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他细嚼慢咽, 听她说起独孤及信时,缓缓将视线扫到云枝的面容之上。
云枝看他动作温吞,还以为这话叫他生气, 气氛卡壳到这里, 叫她连大气都不敢喘。
“宜都, ”梁王缓缓将碗筷放下, 这时间却在斟酌着用词。
他伸手去抚云枝瘦弱的臂膀, 却将她吓得瑟缩一下。
梁王显然是有些失望, 眸中光亮一瞬淬灭。
云枝也无法, 有些人错过便未曾想到还有重逢的机会,她已经忘却该如何同他相处, “对不住。”
“不必如此, ”他仍旧打起精神劝解, “你忘了从前咱们兄妹相称, 你不是最喜同我谈天说地, 连初潮这等娘子的私密之事,也会最先同我分享。”
云枝只觉得脸颊微微有灼烧之感。
梁王确实是云枝从前最为信赖之人,就如他所说, 娘子们许多私密之事, 她有时同梁王说起, 他立刻便会上心。后来将梅染接到府上, 专门便是来负责云枝的身子。
他是*七*七*整*理个顶顶好的郎君,云枝也觉自己无情, 无情的替他觉得委屈。
“我知晓你的意图,”他说道。
云枝如今在想些什么, 梁王猜也能猜出个七八分,他如此了解她, 甚于了解自己。
“云枝,留下来吧,二王三王殒命,先帝和太皇太后故去,我身边已无至亲之人,我只剩你了。”
他神色温柔,“至于你说用你来要挟旁人。你是知晓我的,郎君们的事情,不会将你牵扯进来。”
云枝试图将自己当前境况说与他听,“可我已嫁做人妇,你不会不知,这一年多来,京中和南淳发生的诸多事情……”
“你只是你罢了。”
他却不给云枝再多言的机会,起身叫丫头来收拾桌上残羹。
“此处山间有不错的景致,山下有处马场,从前你不是最想去学驯马之术么,如今我正有机会,陪你去玩几日可好?”
他从前事忙,也是这般硬是要挤出些时间陪她一起,有时只是看她晒着太阳躲懒,他也能守她一下午。
连云枝自己都觉他的喜好清奇。
可她这会儿仍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梁王此时要带她出门,纵然是骗他云枝也得装作有兴趣的模样。
“明日,你准备几时出门?”
“待你收拾停当,随时都好。”
对她正是从前百依百顺的模样。
云枝一整晚都不曾好眠,梁王体贴关怀,可她想着京中的阿爷阿娘,也不知他们几番经受自己被人掳走的事情,这会儿还能不能遭得住。
又想起阿兄大概也焦头烂额,这会儿心中只丝丝抽痛,二人相处时都未觉得有这般情浓。她闲暇时间大半都在思考从前细节,仿佛只靠着这点滴甜蜜苦苦支撑,其余便只剩心焦慌乱。
云枝好不容易才整理好思绪,如今确认了将她带出宫之人正是梁王,若单单自己被掳走尚不算难如登天,要将梅染这宫中的良医一起带走,那梁王便实在有些能力了。
她夜里辗转难眠,不明白为何不选个在宫外的时机将她带走,不是比在宫里更简单百倍?
她渐渐品出一点眉目,此举的意思是不是说明梁王在宫里的势力,反而比在宫外大了些。况且正处在太皇太后新丧的时期,宫中不如往日来往人数那般固定,将自己带走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恐怕都很难被人发现。这或许便是梁王将自己从宫中接走的原因。
如此说来,梁王能在宫中布置势力,当中又是谁在从旁协助?
梁王言出必行,第二日果真早早便来等待。
云枝也起个大早,待二人一起用了饭,梁王同云枝一起上了马车。他也不曾拘束云枝,她或要探窗向外张望,或要同街边小贩买些零嘴来吃。
她看街上好些人举着一只白色团子一样的事物,暗暗猜测恐怕是当地特色,便同小贩买了一只,又随意打听几句。
梁王见自己同当地人攀谈,竟半点动静都没有,好似不是他在圈禁自己,真真是出来玩耍一般。
云枝看他笃定,暂时也不做多余动作,只问这小贩所售零嘴儿是哪里的特色,瞧着白白糯糯,很是别致。
“娘子是外地来得吧,这是咱们虎山县当地特色,男女老少都爱得很。”
虎山县,南地,须走水路到达,云枝大概知晓了此处方位。
她咬了一口手中的团子,却见内里露出黄色的菌菇来,口感微有辣味,回味却又有些甜意。
她脑中思索片刻,仿佛在某地的县志上见过这东西。云枝一贯爱借些地方志来看,同他有相同癖好的独孤及信很有话题,她也喜欢从他书房里直接寻来瞧瞧。
偶尔看到一两本合口味的,印象便会更深刻些。
只是她从前看书太杂,一时倒真有些想不起这是哪里的特色。云枝蹙眉思索,梁王却以为是这东西不合口味。
“若是不喜欢,便不要硬吃了。”
云枝怕他看出端倪,点了点头将零嘴收起来放去了一边。
心中依旧计较着,阿兄爱看的地方志,左不过就是临南附近罢了,当然是以临南最为寻常。菌菇一类在此地更是常见……
她灵光一闪,虎山不正是临南中部一处,绵延五十多里的山脉么,她听阿兄曾提起过此处,因山中特有的虎种得名。
“此处名为虎山,咱们要去之处,会不会也有老虎?”
梁王似乎对她并不设防,同她玩笑道,“自然是有,你可要跟紧了我,勿要被老虎捉了去。”
她倒被这句话逗得一乐,大概是知晓自己身处何地,心思便松泛下来,“我曾见过狼,倒还未曾见过虎。”
“你若想见,倒也不必等它下山来,”梁王将一枚骨笛交于她,“叫他们捉来给你瞧瞧,不是什么大事。”
她赶忙推拒,“不,这等凶兽不是好捉得,若是伤到了人,我的罪孽可就大了。”
他却噗嗤一乐,“是自幼崽被我养大的虎崽罢了,同我很是亲近,这骨笛便是我驯养他它所用,呼唤它最是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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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王身上还有诸多疑点, 他如今管辖地区都在北地,孜阳才是他的大本营,为何将自己困在临南地界之上。
临南可是独孤氏的封地, 他如此恣无忌惮当真认定阿兄不会寻到这里么。不过那话又说回来, 独孤氏之前叫太皇太后和吏部侍郎一顿整治, 确实是元气大伤。郡公的爵位没了, 阿兄还同自己说起过, 待他忙完了手头的事情, 再在宗族之中挑个钟意的, 将临南独孤氏的基业交于他。
梁王正是挑准了这时机,临南权利空缺, 阿兄万万想不到自己会被他带来此处, 故而才选了这地方吧。
确实是一处精妙好戏。
若自己不是这局中之人, 云枝倒真想为梁王此举拍案叫绝。
可她又如何将消息传递出去, 叫阿兄知晓自己所处地方, 这又实在是个问题了。
虎山确实是一处松散心情的好去处,云枝被梁王牵着下了马车。建在山脚的别苑,依山傍水, 还有山间瀑布落入苑中, 水流淙淙而过, 将苑中池水盘活, 又才从墙中石缝渐渐流出。
这别苑其中心思,实在很是讨巧。
“这地方是很久之前便买下来的, 那会儿咱们才定了亲。虎山这边一处码头几年里盈了不少利,我到此处巡查之时觉得地方不错, 便又添了钱将这儿盘了下来。”
“不过里外都重新修整了一番,”他给云枝指了指那处小瀑布, “今年扩建之后才纳进院中的景观,我想着你一定喜欢。”
云枝随他手指方向望向远处,他说得不错,这里处处都合云枝的品味,看了几处地方竟没有一处不满意。
只是她沉醉之时仍旧保持一丝清醒。
“此处是你从前产业?”
那阿兄若是查到梁王头上,岂不是极容易便能从他产业中寻到蛛丝马迹追查过来。
“虽是我出资,不过记在了当地人名下。”
云枝惊讶了下,他自很久之前便已经有了要隐藏产业的动作,皇家出身的郎君们,果然个个都非凡人。
说好了要来学习马术,梁王自当不会食言。稍作休息后,他将云枝带去了山后一处马场。
此地地势开阔平坦,未料到群山之中还会藏着这样的地方。
梁王将云枝小心扶上一匹矮马,他倒是有意要云枝去骑自己坐骑,只是云枝看那匹马高大健硕,实在有些害怕,便特地自己选了矮马来骑。
梁王是个极好的老师,云枝也逐渐熟悉起这节奏,靠着他牵着马儿,也能在草场上走几个来回。
“这马可真温驯,”云枝摸摸掌下的鬃毛,“走起路来真是稳当。”
梁王看她逐渐接纳自己,心里也觉此法实在有用。
不必叫她立刻倒向自己,一朝一夕的相处,总会叫她的心重新回归自己身上。
就如同她渐渐投入独孤及信的怀抱中一般无二,那些令他锥心刻骨的场景,今后再不会出现了。
“这匹马也是你从幼崽开始喂起的?”
她突然提出个怪问题,梁王牵着马儿到处走,不时也会回应她一句。
“马场里有老师傅们负责照顾马匹,你知晓得,我哪里有时间面面俱到。”
这确实是实话,且不说他纵然是有时间前来,北地同临南相距何止千里,他有心也是鞭长莫及。
云枝看他真如从前一般和煦,似乎有意是在培养自己忘掉阿兄,同他重新开始。这是个不错的兆头,至少现在来看,梁王对自己的相信和宽容叫云枝有了再次试探的勇气。
“我有些想阿爷阿娘了,”她方才还兴致勃勃,忽然便垂头丧气气来,“阿娘寻我不见,恐怕会伤心得直哭。”
“这也并非难事,”他仿佛真有翻云覆雨的手段,“自你失踪那日,我便已经去信戚府,他们早知道你是同我一齐的。”
“你若实在想见,明日我便将师父与师娘接来,与你作伴可好?”
他竟然有这般能力,云枝一时竟只管张着大嘴,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若不是离开南淳前阿兄确实将大档城收了回来,云枝几乎要以为梁王已经攻进禁中,取代官家做了天下之主。
“阿……兄,你真的能将我爷娘接来?”
她已经好久不曾唤他阿兄,说起这词便觉万分不适应,只是云枝生怕他会反悔,赶忙确认到。
“自然可以,若你想见旁人,便也一并寻来便好。”
这话倒叫云枝不敢轻易说要带谁来了。梁王恐怕真的有此能力,能神不知鬼不觉将人运来虎山县。
若是进的来,出不去,到时阿爷阿娘又该如何。她便成了硬生生拖旁人下水之人了,云枝暂时不敢叫他们冒这个险。
“还是算了,既然阿兄已经叫爷娘知晓了我同你一起,见不见的,便也不急于这一时了。”
云枝自己也未曾想到过,还有一日会在梁王面前继续称他一句“阿兄”。
他退出自己生活已经太久,久到“阿兄”这词语已经有了特定的含义,只是独孤及信罢了
云枝当下心中所想,自然不敢告诉梁王。
同他们这些聪明人打交道是极考验心性的,云枝全无信心,能叫梁王真的相信自己,只越发感觉如履薄冰,好似在野兽面前跳舞的小人,不知何时便会被一口吞了去。
说起野兽,云枝立马想到梁王形容的那只虎崽,不知这会儿养在哪里。
“有些倦了,咱们去瞧瞧你说的那只虎崽可好?”
“好。”
梁王有些意外,云枝儿时柔柔弱弱,半点不像是会对野兽感兴趣的模样,如今肯主动同他交谈虎崽,确实同从前不大相同了。
云枝摸出他交给自己的那枚骨笛,“我若现在吹响此物,那虎崽可会直接出现在我眼前?”
“我那虎崽可非灵兽,不过会些小小把戏罢了,要它变戏法可不行。”
他也有心同云枝玩笑,“虎崽颇有灵性,你若见了一定喜欢。”
梁王知晓她喜欢一切机灵又美丽的小宠,他为她准备了可人意儿的猫儿,怕她怨怼自己不肯同猫儿亲近来解闷,便只说猫儿是梅染逮来陪她的。
云枝苦闷和辗转,他一直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93
二人各有算计, 几番思量。
山间别苑四处静谧,且占地大的惊人,这样的宅院往日虽无人居住, 看护的丫头和小厮可要不少, 这样日复一日耗费巨万, 梁王旧年私藏确实不少。难怪他有心反了朝廷, 还能养得起军队了。
云枝才刚到此处, 不敢随意走动或是问询, 只管跟着梁王罢了。他说要带她去见虎崽, 二人绕过一排突兀高耸的云杉,便去到了别苑中的兽园。
其实只不大的园子, 也只养着一只虎崽, 她进的门去, 就见梁王将虎崽抱出来给她瞧了。
“才长了牙, 可要小心些, 这会儿喜欢咬人磨牙,一个不注意便是一道口子。”
“这样的凶兽,在人身边养着能忘了自然习性, 同人一直亲近下去么?”
梁王笑她, “那如何可能, 野兽就是野兽, 同人是不同的,怎么养都不是一个物种。”
恰如如今二人境况, 纵然梁王一味退让容忍,可被关着就是关着, 违背了她的本心,迟早也是要冲出禁锢, 回归自己的。
梁王也见她突然没了兴趣的模样,这才自知失言。
“要不要歇一会儿,山涧流水煮茶,别有一番滋味。”
“我去睡一会儿,果真有些累了。”
二人在此处住了好几日,日子久到云枝有些奇怪梁王动机。他从前事忙,莫说空出三五日陪她,就是空出三五时辰都要等上好些日子。如今仿佛无事一身轻,真真快活似神仙了。
难道他做主孜阳,倒比从前做亲王之时还闲适了不成。
那日山中有雨,许久不见的梅染突然出现在云枝屋中。仿佛有着某种默契,云枝立刻便想到梁王大概已经离开了,不然不会换了人前来看管自己。
“梅娘子这几日闲适,想必休息的不错。”
梅染微低了低头,“托云娘子的福气,能在这山中美景小住几日,不辜负从前许多难熬岁月了。”
山雨淅沥,远处风景已不可见,云枝却仍守在支摘窗旁不肯离去。
“云娘子勿要离着窗口太近,当心淋着雨,恐会风寒。”
她却并未起身。
“他说我爷娘知晓我如今的境遇,是真还是假?”
梅染大为意外,“云娘子不信梁王之言,却信我这个外人?”
“我信你,你说是真,我就相信。”
云枝眼中几无波澜,眼神澄澈得望向梅染,“你只回答是或不是。”
梅染急忙回答,“梁王绝不会欺骗娘子,云娘子一定信他!”
云枝却奇怪她这般急切情绪,生怕自己误会他,好似有什么事情仍旧瞒着她。
她便装作仍旧不肯相信的模样,开始同梅染胡搅蛮缠。
“我如何信他,从前他还是梁王之时便将一身怀有孕的娘子藏在私宅之中,若不是我意外撞破他这奸情,岂不一直被他蒙在鼓里,好不可怜。”
“那并非是梁王的孩子!”
“你如今是能说这话的,只轻飘飘一句不承认此事,又拿不出半点凭证,我还可说是他极钟意那娘子,迎我进门不过是为了面子过得去……”
梅染的功力到底略逊云枝一筹,因她对梁王有情,云枝一早便知晓。
“云娘子误会了殿下,不论从前抑或是现在,殿下身边仅娘子一人罢了,”她举手起誓,“若我所说有半句虚言,就叫我废了一双手,再不得医病救人。”
梅染的医术是她安身立命的本钱,以此起誓已经是相当恶毒的赌咒。
梅染见她表情依旧不减怀疑,又补充一句,“梁王是舍了部分兵力,才换了娘子来的。”
“舍了部分兵力?”
云枝拍案起身,“交给了谁,是独孤及信?”
梅染却只管摇头,“细节我便不知晓了,只是梁王说他给得心甘情愿,云娘子还不知自己在他心中分量么?”
“我如何敢去信他,如今我这身份,在京中是个失踪的都督娘子,在梁王这里是没名没份的外间人,哪里有我说话的余地。”
她装作自轻自贱的模样,“若我真是个有些气节的娘子,这时候就该一头碰死了事,省得耽误了宗族姊妹的名声。”
“云娘子莫要做这般想法,”梅染只是得了梁王之令,叫她防着云枝被人劫走,从未想过还有这一层,若是云枝真的心灰意冷寻了短见,那才是真真再没可能了。
“梁王此次便是要同京中商议的,或许云娘子担心之事,梁王可解决也不一定。”
她声音渐次低了下来了,仿佛也觉自己说了太多,怕云枝会瞧出什么异常来。
云枝并不十分信任他,二人中间数年不曾再见,彼此早没了往日默契。虽有梁王一力要将这姻缘线重新续起来,云枝心中始终存着戒心。娘子们本就艰难,落到如今这地步,若是还做不到心中有数,便真真没了转机,只等郎君们拨来弄去了。
“梅娘子不是我,哪里知晓我的苦楚。”
梅染倒还想劝她几句,又生生压抑了自己情绪。
她看在眼里,却仿佛再没了讨论此事的力气,摆摆手叫梅染出去,“我累了,梅娘子也安置吧。”
云枝只等着她出了门,躺去了一旁迅速分析起今日的收获来。
梁王确然是同京中有联络,京里的官员可实在不少,若要能在宫中有些能力的,恐怕便只剩下先帝特地选来得几位顾命大臣。
再细想下去,恐怕只吏部那位谭侍郎同阿兄的关系最为紧张,或许有此动机。可要说让梁王用兵力来换,谭侍郎真能叫梁王如此诚心合作,连云枝都是不信的。
谭家纵然财大气粗,可权势地位实在还说不响嘴,他们也没这个胆量,胆敢同乱臣贼子明目张胆的合作。
又会是谁,能将这所有条件一一满足,还将自己也卷进这场棋局之中。
她思索再三,竟觉得好似只阿兄能够说得通,这等权势只手遮天能得梁王绝对信任之人,除了独孤及信乾朝哪里还能寻得出第二个。
这结论简直叫她不由发笑。
可她真是有些想念他了。
94
云枝这边还未理出头绪, 梅染却拿着书信交与云枝。
“是戚大人亲笔所书,云娘子应当能认得出自己阿爷的字迹。”
云枝连忙将那书信夺了,展信仔细读来。
梁王确实未曾欺骗她, 他同阿娘已经知晓自己是被梁王所劫。
信中草草交代了府上近况, 又说阿兄因自己失去消息, 刚开始时, 暗中动用南淳府军搜寻, 同官家的关系越发紧张, 用剑拔弩张来形容亦不夸张。如今又私自带兵围剿梁王, 双方交锋激烈,死伤惨重, 京中百姓怨声载道。
云枝看着信件越发急躁起来, 阿兄那样的脾气, 定然是不寻到自己不肯罢休, 如今她被困在临南, 他却依旧北上讨伐梁王,搞得民愤人怨,简直是置他自己前途于不顾。
云枝思来想去不得坐以待毙, “梅染, 可否为我同戚府送上一份信件。”
出乎云枝预料, 她想也未想便说可以。
“只是云娘子心中要有数, 我们是要提前过目的。”
这会儿哪里还顾得这些,只要能同京中联络, 怎样都好。
云枝脑袋热成一团,顾着要阿爷先去劝解阿兄冷静, 还要暗暗透露自己所处方位,这绝非是件简单之事。她小心提醒阿爷, 郡公府前些日子遭查抄,阿兄心痛难当,尤其心痛郡公遭遇,故而自己失踪之后情绪便越发不好,如今她还不知何时能再回去,阿爷要常去照看郡公才好。
走笔龙蛇,几乎一气呵成。
梅染看过之后倒也不曾发觉异常,得了云枝之令,要着人快马加鞭送去京城。
这里诸事都顺遂,反倒叫云枝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他们倒真是放心自己,哪怕是查验过的书信,自己未必没有办法将方位融进内容之中,为何敢如此冒险?
难不成真是梁王向自己示好的意思。
这般行事,云枝只觉自己距离自由进出此地不算远了。
足有十几日,云枝再未见过梁王。到底是京城距离此处遥远,他果真是出门远行,想要顾及自己这边也实在有些难度。
云枝问了梅染那书信可曾送到,她倒是比平常更开怀的回应,“已送到了,云娘子不必担心。”
“我阿爷可有回信?”
梅染却摇头,“似乎未曾有回信的消息,娘子莫急,殿下肯叫你同家中书信,定不会只给这一次机会。”
云枝心中那阵别扭的情绪依旧不曾散去,梁王此事做得处处透露出诡异来。
若是家中真的接到自己书信,这会儿应当能有所动作了才对。只要阿兄看了定然会觉察其中问题,他同郡公之间势如水火,对郡公府之人也无半分怜悯之心,如何会因郡公之时难过郁郁。
难不成是自己所书不够清晰明了,阿兄并不能察觉其中蕴含的“郡公府有异”的关键。她内心忐忑非常,或许真是自己将“临南”二字隐藏的太过深了些,连阿兄都不能发现自己的意图。
梅染看她愁容一日赛过一日,好似又有旁的事情,到底还是叫云枝发觉她欲说还休的姿态。
“梅娘子有事,尽都可以说来。”
“娘子发觉了。”
娘子们心思细腻,只要不是瞎子,哪个看不出梅染还有话要说。
她咽了咽口水,“是大都督,有意要聘娘子的表妹甘妃令为妻,二人似乎走到了一处。”
云枝叫这话砸得头晕眼花,“绝不会,阿兄和妃令不是这般行事之人。”
“是,许是外人胡说,事实并非如此罢。”
梅染像是怕继续刺激到云枝一般,胡乱又解释一句便逃出门去。
云枝脑中乱作一团,她离开前还同妃令说起婚事,那程家的大娘子叫她一顿奚落,妃令是个知情识趣的,万不会同阿兄扯到一起。
梅染定在欺她!
临南这地界到底不算太大,大都督独孤氏停妻另娶,此等艳闻却掀起了轩然大波。云枝只去附近佛寺礼佛罢了,却也能听到香客们不时发出几声赞叹。
“到底是地位超然的大都督,行事如此乖戾,他自小可就是个混娘子堆儿里的。十多年前强了继母的侄女儿,没事人一样被送去京城读了一阵子书,果真也是个读不进去的,后来又被郡公扔到军营里去,这才混出一片天地。”
“正是这话呢,从前强迫继母的侄女,如今强迫妻子的表妹,根儿上坏了,本性难移。”
“呸——”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那闲话说得也是有鼻子有眼,云枝恍惚觉得地转天旋,竟无力再支撑这口气似的。
梅娘子好歹将她搀扶回了别苑之中,这下府上众人也被勒令不准在娘子面前提起外面之事。
在云枝面前,人人都成了哑巴。
这样一日日的难过下去,那点期望也被渐渐消磨了去,云枝自己都已经不敢再报什么希望。
梅染见她日渐消瘦,开始变着花样给她做些吃食来,不过她食量越发小了,每日吃不了多少便放了碗筷,再叫她多用些,她便反胃要吐,一点多余的都用不了。
“云娘子这般样子,待梁王回来该多心疼。”
“我又不为他活着,梁王心疼,那是他的事。”
云枝已经没了精力同她理论,她这会儿心灰意冷,若不是他强硬将自己带出京城,她何至于如此。
“始作俑者洗白成了好人,深情和爱慕不能遮掩他行事的丑陋,我一辈子恨他。”
梁王却在门外却步,他仿佛又做错了一件大事,将云枝推得越发远了。
梅染听不得云枝说起梁王的不好,从屋内退出来,却叫见梁王才回府罢了,便又要向门外而去。
“殿下,殿下为何又要离开?”
梁王停顿了下,“只是路过虎山,回府看看罢了。”
他抬头望向远处云枝的屋子,“既然见到了人,便也足够了。”
只要她还在,梁王心便是踏实的,不怕今后不会感化她。
他头一次有了家的感觉,纵然云枝的话伤人,只要最终胜利属于他,过程如何他不在乎。
梁王转身又冲进雨幕之中,有小厮上前替他打起伞来,二人身影行色匆匆,一会儿便模糊起来。
只是三更天里,忽然有大批府军将此处围个严实,为首那大个子抽刀出来,刀面泛起阵阵寒光。
“杀进去,除了大娘子,一个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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