没夜地赶路才提前赶了回来。
容拾皱眉问道,“齐王容潜?”
容浚注意到了她的异常,“阿拾,你怎么了?”
容拾倒也不瞒他,“陛下,我想见他。”
“为何想见十一弟?”
“陛下说过,我曾陪你在边关多年,而他那时亦在边关。我想他也许是我的故人,见到他,也许我能想起什么来。”
“你们的确是故人,不过你见到他怕是想不起什么来。”
容拾不解,“为何?”
“那时他不喜你女儿身为将,而且总认为你会待在我身边会害了我,所以曾为难过你。而你不喜他少年意气不听劝告执意出战,那一战,你失去了你手底下最英勇的一批将士。”
容拾轻叹了一声,“原来如此。”
容浚有片刻迟疑,“阿拾,那你还要见十一弟么?”
“自然是要见的。”容拾点头,“他曾折损了我手底下最英勇的一批将士,我肯定是打心底恨着他的。恨,也能让人记忆深刻,或许见了他我真能想起什么来。”
容拾的目光自容潜踏进殿内的那一刻便胶着在他身上,从上到下打量了他数回,终究还是移开了目光。见到这位故人,她依然什么都未曾想起。
容潜向容浚行过礼后,又确定自己这位皇兄身体无大碍后才松了一口气,这才看向容拾,眸色晦暗不明,“容将军,自上次一别后竟已过了数年,别来无恙。不过你这些年的事迹,本王还是听了不少。”
容拾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却不搭话,而是看向了容浚,“陛下,殿内气闷,我想出去透透气。”
容浚却拉住了她的手,“你觉得气闷,我让罗义吩咐宫人把窗户打开便是。外面天寒地冻,别出去冻坏了身子。”
容潜却沉不住气了,“今夜除夕,皇兄不与皇后一起守岁,却拉着容将军一起喝酒,言行如此关切,举止如此亲密,这是为何?”
“十一弟。”容浚的面色一沉,立刻喝住了他,“阿拾是孤心之所爱,孤与她之间的事由不得他人非议,包括你。”
“果然如此。”容潜冷笑,“你力排众议非要留她一名女子在军营之时我就知道你根本就不爱顾清娢。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还装了这么多年,当初起事的时候还拿顾清娢当借口?”
容浚道,“你也知道孤只是拿顾清娢当起事的借口。”
“皇兄。”容潜瞬间败下阵来,长叹一声,“你身为帝王至尊,却倾注太多感情于一名女子,实非明智之举。容拾,她迟早会害了你。”
“那又如何?纵使有朝一日孤死于阿拾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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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甘之如饴。”容浚下了逐客令,“十一弟,孤如今已无大碍,你也可以放心了,你先回府休息,明日你我兄弟二人再好生叙旧。”
容潜最终只能狠狠地瞪了容拾一眼,无奈地退了出去。
待宫人把窗户推开了以后,容浚才又替容拾斟了一杯酒,“十一弟让你不快,我代他向你赔罪。”
“齐王殿下是为陛下好。”容拾淡淡道,“陛下身为天子,本就不该倾注太多感情于女子,而是该把时间和精力放在江山社稷之上,他只是当着陛下的面说出了其他臣子明哲保身不敢说的话而已。”
“孤知晓十一弟是为孤好,所以孤不怪罪他说了那些话。可是阿拾……”容浚目光真诚坚定,“我是真心想要做一位明君,让大业仓廪充实、百姓安居乐业。但我刚才说的话也是真心的,纵使有朝一日死于你之手,我也甘之如饴。”
容拾摇头,“陛下怎么可能死于我之手?”
这句话似乎取悦了容浚,他忍不住大笑了几声,“对呀,我的阿拾怎么可能杀我?”
两人一杯酒接着一杯酒喝着,直到容拾双颊发烫,头亦是有些晕乎乎时,她才意识到原来果酒也有后劲儿。
“陛下,我不能再喝了。”
容浚突然一把握住容拾的手,定定地看着她,双眸宛若一把火般仿佛能把她灼烧殆尽。他掌心的温度亦似火,灼灼的温度透过肌肤传递到她的掌心直至蔓延全身,让她全身滚烫,燥热不已。
容拾挣开了他的手,不敢再与他对视,起身走到窗前,冷风拂面,整个人才没那么燥热。
容浚走到她身后,灼热的气息再次让她慌乱。他却丝毫不觉,指向了西北的方向,“有份礼物想要送给你。”
话音刚落,一声巨响便打破了夜的宁静,烟花从天空划过,让夜亮如白昼,绚烂无比。
容拾的脑海闪过一丝熟悉的场景,在别的地方,她曾看过更美丽的烟花。
容浚替她拢了拢鬓边微乱的碎发,脸上充满了期待,“阿拾,喜欢吗?”
容拾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
容浚捉住了她的手,低头抵住了她的额头,笑出声来,“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傻姑娘,你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烟花美丽,却转瞬即逝,谈不上喜欢。”
容拾只觉得他的触碰让她体内的那一把火越烧越旺,她想挣开他,却怎么也挣不来,反而想要靠近他。
“陛下,我醉了。”
“阿拾,你没醉。”容浚低头吻了吻她的唇,“你还认得我,怎么会是醉了呢?只不过是酒让你看清了自己的心,让你想跟我更亲近而已。”
“我们曾经是这个世上最亲密的人,你现在只是在顺从自己的本心。”
“不……”容拾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容浚温柔缠绵的吻彻底吞没。
她想要是要推开他,但更想要贴近他。
容浚浅笑,抱起她,一步一步走向床榻。果酒里加的的确是好东西,他终于又可以再一次拥有她。
一切都失了控,容拾无奈地闭上了双眼,却听到他低哑暗沉的声音声音在耳边响起,“睁开眼睛,看着我。”
容拾没有说话,也没有睁开眼睛,身体滚烫得可怕。纵使她已经极力克制自己,但双手却像失了控一般搂住了他的脖子。
见她如此,他也没再强迫她睁眼,而是轻轻地把她放在了床榻上,低头吻了吻她的眼睛。
“阿拾,你是爱我的。哪怕没有了记忆,你还是爱我的。"
最开始是和风细雨,后面却是疾风骤雨。在他的攻城略地之下,容拾只觉得自己如同风中的柳絮,飘飘忽忽,无枝可依,无处可留。她的终究睁了眼,轻轻地抚摸着他的颈脖,神色迷离……
当一切风平浪静,容拾已经沉沉地睡了过去。容浚下了床榻,关闭了窗户,又处理了刚渗血的伤口,这才重新上了床榻。
他满脸餍足,紧紧地抱住了容拾,与她肌肤贴着肌肤,亲密无间。
他的手轻轻地覆上了她的小腹,低语,“阿拾,我们马上就会有一个孩子了。从今往后,我们一家三口永远不分离……”
我记起来了
容拾醒来时头痛欲裂, 浑身也酸软难受,昨夜与容浚一起凌乱的片段不断涌入她的脑海。她懊悔地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明明马上就能离开这个让她陌生又喘不过气的皇宫, 却又和容浚有了这么一夜。
可明明她以前在军营待过,按道理酒量应该不会太差,昨夜那般浅淡的果酒不至于让她酒后乱性。除非, 那酒有问题。
若酒真的有问题, 那容浚的目的莫不是想让自己怀孕替他诞下血脉,让两人永远都纠缠在一起?想到这里,容拾忍不住嘲讽一笑, 凭容浚的偏执, 怕是再也不会让自己离开。
若自己的怀疑为真,那容浚可谓是卑劣到了极致。
她失忆后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容浚,他对她深情不似有假,所有人也都说他们曾经无比相爱,她虽然已经感受不到自己对他的爱意, 但终究也相信了这大概是事实。毕竟容浚是天子, 身份贵重, 不至于联合那么多人对她说谎。
可现在她却对自己曾深爱过他的事实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她虽然不记得自己曾经的品行, 但此刻心底却有一个呼之欲出的声音:她应该不会爱一个如此卑劣之人。
良久, 容拾平复好了心情, 尽量把自己收拾得清爽一些。无论容浚允许与否, 今日她都要试着离开皇宫。只有离开这里, 她才能有更好的人生。
她刚打开门, 就发现罗义候在门口。虽然有屋檐的遮挡,但他们肩上仍是有薄薄的雪, 应该是候了有一阵子了。
容拾眸中无波也无澜,只是平静地问道,“陛下让你候在这里的?”
罗义垂眸行礼,“是。”
“让你阻我离开?”
“不是。”罗义跪下,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小的木匣双手奉上,“容姑娘,陛下命奴才奉上此药并亲自送您出宫。”
容拾心中疑惑,打开了那小木匣,果然是一颗黑乎乎的药丸,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药?”
“避子丸。”
“你说什么?是……避子丸?”容拾心中早已有过猜想,也许是毒药,也许是补药,却怎么也没想过会是避子丸。
“陛下说,昨夜他明知您素来不善饮酒,却仍趁您酒后神智恍惚之时引诱您,想来您现在已经厌他至极,怕是再也不想见他。只希望这枚避子丸能让您原谅他一二,若实在不想原谅也无妨,只盼您以后平安顺遂便好。”
容拾服下了那枚药丸,随后问道,“我素来都不善饮酒的么?”
罗义点头,“是。您虽然在军营待了多年,但酒量素来很差。以前每每庆功宴时,陛下都会亲自嘱咐给您的酒换成茶水。”
容拾低头沉默良久,最后轻叹一声,“罗义,送我出宫吧。”
大雪初停,宫中的道路已经被清扫出来,但湿滑难行。容拾跟在罗义身后,走得很慢很慢,心中却逐渐轻快起来。直到走出宫门的那一刻,她一直堵在胸口上不去又下不去的那一口浊气突然就消失了。
大年初一,她终于自由,以后可以去她想去的地方,做她想做的事情,见她想见的人。可她又能去哪里、又能去做什么、又能去见谁呢?
她忍不住回头,偌大的皇宫依然宛若一座囚笼,就连皑皑白雪也遮盖不住它的阴森压抑。
“容姑娘。”罗义奉上了厚厚一叠银票,“这是陛下让奴才转交给您的,愿您前路坦荡,一生安然无忧。”
容拾收下了那么银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宫墙上,容浚默默地看着容拾逐渐远离的背影,目光逐渐幽深。纵然心中有万般不舍,他还是暂时放她离开。等她再回来之时,他们便永远不分开。
积雪太深,道路难行,容拾一时半会儿出不了城,她便在城中的一家客栈住了下来,直到正月十四才花高价租了马车出了城。
如今她没有记忆,也不知道究竟该去何处,只是找了一张地图随便寻了一个看着顺眼的地名——安乐郡。
出城第十日,容拾包袱里的银票突然无翼而飞。她隐隐约约觉得马夫有异常时,便在抵达热闹集市时寻了个借口买了一匹马,随后换了男装匆匆离开。外面的世界,比她想象中要危险。或许一直都是这般险恶,只不过失忆让她遗忘了罢了。
第二十五日,她抵达安乐郡,却发现这里并不如它的名字一般安乐。这里原本就贫瘠,今年整个郡的收成都不高,街上到处都是流浪的乞儿。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她在这里置办了一处宅院,学着过起了平淡的日子。
除非购置必要的物品,容拾几乎出门。相比外面的热闹,她更喜欢享受家中的安宁。
或许是太喜欢现在的安宁,所以在离开的第五十天,她才意识到自己身体的不对劲儿。当药堂的大夫笑着恭喜她马上要做母亲时,她整个人都有些恍惚。原本以为离开了那座囚笼,却与容浚有了更深的羁绊。
没有一丝犹豫,她便做了决定。这羁绊,留不得。
容拾拎着药包回家,在穿过西街时远远地就听到一群人哄堂大笑。她原本不想凑热闹,却突然在那些笑声中听到了烈犬的嘶吼声和孩童的惨叫声。她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挤进了人群。
原来是一群纨绔子弟为了取乐,扔了肉包子在街上让乞儿和野犬夺食。
那乞儿也是烈性,分明不过才七八岁的年纪,身上已经被野犬撕了得鲜血淋漓,却仍舍不得放弃那个已经脏了的肉包子。
他大概是饿得太久了,早就忘记了礼义廉耻,身体里动物的野性被彻底激发了出来,他拼尽全身力气扑到了狼狗的背上,双手紧紧地箍住了它的脖子,任凭野犬在地上摸爬滚打都不放手,直到把那条野犬耗尽了力气,一人一狗都累得趴倒在了地上。
乞儿挣扎着爬过去把包子捡了起来,一下子塞进了嘴里。正在此时,原本筋疲力竭的野犬突然张开血盆大口朝他冲了过去,似乎下一刻就会咬断他的脖子,引得在场胆小的人忍不住都尖叫了起来。
就在此刻,容拾突然本能地拔下了头上的银簪,猛地冲了过去,狠狠地扎进了那野犬的脑中。
那野犬瞬间爆发了所有的力量把容拾甩了出去,疯了一般地撕咬着她。
“阿拾。”
容拾循着声音望了过去,是容浚。
不过一剑,那野犬便头身分离。容浚把她抱在了怀里,慌乱地替她擦拭脸上的血迹,眸中满是心疼,“阿拾,别怕。”
容拾在迷迷糊糊中握住了他的手,“陛下,我记起来了。”
容将军爱皇兄如命
容拾睡了整整一夜, 容浚便忐忑不安地坐在床边守了她整整一夜。
从她离宫的那一日,他便悄悄尾随。有很多时候他都忍不住想要出现在她面前,可又想着让她在外面多吃一些亏更好, 那样或许她会想念宫中的日子,回到他身边。
哪知道她的确遇到了很多麻烦,但她却从来没想过回去, 而是一路来到安乐郡, 越过越自在。他不得不承认,原来没有他的日子她竟然真的过得更好。
可纵使这般,他也不会放手。
果然如他预想的那般, 她有了身孕, 她腹中的那条小生命将会是他们余生斩不断的羁绊。她虽然在药堂开了堕胎药,但他看得分明,她提着药的手分明在抖,她也舍不得。哪怕她只有一丝迟疑,他也自信能说服她留下孩子。
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 在容拾回家的路上, 她会遇到那野犬和孩童。幸好他出手及时, 她和孩子都没事, 可她却说她记起来了, 然后就昏睡了过去。容浚忍不住在心中打鼓, 她到底记起了什么?他的好, 还是他所有的坏?
他其实不怕容拾想起所有, 但他怕她在诞下两人血脉前想起所有, 那样他想要保住两人的孩子就会困难千倍万倍。
正胡思乱想间, 容拾醒了过来,静静地看着容浚。
容浚亦是看着她, 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如何说起。
良久,容拾动了动,挣扎着想起身,容浚立刻扶起她靠在了床头,“阿拾,你是不是口渴?”
容拾点头,声音沙哑:“是。”
容浚立刻倒了一杯热水,又先尝了尝,确定不烫才递给容拾。她接过水杯,一饮而尽。
“还要吗?”
容拾摇了摇头,而是又重复了昏睡前的那句话,“陛下,我记起来了。”
既然她主动提及,那还是逃避不了,容浚接过水杯放在一旁,随后问:“阿拾,你想起了什么?”若她真的想起了苏澈,那自己再杀他一次便是。
容拾握住了他的手,抬眸看向他,曾经古井无波的眼睛里满是笑意,那瞬间流光溢彩,趋走了容浚心中大半阴霾。
“大雪天,恶犬和我夺食。后来,陛下出现,给了我一件天底下最暖和的狐裘,赐了我容姓,还给了我新的名字,让我活过了那个寒冷的冬日。”
“陛下,原来你真的没有骗我,我那么早就爱上了你,只不过后面失忆让我忘记了爱你的感觉。幸好,我现在记了起来。”
“从六岁开始,你就是我的天神。我爱你,一直在用性命爱着你。”
容浚的心一点一点地落了地,后面已满是狂喜。他把容拾紧紧地拥入怀中,长久空虚的心终于被填满。
他的阿拾,终于回来了。
“阿拾。”容浚轻轻地吻了吻她光洁的额头,“想起了就好,我带你和孩子回家。”
离宫的第七十天,容浚带着容拾回了宫。
在勤政殿内帮忙处理奏折的容潜听到这个消息时,手中的笔歪了歪。他看着脏了的墨迹,忍不住出了神
刚回宫,容浚便召了太医和巫医李术共同替容拾把脉,确定她和腹中的胎儿安好,容浚才彻底放了心。
怀孕的容拾很听话,只是总会向曾经那般默默地注视着容浚,这让他很受用。本来,他的阿拾的目光只该停留在他的身上。
待陪容拾用过晚饭,又亲眼看着她睡下后,容浚才到了勤政殿。这七十日多亏了容潜,朝堂上几乎没有出任何岔子。
刚见到容浚,容潜便扔下手中还在批阅的奏折,大步走到了他面前行了礼,“皇兄,你可算回来了。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里,臣弟每日面对这些奏折头被折磨得都快疼死了。”
容浚笑出声来:“你没出任何岔子,何谈折磨?”
“臣弟每日拼尽全力才没出岔子。”容潜道:“臣弟这次算是亲身体会,批阅奏折治理朝政远比行军打仗要难。皇兄,边关还需要人,臣弟能不能 ”
“不能。”容浚打断了他的话:“边关现今平稳,暂不需要你前去坐镇。你这段时日做得很好,所以接下来继续帮孤分担朝政。”
“皇兄,你如今已经回宫了,哪里还需要臣弟分担?”
“阿拾怀孕了,孤很重视她腹中的孩子,会亲自照顾她们,所以放在朝堂的精力会少一些,自然需要你分担。”
“她 她怀孕了,你还要亲自照顾她们?”容潜忍不住问:“皇兄,你真的不爱顾清娢了?”
“不爱,或许从来未曾爱过。”容浚回答:“顾清娢于我,是年少迫不得已未得之人。孤当初那般执著,大致只是因为想要弥补年少时的遗憾,更何况当初出兵需要一个借口,她就是那个合适的借口。孤心之所爱,唯有阿拾。”
“可她现在记忆有失,并不能如当初在边关那般爱你。”
“无妨,以后只要她和孩子在孤身旁就足够。”
“可你是帝王之尊,实在不该倾注过多感情于一名女子,臣弟担心她会害了你。”
“十一弟,如今阿拾已回想起孤和她曾经的一些记忆。孤相信纵使这世间所有人害孤,阿拾也一定不会害我。”
“也是。”容潜叹了一口气:“当初边关谁人不知,容将军爱皇兄如命?哪怕是为皇兄去死,她也甘之如饴。是臣弟多虑了。”
怀孕的容拾嗜睡,因此她每天大半时间都在床榻之上睡着。尽管如此,容浚大多时间都陪着她。一开始他是害怕她想起那些不好的回忆,但他发现只要不受刺激她不会想起来。后来他喜欢看她安静的睡颜,心中无比安心。
原来他追寻多年,所求不过现在这样安宁的日子。
这一日午睡,容拾突然猛地从床榻上坐了起来,一旁的容浚瞬间也跟着坐了起来,小心翼翼地看着她:“阿拾,你怎么了?”
孤只想要她
容拾拉过他宽大的手覆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笑意盈盈地看着他,“陛下,孩子在动。”
隔着肚皮, 容浚清晰地感受到了胎动,那是他和容拾的孩子,光是想到这一点儿他就忍不住嘴角上扬。
“君安, 愿君长安。”容浚极为郑重地道:“阿拾, 我们的孩子出生后就叫君安,可好?”
“可这是似乎是男子的名字,若是女儿呢?”
“若是女儿便叫岁宁, 岁岁安宁。”
容拾点头, “君安,岁宁,都是极好名字。”
闻言,容浚心中一滞,若是能重回过去, 他一定不会给容拾随随便便起一个名字, 而是会像现在给他们的孩子起名这般慎重, 把世间最好的祝福送给她。
就这样日复一日, 容拾的身子逐渐沉重起来, 容浚极为上心, 几乎是形影不离地陪着她, 生怕她出什么岔子。
这一日, 容拾觉得在房间里待着有些闷, 容浚便陪着她到了御花园散步。她惊讶地发现, 虽然如今已是初秋,原本该春日开花的芍药却满园盛放, 香气袭人。
容浚折了开得最好的一枝递到了她的手中,神色温柔,“阿拾,你最喜欢芍药,所以我特意让花房种出了秋日也能开花的品种。”
容拾接过那一枝芍药,神色迷茫,“我最喜欢芍药吗?”
“当然。”容浚点头,“若是不喜欢的话,当初你又怎么可能在神射营的营帐里特意摆放?”只可惜,当时他还嫌弃芍药是养眼却无用的东西。可现在想来,他的阿拾喜欢的东西怎么可能无用?
容拾问道:“那陛下可知我为何会喜欢芍药?”
“芍药艳丽,自然惹人喜欢。”容浚道:“但阿拾喜欢芍药,是因为它是你我定情之物。”
容拾低头回想片刻后,摇了摇头:“我想不起来。”
容浚笑出声来,伸手替她拢好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了么?你想不起来的事情,我都会通通告诉你。”
“芍药,又名将离草,若以将离草相赠,便是表达结情之约,寓情有独钟之意。”容浚神色缱绻,眸中温柔浓得化不开,“阿拾,当初边关第六次大捷,我便送了你一枝芍药,向你表达了心悦之情。”
“原来如此。”容拾紧紧握住了那只芍药,语气极为认真,“以后,我一定会对芍药珍之重之。”
那一日后,容拾的寝殿内日日都有新鲜的芍药摆放,她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每每看到她的笑容,容浚的心就无比柔软,他甚至觉得自己愿意付出一切去换她一生喜乐无忧。
容浚生辰这一日,容拾已经怀胎八月。因顾念着她的身子,倒也没有大办,而吩咐人在她的寝殿中备了些菜,两人一起过。孕期不能饮酒,两人便饮了些茶水代酒,又说了好一番话,容拾便觉得累了,于是便早早地歇下。
半夜时分,容浚在剧烈的疼痛中醒来,只觉得喉咙一阵腥甜,立刻吐了一大口黑血出来。那一瞬间,他立刻意识到自己这是中了毒。他立刻看向容拾,只见她虽未疼醒,但额头已是冷汗涔涔,嘴角也有黑血溢出,明显也中了毒。
阿拾,孩子。
容浚几乎疯了,“快来人,宣太医,还有李术。”
太医和李术很快就赶了过来,两人中的是□□之毒,好在食用不多,经过众人的合力救治,倒也没有性命之忧,只是容拾腹中的孩子没能保住。
容浚前所未有地绝望,明明就差一个多月,他和容拾就将因为孩子有这个世上最深的羁绊。哪怕她后面恢复了记忆,他也不会像如今这般日日惊惧。此时此刻,他只想杀了眼前所有人给他们的孩子陪葬。
他拔剑的那一刻,容拾按住了他的手,明明她眸中也满是化不开的悲痛,却还在柔声安慰他:“彻查后冤有头债有主便是,不要多造杀戮,就当为我们那个还未出生的孩子积阴德,也为以后的孩子积福。陛下,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容浚收回了手中的长剑,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阿拾,我听你的,不会多造杀戮,你好好休养。”
容浚下了令彻查,到头来却没有任何头绪,他心中突然升起了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可当他夜里醒来发现容拾默默流泪,泪水已经湿透枕头时,他生生地把那个可怕的念头压了下去。
只要她还在他身边,他就不该再多疑。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算他再怎么想忘却都难。他无法再入场地面对她,只好日日躲进勤政殿,派更多地人照看她,待夜里她安睡后才会回去紧紧地搂住她。
容拾发现了他的异常,也不多言,只是一个月后提出去鸿恩寺替未出世的孩子超度。
因需要离去七日,容浚再次把朝政交给了容潜。
容潜见他精神似乎有些恍惚,忍不住劝慰道:“皇兄,你和容将军羁绊多年,孩子一定会再有的,你务必要振作起来。”
容浚苦笑:“但愿吧。”
容潜皱眉:“皇兄如此,莫非另有隐情?”
“十一弟,孤让人彻查中毒一事却毫无头绪。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个孩子其实就是阿拾亲手所杀?”
容潜一脸震惊地看着容浚:“皇兄为何会有如此怀疑?”
“很简单,她恨孤。”容浚轻叹:“而且大多数人下毒都会留下痕迹,除非十三堂最好的杀手。而阿拾曾经就是十三堂最好的杀手,就算她没有了内力,可她还是有千万般法子下手。”
“可她不是失忆了么?又怎么会恨皇兄你?”
“她能想起一件事,就有可能想起从前的种种。或许她早就已经恢复了记忆,只不过是瞒住了对孤虚以为蛇而已。”
“那臣弟就不得而知了,毕竟皇兄你才是她最亲近的人,最能清楚地感觉到她的变化。”容潜道:“但若是真确定她只是虚以为蛇的话,皇兄一定要把她送走,以免有朝一日被她所害。”
容浚斩钉截铁地道:“就算她是虚以为蛇,孤也不会送走她,孤只想要她。”
鸿恩寺,容浚再一次跪在了庄严的佛像前,同上一次一样求佛主保佑容拾一生顺遂喜乐无忧,永远都陪在他身边,只是多了一个请求——愿他与容拾还未出生的那个孩子早登极乐、转世为人。
容拾亦是虔诚跪在他身旁,可他看不透她心中所想,只觉得人明明在身旁,却似乎在天涯。
在鸿恩寺的每一日,他都忍不住怀疑容拾,可又在看到她虔诚超度孩子时觉得一切都是自己多虑。超度七日,容浚便患得患失了七日,整个人清瘦了不少。
回宫后,容浚匆匆躲进了勤政殿,直到夜里子时才回。没想到今夜容拾并未安睡,寝殿里灯火通明。
他下意识想离开,可又担心她,终究还是走了进去。
只见容拾坐在窗前,一双眼眸淡漠如雪,“陛下,你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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