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杀
顾清早就知晓容浚想羞辱苏澈, 以泄心头的愤恨,但她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会用这种卑劣方式,整个人犹如溺进了深水里, 无比绝望。
她一直都想保住所有在乎的人,觉得哪怕付出任何的代价,只要他们好好地活着就好。
可现在, 她似乎做不到了。
她用尽全身力气挣扎, 奈何容浚武功比她高,又是先发制人制住了她,她根本就摆脱不了他的桎梏。
容浚低头看着她, 眸色阴冷, 宛若地狱里的恶魔,“阿拾,别白费力气了,你永远都摆脱不了我的。”
闻言,顾清面如死灰, 停止了挣扎, 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容浚俯身吻住了她, 在她柔软的唇上辗转反侧。
他还没有疯癫到真的会让苏澈亲眼观看自己和容拾之间的鱼水之欢, 可他就是想要折辱苏澈。因为似乎只有这样, 才能微微消除堵在心中上不去下不来的那口气。
顾清任由他亲吻着自己, 突然睁开了双眼, 头用力撞向了他的鼻子。他鼻子吃痛, 钳制她的手松了松, 她便运足内力挣开了他的桎梏, 随后立刻拔下头上的金簪,刺进了他的胸口, 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衣衫。
容浚难以置信地看着顾清,哪怕她之前曾流露过想要杀自己的念头,他也从未觉得她会真的动手。可现在,她竟然真的为了别的男人伤了自己。
过了好一会儿,他嘴角突然勾勒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来,“阿拾,孤曾亲自教过你,若没有一击毙命的把握,就永远不要出手,你怎么把孤的教诲完全抛到了脑后?”她刚才那一刺,偏离了心脏,所以他并没有性命之忧。可他的心,却似乎痛得无法呼吸。
“既然杀不了你,那我就杀了自己。”
都说人死了以后,所有的痛苦都会烟消云散。
说她懦弱也好,说她自私也罢,反正这一刻,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亲自结束一切。
至于即将因她所累的苏澈、阿奈母子、杨玉和,还有郭仪,她只能下辈子偿还。
话音刚落,顾清拔出了那支金簪,直指自己的咽喉。
容浚大惊,毫不犹豫抓住了那支金簪,但金簪还是划破了她颈脖上的肌肤,鲜血顺着簪身一滴一滴地滑落,与他手上的鲜血混在了一起。
他看得出来她眼中的绝望和决绝,知道她现在是真的一心求死,心中前所未有地害怕。
“孤没有让你死,你怎么能死,又怎么敢死?”
言罢,他夺下了她手中的金簪,扔到了地上,拉着她径直往门外走。
他刚才自作聪明地羞辱苏澈,到头来却灭了她求生的念头,这绝对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顾清回过头,看向了苏澈,只见他双目通红,整个人似乎比遭受了千刀万剐的酷刑还要痛苦。
她知道,她亏欠他的,又添了许多。
可她没有丝毫办法补偿。
容浚把顾清扔进了马车里,立刻离开了那处民宅。车厢里,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
她安静地靠在车厢上,整个人面色苍白,眸色晦暗无光,没有一丝生气。
“阿拾,知道那些秦楼楚馆里除了有卖笑的烟花女子外,还养了些供有龙阳之癖的客人的男倌么?”
顾清猛地抬头,双拳紧握,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问道,“你想做什么?”
“你若是再敢寻一次死,孤一定会把苏澈送到那种污秽的地方去,让他受尽折磨。”
“至于阿奈母子和郭仪,孤一定会把他们凌迟处死。”
“你若是不相信的话,可以试试看。”
顾清死死地咬着嘴唇,哪怕咬出了鲜血也不自知。冷血无情如他,自然能做出那些事情来。
良久,她的双眸终于恢复了素日的平静,“只要陛下不再逼我至刚才那般地步,我不会了。”
容浚心中五味陈杂,只觉得她明明近在咫尺,却好像离自己更远了,似乎怎么抓都抓不住。
他真的后悔了。
他明明是喜欢她的,不应该折磨她,而是该好好疼惜她——
刚回到勤政殿,容浚颓然跪在了地上。顾清那一刺,虽然没有伤及他性命,但也伤得不轻。
他一路强忍着,如今再也支撑不住了。
罗义立刻唤来了周太医,包扎好伤口后,他又服了药,很快就睡了过去。
顾清坐在床榻前,目光落在了他伤口的位置,只要再补一下,他立刻就会没了性命。
他们之间的痛苦和憎恨,也会永远消失。
她缓缓地抬起了手,他却睁开了双眼,“阿拾,你还想对孤动手?”
顾清没有否认,“是。”
“没有用的。”他低声道,“孤早就做了安排,就算你杀了孤,阿奈母子、郭仪,还有苏澈依然会承受孤刚才提及的痛楚。”
“所以乖乖地留在孤身边,这才是保住他们唯一的方式。”
顾清放下了手,声音冷冽,“容浚,你明明就是地狱里的恶魔,我当初怎么会错误地以为你是天神?”
这是她第一次不顾君臣之礼唤他的名字,声音里却饱含失望,狠狠地刺痛了他的心。
“天神又如何,恶魔又如何?只要你还留在孤身边,孤就没有做错任何事。”
顾清淡淡道,“你是九五至尊,自然是不会错的,错的那个人一直是我。”原来这世上最珍贵的并不是冬日里温暖的狐裘,而是清淡的三餐四季。
苏澈,才是她生命里唯一真正的光亮。
“阿拾。”容浚闭上了双眼,“孤很累,想休息。”他不想再继续说下去,就像他不想接受她心中再无他的位置这一事实。
顾清没有再多言,只是默默地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明月发呆。
容浚偷偷地睁开了双眼,看着她沐浴在银白色月光里单薄的身影,前所未有地想念曾经那个满眼是他的阿拾。
只可惜,他亲手把她丢了。
而且,大致永远也回不来了——
顾清娢得知容浚和顾清从宫外回来后便请了太医一事,心中未免生疑,“如画,你说究竟是陛下病了,还是容拾那个贱人病了?”
还未等如画回答,她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该不会是容拾那个贱人怀孕了吧?”
如画赶紧道,“她才回宫多长时间,不可能这么快有孕,娘娘不必多虑。”
“最好如此。”顾清娢道,“只希望父亲能够早些给本宫准确的消息,那样本才能判断她那日来华阳殿时说的那些话究竟是真是假。”
若为真,她不介意直接给容拾避子药,彻底断了容拾的生育能力。
若为假,她也不会坐以待毙,而是会让容拾知道说谎的代价。
正说话间,一名宫人走了进来,呈上了一封新信件,“皇后娘娘,丞相府的来信。”
顾清娢迫不及待地拆开了那封信,她脸上渐渐有了一丝奇异的笑容。
如画忍不住问道,“娘娘,丞相大人在信中都说了些什么?”
顾清娢把那封信递到她手中,声音愉悦,“你自己看。”
如画看了信的内容,亦是忍不住笑了起来,“看来容拾是真心想求避子药。”
顾清娢吩咐道,“她既然真心求药,那就想办法给她。”
不过她要的并不只是彻底断了容拾的生育能力,而且还要容拾永远从容浚身边消失。
以前,她束手无策。
可现在,她知道了苏澈这个男人的存在,心中已经有了办法……
失火了
黄昏时分, 容浚醒了过来。他没有看见顾清,猛地从床榻上坐了起来,焦灼地唤了一声, “阿拾。”
他起得太快,以致于牵动了胸前的伤口,鲜血再一次染红了绷带, 可他却浑然不觉。
他从床榻上下来, 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必须尽快找到她。
其实他早就做了周密的安排,知道她绝对不可能逃离皇宫, 可他心中还是忍不住害怕。
毕竟两年多前他已经承受过一次失去她的痛楚, 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她陪伴时会有多孤寂有多痛。
罗义立刻迎了上来,“陛下,你身上的伤还……”
容浚打断了他的话,“阿拾去哪里了?”
“容将军刚才说觉得在房间里实在是气闷得很,所以出去透气去了。一直有暗卫在她身后跟着, 你不必担心, 奴才这就让人把她找回来。”容浚早就吩咐过, 她可以在宫中自由走动, 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哪里敢阻拦?
容浚心知肚明, 她哪里是气闷, 只是不想跟自己待在一个房间里而已。
他今日的确是逼她太过, 让她到了绝望的边缘。
他是真的错了。
“不必了。”容浚吩咐道, “罗义, 派人把离勤政殿最近的永宁殿收拾出来, 以后就让阿拾住在那里。”
罗义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旋即回过神来领了命, “诺!”——
热浪翻滚,蝉鸣阵阵。
顾清坐在宫中莲池的凉亭前,看着眼前碧翠的荷叶和粉红的荷花,脑海里不断闪现出苏澈带她去拔藕带的场景。
在江安村的那些日子,因为有他的陪伴,是她这辈子最安心的时光。
可遇上她,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劫数。
她根本无法想象,他这些日子里究竟是怎么熬下去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听到身后响起了脚步声,轻而缓。
顾清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是一名身着绿色宫装的女子,看样子大概是这宫中的妃嫔。
除了顾清娢外,她对容浚的女人没有任何爱憎,所以她丝毫没有理会。
然而绿衣女子却先开了口,“容将军为何独自坐在这里?”
顾清声音清淡,“我并不认识你。”
“将军不认识我,可我却深深地记着将军呢。”绿衣女子浅浅一笑,然而笑意丝毫不达眼底,“我是陈谨言,当初被将军废了双腿的陈谨行是我兄长。”当初若不是因为容拾的话,她就不会入宫为嫔,也不会被容浚折辱,更不会一生都将葬送在宫中。
顾清宛若没有听见她的话一般,只是站起身来,转身欲走。
陈谨言拦住了她的去路,“我主动向将军示好,可将军为何不愿与我多言?”
顾清停下了脚步,冷冷地看着她,“我不想与有罪之人多言。”
陈谨言脸色大变,“你说什么?”
“顾家和陈家联手构陷杨玉和,废了他的双腿,让他再也无法上战场,彻底断了他保家卫国的理想。你是其中的一份子,自然也是罪人。”顾清目光凛冽,“我不知道你今日为何非上前与我说话,但请以后见到我时有多远避多远。否则的话,我怕自己哪一日突然想不开,也废了你的双腿。”
“让开。”——
夜色渐浓,顾清在月光下缓缓地行走,终究还是回到了勤政殿。
他刚看见她,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顾清还未走到他面前,他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荷香,清新淡雅。
“你去了莲池?”
顾清点头,“是。”
江安村那个地方,到处都是荷塘。她一个人去莲池,或许就是为了想念她与苏澈曾经共度过的日
弋㦊
子。
一想到这里,容浚就嫉妒得发狂,恨不亲手杀了苏澈,可他却不能那么做。
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若是苏澈死了,她必然会不管不顾地随之而去。
那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很可悲。他是九五至尊,但竟然要靠囚禁另一个男人才能让自己一心想要的女人留在身边。
可明明以前只要他一个动作、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就可以让她死心塌地为自己付出一切。
“阿拾。”容浚强迫自己不再胡思乱想,“你替孤换药。”
“我手脚笨拙,陛下还是请太医来换吧。”
容浚有些不悦,“孤就要你换。”
顾清知道如今的容浚偏执得可怕,也没有再拒绝。她不再像之前那般绝望,一心只想求死解脱,又何必再激怒他,给自己在乎的人带入麻烦?
她解开了他的衣衫,除了绷带,干净利落地替他清洗了伤口。上药,包扎,一气呵成。
“陛下,好了。”
容浚心中满是失望,她曾经也替他换过药,但每一次都是那么小心翼翼,带着满眼心疼。可现在,她眸中满是冷漠,是真的不在乎他了。
他想重温过去,可她已经不在过去停留,也不在原地等他。
“阿拾。”他握住了她的手,却欲言又止,过了许久才道,“孤已经让罗义派人去收拾永宁殿,你以后就住在那里。”他之前逼她太过,所以把她越推越远。他现在愿意为了她改变,慢慢把以前那个满心是自己的她找回来。
他忍不住想,若是自己开始换一个方式对她,不再是主人对奴,也不是主帅对将士,亦不是君上对臣子,而是一个男人对自己喜欢的女人,那曾经的她是不是就会回来?
闻言,顾清心中却一阵绝望,久久也无法散开。
他今日赐她宫殿,那明日是不是就要给她位份,让她成为他后宫众多妃嫔中的一个,一辈子都困在这里?
“你住过去以后,若是有什么缺的东西可以跟罗义说,他会替你安排。”
顾清点头,“那我现在可以过去看一看么?”
“不可以。”容浚拒绝,“你先陪我用晚饭,然后才可以去。”
顾清并没有什么胃口,但仍是强迫自己吃了些东西。
容浚见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知道她是一心想要离开勤政殿,但并没有点破,只是道,“你先回永宁殿休息吧。”
待她离开后,他唤来了罗义,“明日让阿奈母子入宫陪伴阿拾。”容拾与阿奈名为主仆,实则亲如姐妹,有阿奈陪着,她一定不会像之前那般郁郁寡欢。
而她看着阿奈的孩子那么可爱,或许也会想拥有自己的孩子念头,而不是被他逼迫——
永宁殿,顾清看着忙忙碌碌的宫人,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吧。”无论如何收拾,她都绝对不可能喜欢这座宫殿。
这一生,只有两个地方让她魂牵梦萦。一个是边关之地,那里曾让她热血沸腾。一个是江安村,那里曾让她尘埃落定。
可如今容浚把她困在这小小的一隅,她将永无自由。
待宫人们皆退下后,偌大的宫殿只剩她一人,空空荡荡,但并不让她觉得孤独,反而觉得松了一口气。
她进了自己的寝殿,只见软榻轻帐,珠帘红纱,极尽奢华,她却觉得比不上她和苏澈那个简陋的家一分。
她推开了窗户,抬头看天上明月,忍不住想苏澈此刻是不是也在跟自己共看同一轮明月?
“容将军。”有人敲响了房门,“皇后娘娘让人送了东西来,说算是给将军得陛下赐宫殿的贺礼。”
“把东西送进来。”
顾清娢送来的东西不少,除了名贵衣料和首饰外,也有一些名家画作,还有满满一箱书籍。
顾清知道顾清娢打骨子里厌恶自己,自然不可能无缘无故地送自己这些东西。她逐一地翻了那些东西,最后在其中一卷画里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纸包。
她打开一看,是一颗黑乎乎的药丸,想来便是她想要的东西。
她掂了掂那颗药丸,份量比普通的药丸要重很多,效果应该也会好一些。或许,能够一劳永逸。
没有丝毫犹豫,她直接咽了下去。
若此生注定要被困在这宫中,她永远都不需要孩子。
药效来得极快,不出半个时辰,顾清便觉得腹痛难忍,身下似乎还有温热的东西流了出来。她伸手一摸,手上满是鲜血。
她强忍着疼痛上了床榻躺着,整个人蜷缩在了一团,心中却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在容浚面前,她是那么地卑微无力,可在要孩子这件事上,她永远都不会让他如愿。
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腹中的疼痛终于松了一些,顾清终于睡了过去。
她睡得并不安稳,恶梦一个接一个,直到晨光熹微之时才终于醒了过来。
她强打起精神出了寝殿,对候在殿门外的宫人道,“我昨夜来了葵水,床榻毯子衣衫都脏了,去收拾一下。”
收拾干净以后,她安静地用了些早饭,便坐在了书桌前练字。
练着练着,她丢掉了手中的毛笔,提起了画笔,开始在宣纸上勾勒。
她无奈地发现,无论苏澈的模样在自己脑海中有多么清晰,她都无法勾勒出他的样子来。
她放下画笔,无比懊悔当初苏澈手把手教自己作画时没有更用心。
恍惚间,她似乎听到了阿奈的脚步声。
她自嘲地笑了笑,自己真是魔怔了。她又没有苦苦哀求容浚,他怎么可能让阿奈出现在自己面前?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顾清看了过去,原本如一潭死水的眸子里有了光亮,“阿奈,真的是你们。”
阿奈浅笑,抱着止戈走到了她面前,却发现她面色苍白如纸,整个人憔悴不堪,似乎随时都可能倒下。记忆中,哪怕她曾经在边关受重伤都没有像现在这样,似乎精气神都被抽干了一般。
“将军,你这是病了,还是陛下又……换着花样折磨你了?”
“都没有。只不过我昨夜来了葵水,腹痛难忍,折腾了一夜,所以才没什么精神。”
阿奈半信半疑,“真的吗?”
“你是知道的,这么多年来,我的葵水一直都不准且折磨人。”
“可就算如此,你以前来葵水之时脸色都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差过啊。”阿奈心中仍是怀疑,“将军,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
顾清朝捏了捏止戈的小鼻子,“小止戈,我说的明明就是实话,你母亲怎么就不信呢?”
止戈“咯咯”地笑了起来,往她脸上“吧唧”了一口,她原本满是阴霾的心愉悦了不少,不自觉地跟着笑了起来。
看着她脸上的笑容,阿奈心中稍安,或许真的是自己太过疑心了。
说了一会儿话后,顾清便打发阿奈母子离开。
阿奈不解,“将军,为何……”
顾清打断了她的话,“我不是不想跟你们母子多待,可你们在宫中待得越久,我心中就越不安。阿奈,你明白么?”
阿奈眼中泛起了泪光,“我知道。”自家将军太苦,可还是一心想着保护他们。
顾清拍了拍她的肩膀,“跟杨玉和,还有孩子们好好地过日子,把我没有过上的那一份恬淡和舒适都过上。”
阿奈声音哽咽,“是。”
顾清笑了,“走吧。”
阿奈依依不舍地抱着止戈离开,在她快要踏出房门的那一刻,顾清叫住了她,“等一等,我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阿奈回过头,“将军,什么事?”
顾清拉过她的手,在她的掌心里写了几个字,随后抬眸道,“每隔半个月,打发人装作漫不经心地去这片地方走走,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
阿奈忍不住问,“这是苏……在的地方?”
顾清点头,“是。”昨日容浚带她去见苏澈,一路上都没让她看过车窗外。但在容浚弑君夺位之前,她早就把京城的地图记了个清清楚楚,在马车出宫门的那一刻,便自己用所有的注意力感知马车行路的方向和距离。虽然京城民宅大门大多相似,她并不知道苏澈所在的那处民宅的具体位置,但也锁定了大概的区域。
“阿奈,我本不想也不该让你知晓这件事,可我欠苏澈太多,根本无法放下她,所以拜托了。”
“将军,我们一家人欠你的又何尝不多呢?。”阿奈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办好这件事。”
“谢谢。”顾清浅笑,“走吧。这一次我再也不会叫住你了,所以别回头。”
阿奈离开后,顾清又坐到了书桌前,再一次提起了画笔。她仍是勾勒不出苏澈的模样,可她的心却安了不少。
天道酬勤,勤能补拙。
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她总有一日能够把他的样子画出来。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顾清都待在永宁殿内,从不出去,或看书或练字或作画。偶尔她也会疑惑,为何容浚会突然还她这样的清净。
她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在想新的花样折磨她。
不过,她已经不在乎了。
她只要在保住自己在乎的人的前提下,竭力让自己过得平静一些便好——
容浚批阅完奏折后,已经入了夜。他看着案上摇曳的灯光,突然问了身旁的罗义一句,“你说,阿拾现在在做什么?”
罗义摇头,“奴才不知。”
容浚苦笑,“是啊,你怎么又会知晓呢?”若是郭仪的话,或许还能猜到几分。
“陛下为何不召见容将军,或者直接去永宁殿看她呢?”
容浚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其实他身上的伤好了一些后,每个夜里都悄悄地去过永宁殿。只不过他怕惊醒她,从未进过她的寝殿。
良久后,他终于站起身来,“去永宁殿。”
哪知道还未踏出勤政殿的大门,顾清娢却带着一脸喜悦而来。他还未相问,她便已经迫不及待地开了口,“陛下,臣妾有孕了。”
容浚微愣,皇后有孕,他本应该高兴的,可他心中却并无太大的波澜。他甚至有些遗憾,为何有孕的不是容拾?若是她的话,他们便有了最紧密的联系,她再也不会离开。
若是她知道顾清娢又怀孕的消息后,又会是什么反应。
愤怒,嘲讽,妒忌……通通都行
他唯独害怕她是一脸平静,毫无波澜。
“陛下。”顾清娢问道,“你不高兴么?”他高兴与否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离目标又进了一步。
“没有。”容浚否认,“孤只是有些突然,所以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顾清娢靠进了他的怀里,柔声道,“我刚知晓这个消息时,也是有些惊讶,过了好一会儿才相信。”
容浚轻轻地推开她,“你身子素来羸弱,先回宫休息去吧。这一次,定然要小心一些才是。”
顾清娢见他如此敷衍自己,心中愈发冷了下去,可声音愈发温柔,“阿浚,你放心,这一次我一定会无比小心,平安诞下我们的孩子。”
她离开以后,容浚转身回了勤政殿,罗义也再不提去永宁殿一事。
他坐在案前练字,想要自己乱了的心平静下来,可他怎么也静不下来,最后把毛笔扔在了宣纸上,任由墨汁乱染。
“陛下。”罗义突然闯了进来,一脸焦灼,“囚禁苏澈的地方失火了。”
杀了顾清娢
永宁殿。
顾清坐在书桌前, 手执画笔,一笔一笔地勾勒着脑海中苏澈的模样。可她实在是没有绘画天赋,就连他十分之一的神态都没有画出来。
她换了一张新宣纸, 准备继续画下去,却听到了容浚的脚步声,忍不住皱了眉头。
自从她搬进这里后, 他便再没有召见过, 倒是落了个难得的自在。再加上顾清娢有孕的缘故,她甚至以为他已经把自己遗忘。如今他的脚步急促,莫不是又有了什么变故, 即将打破她这段日子的宁静?
她收好了自己那些那些拙劣的画, 刚站起身来,容浚便推门而入,大步走到了她的面前,把她紧紧地拥入了怀里。
“阿拾……”
他把头埋进了她的颈脖,闻着她身上熟悉的气息。
这段时间以来, 他强忍着心中的思念和渴望, 不在她面前出现, 就是为了让她平静下来, 逐渐遗忘自己对她造成的伤害, 至少对自己再没有那么抗拒后再慢慢用心唤回两人美好一些的回忆。
可一听到失火的消息后, 他的心瞬间就乱了。
苏澈死了, 他真的要彻底失去她了, 他感到前所未有地害怕。
他再也忍不住, 一路匆匆而来, 直到真真切切看到她,把她拥进怀里, 感受着她身上的温度才稍微心安。
“陛下。”顾清淡淡道,“你的力气太大,勒得我浑身生疼。”
闻言,他松开了她,那双深邃墨瞳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目光里有疼惜,有爱怜,甚至还有害怕。
顾清愣住了,她曾跟在他身边多年,他素来都是深沉的,几乎让人看不透他的情绪,可现在她却似乎看了个清楚。
苏澈也曾这样看过她,让她知道他有多喜欢她,多害怕失去她。
她从未想到过,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在高高在上的容浚的眼眸中看到这样的情绪。
她一直都以为他更多地是痛恨她作为奴对他的背叛,所以才会那么狠地折磨她,但没想到他不知道何时对自己有了男人对女人的情意。
他竟然喜欢她!
多么地可笑?
她曾经视他为天神,可以为他生为他死、甘愿付出所有之时,他心中满是顾清娢,只是把她当做一把利剑、一名忠诚听话好用的奴,如今她早已斩断对他所有的情意、有了自己的夫君时,他的眼眸里却有了爱恋。
可他的喜欢中夹杂了太多的威胁和践踏,她和她在乎的人几乎都为他丢了半条命,实在是受不起。
她如今只希望他能放过她,从此两不相欠,永不相见。
只可惜偏执如他,这只能是她单方面的幻想而已。
容浚宽大的手抚上了顾清光滑细腻的脸颊,声音难得地温柔,“这么久不见,有没有想孤?”勤政殿很大也很空,每一个夜里他都会想着她,越想越孤寂。
顾清沉默,没有回答。她除了日日作画思念苏澈以外,倒是真的也想过他,但都是想究竟如何能让他放过阿奈母子、放过郭仪、放过苏澈,还有放过她。
这样的答案,他不会想听。
“阿拾,孤很想你。”
言罢,他轻轻地吻了吻她的额头,然后一路向下,最后停留在了她略显苍白的唇上。
她身上明明有暖意,但唇却带着一丝丝凉意,让他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他不甘心,他要让她为他温暖起来。
他抱起顾清,一步一步地走到床榻上,把她放了上去。
他温柔地吻着她,极尽缠绵,一遍一遍地低声呢喃,“阿拾,阿拾,阿拾……”
顾清看着帐顶,没有丝毫回应,目光虚无缥缈,似乎在透过纱帐看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烛光摇曳,纱帐中弥漫着暧昧的气息。
容浚心满意足地吻着顾清,嘴角忍不住上扬。她寒凉的唇因为沾染了他的气息,如今变得温暖而又柔软,让他流连,良久后才放开她。
他的手穿过她乌黑柔软的长发,轻轻地绕在指尖。
青丝绕,情丝绕,他希望她的的长发能够像现在这样缠绕自己一辈子。
那一瞬间,他的心豁然开朗。
若顾清娢是他年少时的回忆和执念,那容拾就是他这辈子的支柱。
他对她的爱日升夜长,早就超过了顾清娢。
他很后悔,为何没有在她最爱自己时明白自己的心意,让她留在自己身边。
他的手缓缓下移,最后附在了她平坦的小腹上,自言自语道,“或许这里已经有了一个小人在生根发芽。”
顾清依然沉默,她清楚地知道,他们之间永远都不可能有孩子。
“阿拾,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容浚缓缓道,“孤喜欢女孩,像你的眉像你的眼。孤一定好好地保护她,不让她承受你小时候受过的那些委屈。不过男孩也好,将来可以保家卫国,为我大业建功立业。”
“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委屈,至少我还活着,但有无数个跟我一样的乞儿却长眠在那个寒冷的冬日里,永远也醒不过来。”说起来也幸亏是他把她捡了回去,否则的话她早就没了性命。
但他的救命之恩,她早就已经还了。
如今他囚着她,是他欠了她。
顾清继续幽幽道,“陛下喜欢女孩,皇后娘娘一定会为你生下一位像她一样倾国倾城的公主。若是喜欢男孩,皇后娘娘一定会为你生下一位像你一样骁勇善战的皇子。总之,皇后娘娘定然会让你如愿。”
“你非要与孤这般说话么?”容浚心中一滞,“你明明知道孤一心盼着能与你有一个血脉相连的孩子,为何非要……提她?”他以前也曾期盼过顾清娢能够替自己诞下嫡子,可当他听到她怀孕的那一刻,心中没有一丝波澜,甚至想着若怀孕的是容拾那该多好。
时光飞逝,他早就变了心,可他无悔,因为容拾值得。
“那我以后不再提。”
“罢了,你以后想提就提吧,毕竟不提并不代表不存在,又何必再自欺欺人?”容浚道,“皇后毕竟是皇后,孤理当给她应得的东西,譬如母仪天下之尊,还有嫡子。可是阿拾,孤向你保证,以后绝对不会让任何人、包括她怠慢你分毫。”
“孤会把你放在心上,给你应得的宠爱。我们会有自己的儿女,等他们长大后可以一起教他们骑马射箭,也可以陪他们看书练字,只要……”只要她忘了与苏澈那段短暂的情意,回到最初满眼是他的模样。
他顿了顿,眼眸中满是期待的光芒,“你留在孤的身旁。”
顾清淡淡道,“我现在不就在你身边么?”
容浚哑然,她现在的确在自己身边,但却不是心甘情愿,而是被自己强留下来。若是她知晓了苏澈已死的消息,那她绷在脑海里的那根弦是不是就会彻底断掉,甚至不再顾及阿奈母子和郭仪,死也要离开自己?
顾清浅浅地打了一个哈欠,“陛下,我乏了。”
“那就早点儿休息。”
容浚拥着顾清,却怎么也睡不着,心中充满了无力之感。
他是九五至尊,坐拥天下,却唯独抓不住最想要留下的女人。
何其讽刺?
顾清亦是难眠,容浚的怀里实在是太难受,她想念苏澈温暖的拥抱。
同床异梦,大抵如是!——
“夫君……”
阿奈用力地推了推一旁熟睡的杨玉和,他立刻就醒了过来,待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后,立刻问道,“阿奈,你怎么了,是不是做恶梦了?”
他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声音温柔,“别怕,有我在。”
“我是做了一个恶梦。”阿奈声音已经有了哽咽之意,“我梦见将军受了很严重的上,浑身都是血,怎么都止不住。夫君,你说将军她是不是出事了?”
“傻丫头,梦都是反的。你梦见将军出了事,她一定是好好的。”杨玉和安慰道,“若你实在不放心,明日进宫去看一看她岂不比现在这般瞎担心更好?”
“可皇宫岂是我想进就能进的?”
“虽然我厌恶陛下对将军的所作所为,但依然能感受到他对将军大不相同。他对将军的在乎,绝对比你我想象中要重许多,明日我们便到宫门口求见。若是求一次不成,大不了就多求几次。你曾是将军最亲近的人,他一定会让你见她。”
阿奈点头,“如今也就只好如此了。”
“睡吧。”杨玉和抱紧了阿奈,轻柔地抚着她的背,“好好睡一觉,明日才有足够的精神。”
“夫君。”阿奈把头埋进了她的怀里,“善意的谎言,残酷的事实,你会选哪一个?”
杨玉和的手上的动作微顿,旋即恢复如初,“残酷的事实。”
“为什么?”
“谎言终究会被拆穿,事实终究会被知晓。与其被欺骗糊糊涂涂地过一生,不去明明白白知晓事实去选择。”杨玉和道,“阿奈,我太了解将军,她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你若是知晓了什么,原原本本告诉她便可,不要有任何隐瞒。”
阿奈终究隐忍不住,大声哭了起来,“我怕万一苏澈真的出了事,将军却丝毫不知。可她这辈子太苦了,我怕告诉了她后,她会失控。”
“就算失控,那至少也比被隐瞒一辈子要好。”杨玉和咬牙道,“将军其实是一个执拗而又骄傲的人,若是待她日后才知晓真相,只怕会更加扛不住。”
“我明白了。”——
次日早朝后,容浚回到了勤政殿,罗义战战兢兢地跪在了他面前,他瞬间猜到了几分,“是不是纵火的人已经查了出来?丞相府的人?”就算他指派的只是十三堂二等的暗卫看管苏澈,但他们个个都是好手,寻常人岂能一把火要了他们和苏澈的性命?
那幕后之人,定然是有资本养一批与十三堂不相上下的暗卫。纵观整个京城,也就只有顾家人有这般本事。
罗义点头,“失火前几日,的确有丞相府的暗卫在那里转过。”
“这些年来,孤的确是太纵着他们了。”容浚吩咐道,“吩咐下去,让十三堂早一些收网,孤越来越不想在朝堂上看见顾家人。”甚至,也不想再看见顾清娢。
“那……”罗义犹豫了一下,终究问出了口,“苏澈的尸体怎么办?他倒是没有被烧死,而是被浓烟呛死的,尸体还是完完整整,那……”
容浚怒从中来,一把扫落了岸上所有的奏折,冷笑道,“从见到他第一眼时,孤就恨不得扒他的皮抽他的筋喝他的血啖他的肉,你却问孤怎么办?”
“把他的尸体扔到城外的乱葬岗去,让野鸟野狗啃噬他,方能消孤心头之恨。”
“是。”罗义急忙领了命,一心想要退出去,免得被迁怒。
容浚叫住了他,“这件事,绝对不能走漏半点风声,一定不能让阿拾知晓。”
待罗义退下后,容浚越想越心烦,最后直接去了华阳殿。
顾清娢这一胎实在是怀得辛苦,孩子不过才两个月,就吐个不止,都快把胆汁吐了出来。
没想到,容浚就在这时闯了进来。
她强忍着不适,立刻迎了上去,哪知道还未来得及说话,他便冷冷地开了口,“所有人都滚出去。”
顾清娢吓了一大跳,哪怕他曾经刻意冷着她,他也从未在她面前发过这么大的火。
如画看了一眼顾清娢后,赶紧道,“陛下……”
容浚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孤让你们所有人都滚出去,你究竟是聋了还是不想活了?”
“如画,你先出去吧。”顾清娢朝她眨了眨眼,“想必陛下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想要单独与本宫说。”
如画心神领会,立刻退了出去,打发了人去丞相府送信,哪知道却被容浚的人拦了个正着。
她的心立刻沉了下去,看来他是有备而来,自家娘娘这一次怕是没好果子吃。
容浚看着眼前的顾清娢,她绝美的容颜依旧,可他早就没有初见时的心动。她若是好好地做她的皇后,而不是惹这么多事端,至少他还会对她有一丝尊重,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厌恶。
“陛下!”
顾清娢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衣袖,眸中将泣欲泣,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是臣妾做错了什么事,惹你不痛快了么?”
又来这一套。
矫揉!造作!
容浚实在是想不明白,自己曾经为何会吃这一套,以致于错把鱼目当珍珠,丢了那个满眼都是自己的容拾。
“你是做错了,大错而特错。”容浚目光冷若寒冰,“这些年来,孤记着你我曾经的情意,对你做的那些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动苏澈。”
顾清娢一脸茫然,“臣妾不知陛下究竟在说什么。”
“你说不知?”容浚冷冷道,“好一个不知,就想把你和顾家做的那些事推个干干净净?”分明是她想着杀了苏澈,然后借此机会挑拨他和容拾之间的关系,让容拾永远恨他,她如今却装作一无所知,天底下哪里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无论你承认与否,孤今日在这里警告你,以后好好地做你的皇后,好好会养胎,不要再插手孤的任何事情。否则的话,休怪孤不顾曾经的情意。”
顾清娢原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被他牵动情绪,但一颗心还是因为他的话一点一点地冷了下来。
“情意?陛下当真还记挂着我们曾经的情意么?你现在心里眼里只有容拾那个贱人,哪里还有我丝毫位置?”
“闭嘴!”容浚掐住了她的下巴,“你再说阿拾半个……”
“那又如何?”顾清娢冷笑,手轻轻地放在了腹部,“难不成陛下还要为了容拾那个低贱的娼妓之女废了我,放弃我们的孩子不成?”
容浚手上的力道重了几分,“你其实也并非那么在乎孤,更多地只是喜欢权利,为何处处针对阿拾?”
“因为她贱。”顾清娢突然生出了莫大的勇气,针锋相对道,“她母亲不过是个千人骑万人乘的娼妓,她身上流着的血液都是脏的。而我是相府嫡女,出身高贵。我们之间有着云泥之别,我可以跟其他女人分享同一个男人,但绝对不与她分享。?”
“这世上很多事情从一出生便已注定,低贱从来都不该压过高贵。是她先开始破坏这个法则,我为何不能针对她?”
“可笑至极。”容浚用力甩开了她,她差点儿摔倒在地,幸好扶住了一旁的茶几才站稳,“阿拾出身不高,可却为大业立下赫赫战功,就连大业男儿也诸多不如她。”
“那又如何,低贱终究是低贱,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就像她父亲当初抬举娼妓为妾,容渊狎妓为乐,母亲和她都收拾了个干干净净。
像容拾这样流着肮脏血液的娼妓之女,或许能够让容浚一时迷恋,最终也不可能胜过她。
因为,她绝对不允许。
“陛下,你口口声声夸赞她,可你扪心自问,若她以后诞下皇子,就凭她的出身,你会让她的皇子成为大业的继承人么?”
“又有何不可?”容浚道,“孤曾经会在乎身份高低,可现在不会了。”
此言一出,顾清娢一脸震惊。她万万想不到,他竟然动了让容拾将来的孩子继承大业的想法。他对容拾的感情,竟然到了如此地步。
幸好,她已经绝了容拾生育的能力,并无太大的后顾之忧。
大业的继承人,只能是她的孩子。
“清娢,大业数百年的士族尊卑制度,也该是时候改变了。”容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冷漠,“你和顾家别在孤背后做任何小动作,否则你的后位难保,丞相府也会很快坍塌。”
言罢,他便拂袖而去。
顾清娢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眸中闪过一丝狠毒。既然他不仁,也不要怪她不义。顾家这些年,也没有闲着,只要她腹中的孩子一出生,顾家就可以有动作了……——
阿奈自那夜后,便日日推着杨玉和在宫门口求见容拾。如此三日后,容浚便应允了。还特意派人传话,让阿奈把孩子一并带去永宁殿。
他不想看容拾郁郁寡欢,或许他们母子就是她的良药。
看见阿奈的那一刻,顾清的心沉入了谷底。因为上一次她已经叮嘱过阿奈离自己越远越好,所以她立刻就猜到,阿奈这一次大概是为了给自己带重要的消息而来,而且还是坏消息。
而除了跟苏澈以外,她实在是想不出现在还能有什么坏消息。
阿奈也没有瞒她,把她曾叮嘱自己时常派人去转转的那片区域失火并死了八个人的消息告诉了她。
“将军,奴婢也不知出事的人究竟是不是苏澈。但此事并没有官府出面处理,而是很快就被压了下去,实在是蹊跷得很,所以我思索再三后还是决定告诉你。”
顾清强忍住心中的不安,“只是那一片区域出事而已,一定不会是苏澈。毕竟陛下还要用他威胁我,一定会让他好好地活着。”
“也是。”阿奈点头,“一定是我终日胡思乱想,苏澈他一定平安无事。”
顾清很快打发了阿奈,匆匆地到了去了勤政殿。她心中已经慌乱无比,只想知道事实真相。
容浚见到她时,忍不住有些惊讶,“阿拾,你怎么来了?”要知道,她现在是能避着自己就尽量避着。
顾清看着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道,“我想见苏澈。”
容浚心中一沉,定定地看着她,“你不是答应过孤,不会再提苏澈两个字么?”直觉告诉他,她一定是知道了什么,他一时间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说又该怎么做。
可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开她。
顾清目光一片暗淡,“他死了,对不对?”
“是,他死了。怎么,你莫非还想给他殉葬?”容浚见瞒不住,一把抓住她的手,大声道,“阿拾,你若是敢动自己分毫,孤绝对饶不了阿拾母子,还有郭仪。”
“苏澈临死之前,一定希望我好好地活着,我为何要殉葬?”顾清目光锋利如刀,手上运足了全身的内力,问,“让他死,是你的意思?”
容浚之前从未见过她身上竟然有如此强烈的压迫之感,他清咳了一声,“不是。”
他还指望能够用苏澈要挟自己就范,的确不太可能要苏澈的性命。
顾清收敛了手上的内力,继续问道,“是谁?皇后?顾家?”除此之外,她实在想不出还有谁恨她入骨,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容浚点头,“失火前几日,丞相府的暗卫的确去那处宅院转过。”他再也承受不住她的恨意,所以她要恨就恨别人,不要再恨他。
顾清转身就走,容浚拉住了她,“阿拾,你去哪里?孤陪你去。”她的情绪很不对,实在是太过于平静。可正因为如此平静,才让他觉得有些害怕。
顾清一脸嘲讽,“就算苏澈不是你所杀,可也算是因你而死,而我却还要为了阿奈母子和郭仪继续做你的禁-脔,难道就不能独处片刻,让自己静一静么?”
容浚心中愈发害怕,抓紧了她的手,“不可以。”
然而,此刻罗义却匆匆跑了进来,“陛下,边关告急,朝中大半的文官武将求见,只等你去议事。”
顾清抽回了自己的手,“边关告急,陛下还是尽快去议事,莫要辜负了我大业将士用鲜血守护的疆土,那里也有我和杨玉和曾洒下的热血。”
容浚欲言又止,叮嘱罗义务必看好她以后,终究离开了勤政殿……
顾清回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长剑,干净利落地抽了出来,剑光凛冽,刺痛了人的双眼。
罗义被吓了一大跳,“容将军,你这是要做什么?”
“杀人,报仇!”
罗义见状不妙,正准备唤人进来阻止,只见她已经把长剑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鲜血瞬间随着颈脖汨汨而出。
“要么让我出去,要么拦着我让我死,你选一个。”
罗义哪里还敢拦着她,只能让她走出了勤政殿的大门,立刻派人去向容浚报信。
天说变就变,刚才还是晴空万里,现在已经乌云密布。
怕是要有一场大风暴——
华阳殿。
血流成河!
顾清娢一脸惊恐地看着浑身是血的顾清,整个人忍不住瑟瑟发抖,这是她第一次看见顾清如此狠戾的样子。
从提剑冲进殿内的那一刻,顾清的剑法就快准狠,剑剑致命,不出一会儿就要了十几个侍卫的性命。
顾清娢吓得不停地喊叫,“杀了她,给本宫杀了她。”
闻讯前来护驾的侍卫越来越多,顾清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但她浑然不觉,依然保持着最凌厉地进攻。
她似乎一点儿也不在乎伤与痛,一直保持着最强的攻击力和意志力。
最后,顾清杀光了所有的护卫,一步一步地走向顾清娢。
她浑身浴血,双目通红,宛若地狱里刚爬出的恶鬼一般。
顾清娢吓得往后退,双腿却一软,一下子坐在了地上,身下涌出了一股暖流。
顾清看了一眼她身下的一片血红,没有丝毫迟疑,挥剑刺向了她的咽喉……
乱棍打死
“不要。”如画惊呼了一声, 用力地推开了顾清娢。长剑穿透了她的心脏,殷红的鲜血顺着剑身滴落,她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喊了出来, “娘娘,快跑。”
顾清娢却早就已经吓得瘫软了双腿,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 眸中满是惧色, 只是一个劲儿地哀求,“容拾……我是皇后…1…你不能杀我……你不要杀我……求求你不要杀我……”
顾清冷冷地看着顾清娢,目光锋利如刀。
六岁之前, 她是低贱的娼妓之女, 流落街头的乞儿,受尽白眼和屈辱,常在恶犬嘴下夺食求生,甚至连亲生母亲都把她遗弃。
遇到容浚以后,她是他最听话的奴, 他最锋利的剑, 只为他而活。
直到遇见苏澈, 他如同温暖的光, 逐渐照亮了她暗黑的人生, 给了她安稳而又幸福的生活, 开始期待像一名普通女子般从容地过完一生。
就算容浚逼得他们不得不分开, 他依然是她暗黑人生中不变的光芒。那些难熬的日子里, 是他们之间的回忆支持着她撑下去。
而她也在一次又一次的回忆里, 越来越喜欢他。
可是如今顾清娢却灭了这束光, 让她再次坠入无尽的黑暗里。
无论如何,她都要杀了顾清娢替苏澈报仇。
顾清拔出如画胸口的长剑, 红着双眸再次挥向了顾清娢。就在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顾清手臂突然一麻,手中的长剑“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陛下,救我。”顾清娢看见匆匆而来的容浚,犹如看见了加裙思二洱珥五九乙四起还有肉文车文补番文哦神祗一般,双眸瞬间有了希冀的光芒。“快救救我和孩子。”
顾清宛若不知他的到来,上前一步想要直接扭断她的脖子。容浚立刻飞身过去,声音里是压抑的怒火,“阿拾,别再放肆。”他从未见过她如此失控的样子,却是为了别的男人。
他点了她的穴位,她瞬间动弹不得,顾清娢用力吸了好几口气才缓过来。
“阿浚,容拾她疯了。”顾清娢捂住自己绞痛的肚子,大哭道,“我们的孩子,快救救我们的孩子。”她只有生下皇子才能巩固自己的地位,一步一步走向太后之位,不不能失去这个孩子。
奈何她的身子骨本来就弱,如今又受了如此大的惊吓,整个人很快就昏厥了过去。
容浚这才注意到,她身下的衣衫血红一片。
他并没有多期待她肚子里的孩子,可那终究是他的骨血,他不可能无动于衷。
“来人,扶皇后回寝殿,立刻请太医过来诊治。”
待顾清娢被扶进寝殿后,他转过头定定地看着顾清,那双深邃墨瞳里晦暗无比,“阿拾,你好大的胆子。”
顾清浑身上下都透着寒意,“我只知道顾清娢害死了苏澈,我要杀了她报仇。”
容浚捏住了她的下巴,“你究竟要闹到什么时候?你可知道,公然刺杀皇后和谋害皇嗣会是怎样的后果?”这一次她做得太过火,顾家人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朝堂上那些大臣也不会置之不理。
顾清没有说话,只是冷笑。苏澈之死,彻底压垮了她的意志。如今她不想在受任何威胁,也不想受任何委屈,只想快意恩仇。然后去陪着他,偿还对他所有的亏欠。
“罗义,送阿拾回永宁殿。”容浚不甘心,他如今心心念念的都是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平息这场祸乱保住她,可她却仇恨他,想要杀了他。
他似乎真的留不住她了。
“还有……”他看着她满身的鲜血和伤口,一颗心揪得生疼,“记得让太医替她处理伤口。”
顾清被带走后,容浚进了顾清娢的寝殿,只见她静静地躺在床榻上,面色苍白如纸。他明明曾经真的喜欢过她,可现在心里却没有多大的波澜。
他脑海里甚至闪过一个念头,若顾家不动苏澈,就不可能发生今日之事,曾经的容拾一定会慢慢地回来。
可一切都被顾清娢和顾家人搞砸了。
想到这里,他看顾清娢的目光多了一丝冷意。
究竟是什么时候,他们开始相看两厌的呢?
约莫一刻钟后,太医匆匆而来,一番诊治过后,他跪在了地上,不安地道,“陛下,皇后娘娘并不性命之忧,只是腹中胎儿已经没了,而且……”
“而且什么?”
太医硬着头皮道,“皇后娘娘小产多次,这辈子再也不可能……受孕了。”
容浚目光阴沉不定,“你说什么?”
太医战战兢兢地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皇后娘娘这辈子都不可能受孕了。”
虽然失去的也是自己的骨肉,但或许那只是个未成形的胎儿的缘故,容浚并不觉得遗憾。
说起来,自从与顾清娢相看两厌后,一个不可能有子嗣的皇后也不是什么坏事。
只要容拾能为他诞下孩子就好,他只期盼他们的孩子——
暮色四沉!
容浚走到了永宁殿门前,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明明是容拾犯下了滔天大错,可他却害怕面对她。他怕听见她如利刃般的指责,也怕看见她充满恨意的眼眸。
良久,他终究还是走了进去。
彼时,她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处理好了。但因为被点了穴的缘故,依然无法动弹,只是躺在床榻之上,静静地看着头顶的纱帐,眸中毫无光芒,宛若死灰。
但在听到他脚步声的那一刻,她如死灰般的双眸瞬间满是恨意。
容浚坐在床榻前,“皇后害死苏澈,你害死她腹中的胎儿,算得上一命抵一命,而且她永远都不可能再有孕,你满意了吗?”
“苏澈是活生生的人,而顾清娢失去的不过是一个还未成形的婴儿,怎么能算一命抵一命?”
“就算是还未成形的婴儿,那也是孤的孩子,天生的皇室贵胄,远比苏澈那样卑贱的草民高贵。”容浚道,“阿拾,你就算是闹也要适可而止。”
“世人眼中的高贵和卑贱与我何干?我只知道,在我的心中,苏澈才是这天底下最重要之人。”顾清目光冷冽,“唯有顾清娢死,才是真正的一命抵一命。”
“今日我没能取她性命,那就改日再杀。一次杀不死,那就杀两次三次四次……只要我还活着,总有一日,我会用她的鲜血祭奠苏澈的在天之灵。”
容浚宽大的手抚上了她毫无血色的脸颊,轻轻地摩挲着,一颗心却沉入了谷底。
他知道她的话丝毫不假,她是十三堂最优秀的杀手之一,是他亲自磨砺的利剑,拥有强大的意志力。只要她还活着,就一定有能力杀了顾清娢。
当然,也意味着她一定有能力找到机会再次离开他。
他绝对不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
没有爱,哪怕是恨也好。
无论如何,他都要把她留在身边。
“阿拾。”他的手覆上了她的头顶,“无论孤做了什么,都是你逼的。”
言罢,他的手覆上了顾清的头顶,开始散她的内力。
当意识到他究竟要做什么时,顾清猛地睁大了眼睛,眸中除了绝望还是绝望。
她若是没了内力,除了手脚仍是会比一般人敏捷一些外,她已经跟寻常女子没有了两样。
从今往后,她连宫中高一些的墙头都过不去,更何况再闯进华阳殿取顾清娢性命?
这辈子,她都再没有机会杀顾清娢。
她欠苏澈那么多,竟然连为他报仇都做不到。
“容浚,你这个恶魔。”
“只要你还在孤身边,是人是魔又如何?”容浚解开了她的穴位,幽幽道,“阿拾,你以后一定会忘记苏澈,和孤回到从前。”
“你的心里眼里脑海里都会是孤,看着孤的目光还会如星辰一般明亮。”
“我们会生儿育女,一辈子……”
闻言,顾清忍不住大笑起来,她的笑声越来越大,目光也越来越冷冽。
容浚皱眉,“你笑什么?”
“生儿育女?”顾清停止了笑声,嘴角满是嘲讽,“容浚,你可知道,在入宫后不久,我就偷偷服用了绝育药?这一辈子,你都休想让我替你生下一男半女。”
“因为,你不配。”
话音刚落,容浚死死地抓住了她的双肩,眸中满是惊讶和痛苦之色。
他那么喜欢她,可她却那么讨厌他。为了不给他生孩子,竟然编出服了绝育药的谎言。
她说他不配,可他偏偏要她替自己生下皇嗣。
看到他眸中的痛苦之色的那一刻,顾清早就痛苦而又绝望的心突然好受了一些。
原来,痛苦是可以此消彼长。
他加诸她那么多的痛苦,他也别想好过。
容浚猛地把顾清推倒在了床榻之上,倾身压了过去,扯开了她的衣衫。
“阿拾,你以为你编这样的谎话就能欺骗孤了么?”他一边疯狂地吻着她一边道,“从今往后,你就留在这永宁殿,若不替孤生下一男半女,不许踏出去半步。”
顾清拼命挣扎,奈何她有内力的时候都无法摆脱他的钳制,更何况现在已经内力全失?
她狠狠地咬住了他的肩膀,嘴里很快有了血腥味儿。
他浑然不觉得疼痛,反而大笑起来,“阿拾,再用力一些,在孤的身上留下你的印记,让我们无时无刻都在一起。”
顾清松了口,绝望地看着他。
他不喜欢她这样的目光,伸手捂住了她的双眼。
顾清如同一条死鱼一般,躺在床榻上一动也不动。她这个样子,让他愈发烦躁,像疯子一样横冲直撞。房间里弥漫着血腥气,也不知道是究竟是谁的鲜血。
良久,容浚终于彻底发泄。他翻身下榻,却见顾清身上的绷带又染了鲜血,而她的目光呆滞无比。
没有恨,没有痛,就如同痴傻了一般。
容浚急了,不停地唤着她的名字,“阿拾,阿拾,阿拾……”
顾清没有丝毫反应,就算他出言拿阿奈母子还有郭仪威胁她,她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此时此刻,容浚宁愿她还像之前那样骂他,恨他。
容浚实在是没有办法,让人请来了周太医。
周太医一看见顾清的模样,忍不住在心中唏嘘。他实在是无法想象,眼前那个面色惨白、目光呆滞、浑身是血的清瘦女子竟然是曾经闻名大业杀手和女将军。
陛下实在是太狠心了,竟然把人折磨成了这个样子。
不过天子之事,岂是他区区一个太医能管的?
他刚替顾清把了脉,容浚就开口问道,“阿拾她到底怎么了?”
周太医赶紧道,“将军都是些皮外伤,好生养养,很快就会痊愈。”
“孤当然知道她那些皮外伤好好养养就行了。”容浚声音里带了怒意,“孤是问,她现在这个样子到底是怎么了?”他曾听说过,有些人大悲大恸后的确会短暂地变得痴傻。
“回禀陛下,容将军应该是一时受了刺激不清醒,所以才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容浚看着她,突然生出一丝若她永远不清醒也没多大关系的想法。那样他们之间再没有苏澈这个人,她就再也不会仇恨他,而是会乖乖地待在他身边,永远地陪着他。
“那她……”
容浚顿了顿,却有些不敢问下去。虽然他刚才认定容拾是故意骗他才编出那样的谎言,可平静下来后,他却清楚地意识到,那或许就是事实。
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问出了口,“她以后能替孤生育子嗣么?”
周太医立刻跪在了地上,不安地摇头,“容将军服用了绝育药,根本无法再受孕。”
绝育药!
原来她说的竟然是真的!
她是真的认为自己不配,所以早在自己满心期盼能尽快拥有带着两人血脉的孩子时,她就毅然决然地服下了绝育药。
容浚不甘心地问道,“一点儿可能都没有么?”
周太医摇头道,“臣医术不精,实在是束手无策。不过臣听闻南疆有巫医可治世间所有的疑难杂症,或许真有转机也不一定。”
容浚的心中终于燃起了一丝希望,他一定要找来南疆最有名的巫医替容拾诊治,让她替自己诞下子嗣,把两人牢牢地捆在一起……——
顾清娢躺在病榻上,一心等着顾家人能够替自己出气撑腰,没成想最后却只是等来了自己父亲“稍安勿躁”四个字而已。
她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容拾公然行刺她,让她失去了腹中胎儿,还害她永远都不能再受孕,如此滔天大罪,为何顾家却不动声色?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时,容浚到了华阳殿。
他们两人已经撕破了脸皮,她也没有必要再伪装,素日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眸里再无一丝柔情,取而代之的是浓烈的恨意。
她恨他把自己从容渊身边夺来后却不好好珍惜,她恨他明明曾经真的爱过自己却又无情地抛下,她恨他,
“陛下来做什么?”
话音刚落,容浚狠狠地掐住了她的喉咙。她立刻呼吸不过来,手脚不停地乱动。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窒息而亡时,容浚松开了手,冷冷地问道,“阿拾服下的绝育药,是你给的?”
顾清娢连续咳嗽了好几声,过了好半天才缓过来。她抬眸看着他,嘴角满是嘲讽,“是啊,那药就是我给她的。陛下,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那绝育药还是她亲自向我求的。”
“你满心期盼与她生儿育女时,她却为了别的男人宁愿永远没有自己的孩子也要服下那药,可见那个男人才是她心中的珍宝,而你却是她弃之不及的草芥。”
“九五至尊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被一个低贱的娼妓之女嫌弃?”
“阿浚啊,你真可悲!”
“啪!”
容浚狠狠地扇了顾清娢一耳光,冷冷地看着她,“孤早就说过,不许你动阿拾。”
“容浚,你一心护着容拾,是不是早就把我们因她而失的那个孩子抛之脑后了?也是,男人若是不喜欢一个女人,是连她孕育的孩子也不待见的。”顾清娢捂住自己吃痛的脸颊,“我动了她又如何?我是顾家嫡女,大业的皇后,莫非你还能为她杀了我?”
“容浚,你敢么?”
“孤不杀你,还会保留你皇后的位置。”容浚声音冷若寒霜,“从今往后,你就待在这华阳殿里,一生都不许踏出半步。”
“你这是要软禁我?”顾清娢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我是顾家嫡女,你怎么敢如此待我?”
容浚冷笑,“从你出事的那一日起,已经过去了好几日。虽然孤想尽办法封锁了消息,尽可能地隐瞒了大多数人,可就凭顾家的本事,你以为孤能瞒住?”
顾清娢双眼紧握,强行让自己稳住了心神,竭力藏住了心中的担忧。
“皇后,你难道就不好奇,时至今日,为何顾家没有人替你出头,甚至连一个入宫前来探望的人都没有?”
“或者说其实你心中有数,只是不敢往深了想下去?”
顾清娢咬着自己的唇,半天没有说话,但她双拳紧握,早就出卖了她心中的不安。
容浚勾唇一笑,“你还不知道吧,顾家,已经不是之前的顾家。”
此言一出,顾清娢再也隐忍不住,立刻问道,“你什么意思?”
“就在前一日,你其中一个在兄长官府明令禁止的情况下私放高利贷,另一个兄长强抢民女,更要命的是,你还有一个兄长竟然收受了北漠大批的财物,有通敌叛国之嫌。”
“顾家多年的心血和筹谋,即将毁于一旦。如今他们自己都自顾不暇,还有何精力来管你这个皇后?”这些年来,他逐渐养大顾家人的胃口,就是为了一举掀倒这个制掣他的大家族。
私放高利贷,强抢民女那些事,根本就无法撼动根基深厚的大家族。唯有通敌叛国,是满门抄斩的重罪。
眼看他的布局就要成功,却出了容拾刺杀顾清娢和谋害皇嗣一事。他为了保她,不得不把所有的饵提前抛出来。
如今顾家虽受重创,无暇顾及顾清娢,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依然是个不小的麻烦。
可能保住容拾,他丝毫不后悔。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顾清娢俨然不信,“顾家在大业有上百年的立业,绝对不可能通敌叛国。”
容浚缓缓道,“孤是九五至尊,孤说顾家叛国了,那便是叛国了。”他不追究顾家之罪,顾家也不敢再在朝堂上提及容拾刺杀一事,各取所需。
至于顾清娢,注定只能是被遗忘的那个人。
“容浚,你竟然栽赃陷害顾家,你好狠毒的心!”
“既然知晓孤的狠毒,那以后就好好地待在华阳殿里,不要踏出去半步,永远都不要再出现在阿拾面前。”容浚冷冷道,“孤不杀你,已经是最大的仁慈。”
顾清娢笑出声来,“容浚,曾经你可以为了我让容拾受尽委屈和折辱,如今却又为了她而如此待我。两个女人都恨你入骨,你不觉得自己可悲又可笑么?”
可悲?可笑?
早在江安那小村庄时,他看见容拾对苏澈笑得那么纯真灿烂时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
后来他拼命想要把容拾拉回自己的身边,但每每都是适得其反。
说起来,他的确可悲又可笑。
可那又如何?
如今容拾不也还在他身边?
纵使回不到从前,但至少他不必一个人孤寂地待在这皇宫里。
容浚反问,“皇后,你难道不也是可悲又可笑么?”
顾清娢哑然,时至今日,她已经惨败给容拾那个低贱的娼妓之女,又比容浚好得到哪里去?
容浚没再多言,转身走出了华阳殿,命罗义封了宫。
即日起,他不再有年少时的爱恋,这一生只想要一人,那便是容拾——
转眼便是月余,顾清仍是那个样子,眼睛里没有恨,也没有爱,目光空洞而又呆滞,就像个无欲无求的傻子一般。
无论容浚对她说什么,她都没有丝毫反应。无论他对她做什么,她都任他为所欲为。
容浚开始相信,他的阿拾似乎是真的被刺激太过变得有些傻了。
不过傻也有傻的好处,她不会再与自己针锋相对,也不会想要从自己的怀里挣脱。甚至他让她自己解了衣衫躺在床榻之上等待自己的临幸,她也会照做。
“阿拾。”容浚捏了捏她的鼻子,低声呢喃,“其实我们这样下去也很好,是不是?”
不等她回答,他便灭了房间里的烛光,紧紧地抱住了她,沉沉地睡了过去。
黑暗中,顾清睁开了双眼。她从枕头下摸出了白日里藏着的锋利金簪,没有丝毫犹豫地朝容浚的咽喉刺了过去。
她既然已经没有能力再闯华阳殿杀顾清娢,那就杀了容浚这个罪魁祸首。毕竟苏澈虽然不是他所杀,但一切都是因他而起,那就因他而结束。
“阿拾。”容浚握住了她持金簪的手,低声道,“这些年来,你不仅没有丝毫长进,反而越来越愚蠢了。”
“你凭什么以为,你装傻一两个月,就能彻底消除孤的戒心,可以取孤的性命?”
“是啊,我真蠢。”顾清松开了手中的金簪,声音里没有一丝生气,“明明在你散我内力那一日,我便知晓自己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有机会报仇,可我偏偏还要搏一搏。”
“这些天来,你看着我拙劣的伪装,是不是觉得很可笑?”
“其实,我也觉得很可笑。”
“容浚,我累了,再也不会想着报仇。”
容浚对她的话半信半疑,但却道,“阿拾,你我之间本就不是仇人,总有一日,你会明白孤才是这世上最看重你的那个人。”
他松开了她的手,“累了,那就好好地休息。”
顾清躺回了床榻之上,很快就睡了过去。容浚却没有了睡意,就那样坐到了晨光熹微之时。
他千叮咛万嘱咐宫人暗卫收拾好殿内所有可能成为利刃的东西且务必看好她后,才去上早朝。
清河大水,一上午都在议此事。待他回到永宁殿时,已经是午后。
这时,他才真正地明白昨夜她那句累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不吃不喝,只是静静地躺在床榻之上,一心求死。
她的确是不打算报仇了,但她却打算追随苏澈而去。
他绝对不允许。
容浚立刻让人送来些饭菜,亲自喂她,奈何她只是木然地看着他,任凭他如何温柔哄她都不张嘴。
他一气急,伸手掐住了她的下巴,让她的嘴张开,塞了不少的饭菜进去。
顾清被呛住,连连咳嗽,他不得不放开她。
没成想她却越咳越严重,到了最后竟然开始呕吐,几乎把胆汁都全部吐了出来。
容浚急了,立刻让人把周太医请了过来。
周太医硬着头皮开了药,然而一天一天地过去,容拾吐得愈发厉害,整个人已经收瘦得不成人形。
容浚急得想要杀周太医,他立刻跪在地上求情,“陛下,臣医术不济,该受责罚。但臣不得不斗胆说一句,容将军这是心病,心病还需要心药医啊。否则的话,恐怕……”
后面的话,他不敢说出口,容浚却猜了个大半。
死,不就是她心中所求么?
但她还要陪他一辈子,他绝对不可能让她死。
只是苏澈已死,早就没有什么心药,他只能用自己的方法给她治心病。
“来人,立刻带阿奈母子进宫。”若这世上还有什么让她最放不下的人的话,只能是他们——
两个时辰后,罗义引着阿奈母子进了永宁殿。
阿奈抱着孩子急匆匆地进了寝殿,当她乍一看见床榻上那个目光呆滞、瘦的皮包骨的人时,完全不敢相信那就是顾清。
在她的记忆里,顾清一直都是精气神十足,从未像现在这般憔悴过。
“将军……”阿奈跑到了床榻前,忍不住哭出了声来,“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她究竟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顾清丝毫不动,仿若根本就没有听到她的哭喊声。
阿奈放下孩子,冲到了容浚面前,大声质问,“你究竟对将军做了什么?”
容浚冷冷地看着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将军追随你多年,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却一次次践踏她的尊严,一次次地折磨她,甚至在她有了新的生活以后肆意破坏,不给她一丝幸福的机会。”
“容浚,你会遭报应的。”
容浚目光微动,他现在已经在遭受这世上最狠的报应。
“阿奈,阿拾已经数日未曾吃东西。孤让你们母子入宫,不是为了听你喋喋不休,而是要你想办法让她吃东西。”
闻言,阿奈不再多言,而是转身,一步一步地走到床榻前,轻轻地握住了容拾的手,“将军,这些年来,你一直都过得很苦,所以现在才会不吃不喝想要结束这一切,对不对?”
顾清依然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应。
阿奈的眼泪不断滑落,“将军,你总是为了周围的人妥协。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拖你的后腿。”
容浚听她越说越不对劲儿,忍不住皱了眉头。
阿奈回过头对孩子浅浅一笑,紧紧地抱住了他,“止戈,对不起。”
言罢,她抱起了孩子,转身就往一旁的柱子撞了过去。只要他们母子死了,自家将军不会再受容浚威胁,再也不用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
稚子无辜,可她不想自己死后止戈仍是容浚威胁顾清的筹码,所以才跟狠下心决定带他一起走。
她这条命都是自家将军救的,如今已经多活了数年,她已经很知足。
至于止戈无辜,她只能与他来世再做母子,到时候一定好好地补偿他。
然而她们母子还未碰到柱子,就被容浚一把拽了回去,扔到了一旁的宫人手里,“想死?孤可以成全你,但得用孤的方式。”
他一步一步走到了床榻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顾清,“阿拾,孤数三声,你若是再不起来吃东西的话,孤就让人把阿奈和杨止戈乱棍打死。”
“一!”
“二!”
容浚拉长了尾音,“三……”
顾清依然没有任何回应,容浚彻底被激怒,“来人啊,把阿奈和杨止戈拖出去乱棍打死。”她为了给苏澈殉情,竟然连情阿奈母子的性命都弃之不顾,那他便真的杀了他们。
阿奈母子很快就被拖了出去,止戈撕心裂肺的哭声响彻了整个寝殿,顾清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他说,他想活
千钧一发之际, 郭仪的声音在殿外响起,“陛下,奴才有办法让阿拾重新振作起来, 还请饶了阿奈母子性命。”
“不行。”阿奈大声道,“只要将军不再因我们受到任何人的威胁而去做她不愿意做的事,我们母子死不足惜。”
郭仪转过头看了她一眼, 目光平静, “阿奈,你们母子的命不足惜,可我想要阿拾活下来。人这一辈子很长, 你扪心问一句, 你难道不想她活着么?”
阿奈哑然,她的确想容拾活着,因为她明确地感受到了容拾的绝望。可若余生只有痛苦,那活下去的意义又是什么?
她张了张口,却怎么也问不出这句话来。
容浚吩咐宫人看好顾清后, 立刻走了出去。他的初衷从来都不是伤害阿奈母子, 让他们两人之间的裂痕越来越大, 而是让她好好吃饭, 好好活着, 好好地陪在他身边。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郭仪, 问道, “你有什么办法?”
“无他。”郭仪缓缓道, “只需要让奴才与阿拾单独谈一次, 她定然会好起来。”
“你可知她现在究竟是何种情况?不吃不喝, 不听不看,就连阿奈母子的生死都已不管不顾, 你凭什么认为一次谈话就能让她好起来?”容浚声音宛若冬日寒霜,“郭仪,你未免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请陛下让奴才试一试,若不能做到,奴才任由陛下处置。”
其实容浚早就已经别无选择,于是点头应允,或许郭仪真的是他留住容拾唯一的希望。
郭仪走进了顾清的寝殿,原本守着她的宫人早就退了出去,偌大的殿内只剩他们两人。
他一步一步地走到床榻前,只见双眼紧闭,面色苍白,憔悴不堪,整个人已经瘦骨嶙峋,早就没有昔日在边关时作为将军的英气和神采,他的心宛若被刺进了一把利刃,疼!
“阿拾。”他缓缓蹲下,疼惜地看着她早就不成样的脸颊,低声道,“你我相识多年,我太了解你了。我知道你并不像他们说的那般已经失了心智,相反你很清醒,我现在说的每一句话你都听得见。”
顾清躺在床上,依然一动不动,没有丝毫回应。
郭仪自顾自地说道,“记得第一次见你时,那天风大雪大,极冷。你在天香居门口,与一条狼狗夺食。那时你六岁,大概是因为长年吃不饱穿不暖的缘故吧,整个人瘦瘦小小的,就那么大一个小不点儿,却敢跟一条又大又凶猛的狼狗夺食,哪怕浑身是伤都未曾放手,愣是把那条狼狗给耗得筋疲力尽。”
“我当时就忍不住想,这个小乞丐的求生欲和韧性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强。”
“后来是我亲自送的你去十三堂,你果然成了那里最优秀的杀手之一。”
“再后来,陛下带着你去了边关。在那里,你经历过无数次生死,很多时候都是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
“阿拾,别人或许想不明白,可你定然知道,活着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既然如此,为何你还不爱惜自己这条多次死里逃生的性命?”
“你知道吗?在我的心目中,你从来都是坚韧英气的女子,而不是那些为了一个男人就能寻死觅活的寻常女子。”
“我相信,当初苏澈爱上的,一定不是现在的你,而是那个让人敬仰的女将军。”
饶是郭仪推心置腹地说了这么多,顾清仍是毫无反应。
郭仪冷笑了一声,“阿拾,逃避从来都解决不了问题。你现在这副模样,真让我瞧不起。”
“其实陛下从未真正想过要阿奈母子、杨玉和和我的性命,可你现在这样做,是在逼迫他对我们动手。我们都心甘情愿为你去死,若这是你要的终结的话。”
“可这真的是你想要的结果么?你真的甘心么?”
“不甘心又如何?”顾清终于睁开了双眼,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我如今内力尽失,就连这永宁殿都出不去,只能一辈子困在这座囚笼里。我欠苏澈太多,就连替他报仇都做不到,实在是可悲至极。至于自由,那更是个遥不可及的梦。”
“我这辈子,就只是个笑话。”
“我从为想过让你们为我而死,所以其实刚才你不出现我还是会为了阿奈母子而妥协。可是郭仪,我撑不住了,真的撑不住了。我知道我现在的想法很自私,可我真的想终结自己这个笑话。”
“由我起,由我终,这是我现在能想到的唯一解决办法。”
“我认识的那个阿拾,哪怕身处逆境也绝不会放弃,撑不住也会一直撑下去。”郭仪握住了她冰凉的手,附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这世上报仇的方式千千万,并不只有武力解决这一个办法。阿拾,你那么聪明,只要静下心来,如何会想不到报仇的办法?”
“至于自由……只要你好好地活下去,就会有希望。”
“阿拾,就算你听不进我刚才说的那些话,但想一想苏澈,他一定比任何人都希望你活下去,能够带着他所有的期盼活下去。”
顾清早就心如死灰,但在郭仪提到那一句“世上报仇的方式千千万”时突然活了过来。
她之前一直沉浸在内力尽失一事上,钻进了死胡同,现在却被彻底点醒了。
若是用剑杀不死顾清娢,那就换别的方式。只要她够执着够坚定,这一生总会有机会。
更何况,顾清娢现在似乎也不再是容浚的掌中宝心头肉,大概用不了那么长的时间。
顾清猛地起身,紧紧地握住他的手,眸中水光逐渐消散,“我明白了。”
郭仪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脑袋,没有再说话。他也不知道自己今日这么做究竟对不对,他只知道他想要她活着。
容浚站在门外,焦灼地等待着郭仪的结果。若是连郭仪都没有办法让顾清好起来的话,他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做些什么了。
杀了所有她在乎的人?那只会把她越推越远而已。
相较之下,他宁愿她失去所有的记忆,两个人再重新认识一次,用他所有的情意去疼她爱她宠着她。
郭仪刚打开房门,容浚冲进了寝殿,当他看见顾清已经从床榻上坐起来,不再似之前那般一心求死的模样时,脸上的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他大步走过去,一把把她拥入了怀里,低声呢喃着,“阿拾!”
顾清挣扎着想要推开他,他却把抱得更紧,似乎他一松手,她就会彻底消失一般。
顾清的声音虚弱,“我饿了。”
闻言,容浚立刻让人送来了些清粥小菜来。他拿了勺子,舀了一口粥送到她唇边,她立刻别过了头,“我自己可以吃。”
他知道她心中对自己的恨意浓烈,一时半会儿无法化解,所以也不强求,而是把粥和勺子都递到了她手中。
顾清一勺一勺地喝着粥,动作极慢,中途有好几次都有了呕吐之意,她强行压了下去。既然决定继续报仇,那她就一定要养好身体活下去。
待她用完饭以后,容浚才发现郭仪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退了出去。他看向她,那双深邃墨瞳里的光亮忽明忽暗,最后,他终于把心中的疑问问了出口,“郭仪究竟说了些什么,让你改变了主意?”
“他说,他想活。”
不过短短五个字,却让容浚彻底信了。他太了解容拾,她在乎的人不多,可一旦放在心上,便可以付出所有。
所以纵使她之前一心求死,可有了郭仪那一句话,她便打消了那个念头。
容浚轻轻地挑起了她的下巴,让她与自己对视,“阿拾,只要你足够听话。孤保证,他们每一个人都能好好地活着。”
顾清冷笑,“那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的不杀之恩?”
容浚微愣,旋即回过神来,心中突然多了一丝畅意。虽然他之前那个忠诚听话的她并没有回来,甚至现在还出言讽刺他,可她现在是如此地生动鲜活。
她是真的活过来了。
他相信,只要自己以后待她足够好,他们之间一定能忘记所有的不愉快,回到最开始的样子。
“自然是要谢的。”容浚笑了笑,“待你身体彻底恢复了以后,再想办法谢恩吧!”
他顿了顿,宽大的手捏了捏她的鼻子,接着道,“孤看你的样子仍是疲惫得很,再睡一会儿。”
顾清没有多言,自顾自躺回了床榻,背对着他。
她想要顾清娢的命,必定要先让容浚放松防备,这一点只能循序渐进,以免他生疑。
容浚吩咐人照顾好她以后,离开了永宁殿,径直往勤政殿的方向走去。这几日,他满腔心思都在容拾的身上,案牍上已经积压了太多的奏折。
他刚到勤政殿批阅了几份奏折后,心中就开始挂念起容拾来。他想了想,索性让罗义把奏折都搬去了永宁殿,一边看着熟睡的她一边批阅奏折。
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顾清醒了过来,她刚起身,就看见了坐在不远处的容浚。
她低了头,心中却有了计较。看来就算他对她那么残忍,但她对他而言,应该比想象中要重要许多。
她再抬头时,眸中已经恢复了平静,她宛若没有看见他一般,翻身下床倒了杯水一饮而尽。随后她转过身,开了口,“我想见顾清娢。”
我要做皇后
容浚微愣, 旋即抬眸看向顾清,目光微暗,“阿拾, 你明知道顾家在大业已有上百年的基业,孤不可能让你再有机会杀她,你为何还要见她?”
“虽然杀不了她, 但能亲自去看一眼她现在狼狈的模样, 甚至嘲讽素来高傲的她,也是一件让人光是想想就痛快的事情。”顾清冷冷问道,“怎么, 你舍不得?”
“既然舍不得, 又何必非要留我性命?”
容浚起身,缓缓地走到顾清面前,伸手挑起她的下巴,让她与自己对视。
顾清静静地看着他,双眸好似笼罩着一层寒霜, 没有一丝温度。他的心, 也随之涌入了一股强烈的寒意。
那一瞬间, 他觉得自己愿意用拥有的一切去驱散她眸中的寒意, 只求她在心里痛快过后还能像以前那样带着崇拜和爱慕的目光看着自己。
他曾经为了顾清娢狠狠地伤害过她那么多次, 所以她只是想看一看顾清娢狼狈的模样以解心头之气, 又有何不可呢?
“孤可以让你见她, 不过……”他的手指抚过她清瘦的脸颊, 低声道, “你必须先把身体养好。”她如今没有内力, 再加上之前要死要活地折腾,身子骨已经弱得不行。
顾清没有再说话, 只是自顾自地走到了窗前,看着窗外发呆。
容浚亦是沉默,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她现在整个人苍白而又单薄,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在他面前消散一般。
他的心一紧,大步走到了她身后,把她紧紧地拥入了怀里。
容浚能明显地感觉到她的挣扎,手上愈发用了力,牢牢地禁锢着她。
后来她终于放弃了挣扎,任由他拥着自己,双眸愈发暗沉了下去。
容浚的下巴轻轻地靠在了她的肩膀上,那双深邃墨瞳里没有一丝神采。
他孤寂,他疲惫,他有悔,可容拾并没有给他一个出口。
他曾以为自己只要登上皇位,便会诸事顺心,再也不会被任何人夺走心爱之物或心爱之……人。
可从他登基以来,就一步错步步错,以致于把原本对自己满腔爱意的容拾推得越来越远。
就算他现在用尽手段把她留在了身边,也只是留了一副躯壳而已。
她的心,早就已经不属于他。
可是,他曾经明明完完全全地拥有过她的身心。
正因为彻底拥有过,所以他现在才无比渴望回到从前。
若是当初他不走上谋夺皇位这条路,那他是不是就不会逼她太过,他们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局面?
“容浚!”顾清开了口,“你勒得我很疼。”
闻言,容浚微微松了松手,头依然靠在她的肩膀上,在她耳边低声呢喃,“阿拾,你知道吗?这段日子以来,孤不止一次在想,若是能够回到过去,孤一定会在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就好好待你,不再让你受后面那些苦楚。”
“可是阿拾,这世上从来都没有后悔药,孤只能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弥补你。”
“孤保证,以后但凡你想要的,只要孤可以给,孤通通都会满足你,所以我们……要好好的。”就算他们不能像寻常有情的男女那般柔情蜜意,至少能平平淡淡地走过一生,不再像之前那般互相伤害。
顾清眸中闪过一丝嘲讽,她想要顾清娢死,更想要苏澈活过来,可这些他压根都做不到。
他的承诺,只让她觉得可笑。
他们之间隔着苏澈的一条性命,永远都不可能好好的。
以后,他们只能是仇人!
经过周太医的悉心照料,顾清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只不过她的双眸依然没有光彩,随时都笼罩着一层阴霾。
容浚说话算话,带着她到了华阳殿。
听到大门声响的那一刻,顾清娢没有丝毫犹豫地从内殿冲了出来。她独自在这华丽清冷的大殿里待了数十天,就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整个人几乎都快疯了,无时无刻都在盼着能走出去。
当她看见缓缓走进来的顾清和容浚时,眸中原有的希冀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肉眼可见的恐惧。
正因为见过容浚对容拾的绝情,顾清娢愈发担忧自己现在的处境。
他曾经可以为了哄自己痛快而任由自己折磨容拾,那如今他的心头肉掌中宝已经换成了容拾,那他会不会为了哄她开心而任由她折磨自己?
那一日容拾在华阳殿内浑身浴血如同地狱修罗般刺向她的模样还历历在目,顾清娢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
顾清拉了一张凳子,缓缓地坐下,目光冷冽,锋利如刀。
若是目光可以杀人的话,顾清娢已经死了千万遍。
顾清就那样无声地看着顾清娢,看得她整个人背脊发凉,让她忍不住想逃。可她骨子里的骄傲不允许她逃,因为就算她已经输了在容浚心中的地位,也绝对不能向一个出身低贱的娼妓之女低头。
顾清娢强迫自己稳住了心神,大声问道,“容拾,你来做什么?”
顾清依然冷冷地看着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她忍不住看向容浚,只见他那双深邃墨瞳已经完全没有一丝她的影子,幽深不见底。
顾清娢的心又闷又疼。
她不甘心,凭什么他把自己从容渊身边抢过来后短暂地宠爱过后就全身而退,转身就把所有的宠爱给另外一个女人?
“容拾,你是来看本宫的笑话的么?只可惜让你失望了,因为容浚真正在乎的只有他自己,你我都是一场笑话。”
“他曾经可以为了我让你受尽委屈和折辱,如今却又为了你而薄待我,我们都只是他的玩物而已。他喜欢,便可以不顾一切地强取豪夺,他一旦不喜欢了,便会弃之如履。”
“不过你我之间,其实你更加可悲。因为你追随他这么多年竟然一无所有,而本宫还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顾清终于开了口,声音清冷,“也是,你现在还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言罢,她站起身来,径直往殿外走去。
容浚冷漠地看了顾清娢一眼后,立刻追了出去。
看着他们一前一后离去的背影,顾清娢瘫软在了冰凉的地上,一颗心惴惴不安。
容拾离开前那句话意味深长,她到底会做什么?
容浚追上了容拾,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腕,用力一拉,把她拉进了自己的怀里,低声道,“阿拾,她说得不对。”
顾清冷笑,“哪里不对?”
容浚把她拥得更紧,“孤以后绝对不会对你弃之如履,而是会疼你爱你珍惜你,用一生弥补你。”
“那现在就弥补我。”顾清幽幽道,“容浚,我要做皇后。”
皇后之位一直是顾清娢引以为豪的尊荣,若是能毁了她这份尊荣,她一定会过得比受了酷刑还要痛苦。
杀不了,那就先诛心!
苏澈还活着
容浚一丝迟疑过后便点了头, “只要给孤时间,孤一定会立你为后。”从古至今,废后重立都不是容易的事情, 更何况顾家现在只不过是被伤了元气,但到底是有上百年基业的大家族,他想要立刻废了顾清娢阻力实在是太大, 定然会引得朝堂动荡。
顾清早就猜到是这样的结果, 倒也不觉得有多失望,只是嘲讽一笑,“那你究竟能弥补我些什么?”
容浚心中有愧, 立刻回答道, “阿拾,你放心,孤今日既然允诺你,他日就一定会说到做到。在孤立你为后之前,你可以向孤提别的要求, 作为孤让你等待的补偿。”
顾清挣开了他的怀抱, 抬眸看向他, 声音平静, “那你放郭仪离开, 让他从此与皇宫和十三堂都再无瓜葛。”郭仪曾说过, 他们两个人总该有一个人要自由地活下去。如今她不得不留在这囚笼里, 那这一次就换他自由。
闻言, 容浚一脸探究地看着她, 想要看清楚她的意图。可她双眸似一潭死水, 除了毫无生气之外看不出任何东西来。
他不得不再次面对事实,那个曾满心是他、也曾意气风发的女将军早就已经被自己亲手摧毁了。
容浚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好。”只要她不再想着离开,只要她还留在他身边,他便愿意竭尽全力去哄她开颜,哪怕只有一点点。
……
勤政殿,烛光幽暗!
容浚看着跪在面前的郭仪,目光晦暗不明。
良久后,他终于开了口,“孤今夜允你自由之身,从今往后与皇宫和十三堂再无瓜葛。”
郭仪一脸惊讶,整个人都愣住了。一入十三堂,便终生只能是十三堂的人,纵使身死,也只能是十三堂的鬼,所以哪怕他之前安慰过容拾或许有一日容浚会放她自由,也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
他从来未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然能获得自由。
“这是……”他终于回过神来,“陛下,这是阿拾的意思?”他曾以为容拾获得了自由,自己只能老死在这偌大的宫中,但万万没有想到最终被困在这皇宫的却是她,而她却想办法给了他一条自由的路。
“孤原本想着把你留在她身边好好照顾她,可她却让孤放你自由。”容浚缓缓道,“罢了,现在只要能让她有一丝丝高兴,孤都愿意依着她。”就算郭仪走了,但他只要仍把阿奈一家人的性命捏在手里,她便不会再折腾着离开。
“郭仪,待向阿拾辞行后,你便离开吧。”
郭仪沉默半晌后开了口,“恐怕阿拾这辈子都不太可能会快乐了。”
这句话,如同一把利刃狠狠地扎进了容浚的心中。他瞬间勃然大怒,抓起案上的砚台就往郭仪扔了过去,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掩饰他的心慌和后悔,“孤是天子,孤一定会有办法让她快乐。”
砚台在郭仪的额头上砸了一个大口子,殷红的鲜血和黑色墨汁混在一起,从他的脸颊流下,染脏了他的衣裳,他却浑然不觉一般,甚至还淡淡一笑,“陛下,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容浚那双深邃墨瞳俨然氤氲着一场黑色风暴,“郭仪,你是不是以为孤允诺阿拾给你自由,就没有办法责罚你了?”
郭仪不卑不亢地与容浚对视,缓缓道,“这么多年来,阿拾跟在陛下身边究竟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想必陛下一清二楚。陛下后来又毁了她的尊严和自由,甚至还……”
郭仪顿了顿,终究还是把还未说出口的话咽了下去,清了清嗓子后接着道,“这些都是无法否认的事实,不是么?”
“一个受尽苦楚又没有尊严和自由的人,又何谈快乐?”
容浚双拳紧握,指甲几乎没入掌心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他想要出言反驳,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因为过去的岁月里,他的确让容拾受尽了苦楚,摧毁了她的尊严和自由,还……杀了他完全不愿提及的苏澈,以致于她现在已经在心里把他视为仇人一般。
“不过过往之事已经无法更改,现在多说也没有任何意义。”郭仪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后,恳求道,“只求陛下以后给阿拾足够的尊重,不要再逼迫她做不愿做的事,或许她此生还可能有一丝笑颜。”
容浚深吸一口气,终于让原本乱了的心平静了下来,“孤把阿拾放在了心上,自然知晓究竟该如何待她,不需你这个外人多嘴。滚……”
郭仪沉默,缓缓地退了出去。
容浚独自坐在案前,陷入了沉思,以致于罗义究竟是什么时候进来的都浑然不觉。
罗义忐忑不安地唤了一声,“陛下!”
容浚终于回过神来,皱了皱眉头,“何事?”
“南疆那边的巫医到了,还请陛下示下。”
话音刚落,容浚的双眸终于有了难得的喜色,“快把人带进来,孤要先问个清楚,然后尽快安排替阿拾诊治。”当初容拾服下的绝育药太烈,宫中所有的太医束手无策,都说或许南疆的巫医会有办法,他便立刻让人去了南疆。
时至今日,他一天比一天渴望能够与容拾拥有一个与两人血脉相连的孩子,把两个人牢牢地绑在一起,让她再也不离开自己。
容浚的手指不停地叩着案牍,心也狂跳不止,生怕那南疆巫医给不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次日一大早,郭仪便到了永宁殿辞行,容拾却没有相见,只是命伺候的宫人带了一句话给他。
“向前走,别回
依譁
头,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想做什么便去做。”
郭仪站了许久,终究转身离去。他走出宫门的那一刻,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他今日既然带着她的那一份自由一起离开,以后一定要活得随心所欲、肆意潇洒,方不辜负她为他争取来的机会。
城墙上,容浚转过头看向容拾,只见她的目光一直追逐着郭仪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才收了回来。他替她拢好了被风吹乱的头发,低声问道,“阿拾,你刚才为何不见他?”
容拾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容浚,你看身后这座金碧辉煌的皇宫像什么?”
不待他说话,她便自言自语道,“是一座华丽的囚笼。而我,就是被你豢养在这座囚笼里的一只鸟,还折了翅膀。”
“我不见郭仪,是因为自由是我这辈子望不见也得不到的东西,我怕自己见了他会心生羡慕,羡慕过后又生怨怼,所以不如不见。”
她句句如针扎进了他的心里,他却无言以对,只得生硬地转移了话题,“起风了,孤先送你回永宁殿,以免感染风寒。你现今身子骨弱得很,孤特意从南疆请了名医过来,待会儿就让他替你诊治,如何?”
容拾面无表情,“随便!”
刚回到永宁殿,那南疆巫医还未过来,倒是先见到了阿奈,不过这一次她并没有带止戈,大概是肚子月份大了不方便的缘故。
容拾有些惊讶,毕竟她之前已经交代过阿奈尽量少入宫以少沾染是非。
“将军。”阿奈见到她那一刹那眼圈便红了,眼泪在眼睛里直打转,“我……我……”
“阿奈,别哭。”容拾轻轻地抚上了她隆起的肚子,声音温柔,“孩子可不喜欢爱哭的母亲。”
“奴婢只是太久没见到将军,一时激动才这样。”阿奈立刻擦干了眼泪,结结巴巴地道,“将军,奴婢亲手做了你爱吃的梅花糕,你尝一尝,味道真的是极好的。”
言罢,她打开了自己带来的食盒,端起一整碟梅花糕递到了容拾面前。
容拾摇头,“我没有胃口。”
“阿拾,既然是阿奈这丫头亲自做的,那她也算是有心了。”容浚伸手拿了一块,递到了容拾的唇边,像哄孩童一般,“你哪怕只吃一口,也不算辜负她的心意。”最近容拾总是没有胃口,喝的药似乎比吃进肚子的东西还多。他心疼她,总希望她能多吃一些东西。阿奈跟在她身后伺候了那么多年,做的东西定然比宫中的要合胃口一些。
容拾看着阿奈那殷切期待的目光,心头忍不住一软。她没有吃容浚喂的那块梅花糕,而是自己重新拿了一块咬了一口。
入口甜而不腻、软脆适中,味道熟悉无比。只是这梅花糕与阿奈之前做的任何一次都不同,还带着一丝淡淡的茶香。
容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行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但那双死气沉沉的双眸仍是多了一丝光亮。
苏澈,他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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