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拾,我求你
顾清整个人活了过来!
只要苏澈还在人世, 她曾经历的那些折磨根本不值得一提。
她脑海里轻生的念头彻底消散,那双宛若一潭死水得双眸终于有了一丝久违的光亮。
死别,意味着永不能再相见。
生离, 意味着还有重逢的希望。
她要好好地活下去,等待与苏澈再见的那一日,哪怕那一日是多年以后。
顾清的食欲逐渐好了起来, 就连容浚特意从南疆请来替她调理身子的巫医开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药, 她也是一滴不落地喝下,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红润。
容浚对她的变化感到欣喜万分,也有些惴惴不安, 可他不敢开口去问其中的缘由, 因为他怕自己问话的方式万一有不妥,她又会像之前那般失去生的欲望。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时常召阿奈入宫,希望她的陪伴能让容拾快乐一点儿。
可自从那一日后,顾清一次都没有见过阿奈。她不是不想见, 可她清楚地知道, 她们多见一次面, 破绽就有可能多一分, 苏澈就多危险一分。
顾清每日都会坐在书桌前练字, 一练就是一两个时辰, 整个人也越来越安静。每每容浚主动与他说话, 她也都是置之不理, 犹如他不存在一般。
容浚心中失落, 但却也由着她。至少, 她现在不再是处处与他针锋相对、恨他入骨。
只要再给他足够的时间,他就能把曾经那个视他为天神, 爱慕他入骨得容拾找回来。
时间一天天过去,边关传来了捷报,容浚心中大悦,早早地下了朝,一心想告知容拾这个好消息。
可他当走到永宁殿门口时,却停下了脚步。他突然意识到,那个能征善战的容拾已经被他亲手废了武功,或许她根本就不想听到这个消息。
他忍不住想,若是当初不废容拾的武功,她会不会没现在这么讨厌自己?可若是不废了她的武功,她永远都有机会离开自己。
他迟疑了许久,终究转身准备离开。可还没走两步,他就听到永宁殿内有长箭破风的声音。
容浚微愣,旋即大步踏进了长宁殿大门,只见容拾扎着高高的马尾,挽弓、瞄准、射击,一气呵成,长箭正中靶心。只可惜她已经没了内力,再也不可能像之前在边关军营校场上连穿五道靶心了。
容拾亦是看见了他,脸上毫无波澜,只是扔下了手中的长弓,转身往寝殿的方向走去。
容浚大步过去拾起了那把长弓,追过去拉住了她的手,“阿拾,孤记得你以前是最爱惜的弓箭的。”哪怕,那弓箭只是军营里最劣质的。
顾清回头,目光清冷,“以前弓箭于我是安身立命的利器,我自然爱惜。现在弓箭于我不过是闲来无事消遣的玩意儿罢了,自然不必爱惜。”
容浚心中一滞,仿佛容拾口中那句闲来无事消遣得玩意儿指的就是他一般。不,他现在连她的消遣都比不上。
顾清转身回了寝殿,容浚缓缓地跟了进去。他默默地看着她又坐在书桌前安静地练字,许久过后都不曾抬头看他一眼。
他终究忍不住开口问道,“阿拾,你为何突然……”后面的话,他却怎么也没问出口。
顾清终于抬眸看着他,眸中平静如水,“你是想问,为何我突然就开始好好吃饭、好好喝药、好好睡觉,想要好好活着?”
容浚点了点头,这么多日过去,他太想要知道这个答案了。
顾清反问,“这样不好么?”
好,当然是好。可她的转变让他觉得很不真实,心中也很不踏实。
顾清放下手中的毛笔,缓缓道,“因为梅花糕很好吃。”
“嗯?”
容浚一脸疑惑地看着她,他记得她的确是吃了阿奈送的梅花糕那一日后逐渐好起来的。可她从来都不是重口腹之欲之人,不太可能因为一块梅花糕就转变这么大,除非那梅花糕别有意义。莫非,与她和苏澈得回忆有关?
一想到这里,他就嫉妒得发狂。
“当初我进十三堂吃的第一份食物,就是梅花糕。”顾清声音眸色,声音幽幽,似乎陷入了回忆里,“当时我才经历了与恶犬夺食,也算经历了一场生死。郭仪把我送进十三堂后,或许是为了给我压惊吧,给了我一块梅花糕。那梅花糕香、甜、软、糯,是我六岁以来记忆里最好吃的东西。我一边吃一边忍不住想,活着真好。那一刻,我便暗自在心底发誓,以后无论何种命运,我都要好好地活着。”
容浚心中一阵酸楚,他从不知道这些事情。也是,那时的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子,又怎么可能去关心一个小乞女的死活呢。
假如时光能够倒流,他会在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就把她紧紧拥入怀里,给她自己所有的宠与爱。
可这世上从来都没有任何假如。
“容浚,你知道吗?”顾清嘲讽一笑,“我当时还发过另外一个誓。”
“我发誓要报答你赐狐裘之恩,为你生为你死。”
她后来倾尽所有去践行誓言,弄得遍体鳞伤才明白,再温暖的狐裘,也比不过爱人的一个温暖怀抱。
容浚再也隐忍不住,大步走到顾清面前,紧紧地把她拥入了怀中,任她拼命挣扎也不放开,“阿拾,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是他从一开始就错了,才把曾经那么爱他的容拾弄丢了。
顾清不再挣扎,任由他抱着她。她知道他疑心病重,若自己的转变不能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他迟早会查到苏澈还活着的蛛丝马迹,所以才编了这样一个半真半假的故事来诓骗他。当年郭仪的确是给了她一块梅花糕,可她现在喜欢梅花糕,只因为苏澈。
良久,顾清来了口,“容浚,放开我吧,也放过你自己”
“不放。”容浚抱她更紧,“阿拾,我知道自己过去做错了很多事,可我以后不会再犯错了。我只会宠你无度,爱你入骨,你原谅我,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阿拾,我求你!”
顾清的回答却犹如一把利刃刺穿了他的心脏。
“容浚,我强迫自己放下仇恨,不再想着杀你,这已经是我对你最好的原谅。”
“从此做陌路人,是你我之间最好的选择。”
新宠
容浚松开了顾清, 那双深邃墨瞳定定地看着她,眸色晦暗无光。
她是他心上的人,他怎么能允许彼此做陌生人?
这辈子, 她都别想离开他。
“阿拾,你我之间,怎么可能是陌生人?”
话音刚落, 容浚猛地把顾清抱起, 径直放在了床榻之上。此时此刻,他只想在她身上印满自己的痕迹,让她知道她是属于自己的女人, 他们是这个世上最亲密的人。
他扯开了身上的腰带, 欺身上去,把她压在自己身下,覆上了她的唇,撬开她的牙齿,长驱直入。
顾清用力挣扎, 他却把她禁锢得更紧, 让她丝毫动弹不得, 狠狠地吻着她, 就连她用力咬破他的嘴唇, 口中弥漫着强烈的血腥味儿都没放开她。
他已经太久没有与她亲密, 一触碰便已是欲-念缭绕。他已经空虚太久, 任何人都无法把他填满, 除了她。
这个世上, 他只想要她。
顾清实在是摆脱不了他的禁锢, 索性不再挣扎,任由他拉开了衣领, 亲吻着她雪白的肩膀。
容浚神色迷离,声音低哑,“阿拾……阿拾……阿拾……”
然而顾清的一句话却犹如冷水般瞬间浇灭了他所有的欲念,“容浚,你就只会这样吗?永远刚愎自用,喜欢强取豪夺。”
“你在乎的,永远只有你自己。”
容浚抬起头对上了她的双眸,心中不由得一紧。
她看他的目光太冷,还带着浓浓厌恶,似乎在看这世上最恶心之人一般。
可他曾经明明是她最崇拜最爱慕之人啊。
容浚承受不住她的目光,从床榻上起身,落荒而逃,匆匆回了勤政殿。
他像疯了一般把殿内砸了个稀巴烂,心中的抑郁却丝毫没有得到缓解,对苏澈的恨意更是到了顶点。
苏澈!苏澈!苏澈!
若是没有苏澈,容拾当初一定不会从自己身边逃离,更不会像现在这样厌恶自己。
他明明已经死了,但他们之间的回忆却成了一根横在自己与容拾之间尖锐的刺,时时刻刻都刺得人生疼。
若是他们之间的记忆也能死了那该有多好?
那样容拾一定会再爱上自己,永远陪在自己身边。
容浚的目光逐渐冷冽起来,把在门外的罗义唤了进来,吩咐道,“传李术来。”苏澈已经死了一次,那就让他再死一次。这一次,自己哪怕不惜一切代价也一定要把他从容拾的记忆里彻底杀死,让她的记忆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自从那一日后,容浚便再也没有踏入过永宁殿的大门。顾清每日里练练字作作画,倒也落得个清净自在。
只不过她再怎么勤奋,画艺也不见长,依然勾勒不出自己思念的人和物。
顾清总会想起在江安村的那些时光,有家,有苏澈,平淡而安稳,是她这辈子最快乐最舒心的日子。
正是这些美好的回忆,支撑着她度过了在这犹如囚笼的皇宫里的孤寂的白天黑夜。
她对苏澈的爱意,也在不停地回忆中日升夜长。
她很后悔,当初没有在看到他第一眼时就爱上他,那样她就能多给予他一些,而不是现在这样只有亏欠。
饶是顾清丝毫不在意容浚的事,但他有了新宠的消息仍是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这样,很好!
只盼那新宠能够牢牢地抓住容浚的心,让他再也别出现在她面前,打乱她现在平静的日子。
然而事与愿违,容浚还是进了永宁殿,身后还带着那个叫李术的南疆巫医。
一个月不见,顾清精气神好了许多,容浚既高兴又失落。高兴的是她的身体终于好了起来,失落的是他没有她的话,他的心都在痛,而她没有他,却真的能过得极好。
容浚敛了敛眸中的失落之色,走到了顾清面前,笑道,嫁入南极生物群四贰尓二五就一四柒追连载文肉文“阿拾,我今日特意带李术过来替你把平安脉,看看你现在的身体如何,需不需要替你换个药方。”
顾清平静地点头,“好。”她要好好地活下去,等着见苏澈的那一日,自然要把身体调养好。
一番诊断后,李术只说不必换药方,继续服药好生调养便是,随后便默默地退了出去。一时间,殿内只剩他们两人,静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良久,容浚打破了沉默,“阿拾,我很想你。这一个月以来,每一个夜里,我的心里脑海里都是她,想得我连呼吸都是疼的。”这些话,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说给她听。
顾清静静地看着他,面无表情地听着他说话。
容浚心有不甘,明明之前连他皱一个眉头她都会放在心上。
“为什么不说话?”容浚握住了她的手,“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或者想问我的话么?”比如,问问满宫传来传去的那个新宠之事。
顾清终于开了口,“陛下该离开了。”
“离开?”容浚眉头紧锁,“去哪里?”她在这里,他的心也留在了这里,他还能去哪里?
不待她回答,他便接着问,“兰台殿么?”他所谓的新宠,就住在那里。此时此刻,他多么希望能在容拾的脸上哪怕看到一起变化。
只可惜,没有。
顾清依然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容浚心里愈发堵得慌。
他轻轻地捏住了她的下巴,声音压抑,“阿拾,说话啊。”哪怕是他不爱听的话也行,而不是现在这般丝毫不在乎的模样。
顾清倔强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阿拾,你知道吗?我厌恶极了你现在的样子。”
扔下这句话以后,容浚转身离开了永宁殿。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顾清自嘲地笑了笑,她又何尝不厌恶现在的自己。无论是当初那个在关上阵杀敌的她,还是后来在江安村为人妇的她,都比现在的她要好。
容浚面色阴郁地出了永宁殿,径直走向了等在外面的李术面前,声音没有任何迟疑,“动手!”
李术领了命,“诺!”
容浚回头看了一眼永宁殿,眸色幽深。他的阿拾,很快就会回来了。
除了我,还能是谁?
夜深人静, 烛光摇曳!
容浚看着床榻上熟睡的容拾,静静地等她醒来,目光近乎贪婪。此时此刻, 她再无素日的冷硬和疏离,乖巧得就像一只小猫,让人生出无限爱怜。
南疆忘忧蛊, 能够让人忘记曾经的记忆。她醒来之时, 苏澈将彻底从她的脑海里消失。
他的阿拾,很快就能回来了。
“阿拾,你是我的, 只能是我的。”
从今往后, 她只会彻彻底底属于他一个人。
容拾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场景不断变幻,有饥饿,有杀戮,有伤痛, 似乎是她的一生, 颠沛流离, 痛苦不堪。最后, 一名青衫男子缓缓地走到她面前。只见他面若暖玉, 清俊无比, 眉眼间透着与生俱来的平静和淡然, 让人心安。
他朝她伸了手, 嘴角含笑, “清清, 我来带你回家。”
容拾并不认识他,可他和煦温柔的笑容让她不安的心平静了下来, 让她情不自禁地伸了手,想要跟他回家。
可她还未抓住他的手,他的身形却突然如同烟雾般消散不见。
“别走……”
容拾从梦中醒来,猛地从床榻上坐了起来,头疼得要命,脑海里空荡荡。她拼命地回想梦里那个男子,可她却连他的样子他的声音他唤她什么都记不住了。
头疼欲裂,容拾抱紧了自己的头,只是不停地重复道,“为什么记不住了,为什么记不住了,为什么……”明明似乎是对她最重要的人,她怎么会连模样都忘记呢?
“阿拾。”容浚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急切地道,“你是不是又做恶梦了?别怕,我在!”
容拾这才发现床榻前坐了一名清俊男子,正一脸焦灼地看着她,对她的关切之意溢于言表。
她茫然地问道,“你是谁?”
“我是容浚,你在这个世上最爱之人。”
李术在催动蛊术前早就已经提醒过,忘忧蛊会让人忘记曾经所有的人和事,所以她不仅忘了苏澈,也忘记了他。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现在就在他身边,再也没人能把她抢走,他完全可以打造一段只属于他们的曾经,一切重新开始。
以后的阿拾,只会比曾经的那个阿拾更爱他。她会永远陪着他,为他生儿育女,两个人再也不分开。
“容浚?”容拾拼命在脑海里搜索,却完全想不起这个名字,“若你是我最爱之人,为何我对你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容浚反问,“那你现在又能想起谁?”
“我……”容拾脑海里空空,“什么都想不起来。”
“小傻瓜。”容浚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声色温柔,“你之前受了伤,失去了所有的记忆,自然也不记得我。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陪着你把我们之前的记忆找回来。”
“因为你也是我最爱之人,我迫切地想要你想起我,彻底回到我身边。”
“阿拾。”容浚浅笑,就连眼睛里都满是笑意,“以后你只需要相信我,依赖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阿拾?是我的名字么?”
容浚点头,“你六岁那年,我在路边拾到了你,所以单名一个拾字。”
“那我姓什么?”
“你随我姓容。以我之姓,冠你以名。阿拾,从初见开始,你便属于我。”
“容拾?”容拾低声呢喃,“原来我叫容拾。”
容浚笑了,拥她入怀,吻了吻她的额头,“对,你叫容拾,是属于我的阿拾。”
他温热的气息把她包裹,让她有些不适,所以从立刻他怀里挣脱了出来。
容浚心中一滞,却立刻道了歉,“是我不好,明知道你还未记起我来,却情不自禁地像以前那抱你吻你,是我太心急了。”只要没有苏澈这根刺,他有的是耐心等她心甘情愿地与自己做那些亲密之事。
“我们以前……经常这样么?”
“岂止是这样?”容浚眸子里的笑意更浓,凑到容拾的耳边低语,“比这些更亲密的事情,我们都做过。”
“我什么都……”
还未等她说完,容浚便打断了她的话,“阿拾,我知道你都忘了,可是没关系,我们的过往,我都清清楚楚地都记得。”
言罢,他握住了她的手,“随我来。”
容拾脑海里一团乱麻,完全找不到头绪,只是浑浑噩噩地由着他牵着出了寝殿,走到了庭院中,就连他手中什么时候多了一副弓箭都没注意到。
今夜圆月,银白色的月光倾泻而下,院中斑驳树影摇曳生姿。
容浚把弓箭塞进了她的手中,指着不远处的靶子,“试试。”
容拾一脸错愕,但仍是点了头。
拉弓,放箭,正中靶心。
容拾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长弓,自言自语道,“原来我曾经是会射箭的。”
“是啊,而且是我手把手教会你射箭的。”容浚看着她,“阿拾,你看,现在你已经想起了一件事。”
“我会把那些过往慢慢地说给你,陪你想起来。”
“就算到了最后都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我们重新来过便是。”
“无论是有记忆的你,还是没有记忆的你,都是我在这个世上最爱的珍宝。”
他知道容拾脑海里没有了记忆,并不会完全相信他的话。
所以他会一遍一遍地告诉她,他们才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
在以后的日子里,也不止他一人会告诉她这些。
整个宫中的人都会告诉她,她从小就爱慕他。而她,是他疼着宠着亲自带大的宝贝。
他们两情相悦,相爱多年,是让人无比艳羡的眷侣。
有些话听多了,也就让人信服了。
容拾突然抬眸问道,“是你吗?”梦里那个人,会不会就是他?
容浚皱眉,“你说什么?”
“醒来之前,我做了一个冗长的梦,虽然已经记不得梦里的那些事。但我隐隐约约还是能想起来,梦里有一个男人,他似乎对我很重要。那个人,是你吗?”
容浚弯腰,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除了我,还能是谁?”
“小傻瓜,别胡思乱想了。明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皇后之位
次日清晨, 容浚早早地就带着容拾出了宫。
马车经过闹市时,叫卖声、笑声还有孩童的打闹声交织在一起,一时间热闹非凡。
不过一车之隔, 容拾却安静地坐在马车的角落里,思绪早已不知飘向了何处,俨然与周围的一切彻底隔绝, 似乎随时随地都可能消散一般。
容浚心中猛地一惊, 握住了她寒凉的手,问道,“你在想什么心事?”
容拾回过神来, 迅速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随后回答,“我在想,你究竟要带我去哪里?”
容浚浅笑,“是你一直都想去的地方,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我一直都想去的地方?”容拾开始在脑海里搜寻, 试图找到答案, 但脑海里依然是一片空荡荡, 什么也想不起来, “在那里, 我会想起什么来吗?”
“也许会, 也许不会。”容浚笑道, “阿拾, 我说过, 你想不起来也没关系, 我会把过往都说给你听,所以不要逼自己太过。”
“我们慢慢来, 总会有完全想起来的那一天。”
容拾问,“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吗?”
“当然。”容浚看着她,那双深邃墨瞳里满是光亮,“只要你相信我。”他会亲自给她打造一段没有苏澈,只有他的美好回忆。
容拾有些迟疑,“我真的可以相信你吗?”
“阿拾,我们是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你只能相信我。”——
鸿恩寺,据说许愿祈福极为灵验,因此香火鼎盛,经久不衰。
当初在边关时,除了行军打仗外,杨玉和总喜欢围着容拾打转,一张嘴天南地北地扯个不停。她很少会打断他,也不会给回应,只是静静听他说着。直到有一次,他提到了鸿恩寺。
容拾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波澜,“杨玉和,那鸿恩寺真的有那么经验么?”
“当然了。”杨玉和笃定道,“据末将所知,凡是去鸿恩寺许愿祈福的,无一不得偿所愿。将军你若是不信的话,可以问三皇子殿下。”
一旁的容浚把他们两个人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但并不认为容拾会来问自己这样一个无聊的问题。
然而容拾却出乎意料地走到了他面前,近乎虔诚地问道,“殿下,鸿恩寺真的有那么灵验么?”
闻言,容浚一脸玩味儿地看着她,“阿拾,你早就满身杀戮,是被神佛厌弃之人,就算那鸿恩寺真的有那么灵验,恐怕佛主也不会听你的心声。更何况,无论是作为一名杀手,还是作为一名战将,你都不该相信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而是该相信你手中的利器。”
“末将只是……只是……”容拾低下了头,“末将谨听殿下教诲。”
又过了两个月,容浚终于知道了容拾那日未说完的话是什么,原来她只是想去鸿恩寺替他求一道护身符。
那时候的她,心心念念的都是他,而他却一再地把她的真心践踏。
一想到这里,容浚心中便有悔。
但凡那时候他能给予她一丝关心和爱意,他们也不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还好,他为他们争取了再来一次的机会。
这一次,他一定会把她好生珍藏,再也不会让她离开自己。
“阿拾。”容浚牵起了容拾的手,声音温柔,“你之前一直都想来鸿恩寺求一道护身符。”
容拾挣了挣手,容浚这一次却没有再放开她,而是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这里人多,我若不牵着你的话,你待会儿走丢了怎么办?”
容拾想了想,自己现在是失忆之人,唯一认识的便是容浚,若真丢了的确是一个大麻烦,于是便任由他牵着。她刚醒过来看见的人就是他,他的那些紧张和关心都不假,或许她真的该试着相信他。
“我不记得自己曾经想来这里求护身符一事。”
“没关系,我记得便是。”言罢,他牵着她的手缓缓地走进了寺内。
寺中香客云集,过了许久两人才进了大殿。
殿内佛主金身,庄严宝相,容浚拉着容拾一起跪了下去。
她有些不知所措,转过头看向了他,只见他双手合十,双眼紧闭,一脸虔诚,似乎在许什么重要的心愿。
她想了想,也学他的样子,闭上眼睛许下了早日恢复记忆的愿望。等她睁开眼时,手中已经被他塞了一道护身符。
容浚笑着看她,就连眼睛里都是满满的笑意,“愿佛主保佑我的阿拾,从今往后一生顺遂喜乐无忧,永远都陪在我身边。”这一刻他终于明白容拾当初的心思,哪怕像他们这样满身杀戮、就连神鬼厌弃之人,一道有深爱之人,也是愿意去相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的。
容拾握紧了那道护身符,一脸茫然。
容浚扶她起身,低声道,“我们该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容拾依然坐在角落里,闭着眼睛,整个人似乎睡着了。
容浚知她是假寐,但并没有戳穿,而是近乎贪婪地看着她。
她最近身体好了许多,双颊不再苍白,而是带着红润。脸色也不再似之前那么冷硬,而是柔和了许多。
只要再耐心地等一等,他的阿拾就会回来了。
入城后,容浚突然让马车停了下来,自顾自下了车。
容拾睁开了双眼,微微地推开了车窗朝外面看了过去,只见他走到了一个卖糖葫芦德小贩面前,买了一串红红的糖葫芦。他径直回到了马车上,把糖葫芦递到她面前,“阿拾,你快尝一尝,是不是很甜?”
容拾接过那串糖葫芦,依言咬了一口,果然很甜。她抬眸问道,“你以前是不是也经常给我买糖葫芦?”
容浚心中微滞,“是。”其实不是的,以前的他只给顾清娢买过糖葫芦。不过以后,他只会给她买。
容拾笑了笑,“糖葫芦很好吃,谢谢!”
容浚心中的阴霾被她的笑容彻底驱散,亦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你我之间,从来都不需要言谢。”
“阿拾,你是我的珍宝。只要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是吗?”容拾眼中的笑意慢慢散去,渐渐染了凉意,“若你当真视我为珍宝,为何却没给我皇后之位?”
封后诏书
容浚心中一沉, 心中慌了起来,生怕容拾是突然记起了什么来,但他的面色却丝毫未改, “阿拾,你在怀疑我对你的爱意?”
容拾对上他的双眸,反问, “难道我不该怀疑么?”昨夜容浚离开后, 她便再也睡不着,于是叫了几个在永宁殿内伺候的宫人到跟前,仔细地问了问。他们每个人都告诉她, 她从小就跟在容浚身边, 与他感情甚笃,是他最爱的女人,当时她的心中就有了疑惑。
“阿拾,你忘记了我们的过往,当然可以怀疑我。”容浚道, “把你所有的怀疑都说出来, 我可以慢慢地解释给你听。”
容拾低头沉吟片刻, 旋即抬眸, 问道, “我虽然失了忆, 但世俗纲常依然刻在脑海, 嫡妻与妾室之差依然也明明白白。若我当真是你的最爱, 为何你连嫡妻之位都不曾给予?”
闻言, 容浚心中松了一口气, 浅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明明当初是你自己不愿意做皇后, 现在却怪我。”只要她没有回想起曾经的记忆,他完全可以给她一个合情合理得解释。
“我不愿?”容拾眸子里满是惊讶,“你曾告诉我,你是我最爱之人,为何我会不愿……”
“自然是因为你太好。”容浚握紧了她的双手,他的力气太大,握得她的手有些生疼,然而他的声音却温柔到了极致,“以前你总是把我放在第一位,习惯了委屈自己。我刚登帝位之时,你担心我根基太浅,皇位不稳,以自己出身低微为由断然拒绝了我想立你为后的想法。”
容拾有些茫然,“是吗?”她曾经真的为了他,可以义无反顾地委屈自己么?
“你个小傻瓜。”容浚宽大的手抚上了她光滑细腻的脸颊,目光虔诚,“其实,你根本不需要那么懂事。”
“我这辈子有两个梦想,一是大业王权稳固、百姓安居乐业,二便是有你陪在身边,护你一生平安喜乐。”最初梦想里的那个人是顾清娢,可后来他看清了自己的心,那个他想留在身边护在怀里的女人,只能是容拾。
“所以阿拾,以后你可以肆意地在我面前笑在我怀里闹,任性地提任何要求,不需要再委屈自己。”
容浚目光灼灼,容拾忍不住低下了头,脑子里如同一团乱麻,“原来……是这样。”他这一番说辞,似乎破绽百出,又似乎毫无破绽,她不知道究竟该信还是不信。
她不停地思考,想要理出一个头绪来,头却开始疼了起来。
“是不是头又开始疼了?”容浚见她面色不对,赶紧替她按了按太阳穴,担忧地道,“恢复记忆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你也不要急于一时,反而让自己的身体受损。”
“阿拾,我有耐心等你想起我来,你也耐心一些,不要逼自己太过,好不好?”
“好。”——
回宫后,容浚带着容拾径直回了勤政殿。两人用过饭以后,他便开始批阅奏折。他刚批阅完一本,便递到她面前,“阿拾,帮我看看是否有不妥当之处。”
容拾没有接那本奏折,而是道,“这样不妥。”
闻言,容浚轻笑,“什么妥与不妥?这又不是我们第一次这样做。”
“我们以前经常这样做么?”
“当然。”容浚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大,“以前你经常跟我待在勤政殿,陪我用饭食,帮我批阅奏折,陪我谈心,还有……”
他故意顿了顿,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
容拾心有疑惑,“还有什么?”
“还有……”容浚拉住了她的手,猛地用力,她整个人都跌落在了他的怀中。他的指尖轻轻地在她的唇上摩挲,声音暗哑,“阿拾,你是我的女人,你说我们还会做什么?”
容拾想要挣开他的怀抱,却反而让他把她禁锢得更紧。
他已经太久没有碰她,如今温香软玉在怀,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他的手落在了她的腰带上,只要轻轻一拉,她的美好风光便可尽收眼底。
他又可以像曾经那般在她身上攻城略地,填补心中的空虚。
可当他对上她迷茫惊慌而且带着抗拒的双眸时,他终究还是放开了她。
他好不容易才杀死了她和苏澈之间的记忆,为自己赢得了重来一次的机会,他怎么舍得再强迫她惹她生厌?
他可以等,等到她不再抗拒自己为止。
“对不起,我明知道你现在失了忆,却还是失态了。”容浚稳了稳心神,神色恢复如常,生硬地转移了话题,“阿拾,你今日随我出宫定然是乏了吧,不如先回永宁殿休息。待我批阅完这些奏折后,再过去陪你。”若是可以,他恨不得她时时刻刻都能陪在自己身边。可现在他不得不放她走,否则他怕再也隐忍不住。
容拾松了一口气,没有任何言语,匆匆地离开了勤政殿。
一路上,她不停地问自己。一个人失了忆,真的会把自己最爱的人都忘个干干净净,甚至心里和身体都抗拒么?
她真的不知道,以后究竟该如何面对容浚——
回到永宁殿后,容拾心中焦躁不安,她索性坐在了书桌前练字,终于慢慢地平静了下来,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不知为何已经写了满满几大张纸的“清”字。
她看着那些“清”字怔住了,这个字对她而言一定很重要,否则她怎么可能无意识地写了一遍又一遍?可她却怎么也想抓不住头绪,似乎唯一能做的就是去问容浚要一个答案。
可他给的答案,就真的是她想要的答案么?
容拾的心很乱,既想要彻底相信容浚,又怕自己信错了人。
似乎只有时间才能给她准确的答案。
可若是一辈子都想不起来自己的过往,那她又该怎么办呢?
容拾收好了那些字,推开了窗户想要透透气,缓解一下头疼之症,却看见容浚踏着轻快的步伐而来。
他亦是看见了她,脸上瞬间就有了笑意。
他大步走到了她面前,伸手递给她一道圣旨,“阿拾,打开看看。”
容拾依言打开看了看,旋即一脸震惊地看向他,“这是……封后诏书?”
示弱
“我知道这道诏书有些迟了, 以至于之前让你受了诸多委屈。但我保证,以后再不会让你受委屈。”容浚眸中满是期待,“阿拾, 之前你已经拒绝过一次皇后之位,所以这一次一定不要再拒绝我。做我的妻,一辈子陪在我身边, 不离不弃。”他清楚地知道, 如今绝对不是废后新立的好时机,可他已经顾不了其他。只要能让容拾的怀疑少一些,能让她心甘情愿地留在他身边, 一切都值得。
更何况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要告诉全天下所有的人, 她属于他,只属于他。
容拾静静地看着他,脸上的震惊之色逐渐退却,深吸了一口气后道,“我想见她一面。”
容浚一脸警觉, “谁?”
“皇后, 顾清娢, 毕竟她曾是你名正言顺的妻子。”自从失忆后, 她一直都在听容浚提及自己的过往, 现在她想听一听那个因自己而被废去后位的女子又是如何说道。
“废后诏书已下, 封后诏书已出, 她已经不是皇后。阿拾, 你现在才是大业的皇后, 我只要你做我的妻子。”纵使他的阿拾曾低贱如尘埃, 可他可以为了她对抗所有人,让她成为大业王朝最尊贵的女人。
“曾经欠你的, 我通通都会补偿给你。”
容拾态度坚决,“我要见她。”自己不一定要与顾清娢交谈,但一定要见她一面,听她说几句话。
“可是……”
“我只不过想见她一面,跟她说说话而已。”容拾打断了他的话,问道,,“容浚,你不让我见她,是不是因为你告诉我的那些过往有假?”
“自然不是。”容浚矢口否认,“我之所以不想你见她,是因为我并未真心待过顾清娢,册封她为后也不过是为了拿她当棋子。如今她知晓真相,心中必定忿忿不平,我怕她到时候会对你出言不逊。”
容拾淡淡道,“无妨。”就算顾清会对她破口大骂,她也想要听一听究竟是怎样骂自己,而那些骂中究竟能不能给自己拼出一个跟容浚提及的不一样的过往。
若不一样,她拼死也会去寻一个真相。若一样,她也不会再纠结。
容浚终究点头应允,“好。”他早就猜到容拾会在某一天提出这个要求,所以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
他太了解顾清娢,自然无比清楚她的死穴,也无比了解该如何对付她。
所以哪怕容拾真见了顾清娢,也只会听到和看到他想要她听到和看到的——
华阳殿。
顾清娢听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终于抬了头,一双美眸黯淡无光。
她知道,是容浚和容拾。
这一刻,终于来了。
昨夜,久未露面的容浚终于出现在了她面前,一脸冷漠地告诉她要废后另立。
新皇后,便是容拾。
顾清娢冷笑,嘲讽道,“以娼妓之女为后,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容浚,我实在是没有想到你竟然会疯到如此地步。你猜一猜,到时候会有多少官员和百姓在背后戳你脊梁骨?”
“那又如何?”容浚声音冷若寒霜,“当初孤执意立你为后时,他们不也在背后戳顾的脊梁骨,可你最终还不是坐上了皇后之位?孤是天子,想让谁做皇后,谁便是皇后,与旁人又有何干?”
“容浚,你凭什么如此待我?”顾清娢心中所有的不甘和恨意如潮水般涌了出来,竭斯底里喊道,“当初明明是你承诺会爱我护我一辈子,凭什么你说变就变,为了容拾那个娼妓之女一次又一次地糟践于我?你就不怕遭报应么?”
“报应?孤活在这世上,最不怕的就是报应。”容浚皱眉,不耐烦地道,“孤现在没有时间跟你争执那些毫无意义的过往,只想交代你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顾清娢捂住双耳,“我知道一定跟容拾那个贱人有关,我不听。”
容浚走到顾清娢面前,粗暴地别扯开了她的双手,伸手掐住了她的下巴,附在她耳边低语。她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出他的桎梏,只听到他的声音不停地钻入耳内,越听越心凉。纵使再不甘心,现在的她,只是容浚和容拾之间的垫脚石。
顾清娢死死地盯着容浚,“你背叛了我们之间的感情,背弃了对我的承诺,如今我恨你入骨,你凭什么觉得我会依你所言行事,让你如愿?”
“若你能承受违逆孤意的代价,你大可以试一试。”容浚目光锋利如刀,“清娢,孤太了解你,所以比这天底下任何人都知道该如何对付你。比如你自小爱惜容颜如命,若是在你脸上划上个十刀八刀,你是不是会觉得生无可恋。又或者你总是自视出身高贵,看不起阿拾是娼妓之女,若孤把你也送到秦楼楚馆,变成人尽可夫的低贱娼妓,你是不是会生不如死?”
顾清娢一脸惊恐地看着他,他怎么能……怎么可以……
“容浚,你干脆……杀了我好了。”她见过他当初为了讨好自己对容拾不管不顾的绝情样子,所以知道他如今也一定可以为了讨好容拾而肆意伤害自己。
若是自己不依他所言行事,他是真的可能让自己沦为娼妓。
“死有时候是最容易的事情,可也有可能是最难之事。”容浚,“清娢,你毕竟曾经是孤的女人。只要你依孤所言行事,孤不会伤害你。哪怕以后顾家不在,你也可以在这宫中安度一生。可你违逆孤的话,孤会让你活得长长久久,受尽屈辱和苦楚。”
容浚的话让顾清娢不寒而栗,她终究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容拾和容浚走了进来。
顾清娢目光落在容拾身上,原本如一潭死水的双眸瞬间被不甘、愤怒和仇恨弥漫。容拾毁了她的一切,可如今的她只能自保,连复仇的资本都没有。
容拾缓缓地走到她面前,神色平静无比。
那一瞬间,顾清娢倒是有那么一丝羡慕她,失了忆的人,连痛苦都没有了。
明明当初失去了苏澈的她,是那么地痛苦。
现在唯一痛苦的人,只有自己。
顾清娢拼命地掐着自己的手,才阻止了想要把一切告诉容拾的冲动。
她原本是这天底下最高贵的女人,不想、也绝对不能沦为人尽可夫的娼妓,彻底输给容拾那个贱人。
“容拾,你来做什么?”顾清娢冷笑,“是来看本宫的笑话?”
容拾沉默,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顾清娢接着道,“容拾,本宫是相府嫡女,出身高贵,你是娼妓之女,出身低贱,本是云泥之别,无论如何也不该输给你。不过像你们这些出身卑微之人就是贱皮子,这么多年来一直赖在容浚身边,为他杀人放火,叛逆谋反,合该入了他的眼。是本宫低估了你,活该做了棋子。”
容拾神色微变,纵使顾清娢只是简短几句话,她却发现原来自己真的为容浚做了那么多事,跟容浚以及宫中那些宫女提及的差距不大。
“罢了。你赢了,皇后之位你拿去就拿去吧。”
“本宫祝你和容浚这一对祸害永远不分开,从今往后互相猜忌,互相伤害,不死不休!”
“够了。”
容浚沉着脸,拉着容拾离开了华阳殿。
刚出殿门,容拾忍不住回头望,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地方之一,却也是最华丽的囚笼之一,透着无尽的落寞。
容浚似乎感受到了她情绪,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阿拾,刚才顾清娢胡说八道,你不要胡思乱想。”
容拾对上他的双眸,“不知道为何,我突然觉得华阳殿好似一座华丽的囚笼。”
闻言,容浚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曾几何时,容拾便说过皇宫是一座华丽的囚笼,而她则是他豢养在囚笼里的一只鸟,还折了翅膀。尽管她现在已经是失了忆,但这相似的话语却让他有了一种她已经回忆起了过去、即将失去她的错觉。
他厌恶透了这种错觉。
可他不得不违心地说道,“不仅华阳殿像一座囚笼,其实皇宫上下每一个角落都似囚笼,让人无法随心所欲。可是阿拾,你曾经说过,只要我们相知相信,哪怕身处囚笼也可以坦然处之。”
不等容拾反应,他往前一步,低头看着她的双眸,“我知道你现在失了忆,什么都记不起来。可我永远都会记得,在我登基的前一晚,你在勤政殿内对我说的那些话。”
“你说,你曾经可以做我最锋利的一把剑,用尽自己的所有为我拼杀,以后也可以为我做这世上最温柔的解语花,永远甘之如饴地陪在我身边,让我永不孤寂。”
容拾忍不住在脑海里搜寻,却依旧一片茫然,“可我……我不记得自己说了这些话。”
容浚那双深邃墨瞳中已经泛起了隐隐的水光,他似极力隐忍,一滴泪仍从他坚毅的脸庞滑落,“阿拾,总有一日你会记起来的。”
容拾心中忍不住一紧,帝王泪,千钧重,他说的那些过往,应该都是真的吧,毕竟身为帝王之尊的容浚不会是为了哄骗一个什么都记不得的女人而流泪,而是彻底付与了真心。而她,虽然现在因为失忆对他没了感情,但曾经也一定深爱着他。
只可惜,她都遗忘了。
“容浚,我会努力记起我们的过往,也很抱歉一次又一次怀疑你。”她会给自己一年时间去回忆,若还是记不起,那就彻底放弃过去往前看,离开这个地方,去寻找新的记忆。毕竟人活着,未来总该比记不起的曾经更重要。
“好。”容浚又惊又喜地看着她,用力地点了头,“其实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只要我们以后相知相信,能够好好在一起,曾经那些记忆并非不可或缺,只是锦上添花而已。”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不过一次刻意示弱,却让容拾在失忆后第一次开始相信自己。
或许,他该换一种方式赢回容拾,那个心里眼里脑海里只有他的容拾。
在过去的岁月里,无论是在朝堂玩弄权术,还是在边关浴血厮杀,他都从未向谁示弱过。
哪怕,在最爱顾清娢的时候。
可现在,他心甘情愿向容拾示弱。
只要,能够回到容拾最爱他的时候!
谁也不能把他们分开
因为容拾的拒绝, 那道册封她为后的诏书终究未能昭告天下,而是被安静地放在勤政殿的书桌上。
容拾坐在容浚对面,隔着书桌看着他, 目光平静。见过顾清娢后,她相信他说的那些过往是真。确定了这样一个事实后,她反而能够更加清醒地思考。或许忘记, 是上天在提醒她换一种活法。就算她曾经深爱容浚, 她并非一定要留在他身边,与他相伴一生。
“阿拾。”容浚握住了她的手,声音似乎带着一丝祈求, “我知道我曾经做得不够好, 但我爱你之心从未改变,我一定会好好弥补你。所以接受封后诏书,做我的妻子,永远陪在我身边,让我一辈子待你好, 可以吗?”
容拾抽回了自己的手, 摇头, “我不能。”
容浚再一次握住了她的手, 这一次他握得很紧, 让她完全挣脱不开, 原本就晦暗的双眸更是幽深不见底, “阿拾, 这是为何?你明明已经见过顾清娢, 知道我没有骗你。”
“容浚, 见过顾清娢之后,我相信你说的那些过往都是真的了。你的确曾付与了我真心爱着我, 而我曾经也一定深爱着你。”
“只是我现在完完全全忘记了我们的曾经的过往,也把曾对你的爱与忠诚忘了。”
“现在的我每每与你相处时,心里都沉重无比,就像胸口压着一块千钧重的大石头,有时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现在实在与你亲近不起来。”
“相爱的人之间本该是轻松愉悦的,哪怕我是失了忆,面对你时也不该有那么强烈的压迫感。或许原因只有一个,你告诉我的那些过往并非全部。”
那一瞬间,容浚的心猛地一沉,立刻开口否认,“我没有骗你。”
“我不是指你骗我。”容拾道,“你大概只是隐瞒了些沉重的记忆,而被你隐瞒的那些记忆,大概就是我面对你时无法轻松愉悦的原因。”
“我是隐瞒了一些……沉重的记忆。”容浚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你要我怎么把一切都告诉你?告诉你因为我这么多年来过得如履薄冰,活得小心翼翼,所以你跟着我杀人放火,叛逆谋反,满身杀戮?”
“阿拾,你知道我现在有多自责多后悔么?”容浚那双深邃墨瞳泛起了点点水光,“这世上有那么多女子,她们或高贵或平凡,或聪慧或愚鲁,或美丽或平庸,可她们中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像你曾经那样浴血厮杀。她们的双手干干净净,平静快乐。而你,却因为我双手染满鲜血。我清楚地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一开始就应该把你挡在我身后,把你如珠似宝地呵护着,而不是让你与我并肩作战,哪怕你是心甘情愿。”
“你知道吗?自从登上帝位后,每一个没有你陪伴的夜晚,我都会噩梦连连,梦见你我因曾经的满身杀戮而受天谴,以至于我每一次去寺庙时,都会虔诚地向佛祖祈求,若是有天谴的话,那就通通报应在我的身上,一定佑你一生平安顺遂喜乐无忧。”
“你失忆后,我只是想抹去那些沉重的记忆,让你以后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女子,从今往后让我爱你入骨,宠你无度。”
“阿拾,对不起,我把一切搞砸了,真的对不起。”一滴滴眼泪落在了容拾的手背上,容拾有些不知所措。他身为帝王,短短一日之内,已经在她面前哭了两次。
“容浚,你刚才已经说过了,我是心甘情愿。”容拾轻叹了一声,“过去的一切就让它过去吧,你无须对我说对不起。人活着,未来总该比记不起的曾经更重要,我们都要往前看。”
“你这是什么意思?阿拾,什么叫我们都要向前看,你是要离开我?你真的要对我那么残忍么?”容浚的双眸闪过一丝阴郁,他不明白容拾已经相信自己的话,为何还会想着离开?明明他那么爱她。
“或许上天让我失忆,是想让我换一种活法,我想……”
容浚直接地打断了她的话,“换一种活法可以,但你无论换哪一种活法,必须都要有我的位置。”
大概意识到自己太强势,他的声音柔和了一些,“阿拾,我知道一切都怪我太心急了。你现在不想做皇后,那就不做皇后。你说你现在实在与我亲近不起来,也只是因为刚失忆不久,对所有人和事,哪怕对曾经最爱的我,都有陌生之感的缘故。我相信若是你再与我相处一段时间,定然不会再是如此感受。”
“半年,就再留在我身边半年,好吗?”他不信自己一次次示弱,她真的会无动于衷。他已经杀掉了她与苏澈之间的记忆,他有自信能让她再爱上自己一次,只是他现在需要时间。就算到时候不能,他还有别的办法让她留下。
容拾问道,“半年?”
“对,求你再给我半年时间,也给我们一次机会。若是半年之后,你与我相处时还是充满了强烈的压迫感,无一丝轻松愉悦,我……放你走!”除非他死,否则他怎么可能放她走?
容拾思索良久,最后点了点头,“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容浚是天子,若是他非不放手,她确实无法换一种新的活法。所幸半年时间并不长,到时候她和容浚之间能有一个真正的了断。
接下来的日子里,容拾的确没有再感受到那么强烈的压迫感。
因为似乎一夜之间,容浚学会了与她保持距离,每日也就到她殿中见她一面,也不多话,只是温和地督促她好好服用调理身体的汤药而已。那些汤药甚苦,他总会在她喝完之时递一颗甜得发腻的蜜枣给她。待她吃完那颗蜜枣后,他便会离开。
三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容拾能感觉得出来自己的身子好了不少。
而容浚在得到南疆巫医肯定的回答够,脸上有了久违的笑容。他和他的阿拾,终将会紧紧地绑在一起,永远不再分开。
谁也不能把他们分开!
箭有毒
这一日, 容浚依旧按时来到了永宁殿,只是待她服完药吃过蜜枣后并未像往常一般离去,而是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双眸里充满了期待。
“阿拾,你最近一直都待在宫中,我实在是有些怕你被闷坏了。如今年关将至, 我想带你出宫去透透气, 如何?”
容拾最近这段时日大多数都是独处,倒是比之前自在许多,并不觉得有多闷, 但经他如此提议, 也还是有些想出宫去走走。或许多看看宫外的风景,她还能回忆起些什么来。
“到时候我们先去鸿恩寺。我最近亲手抄写了经书,想放在寺中供奉,以求佛祖佑我日后心愿得偿。”容浚浅笑道,“寺中的素斋味道极好, 或许你会喜欢。上一次我们去得匆匆走得也急, 这一次我们可以用过午饭再回。等抵城的时候, 估计已经入夜了。刚好腊月开放了宵禁, 城中夜里也极为热闹, 到时候我带你去夜市里逛逛。”
容拾摇头, “我不想去鸿恩寺。”
容浚脸色微滞, “为何?”
“天寒, 而鸿恩寺在城郊, 太远。”容拾如今只想等到半年期满, 然后跟容浚有一个真正的了断。心中别无他求,自然也不必叨扰佛祖。
容浚知晓天冷只是她的借口, 倒也不戳穿,只是道,“你不想去便不去,那我们总得去夜市逛逛吧。我听说夜市里有很多好吃的好玩儿的,是真的热闹。”
容拾没有再拒绝,“好。”
容浚立刻握住了她的手,“那我们现在就走。”
话音刚落,他便又松开了她的手,“阿拾,对不起,我一时情不自禁握住了你的手,我……我并非……我真的在竭力保持与你的距离,不想再给你任何压迫之感,我想你每日都无忧无虑。”
容拾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去哪儿?”
见她并未责备之意,容浚松了一口气,“如今已是傍晚,既然明日不去鸿恩寺,那我们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去夜市。”
容拾略一思索便点了头,“那走吧。”
两人其实倒也没有立刻就走,而是都换了一套普通的衣衫,这才出了宫门。容浚不想有人打扰,于是吩咐侍卫们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
容拾忍不住道,“你是帝王之躯,身担大业江山社稷,身份贵重,理应让他们近身保护才是。”
“什么帝王之躯,身份贵重?。”容浚道低头看着容拾,眼睛里满是笑意,“在你面前,我只是容浚,一个深爱着你的普通男子。阿拾,若是你愿意,我愿拱手河山换你展颜。”
“可你的确并非什么普通男子,而是大业天子,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既然如此,何必自欺欺人?且我并非祸国妖姬。”
容浚的目光忍不住在她脸上流连,只有他才知道,若她此时想祸国,他怕是很难拒绝。他忍不住轻叹了一声,“阿拾,你究竟要我拿你怎么办才好呢?”言罢,他再无多话,而是转身往夜市的方向走去。但他走得很慢,小心翼翼地听着身后的动静。
容拾倒也有些好奇夜市的繁华热闹,于是默默地跟了上去,他的嘴角忍不住上扬。今夜,他会让他的阿拾知道知道,自己可以为她生为她死,是这个世上最爱她的人。
他一定可以留住她。
容浚所言不假,如今的夜市的确热闹极了。灯火通明,街道上车水马龙,行人熙熙攘攘,叫卖声、交谈声、孩童的嬉闹声交织,充满了人间烟火气息。
他紧紧地拉住了容拾的衣袖,生怕她淹没在拥挤的人群之中。
“阿拾,我没有骗你吧,这夜市是真的繁华热闹。”
“是。”不知为何,容拾虽然身处在这热闹的夜市之中,心中却没由来地生出一丝荒芜之感,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或许在失忆之前,她就是个不喜欢热闹的人。
容浚自然能感受到她的落寞,他的心也跟着阴郁了起来。不过他却指着一旁捏泥人的小摊笑道,“阿拾,你看那摊上的手艺人捏出来的娃泥人真是惟妙惟肖,我们也去买两个。”
还未等容拾答话,他便拉着她走了过去,放了一锭银子在摊子上,“老板,麻烦帮我们捏两个两个小人儿,一个我,还有一个我旁边的姑娘。”
“好嘞好嘞!”捏泥人的老板从未见过如此大方的顾客,忍不住喜上眉梢,“公子,你放心,小的一定把你和你的心上人捏得一模一样。”
“心上人”三个字取悦了容浚,他忍不住又放了一锭银子在桌上。然而当他笑着转过头看向身旁的容拾时,却发现她脸上毫无波澜,跟他的喜悦格格不入。
摊主手艺纯熟,没过多久便真的捏了两个惟妙惟肖的小人儿,男娃娃俊逸,女娃娃清丽,还真是一对璧人。容浚原本想把小人儿递给容拾,但看她兴致缺缺的样子,终究是自己收了起来。
还是再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再送给她吧。
“阿拾,你若是不喜欢夜市的繁华热闹,那我们去别的清净之地。”
容拾点头,“也好。其实没来这夜市之前,我的确有些好奇,甚至想过多走走多看看,会不会记起些什么来。可来了这以后,却发现虽然满目繁华,但心中却觉寂寥。我想在我未失忆前,我应该是不喜热闹的性子。”
“这倒也是,你曾经的确是喜静的。”那时的她心中只有他,总是安静乖巧地陪在他身旁,却用最炽热的眼光看着他,被他的情绪牵动着。只可惜他那时候太愚蠢,根本没看清楚自己的心。
容浚轻叹,“不过这一切终究是怪我,是我没有守护好你的天真烂漫。若是我曾经做得足够好,你也一定会向那些爱哭爱笑的小姑娘一样喜欢热闹。”
“阿拾,我错了,大错而特错。”
“求你再给我们一次机会。这一次,我再也不会把一切搞砸。”
行人熙熙攘攘,人声鼎沸,但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把那些无关紧要人和声音的隔绝开,独留容浚一人站在容拾面前剖开满腔爱恋让她听让她看。
容拾并非感觉不到他的爱意,可她失了忆无法回应。她静静地看着他,眸中的光亮明明灭灭。良久后,她亦是叹了一口气,“不是要带我去别的清净之地么?若不去了,我们便回去吧。”
“好不容易有时间出来一趟,自然不急着回去。”容浚道,“阿拾,我知道这城中有个清净的好去处。”
容拾万万没有想到,容浚竟然带着她回到了自己还是皇子时的府邸。
明月当空,树影斑驳。
一路走过,竟然未在在府中见到任何人。两人慢慢地走着,不知不觉到了花园中。此刻寒梅开得正盛,幽幽冷香扑鼻。
容浚来了兴致,伸手折下一支梅花递到容拾面前,“阿拾,送给你。”
容拾摇了摇头,并未伸手去接,“谢谢!但我好像不喜欢花这种养眼而无用的东西。”
这句话犹如一把利刃刺进了容浚的心中,疼,却也无可奈何。是他曾经冷漠地不让她喜欢花这种养眼而无用的东西,他完全没想到哪怕失忆了,她骨子里还记得。他活该!
一时间,两人皆沉默。容浚走在前面,容拾也在后面静静地跟着,被拉长的影子交错纠缠。
直到走进校场,容拾突然打破了沉默,“我似乎很熟悉这里。”
闻言,容浚原本黯淡的双眸瞬间亮了起来,“你是不是想起来了什么?”
容拾摇头,“未曾,但却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容浚,我以前是不是经常来这里?”
“你当然熟悉这里了。”容浚声音里满是愉悦,“阿拾,这是我第一次亲手教你箭术的地方。”
那一年,她才十一岁,执行任务后跟着郭仪回府复命,恰逢他在校场练箭打发时间。
他原本是不记得她的,直到她行礼时自报姓名,他突然就想起了她来。
原来是跟恶犬夺食那个小乞女,他当时嫌弃她的名字犯了清娢的名讳,便抬举她赏了她新姓名。他当初的确没看错,她果然凭着自己身旁超乎常人的忍耐力和韧劲儿在十三堂那种残酷的地方活了下来。
他见她目光停留在往自己手中的弓箭上,没由来地就有了兴致,“容拾,会弓箭么?”
容拾眸中闪过一丝惊讶,旋即恭敬地答道,“会。”
容浚把弓箭塞到了她的手中,“让本皇子看看你的本事。”
容拾领了命,走到校场中央,双箭齐发,箭箭皆中靶心,这倒是让他很意外。毕竟他的弓乃特制,寻常人根本就拉不开,更别说双箭齐发。眼前这个小女孩的本事,远远超乎他的预料。
或许假以时日,他可以把她磨砺成为自己最好的剑之一。
他朝她走了过去,俯头在她耳边低语,“你的箭术很好,美中不足的是还不够狠绝。”
他突然握住了她拉弓的双手,“记好了,是这样。”
话音刚落,长箭飞出,嘶嘶破风,连穿五道箭靶,每一道箭靶都四分五裂。
容拾当时便跪下行了礼,把他的指教刻在了心里,后来成为了大业仅次于他的神箭手,为他在战场上披荆斩棘。
可若是时光能够倒流的话,他一定不会在校场上教她射箭的要诀是要足够狠绝,他会在两人初遇之就好好地保护她,不再让任何人任何事伤害她。
“原来如此。”容拾恍然大悟,“他们都说我的箭术都来自于你的指点,看来自己以前经常在这里练箭。”
“是啊。”容浚忍不住轻轻地点了点她的额头,笑出声来,“当初你这个小傻瓜经常不自量力偷偷地地拉我的长弓,我自然是要倾囊相授了。”
容拾有些难以置信,“我还做过这样的事?你当时没罚我么?”
“若是别人的话,乱动我的东西自然会重罚。可是你,我怎么会?从我们相遇开始,你就是我最特殊的存在。”容浚目光炽热而又虔诚,“阿拾,我们一定要永远在一起。”
容拾有些招架不住他的目光,忍不住转过头,“很晚了,我们回……”
“阿拾,小心!”
容拾还未反应过来便落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还有暗箭入肉的声音。
“容浚,你受伤了?”
容浚没有回答她,只是朝空中放出了一道蓝色的信号,随后便紧紧地抱着她,不停地躲避纷纷而来的冷箭,护着她离开了校场,躲入了最近的一片假山群中。
容拾往他后背上摸到了还未拔出的长箭,手上一片黏腻,浓浓的血腥味味儿在空气中弥漫。
“容浚,你怎么样?”
“我没事。”容浚低声安慰道,“阿拾,别怕。信号已经发出,我们的人马上就会到。”
“我不怕,倒是你,现在到底怎么样?”
容浚竟然低声笑了起来,“你这是在关心我么?早知道受伤就能让你关心我,我就直接往身上捅个十刀八刀,然后可怜兮兮地求着你。”
“都受伤了还胡说八道。”
“我没有胡说八道。”容浚拥住了她,头轻轻地埋进了她的颈窝,深吸了一口气,“阿拾,我说的都是真心的。若是能让你像曾经那般关心我、爱我,哪怕现在就要我的……我的性命……我也是……甘愿的……你知道吗……我现在真的好……好开心……”
容浚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整个人都都瘫软在她怀里。
容拾这才意识到,刚才伤他的那支箭,有毒!
我会放你走
勤政殿, 烛光摇曳。
容浚虚弱地靠在床榻之上,面色苍白如纸。他的目光从跪在地上那群面色凝重的太医身上扫过,最后停留在了站在不远处的容拾身上。
他笑了笑, 无力地朝她招了招手,“阿拾,过来。”
容拾默默地走到了他面前。他握住了她的手, 瞬间皱了眉头, “手怎么这么凉?”
容拾心中五味陈杂,今夜若不是为了救她,他就不会替她挡那一支毒箭, 而是能全身而退。明明刚才太医都说了虽然经过了全力救治, 但毒性已经侵入了他的心脉,究竟能不能活下来只能听天由命,可他现在竟然还在关心自己的手凉不凉。他到底还记不记得自己是九五至尊,牵一发就可能动荡大业王朝的根基?
容浚没有得到她的回应,忍不住追问,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容拾摇头, “我并没有哪里不舒服, 倒是你……”
“无妨。”容浚打断了她的话, “若我命不该绝, 自然会好好的。若真好不了, 那也是命中注定。”
“不会。”容拾道, “你是大业天子, 一定会平安无事。”
这句话似乎取悦了容浚, “阿拾说我不会有事, 那便一定不会有事。”
言罢,他摒退了太医, 只留下了容拾和罗义两人。
“罗义,严密封锁孤中毒的消息,明日早朝只说孤染恙,需要静养半个月。立刻送密旨去边关,召齐王容潜速归。严查今夜行刺的蛛丝马迹,尽快把幕后黑手揪出来。”
“诺。”
罗义领了命,立刻匆匆退了下去。
“阿拾,你可知我为何会召十一弟速归?”
容浚一直对容拾笑着,可她觉得他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似乎随时都可能离开。
她摇了摇头,“我不知。”她心中其实隐隐约约能猜到一些,只不过不愿意说出口。急召远在边关的齐王归来,无非是他已经做好了离世的准备,为了稳固朝堂选下的下一位继承人。
“十一弟与我虽然不是同一位母妃所生,但我们最为亲厚,他也是有抱负有能力之人。我在此时召他回来,无非是想着若是我命绝的话,他能做大业的天子,继续稳定朝局,不再让黎民百姓再受曾经的苦楚。”
容拾松开了握着她的手,却轻轻地抚上了她的脸颊,一寸一寸,声音温柔得不像话,“阿拾,我的阿拾,让我好好地看看你。”他那双深邃墨瞳里满满的都是她的倒影,似乎是想要把她深深地刻在心里。他眸中的深情灼热似火,像是能把她燃烧殆尽。
容拾低下了头,不敢再与他对视,“容浚,好好休息,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不要。”容浚急忙道,“有些话我怕再不说就永远没有机会说出来,所以我一定要说完。”
“阿拾,你知道吗?我真的好后悔。后悔曾经为了皇位无所不用其极,以至于魔怔得没有好好地待你。我那时候经常会想,来日方长,我以后一定会做得比现在好千倍万倍,彻彻底底地弥补我犯的那些错。可时至今日中毒我才知道,这世上哪里有什么来日方长?我欠你的那些,或许永远都无法弥补。”
“所以我现在甚至有些庆幸你失忆了。你忘了我,不再爱我,所以就算我死了,你也不会那么痛苦。”
“我的傻姑娘,你曾经已经为我难过了无数次,所以这一次不要再为我难过。”
容拾抬眸,清楚地看到了他眼中的水光。帝王泪,千钧重,她却在失忆这短短的一段时间里看到他落了两次泪。她的心也似压了千钧重担,沉重得喘不过气来。
“阿拾,等我离世后,你就自由了。到时候你可以去你想去的地方,做你想做的事。只要偶尔能想起我,我就满足了。不,你不要想起我,而是要彻底把我遗忘,去结识新的人,过新的生活。”
“容浚,我说过,你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容浚笑了,“也是,刚才那些太医也没说我一定会死,或许我真的会平安无事。若我能够好好地活下来,我一定会励精图治,兴盛大业王朝,让黎民百姓过上安定无忧的日子,也会……放你走。”
容拾心中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阿拾,你没听错,是放你走。”容浚道,“你失忆以来对我诸多抗拒,我心知肚明。我不甘心明明我们曾经那么相爱,你却把我忘了个一干二净,所以一直把你强留在身边。时至今日我才想明白,忘了就是忘了,情深缘浅就是情深缘浅,你畅快地活着,那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若是我能活着,我也……放你走。”容浚笑中含泪,“我的傻姑娘,还有十日便是除夕,陪我过完这个年你便走吧。”
容拾觉得自己此刻应该说些什么,却又觉得自己此刻无论说什么都是错的,最终却一句话也没说出口。
“阿拾,我现在好累,想要休息。”
容拾立刻扶着他躺了下去,“你好好休息,我就在这里等着你醒过来。容浚,你是大业天子,亦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一定要醒过来。”哪怕最后她终究会离他而去,她也想他好好地活着。为大业的黎民百姓,也为了她的良心安宁。
容浚笑着点头,“好。有阿拾守在身边,我一定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醒过来。”
容浚很快地沉沉地睡了过去,整个殿内安静得只剩他们两人的呼吸声。容拾静静地看着他苍白的脸颊和嘴唇,陷入了深深地沉思……
翌日清晨,容浚刚睁开双眼就看到了一脸疲惫的容拾。而她在看到他醒了的那一刹那,眼眸中充满了喜悦。那一刻,他的心瞬间就安定了下来。
他的阿拾,果然在。
他已经向她证明了自己可以为她生为她死,想必她以后不会再向以前那样时刻抗拒着自己。接下来,他只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一个能把他们两人牢牢绑在一起的契机。
他知道,那一天很快就会来临。
容拾,将永远都属于他。
一切准备妥当
离除夕越近, 雪下得越大。整个宫内被皑皑白雪覆盖,纯净如琉璃世界。容浚的伤也一天一天地好了起来,到除夕的那一日, 他已经能自己在宫殿内四处动一动。
他走到窗前,伸手推开了窗户,一阵夹着雪花的冷风瞬间袭了进来。冷风吹进口鼻, 让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容拾立刻走了过去, 重新把窗户紧紧地关上,“陛下如今身上还虚弱着,最好不要吹冷风。”
“我只是突然很想看一看外面的雪景。”容浚轻叹了一声, “以前在边关时, 每逢冬季无战事时,你总会陪着我,煮着热茶,一边下棋一边看窗外的雪景。现在只是稍稍回忆,也能感受到当时的惬意。”
容拾心中微滞, 冬日围炉煮茶、下棋赏雪的确应该是惬意之事, 不过她已经没有那部分记忆。
“雪景年年有, 陛下等身体大好了再看欣赏也不迟。”
“可是等这个年一过, 你就再也不会在我身边。”
“就算我不再陪在陛下身边, 但雪总是会再有的。”
容浚了苦涩一笑, 眸中满是落寞, “没有阿拾的雪景, 又有何意义?”
容拾不知作何回答, 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低头不语。
良久,容浚打破了沉默, “怪我,我明明都答应让你走,就该洒脱一些,而不是一味地追忆过去。阿拾,我不看雪景了。有些累,想休息。”
容浚回到了床榻之上,容拾替他掖好了被子,正准备离开时,却被他拽住了衣袖。只见他宛若一个孩童般,眼眸里满是期盼,“阿拾,别走,留下来多陪我一会儿,好不好?”
“可陛下要多休息。”
容浚拽她衣袖的手似乎更紧了一些,“读书给我听吧,一会儿就好。”
“陛下要听什么书?”
“只要是阿拾读的,什么书都行。”
容拾随手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出来,是一本兵书。她搬了个凳子坐在床榻边上,开始认真地读了起来。
听着她的声音,容浚仿佛回到了当初在边关的日子。那时候他受了重伤,别的人伺候得不顺心,所以最后是她几乎衣不解带地照顾着他。
卧病在床的人几乎都会觉得日子难熬,他总会莫名其妙地发脾气,而她默默地承受着,从未有过一丝怨言。那段时间她搜罗了很多的书籍,有兵书、有史书,有话本、甚至还有一些野史书。她一本一本地读给他听,陪着他一起打发那无聊的日子。
等他好起来的时候,她整个人却愈发清瘦。
那时的她,一定是爱极了他。
而他,却亏欠她那么多,把世上最爱自己的姑娘亲手弄丢了。
容浚闭上了双眼,心却被一刀一刀地凌迟着,痛且悔。当初但凡他对她好一点儿,她一定会一直爱着他,心甘情愿地追随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哪怕是失去了记忆也懵懵懂懂地要离开他。
可她已经成为了他的一部分,他怎么可能真的让她离开?
痛苦是真的,后悔是真的,亏欠也是真的,想要弥补也是真的。他只想把她留在身边,把心捧给她,让她陪着他度过宫中漫长而寂寥的岁月。
容拾见容浚似乎睡着了,于是不再读书,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寝殿。
外面的风雪愈发大了,她却忍不住走进了风雪之中。
罗义见她如此,立刻冲上前劝阻,“容……容姑娘。”如今她已不再是容侯,也不是容将军,但也不是后宫的妃嫔,他只能唤她一句姑娘。
“你近来身子骨有些差,如今风大雪大,还是别在外面停留太久,以免受凉。”如今她就是容浚的掌中宝心头肉,比当初的顾清娢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这些宫人怎能不战战兢兢?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无妨。”容拾低声道,“我只是见地上积雪甚后,突然很想堆一个雪人而已。”
容拾不顾罗义的劝阻,在雪地里堆起了雪人,堆着堆着,脑海里突然闪过一名青衫男子陪着她堆雪人的画面。只不过画面中的风雪并不大,所以他们堆出来的雪人也不大,只不过一个雪人好看一个雪人丑,反差极大,但是有趣。只可惜,她一直看不清楚他的脸。这不是他失忆第一次入她的脑海,可每一次她都看不清他的脸,所以她拼命地想要想起来更多,可不出一会儿她的头却如针扎般疼了起来,额头上满是冷汗。
罗义看出了她的异常,立刻上前扶了她一把,“容姑娘,你怎么了?”
容拾面色苍白,“我……我似乎想起了什么。”
罗义心中大骇,“你想起了什么?”如今容浚对容拾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若是她此刻真想起了什么,后果不堪设想?
容拾的头愈发疼了起来,她双手抱头蹲下,“下雪天……青衫男子……雪人……可我……我却……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脸。”
罗义松了一口气,“横竖那个陪你堆雪人的人就是陛下,看不清就看不清吧。容姑娘,人总是要往前看的,你又何苦非要逼迫自己一定想起曾经的事情?”
“是陛下?”容拾抬眸定定地看着罗义,“那个青衫男子真的是陛下?”
“除了陛下还能是谁?”罗义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回答道,“我们这些伺候在陛下身边的奴才谁人不知,陛下在登基之前最喜着的就是青衫,而每逢下雪天陛下最喜欢的就是与你下棋赏雪堆雪人?”
罗义见容拾想起的东西并不多,为了让她信服,就连细节也大胆地捏造了出来,“虽然陛下每次口上都会嫌弃你堆的雪人丑,但每一次都会给你堆一个好看的雪人,你每次都会很高兴。那时候,你们的感情真的很好。”
“原来如此。”难怪今日容浚见到雪的时候情绪那么低落,原来是因为下雪天包含着他们美好的过去。
容拾心中五味陈杂,原来在别人眼中他和容浚也有过那么好的日子,只不过她已经忘了那些过去,而那些从别人口中拼凑出来的美好曾经已经不足以让她继续爱他。
“容姑娘。”罗义扶起她,“你既然执意要走,而陛下也答应放你走,那又何必再纠结过去?你还是莫要在风雪里耽搁了,先回殿里好好休息,晚上还要陪陛下守岁。”
容拾点头,“好。”
勤政殿,容浚靠在床榻上,面色不虞,“你是说,阿拾刚才想起了什么?”
罗义心惊胆战,“目前看来容姑娘想起来的并不多,陛下不必过于忧心。”
“孤心中自有计较。倒是今夜之事,是否已安排妥当?”
“一切已安排妥当。”
待罗义离开后,容浚眸色晦暗不明。阿拾,等过了今夜,你我今生今世将不再分离。所以哪怕你隐隐约约想起了那个苏澈,又有什么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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