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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便叫云枝越发不敢先行离去了。
“阿兄, 到底有何事是不能同我说的,阿爷既已经将将我叫来,总归我也不能糊里糊涂就被送回娘家去。”
独孤及信神色柔和下来, 只是说出的话叫郡公心寒, “是独孤家的事情, 同咱们倒也并未有多大的关系。”
“大都督可真是一把锋利的钢刀, 专门往自己人的心上扎。”
云枝知晓阿兄对独孤氏一向心冷, 并不觉得他这话多么伤人, 总归是郡公无情在先, 阿兄从前不知受了多少罪,遭了多少白眼才有了今天。
“阿爷还是冷静些, 既然要阿兄好生将此事摊开来说, 便也不要计较言辞是好是坏了。”
云枝自然是同他心在一处, 独孤及信见云枝特地维护他, 好歹那态度软了几分。
云枝扯了扯独孤及信的手腕, 也示意他勿要说些激怒郡公之言,若是搞到两败俱伤的境地,于谁都不是好事。
独孤及信便给了云枝这个面子, 落座前给郡公提前叮嘱, “阿爷做过的事情说不响嘴, 还是斟酌用词, 别在云枝面前献了丑。”
云枝听他这话,忽而福至心灵, “是程尚书去到咱们府上之时,阿兄同我提起的那事?”
独孤及信轻嗯了一声, “那还只是小事。”
这就叫云枝更加不喜了,这事情捅露出来, 做公爹的怎么好意思将自己这儿媳牵扯进来,竟不怕没脸。
郡公一捶面上的案子,“吏部出面,将临南郡公府里具都查抄了一番,此事你事先也不曾知晓分毫?”
郡公远在京城,对临南之事鞭长莫及,知晓府内光景已过去数日,他还在国公府每日等着袭爵的圣旨批下来,未想到率先得了要夺爵的旨意。
“也是这几日方才知晓,不比阿爷早到哪里去。”
“那宫里的意思是如何,官家总不至于跳过你的意思,非要将咱们家置于死地吧?”
独孤及信瞧了一眼正襟危坐的云枝,叹了口气道,“不是官家的意思,是太皇太后同吏部陈侍郎,早有整肃内外之心,如今碰上这事,恰是个由头罢了,并非针对郡公府。”
“如今你几位兄弟都被抓进牢中,若不是你阿爷我在你府上住着,南淳夫君的实力叫他们颇为忌惮,恐怕他们便要直接进门将我也抓了去。”
这也是独孤及信不愿回府的缘由,他并不想插手郡公这次事情,太皇太后若真有法,便将人骗出去再捉进牢中,他定不会多说一句。
“阿爷有何惧怕,咱们行的端做的正,纵然被抓也会安然再被送回。”
郡公简直听不出云枝这话是真心为他宽心,还是有意取笑,若他真的坦坦荡荡,家中老小也不至于被捉进了牢中。
独孤及信将云枝小手捏在手心之中,又看向郡公那面,“阿爷要我如何?”
“将你几位兄弟先放出来,他们自小娇惯,受不得牢中的阴湿。”
独孤及信冷笑一声,只是因为牢中条件不足便要将犯人释放,当他这职权是用来让他们享受锦衣玉食的不成。
“兄弟们放出来,阿爷可要进去替子受过。”
郡公依旧理直气壮,“自然是要咱们一家都在外面好生过活,谁也不要进那牢中才好。”
“办不到。”
纵然能够办好,他也绝不会叫郡公如愿。
“陈侍郎纵然也是官家辅政大臣,可他一介文官,手中不比你有实权,明明是你一抬手便能解决之事,还非要阿爷求你不成?”
云枝听了也为郡公这般胡搅蛮缠不齿,“阿兄手中权势并非是为自己谋私,而是为了先帝嘱托,为这乾朝上下,阿爷怎么将公权私用说得如此理所应当。”
郡公立刻便要反驳,“你一个小娘子懂些什么!”
“既然我这做小娘子的不懂什么,郡公又为何要将我叫来,我戚家儿女可不是由得郡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求人没得求人的样子,郡公被云枝这话顶了回去,嘴上依旧不想饶人,“戚家就是这般教养娘子的,竟不尊长辈,全无仁孝之心。”
“独孤家知仁孝,尊师长的都进了大牢,未见得比我戚家强到了何处。”
云枝牙尖嘴利,半点不肯给郡公面子。
郡公知道同她争吵也无大用,若是再激怒这个满脑子都是戚云枝的大儿子,他便得不偿失了。
“言许,阿爷只问你,如何才肯出手搭救。”
独孤及信眼神透过他,仿佛看到病入膏肓的阿娘,还有曾经挣扎求生的自己,那时候独孤家的人不也无人出手搭救自己么。
“阿爷,恕儿无能,太皇太后一心要查,儿子左右不能。”
那日之后,京城一时对大都督的风言又多了起来,不过内容倒很积极,都是说他不徇私枉法,不包庇亲友,大开国公府大门,叫衙差进府将郡公绑了出去。
不过欢场一案的硝烟逐渐弥漫,京中官员接连落马,各茶馆和说书先生,将那销金窟一般的大船形容得绘声绘色,又将大官们相携在那欢场之中纵情深色,钱权勾结的事情重新在台上演绎,一时之间简直大快人心。
只是那风向悄悄变化,独孤及信在郡公府长大,本是郡公府唯一不受影响,也不流连勾栏之人,一日却有风言流传,说是独孤及信才是郡公府幕后之人,之前的大义灭亲不过是拿来在外搪塞,一手偷天换日罢了。
若只外人讨论便也罢了,云枝毫不放在心上去,照常问询他朝中动向,只要不曾手握实际证据,只是传言尚不足为惧。
云枝知他洁癖,断然不会同外面娘子有何亲密之举。
那日却被大理寺少卿寻上门来。
少卿本就是独孤及信自己人,避过了带来的人手偷偷同他透露。
“郡公在大理寺内供词对大都督颇为不利,*七*七*整*理今日要带大都督回大理寺问话,您可要提前做些准备,莫要叫人将您带偏了节奏。”
独孤及信一时慨叹,“终于还是走上这日,阿爷可从未叫我失望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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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枝难掩担心神色, 独孤及信却只叫她放心便好。
“不过是捉不到我的尾巴,便给咱们身上泼些脏水罢了。”
戚如敏也交代他去了那里小心说话,“若是不曾有过之事, 咱们照实说便好, 也不成什么问题。”
独孤及信自己心中早有成算, 郡公对自己早没了手足之情, 他收拾独孤府众人便也能放开了手脚。
他走后, 云枝被阿娘拉到一旁去, “你同阿娘细说, 你阿兄是不是真的不曾招惹这些?”
阿娘实在不能相信,郡公为何会诬陷自家孩子, 独孤及信可是独孤家最出色的郎君了, 想他独孤家再过一百年都未必再出一个这般优秀之人。
“阿兄要是真有心缠绵女色, 什么样的娘子搜罗不来, 怎会等到这会儿。”
云枝是一万个不会相信的, “况且若是他真在背后指使郡公做事,一早便去搭救郡公了,哪里会等郡公攀咬起来, 闹得如此难看。”
这话颇有道理, 大娘子总算稍安了心。
“自己人的构陷之言, 比外人攻击的伤害更恶毒千百倍, 郡公如此也是逼的你阿兄越发放手,恐怕要真真同临南割席了。”
云枝一早便被他告知要从旁支之中选人来继承爵位, 对阿兄这般作为并不显露出惊讶意外的神色。
也不知他是不是早已经算计到了这一天,由来便是镇定自若的模样。今日去大理寺之时, 仍旧带着不少人手,以他如今地位, 自然不会受何苦楚,想必只是走个过场罢了。
果然到当时傍晚时候,便见他受人簇拥着回来,洪四海同他前后进了门来。
云枝迎上去问他,“如何,可受了什么委屈?”
他本是绷着脸进来,见了云枝如此担忧便禁不住一笑,“我能受何委屈。”
云枝便又望向洪四海那头。
“大娘子不必担心,大都督确实不曾吃什么苦头,大理寺的人以礼相待,咱们进出都是有人相送的。”
独孤及信冲她笑道,“这风里雨里都曾经历过,还怕他小小的大理寺不成。”
话虽这般说,当日还是将王舒温也召了回来,几人商议着今日之事。
“今日若不是咱们带着的人手足够多,那大理寺还当真可能是出不来了。”
独孤及信进了府衙便发现那处人手较平日里多了许多,不过他向来有带着府军出门的习惯,如今连禁中官家身边都换了不少自己人,纵然是入宫他也并不慌张。
王舒温想了想近日动向,“师兄可知这幕后之人是谁,好似专门冲着你来似的。”
“是太皇太后授意,吏部侍郎出手。”
王舒温并不知晓许多内情,可戚如敏是最知道如今大案背后的由来的,“吏部出手,想必安执白也贡献不少。”
王舒温抬眼见云枝神色如常,唯恐她和独孤及信中间生变似的,缓了口气便接着师父的话继续说了下去,“吏部侍郎出身会同谭家,乾朝五分之一的盐矿和十分之一的铁矿都在谭家手中,可谓是掌握了朝中命脉,虽无兵权在手可实力亦不可小觑,师兄若是强硬对上,不一定能得些便宜。”
这点独孤及信自然也是知晓。
未想到云枝竟站起身来直言,“可他们寻了咱们的晦气了,若是咱们一味忍让,岂不是助长了他人的气焰。”
云枝在府上一向是个胆大的,阿爷阿娘对她并不多做拘束,这会儿她语出惊人,还是将阿爷吓了一跳。
“宜都,可要小心说话,这可不是玩笑的。”
“大家心中具都是这般想法,不过是我直说出来了而已,”她扭头问向独孤及信求证,“阿兄说是不是。”
他居然也被云枝这气势唬住,“娘子说得有礼。”
王舒温靠在椅边问她,“你可想好了什么法子不成?”
“谭家不是有不少私有盐矿么,想必他们的主要收入也来源于此。据我所知,会同所处西南之地,正是咱们乾朝盐井规模最大之地,那谭家的盐想必便是井盐吧。”
众人都点头称是。
王舒温又给众人解释道,“不错,此处的盐井开挖日久,足有几百丈之深,制盐技术也极为成熟,比之海盐和湖盐的品质要更好,皆是精品,有部分是专供京中贵人和禁中,所以太皇太后同谭家交好,也就不奇怪了。”
“宜都你的意思,是要对盐矿下手?”戚如敏问道,“先帝在时几次要将盐铁生意收归朝廷,可几位世家联手对抗,先帝一时分不出手来治理,几次态度强硬颁布法令都无疾而终,这可不是好做得。”
戚如敏未说出口的是,独孤及信纵然手握权势,这般大刀阔斧的改进,若是一个不得平衡,恐怕连如今的地位都难保住。
云枝也知晓那般行事的难度,“直接收归自然困难重重,那咱们制造些麻烦,叫他们先自乱阵脚,之后再逐个击破。”
独孤及信也颇感兴趣,“比如说呢?”
“加重赋税。”
“这不行,”王舒温摇头不迭,“盐税不可轻易上浮,这是关系百姓吃饭的大事。况且贸然加税会对整个制盐业造成打击,不能精准打压谭家,还会叫咱们同其他制盐世家也站在对立面上,绝非良策。”
云枝早知他要如此推拒。
“师兄所言我早已想过,可今日我所提赋税,并非加在盐上,而是加在烟气之上。”
“烟气?”
众人皆是一愣,不知这烟气所为何物。
独孤及信却是一乐,这不是自己所看的地方志之中记载得制盐之法么,她倒是个会融会贯通的。
“烟气是开采盐井之时地下渗出的气,量大且可燃。众位不知,那烧煮卤水若用柴用炭,消耗极其巨大。故而可用烟气来烧,既省了炭火费用,且就地取材又生了力气。”
众人互相看看,这其中说法确实新奇。
独孤及信赞道,“果然妙计,因这烟气只盐井用得到,其余制盐之处皆不会生出此物,是条专对谭家的法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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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枝这计谋确实叫人称奇, 戚如敏看着自家姑娘颇有些得意,“你往日的闲书倒是未曾百看可去。”
“哪里是闲书!”云枝自然不依,“都是我从阿兄那处淘换来的好书。”
王舒温也来附和, 云枝可是个宝物, 哪能叫她不如意, “是是是, 都是好书, 你阿兄的宝贝哪个不是紧着给你。”
云枝小脸一皱, “给你们出主意还要被玩笑, 好没意思。”
她也不愿意再同他们讨论细节,若不是怕阿兄真的叫安执白比下去, 她还不乐意动这个脑筋呢。
云枝便出门去到妃令那边, 这会儿府上的娘子都已经歇下来, 只妃令处还点着灯, 云枝路过正好进来。
“国公爷的困境可解了?”妃令见她进来忙问道, “外面传瞎话传得什么似的,听着都脏了耳朵。”
云枝钻进妃令的被窝里同她挤了挤,“事情不算小, 阿兄的意思是要暂且不要节外生枝, 不过也商讨出个大致方向来, 再看他们如何决定吧。”
她并不打算将方才的主意同妃令说, 或许阿兄最后并未采用,多说也是无意。
“那程景秀可有再来烦你?”
妃令摇了摇头, “他又不是真心喜欢,不过是出于利益, 自然不多上心,只是……”
“只是什么?”
“今日我阿娘出门打听国公爷的事情, 竟听有人提起程家有意同咱们攀亲的传闻,虽未说是同戚家哪位娘子,可咱们这里除了我倒也没有旁人了。”
“竟有这事?”云枝又生起气来,“外面人是如何说得?”
“只说程家同咱们走得近,还有那程景秀在外醉酒时说戚家的娘子和郎君个个都是顶好的。”
“反了他,”云枝一拍被面,“想着在外放出风去,叫这生米成熟饭不成!”
她和妃令都不是能容人算计的娘子,二人对视一眼,“咱们给他个教训,叫他知道戚府的娘子可不是好惦记的。”
正说着,有丫头进来传话,“大都督在外候着。”
看来是来寻她回去歇息。
“叫他先回去,我后脚便到。”
正说着,妃令将丫头叫住,“阿姊先回吧,我瞧国公爷若是等不到你,轻易是不会离开的。”
他们小夫妻还是新婚,自然是有些腻歪劲儿的,连妃令这大大咧咧之人都瞧得出来。
云枝踌躇了下,“那便等明日,咱们再行计划,非得给程景秀一点厉害看看。”
妃令起身将她送了出去,见阿姊被秦国公揽去了臂弯之中,不由偷偷笑了一下,“阿姊果真是好福气。”
这边独孤及信拥着云枝慢慢向云枝的小院而去。
“今日可真叫我刮目相看,”他偷偷啄她脸颊一下,“未想到娘子竟是我的智多鑫,锦囊团。”
天黑,也瞧不见云枝脸红,“你正经些,这可是在戚家,叫我阿爷阿娘瞧见,可就丢大人了。”
他朗声说不会,“你阿爷早已经回去歇着了,当是你这小夜猫子。”
两人挤来挤去,别别扭扭进了亮处才算些微分开,“那阿兄打算何时征收烟气税,今日可提上了日程?”
独孤及信却叫她莫要着急,“暂且按下不动,先去谭家盐井中探探虚实,若是顺利,想必这月底便会先叫官家过目批行。”
“官家可会同意?”
“官家身边都换成了咱们的人,太皇太后的手再长也伸不到公务上,便自然会有法子叫官家乐见此事。”
云枝却突然握住他的腕子,“阿兄,你同官家的关系,是不是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境地?”
不然,他何至于讲官家身边之人全部换走。此举恐怕会惹得官家同阿兄的关系越发远离,毕竟谁也不喜欢受人制约。
“倒也不曾这般严重,官家年幼顽皮,正是贪玩的年岁,宫里不可能人人都唱白脸。”
“阿兄还是要适当给官家松松劲儿,一味逼他做事,我真担心他羽翼渐丰之后,会拿阿兄开刀,咱们便只能任人宰割了。”
独孤及信被她这幅忧国忧民的表情都弄得笑起来,“若真有那一日,阿兄定然头一个将你摘出去。”
“——去,”云枝捶他一把,“你说哪里的话,咱们是一家,自然要同进退,将我摘出去做什么,要和离不成?”
他干咳了两声,赶忙将这话题结束,“妃令同你可有说些什么新鲜事?”
“只说了程家的事情,”云枝也不点破他这转折生硬,便也随着他的话将话题转到了妃令身上去,“阿兄也替妃令考虑着,瞧瞧朝中有无可信赖的英才,她到了年岁,早早考虑起来更周全些。”
“便依娘子的意思,我自然尽心竭力。”
有他这句话在,云枝心里也有了底气,家中有倚仗这点实在是旁人羡慕不来的。
独孤及信派出去查探盐井的探子还未回京,云枝却被太皇太后宣旨召进了宫中。
太皇太后同独孤及信如今敌对,召云枝进宫自然是没什么好事。
不过人在屋檐下,云枝也不敢不低头,先同独孤及信知会了一声。
这会儿秦国公还在陪官家温习功课,暂时还无法亲自陪她。只托洪四海带了口信给她。
叫她不要逞强我不要同太皇太后顶装,若是被她为难,不论大小事情都先应下,后续他自然会去处理。
宫里各处都有南淳带来的人手,云枝不怕太皇太后突然发难。
既然阿兄叫她做小伏低,她也不会莽撞去惹得太皇太后发怒,贵人们想要怎么样,她都陪着便好,并非难事。
她才去到太皇太后身边,却见贵人身旁立着两尊十分眼熟的大佛。
“国公夫人在娘家小住的时间长了,秦国公府内的人手,瞧着眼生了不是。”
太皇太后尚且有心情同云枝玩笑起来,“这两位女官,从前都是吾手下的得力之人,吾大方赠予了秦国公府,娘子和大都督很是不领情呢,怎得一次也不曾回府去了。”
云枝这才想起,这二人便是新婚之时,太皇太后送来的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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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枝知晓太皇太后虽同阿兄都出自临南独孤氏, 可到底不是一支所出,且如今官家年幼,太皇太后有意插手政局, 同阿兄内里不合, 暗中都在较着狠劲儿。
她自进宫之时心中便有预期, 倒也不怕太皇太后刁难。
“贵人明鉴, 妾同大都督婚后不久便去到南淳, 南淳府事忙, 自然要费心先周全, 再去说将京中人手重新安排,到时是放去南淳, 还是留在京中, 都会有个说法。”
“云娘子说新婚不得周全, 这会儿已去了半年还久些, 想必南淳府一应事宜已打理妥帖了吧?”
太皇太后十指上皆是新染得嫣红之色, 丹蔻妖冶而新鲜,那张年过五旬的面容,如今却半分不显老态, 真如三十出头的娘子一般。
“一应妥帖, ”云枝俯身答道, “人手都是足得, 南淳只我二人,到底也用不着那么些人手。”
贵人嘴角牵起, 不辨喜怒道,“南淳人手妥帖, 吾这边的二位娘子倒派不上用场了。”
她话锋一转,“——二人在吾面前都是颇得脸面的, 不想去了大都督府上,倒叫人嫌弃,是吾教导不周了。”
这宫中贵人个个难缠,身份地位又高,且要受些挤兑,轻易还不能反唇相讥,叫她寻了错处开发起来,连带着阿兄的脸上都要难看。
云枝可不想叫外人看扁了去,到底也是大族出身的娘子,总是要给戚家也挣些脸面的。
“南淳府邸来往都是些大都督在军中的手下,不比京中结交具都是达官贵人,有二位娘子在京中守着宅院,贵人们迎来送往便更妥贴,妾还要特地拜谢太皇太后,送了两位娘子来。”
这话说得叫人心中熨帖,太皇太后也没有非要叫人将女官带到身边伺候的道理。
“你倒是嘴甜。”
“承蒙您指教。”
“你二人成婚也半年有余,怎得一直未得好信儿,大都督南淳事忙,可莫要荒废了身子。”
云枝不喜旁人诸般猜测,特地维护道,“是妾以为不是时候,妾近来身子不爽利,月信偶有不准,并非要孩子的好时机。”
太皇太后轻点了点她,“如此说来,是你身子有恙,这倒叫吾想起个人来。”
云枝心中有些微讶异,不论自己说些什么,太皇太后似乎总有应对之法。
大概已经是做了万全准备,云枝静等太皇太后下文。
“不知云娘子可还记得梅染梅娘子,她长相上还同你有三分相像。”
云枝表情微怔了一瞬,梅娘子曾是梁王府内良医,因云枝此前身子不太好,一向是梅染前来调理。从前她同梁王相处之时,同梅娘子颇为熟悉,还曾玩笑说要拜做姐妹。
梁王被贬孜阳,云枝已经许久不曾见过梅染,原是叫太皇太后寻了去。
“从前梁王在时,听闻你们关系很是亲近,”太皇太后左右端详些云枝小脸,虽不及她出色些,可梅染知晓从前梁王和云枝许多内情,放到独孤及信身边去……
太皇太后微扯了扯嘴角。
“妾同梅娘子是有些情分在,”云枝表情不动声色,“梅娘子医术精湛,女科上尤为突出,这般年纪便有这样的能力,叫许多宫中良医都交口称赞。”
“正是这话,”太皇太后给了女官一个眼神,便见一妙龄娘子从旁走了进来。
她礼数周全,先是同太皇太后问候,也不忘向着云枝问好。
“国公夫人,近来可好,从前敏症可有再发作过?”
云枝轻松道,“按着梅娘子的安排,一直有用药调理,已好久不曾再犯。”
太皇太后见二人相处和谐,正好顺理成章将人送过去,“既然都是旧识,云娘子的情况梅染是都了解的,吾便做个人情,将梅染送回到云娘子身边,也全了你们这未了的姊妹情分。”
云枝自然知晓太皇太后不安好心,不过只是赠予良医,并非是要塞个主子进来给大都督做侧室,云枝对此事并不放在心上。
“太皇太后肯割爱,妾感激不尽。”
做个顺水人情,彼此面上都好看些,何乐而不为。
一室之内,几人各有心思,这一局还未分胜负,不论如何来看,云枝都不算落了下风。到底也不用独孤及信前来营救,云枝心中念叨着他一早确实是多虑了。
这边大都督左等右等不见云枝前来求救,不由也笑自己总是放不开手,她并非是个孩童,小主意是一会儿一个,太皇太后未必能为难了她去。
近晌午时候,洪四海却来回禀,太皇太后给云娘子送了一位良医过来。
“太皇太后又打得什么主意,”他正在池边赏景,喂食之时有花冠锦鲤不时冒头,“良医的来路可查清了?”
“梅染梅娘子,从前是梁王府上侍候的娘子。”
“梁王?”
他很久不曾将这人同云枝联系到一起去了,近来一向只当他是个不错的对手,猛然说起他从前之事,独孤及信这才回忆起那段日子,日日被嫉妒冲昏了头的光景。
“大娘子已经应允了?”
他声音冷了几分,却依旧装做无谓的模样。
“是,已经带了人出来。”
“知道了。”
洪四海知晓大都督对梁王颇为介怀,越发谨慎起来,不敢去触他的霉头,见他不再问话便向外退了出去。
云枝这会儿见了旧人,心中倒有些欢喜。二人从太皇太后处出来,云枝便同梅染热聊起来。
“自那事之后,我也打听了几次,都说是你进了永巷之中,可管事的嬷嬷替我问过,说你早不在那里了。”
云枝被梅染小心扶着下了台阶去,她勉强笑了笑,“在……宫里各处做些粗活,就这么糊涂过着罢了。”
“做些粗活?”
云枝咀嚼她说的这几句话,她方才扶着自己之时,那指尖皮肉细腻,分明是仔细作养的模样,为何说自己是做些粗活。
她见云枝起了疑心,赶忙说道,“也会给宫里不受宠的娘子们治病抓药,不曾荒废医术,日子也好过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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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对独孤及信的打压之势却愈演愈烈, 正经主子一时半刻奈何不得,便从他手下之人开始入手。
洪四海无端被引入郡公府一案,那日正逢独孤及信在宫中讲学, 洪四海回府办事之事, 被在国公府外守株待兔的衙差逮个正着。
若是对抗起来, 衙差们哪里是南淳府军的对手, 可在国公府门前冲突叫自家人难堪, 洪四海倒也不曾抵抗, 见了来人心下了然给独孤及信留下口信, 便随着一起去了。
郡公在牢内等了十几日,他这大儿子确实说到做到, 果真一点解救的意思都不曾有, 甚至他故意拉他下水, 独孤及信也并未有怨憎之言。
仿佛郡公真的是个陌路之人, 任凭他如何出招, 都似打在了棉花之上,对面之人根本不屑接招。
这日却见一熟悉身影也被关了进来。
“洪将军?”
郡公却率先发笑起来,独孤及信连身边之人都护不住, 这天要变了不成?
“郡公。”
洪四海不忘对他恭敬行礼。
郡公却摆手摇头, “如今早已不是郡公了, 阶下囚罢了。”
“不过见了洪将军, 倒叫某颇为意外,你主子的能力比天大。坊间吹嘘之时说他代天子理政, 仿佛已经是天下第一等,如今怎么连你都捉了进来, 可见他是表面风光。”
“国公爷秉公办事,既然我有嫌疑, 走这一遭也好洗刷冤屈,若是国公爷直接替我压下去,反倒落了旁人口实。”
郡公冷笑一声,笑他却是个天真的。
“你主子就是个兔死狗烹之辈,你还未看得出来么?”
洪四海知他父子二人积怨已久,且如今这境况,说多错多,恐怕还会叫谭家人抓住把柄,自然不会再同郡公细说其中道理。
他不想再去辩解,多说无益,国公爷自有他的道理。
谭家和都督府暗中过招较起劲儿来,独孤及信这边一时都还以守为主。谭家先后将临南郡公府查抄,又绑了洪四海进大牢,一时气势正盛,看似仿若压倒性的胜利。
独孤及信倒也不急于一时,太皇太后既然要同他过招,他倒也不介意同贵人玩玩。云枝起身替他打理衣裳,又问起洪四海的事情。
“洪将军受牵累,如今投到牢里,也不知会不会遭些毒手,若是屈打成招可怎生得好,要不要咱们施些压力?”
“大理寺少卿同我相熟,洪四海在他那里有事自会报我,”他抬起下巴叫云枝替他系上扣子,“谭家若是个醒事儿的,也当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一气儿将咱们逼急了,他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好儿。”
但愿能真如他所说。
云枝还在担忧,独孤及信却趁机偷香,在她脸上嘬得奇大一声响,“待此事一了,咱们也该要个孩子。”
云枝白他一眼,知道他又要说起那事。
“正经些,这青天白日的。”
他不肯依,“总是说疼,竟一次都未成行,总要遭这一回,就忍我一次,咱们后面便顺畅了。”
云枝劈头盖脸砸他一顿,“再叫你胡说,以后你自己上书房休息!”
他被揍得龇牙咧嘴的缝隙还不断凑近咬她,在她脖颈和脸颊上啃出几点印记。
这才终于满足,重新整理了仪容,出门前装模作样的咳了几声,便又带上那一副严肃正经的面具。
独孤及信才进了宫去,官家身边的徐寺人便匆匆来报。
“大都督,清晨太皇太后到官家处所将人带了出去,太皇太后又将几位大儒请到了自己殿阁去,这会儿已经在后宫教学起来。”
“这么些人,连个孩子都看顾不住,”独孤及信果然震怒,“可派了人去请官家没有?”
徐寺人越发爬伏在地,“大都督息怒,咱们的人哪里拗得过太皇太后,皆被呵斥了出来。”
“你先起来,”他进门先坐下撸了一把自己的脸,“宫里到底还是太皇太后的地盘。”
他静静思索片刻,太皇太后且要得意一阵,他也不差这点时间,“你去给官家回话,吾后日还在此处等他。”
独孤及信这边对烟气税税收之事早已经暗中敲定。后日,那谭家屁滚尿流来求他,他也不一定会心软肯应了。
他们这边是稳坐钓鱼台,只等着坐收谭家之利。只是太皇太后仍旧被短暂的胜利冲昏了头脑,这会儿送走了大儒,便同官家和吏部谭侍郎吃起茶来。
“独孤及信还当自己是万中无一的大都督,竟前来威胁官家。”
谭侍郎迎合一句,“太皇太后莫急,咱们自然会一点一点蚕食他的势力,到他再无翻身之时,那洪四海不过是个开始罢了。”
……
云枝同独孤及信在戚府上住了好些时日,待到后面南淳府军每日来往到底诸多不便,独孤及信便将云枝率先送回到国公府上,他从宫中出来便能直接回府去。
他早知云枝在娘家住着千般舒适,万不想轻易回国公府,早早便先同师父和师娘打了招呼,二老齐上阵,这才顺利成行。
云枝倒也没有那般不悦,她是个醒事的,只要旁人不会触犯底线,云枝很少同人起争执,她是个极柔和的娘子。
不过那程家欺负妃令的事情,她是一直记在心上的。程景秀大概是看姨夫被流放临南,既想攀着戚府的权势,又看轻妃令是罪臣之女,所以在外有些口无遮拦,几次将妃令推到风口浪尖上去。
云枝本想让他帮忙收拾程景秀,见他回府之时脸色却尤其难看,便知宫里又出了事情,恐怕不是小事。云枝将已经在嘴边的话收了回去,那程景秀她自己去收拾足矣,
“是官家出了事?”
独孤及信拥着她,将脑袋支在云枝发顶,“官家的小脑袋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太皇太后一味要从他手里夺权,将人养得奸懒馋滑,官家却觉那是个好的,一心要往后宫钻。”
他自小要为自己打算,不曾多享受阿娘温暖的胸怀,对这等不入流的表面示好嗤之以鼻。
“官家是个孩子,阿兄总拿他当个大人来看,便将人推得越发远了去,纵然不是太皇太后,也会有旁的人叫他心生依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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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及信却只冷哼一声, “官家若是将自己同旁的孩童一般看待,便也枉费先帝如此看中,倒还不如将武都王提来顶上。”
云枝知他能力卓绝, 自命不凡, 从前在宜园里对师兄弟们便是这幅很瞧不上的模样, 如今做了官家的师父, 依旧不改他傲娇的性子。
“官家被先帝看中定然有旁的过人之处, 阿兄就不曾看出来?”
他摇头不迭, “未看出来, 胆小怕事又骄纵任性,哪里有郎君担当的模样。”
“瞧你, 把官家贬到泥里去了。”
云枝也不同他分辨这些没用的, 这人犟头犟脑想也知道心思不会轻易更改。
“谭家那事还未曾解决不成?我看太皇太后且要给你好看, 洪将军之事恐怕只一个开头罢了, 今日官家又惹得你这般生气, 也是太皇太后的手笔吧?”
他净了手跟着过来用饭,轻抬了抬下巴,“除了她, 宫里哪里还能有第二个人敢同我叫板。”
“——不过咱们的人已经安排了下去, 官家这会儿才想起来跟着太皇太后走, 有些迟了。若是前几日, 没有官家龙印,咱们这烟气税的政策未必能如此顺利进行下去。且看谭家到时候还能不能这般硬气, 同咱们接着碰上一碰。”
独孤及信说到做到,同官家约好那日自己姗姗来迟。未曾想官家不曾出现, 却是谭家那位谭侍郎在殿内等候。
他亦不疾不徐,如常同谭侍郎寒暄起来。
“大都督好算计, 能想出这般计谋,谭某简直要为大都督抬手鼓掌。”
独孤及信云淡风轻,“并非是我之算计,乃府上一智囊所想。计谋不算复杂,只管用便很优秀了。”
独孤及信面对他坐下,“谭侍郎应当很能知晓,此法若能成行,谭家的地位定然不保,谭家落下,立刻便有旁的世家将谭家的生意抢了去。”
到时便是真正的连口肉汤都要喝不到,一夜坠落地狱的光景,可不是谁人都能撑得过来的。
谭侍郎便也开门见山,“大都督所求为何?”
“谭家退出,太皇太后允你之事作罢,至于旁的事情,想必谭侍郎应当也能想到。”
洪四海那边无罪释放还是小事,郡公府那一大家子的事情,纵然谭家不会追究,照乾朝律例来审也饶不了郡公。
“大都督的意思,是要郡公官复原职?”
他可做不得大理寺的主,如今案子审理过半,都是板上钉钉的罪证,哪里能轻易抵消了去。
“郡公的事情秉公办理便妥,”独孤及信望他一眼,“该是什么样子,便是什么样子,只要不是欲加之罪,吾不会插手分毫。”
独孤及信这一仗赢得漂亮,谭家从对家之列退了出来,太皇太后这最大的依仗废了去,只剩她一人孤军奋战了。
谭侍郎同他谈妥之后悄悄退了下去。独孤及信想着官家一直不肯露面,想必仍旧留在太皇太后殿阁之中。
山不来就我,他便只好亲自去这一趟了。
这会儿天气渐冷,独孤及信想起前日大儒们在此聚集,真是乐融融一家和气,如今却如此萧条。
太皇太后离了谭家,仿佛没了骨头一般,直直瘫落了下来。
他以胜利者的姿态进得门去,如入无人之境。
其实太皇太后早该有此觉悟,纵然谭家家大业大,也绝不可能同他对抗得了,他府军若是出手,这天下恐怕都要易主。
“殿阁冷清,太皇太后可觉单调无味?吾瞧着要再调些人来,给这殿阁之中增添些人气才好。”*七*七*整*理
太皇太后却只坐在高位冷笑一声,“大都督确实棋高一着,吾佩服有加。”
独孤及信也不去管太皇太后的意思,拍了拍手将选好的寺人引了进来。
“这是臣特特为太皇太后择选,贵人瞧着可好。”
都是年轻力壮的郎君,模样也一个赛着一个的俊俏。
太皇太后只一扫眼,便知独孤及信这是在有意羞辱,浑身都发起抖来。
“太皇太后不必如此激动,您瞧这一个个的,不比您屋中的郎君差到哪里,功夫恐怕还要好些,臣唯恐招待不周,特特都送去做过了手上训练。”
太皇太后手指却死死掐住掌心扶手,长甲尖利,因力气过大竟还断了一根,她浑若未觉,半点未察觉疼痛。
“独孤及信,你要夺了这江山不成!”
“臣要这江山做甚?”他反唇相讥,“先帝选了臣来辅政,不过是例行之时,在贵人嘴里怎么好似臣大逆不道一般?”
“你将官家身边之人尽数换去,整个宫中都是你南淳府的人,不是意图控制宫中谋反,还能是什么!”
独孤及信大笑起来,“太皇太后以为臣要谋反?”
实在以己度人的幼稚。
他守着“仁孝”二字,既然要扶持官家,自然言出必行,从来也未曾有过取而代之的意思。
可若是官家不敬,他也不介意换个官家来,这乾朝江山只要是宗亲之人来坐,对独孤及信而言并无分别。
“官家——”独孤及信拉长了调子,“该现身了,臣的耐心也有限度。”
官家这才从太皇太后椅背之后探出头来,怯懦得打量着远处的大都督。
“官家同太皇太后玩了两日,今日还要臣再陪您玩耍么?”
官家见他便如见了阎王一般,立刻摇头说不必。
“大都督要做些什么?”
“臣不会做什么,就如从前那般,官家听话,臣来讲习。”
他偷偷跟着太皇太后走了,大都督好似并未生气,只是这次太皇太后似乎已经不是大都督的对手,他再无庇护之所。
独孤及信伸出手来,官家自台阶上慢慢走了下去,将小手放进他手心里。
独孤及信如今已全不将太皇太后放在眼中,“太皇太后好生享受臣的孝敬,官家就由臣带走了。”
他转身拉着官家向外走去。
这会儿大殿之内却蒙昧不堪,官家努力朝后转身去看。
却并非是要告别,而是想要看看被大都督斗败之人是个什么下场。
只见寺人们渐渐围了上去,官家再看不到太皇太后的脸。
再向外走了许久,殿中一声炸响,似乎是太皇太后凄厉的喊叫着什么。
官家的表情依旧装出懵懂的意思,内心却十分叹息着,他给自己找的这个倚仗似乎很不称职,又该去找下一个人来同大都督斗法了。
这可叫他又要费些心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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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下了今年的头一场雪, 只薄薄一层罢了,天气渐渐冷了起来,云枝窝在房中取暖, 不时叫丫头们关注着炉中正炙烤着的红薯。
“挑那小的来, 我先尝尝看, 这会儿应当差不多了。”
丫头们依言给她挑了最小的一颗, 已经被烤得流出蜜来, 梅染进屋替她例行诊脉之时, 正好见她捧着吃得好香。
云枝招她坐下来, 给丫头点了点头,“给梅娘子也尝尝。”
梅染自来了府上颇为乖巧, 只隔几日便到云枝这处问诊罢了, 平日里更是连房门都不怎么出的。
云枝也不是三岁孩子, 太皇太后同阿兄斗得你死我活的, 白白把梅染送来很没道理, 她也存着防人之心,自然也说不上亲近。
梅染话也不多,默默接过丫头递来的红薯, 谢过云枝之后便放去了一边。
“干嘛不吃呢?”
“先给云娘子看过身子吧, ”梅染笑着从小盒中拿出脉枕。
她替云枝挽了一边袖子, “娘子近来可有不适?”
云枝摇头说不曾有。
她便不在多言, 细细替她看过口舌和面部,又替她诊过脉后点了点头, “云娘子年轻康健,确实很好。”
梅染看她眉目如画, 这几年来到底不曾吃过什么苦,同位高权重之人成婚后又不曾受半点委屈, 那秦国公确实疼她,不比从前梁王差到哪里。从戚家到秦国公府,谁人敢给她脸色瞧,个个都把她捧在手心上,才叫她只涨了岁数,却不改容色。
人比人果真是会气死人,分明是相似的容貌,可境遇天差地别,她一直是杂草一棵,扔到了哪里都能活的。
“我记得梅娘子从前酿得青梅酒很是不错,如今这天气,是不是正是酿酒的时候。”
“是呢,”梅染收拾自己的东西,“这会儿酿来,到了守岁之时便能饮上一杯。”
云枝偶尔问询她这几年来的旧事,梅染到底都搪塞了过去。
今日她突然却又说起,“——还有霉豆腐,娘子可还记得,也是这会儿做得。”
霉豆腐是梁王喜欢的,因梁王母妃做姑娘时很喜欢做来当下饭菜,梁王耳濡目染,对这不登大雅之堂的伴菜也欢喜的很。
云枝只呆了一瞬,显然叫她突然提起了梁王之事给惊到。
“自然记得。”
“云娘子若是想吃,我便一并做来可好?”
“——要做些什么来吃,竟不等我回来?”
独孤及信却进了门来,丫头们将他外裳接了过去,云枝起身到他身边去,被他有些寒凉的大手捧住小脸,冰得直打激灵。
“怎么这么冷,不是坐轿回来?”
他将云枝牵到一旁一起烤火,“骑马回来的,还快些。”
独孤及信看着默默要退出殿去的梅染,突然问候一句,“梅娘子从前可经手过太皇太后的身子?”
梅染道,“回大都督,太皇太后有专人看顾,不曾用过外人。”
他点了点头,“贵人身子不好了,宫里的良医束手无策,你去宫里帮忙,别在府上待了。”
梅染也无可择选的余地,大都督要将她送回宫里,她不敢多问询,赶忙应是。
云枝有些奇怪,“那日太皇太后叫我将梅娘子带回府来之时,身子看着还很是硬朗,这短短数日便不行了?”
“太皇太后年老,身子骨弱也寻常,只一点小毛病便被拖累了。”
云枝不知其中细节,有梅染在,她也不好细问。
太皇太后病得奇怪,云枝和几位命妇一起进宫看望,独孤及信早前交代她不要靠到近前去,在外露个脸,叫众人知道她去了便好,不必多尽心伺候。
一同入宫的路上,云枝还问了太皇太后病情如何,独孤及信却说是不可言说的病症,实在有难言之隐,叫云枝越发好奇。
好端端的人,还能有何难言之隐。
她听从独孤及信的意思,远远站在人墙之外。
只看几位位高的王公家眷们一一同太皇太后温言几句,贵人躺在榻上,却已经说不出话来,只管大张着眼睛,瞪着顶上的承沉。那面容也再无往日神采,仿佛一日之间苍老了许多。
云枝见梅染从内退了出来,便凑上前去问询,“贵人这症状是何缘故?”
梅染原以为是独孤及信下手毒了贵人,可他坦坦荡荡将自己送进了宫,分明是笃定未曾做过什么。
梅染回身望了身后众人一眼,又将云枝从原地拉到无人之处,“是纵欲过度,将自己活活糟践到这地步。”
云枝大为震惊,“贵人她……她身边可都是些寺人,难不成有郎君养在宫里?”
“云娘子不知,没有了下面,用手也是一样。”
这等宫中秘辛,难怪独孤及信不肯告诉自己。
云枝叹了口气,“这事便不要再外传出去,免得惹出风波来。”
不必云枝多提醒,梅染自然知晓此事利害,她若要多想着多活些时日,就得让这等秘闻烂在肚子里才好。
“依你看,太皇太后的身子还能撑多久?”
梅染瞧她一眼,只见她秀眉微蹙,大概实在担忧贵人的身子。她心中计较起那事情来,或许时机就在眼前了。
“贵人的身子,短则一两日,长则十天半月,总之就在月内了。”
这确实是叫人措手不及,前月还同独孤及信斗得一天星斗,这会儿躺在那里只见出气不见进气,委实令人唏嘘。
独孤及信并不约束娘子们前来看望贵人,宗亲们皆知此事说来脸上无光,谁也不曾再探查下去。这位历经四代帝王的后宫第一人,就这般悄无声息在殿阁内走完了一生。
云枝不过刚刚从宫中回到府上罢了,便已经听到丧钟自禁中方向声声传来。
因先帝薨逝已有了经验,府上并不见多慌乱,云枝叫人给戚家也传了消息,便叫府上众人都准备了起来。第二日还要入宫哭孝,这会儿天气不好,越发是冷了,她将自己和独孤及信的衣服又整理一遍,明日在外跪坐,总要先预备上一些厚实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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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先帝薨逝一般无二, 治丧大臣仍旧是那几位,独孤及信匆匆回府,正赶上云枝准备好一应衣物给他, 另还备了一些糖丸, 是小厮去戚家之时阿娘所给, 说是叫他顾不得吃饭之时含上一颗, 别饿坏了身子。
这会儿也来不及多说什么, 云枝替他打理好身上, “今夜不回府休息了?”
“回来恐怕也晚了, 你先休息去,不必等我。”
他一面穿衣一面庆幸, 有了娘子确实是省了许多事情, 上回先帝新丧, 他府上一应人等手忙脚乱, 也没个人心疼冷热, 在宫里忙晕了头时,常连饭都忘了吃,这会儿有人心疼, 他全无后顾之忧了, 实在快慰。
云枝应了一声, “那便只能明日宫里见了。”
他贴上来亲亲她的侧脸, “夜里着人守着,防着宫里有事。”
“你也多拿一件大氅, 我看天儿不好,恐怕还要下雪。”
二人温存一阵, 到底还是到分别之时。今日不知怎的,倒生出许多不舍来。
“去吧。”
云枝推他继续靠近的胸膛, 这会儿是贵人丧期,叫让人看到二人亲昵要落人口实。
独孤及信点了点头,太皇太后殁了,了却他心中一块隐忧,这会儿确然是无人能压制住他,独孤及信前所未有的轻松。
云枝一直看着他出门上了马,又倚在门前目送他远去,直到朦胧不可再见他身影,这才转身进府去。
娘子们嫁了人,那心思慢慢就都靠去了自家郎君身上,半点由不得自己。云枝本以为只当他是阿兄罢了,如今却也跳不出这圈子里去。
今日孤枕难眠,到底有些想念他温暖的胸怀。
第二日起个大早,云枝看身边位置,果真是未见他回来过。
她一边穿衣一边问询伺候的丫头,“昨夜郎君去了偏殿?”
丫头摇头说不是,“大都督不曾回府,只叫人送了口信来,叫大娘子多穿衣,今日又要下雪,千万莫受了凉。”
云枝点了点头,“那便快些收拾吧,别错过了时辰。”
自成亲之后,他少有一夜未归的时候,此前纵然有事也定是快马加鞭赶回府来。有时她快要起身,他才刚钻进被窝之中,又要硬将她留在怀里小憩一会儿,她倒是有些想念他了。
好在一会儿便要进宫去,云枝加快速度,带着一个贴身的丫头上了马车。
这会儿路上清静,云枝闭目养神一会儿,直到了宫门口,丫头才轻声将她唤醒。
“大娘子,咱们到了。”
云枝悠悠转醒,下车前又喝了些从府上带来的热汤,这才整理衣冠下了车来。
宫道依旧悠长,云枝一回生二回熟,已经能熟络寻到要去大殿的方向。
她去得早,这会儿尚能在偏殿小坐,殿中炭火烧的足,将来时路上那点寒意都逼退了去。
殿外又支起帐子来,有太皇太后宫中的娘子正在门口叩拜。火盆中的纸钱是不能断的,烧了一夜的灰烬迎风一吹漫天皆是。
云枝自窗外望去,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西向东而过,正是一夜未归的独孤及信。只是他脚步匆匆,不曾在此停留,云枝知他事忙,上下的担子都压在身上,半点脱不开身,她体贴的不去唤他过来。
“一会儿大都督过来,将咱们带来的护膝交与他,这天太不好了,整日在外忙碌别冻坏了腿。”
丫头应了一声是。
云枝交代好事情,便又陷入漫长的等待之中,人群渐渐多了起来,大多数簇拥在她身旁。大都督位高权重,云枝的身份自然也是水涨船高,几个相熟的娘子同她社交几句,又见那程家娘子携着程西约凑了过来。
云枝见了程家人,脸上便莫名又带上情绪。
程西约等着程景秀先行成婚,这人一时瞧上了戚云枝,一时又看上了甘妃令,他自己不时左右摇摆着,看上了人家又嫌弃人家不是十全十美的娘子,心都高到了天上去。
如今连累自己也一直待字闺中,叫她尤为不爽。
程家大娘子同云枝打了招呼,便有意又去打听妃令如今情况。
云枝回她一句,“前儿,程郎君在外吃醉了酒,我这里听了几次坊间传闻,那字句十分难听,我们好好的娘子,如何叫他个醉汉挑来捡去。”
云枝不比戚如敏与程尚书有交情,她同程西约和程家大娘子全无交集,此前更有程西约出手帮郡主将自己截走一事,叫她对程家全无半点好感,说出的话也尖利刺耳。
“程大娘子若是个醒事的,便莫要再往我们身上沾了,我阿妹惹不起你们,总还是能躲得起的。”
她声音不算高,这会儿屋内闹哄哄一团,只身边几个相熟的听了去,打量着程家人的神色都带上几分轻蔑。
程西约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赶忙将阿娘揪去了一旁,再不想受她数落。
云枝总算给心里出了这口恶气,这事情憋在心中许久,只恨同程家没什么交集,不能直接将程景秀直接捉来打上一顿。这会儿程西约和程家大娘子送上门来,她怎能放弃这大好的机会。
什么样的家教,才能教出这一对令人恼火的兄妹,还想来惦记妃令,做他的春秋大梦。
她这出了气,去桌上寻了杯茶水正要一饮而尽。
那边梅染却进门来到她身边。
“云娘子,我这里又发现些事情,恐怕同……”
她眼神向着一旁摆放棺椁的大殿瞟去,那意思十分分明,恐怕是发现了太皇太后身上又有什么私密之事。
“可同大都督说过了?”
“正是未瞧到大都督去向,这才赶忙来寻云娘子,同您说也是一样的。”
云枝思索片刻,也怕真误了事,便叫丫头先在此等候,她同梅娘子去去就来。
这事不能叫外人都知晓,云枝知道太皇太后死的不光彩,且替皇室留着颜面。梅染将她带到隔壁殿阁说话,梅娘子一进门便左右先查看起来,巡视四周未查到有异常之状,这才凑到云枝身旁。
她从怀中拿出一片料子,隐隐带着些许血迹,云枝正疑惑这是何物,却被她狠狠捂住了口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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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第二次遭此劫难, 云枝醒来之时正靠在一人温暖的胸怀之中。她头疼的厉害,勉强睁眼瞧了瞧当下境况,正是身处一陌生小屋之中。
“梅染——”
云枝允了允气息, “这是哪里?”
梅染未曾说话, 倒是自外面进来一人。云枝打量一眼, 好似有些眼熟。
那人上前替她喂了杯水, 在她面前轻蔑道, “云娘子不记得我了, 我是河阳县主啊。”
她说话嗓音刀割般沙哑, 脸上也到处都是烂疮,竟是不能看了。
“你还活着?”
云枝以为她早已殒命, 毕竟二王倒台, 府上之人都被抓被杀, 少有能活下来的。
“托大都督的福气, 差点死了。”
梅染同河阳县主一起, 这又是唱的哪出戏。
她心跳剧烈,这可不比前次,县主同阿兄有深仇大恨, 没了家人还毁了脸, 对自己的恶意恐怕无人能及。
“县主绑我, 是要我的命?”
“我倒是想。”
她看着云枝的眼神, 冷淡得仿若看着陌生之人。
她这句话倒叫云枝摸不着头脑了,是要杀她还是如何, 竟半点没个线索,只是心跳越发迅疾, 叫她已经有些喘不过气来。
“云娘子勿怕,等到了地方, 你自然知晓咱们要做些什么。”
梅染的声音仿若有催眠的功效一般,云枝眼皮渐渐沉重起来,大概是方才给她的水里掺了药,这会儿药效渐渐发作,她好似能听到咚一声,她便被放回到床榻之上。
而后便又睡了过去。
云枝本以为他们出不去禁中,待自己醒来之时说不定阿兄已经将自己寻到,最好将自己带回了国公府。
可再睁眼却又换了地方。眼前景致绝不是宫中的模样。她独自侧卧在榻上,胳膊都被压的麻木起来。
也不知她保持这个姿势过去了多久。
云枝手脚还有些无力,不过已经缓和了许多,再等片刻恐怕才能恢复体力。
她慢慢起身,四下巡视一遍,屋内并不算多大的地方,不过内部装饰很有古朴味道,想来主人的品味不俗。
只是不知这里的主人是谁,梅染与河阳县主又是谁派来的人物。
云枝一面叫自己冷静,一面飞速思考,阿兄在外树敌不少,到底有哪一个是能有这般实力,将自己从宫中绑出来的。
思来想去,竟半点头绪都没有。这样的人,除了宫里的几位位高的贵人,宫外之人不会有这样的实力。可同阿兄关系最为敌对的太皇太后,如今已经躺在棺椁之中,总不能是她殁前吩咐旁人来将自己绑走吧。
她偷偷从窗户向外看去,只见院落中站着不少驻守的郎君,人数比河阳县主将自己绑去南淳那次,还要更多上一些。
且看着训练有素,并不像是从世面上雇来得打手,似乎是哪一处的正规军。
这个想法更是叫云枝头皮发麻,乾朝境内各路人马皆已经归到阿兄手中,在他眼皮子底下运作到这地步,那暗中的实力真真不可小觑。
云枝狠握了拳头,现下也不知身处何处,若是能传出些许消息,阿兄便也能寻到自己。
罢了,先在此处留下些东西,若阿兄真能找来,起码叫他知晓自己曾在此处停留过。
她从发间摸出一支不显眼的素色发钗,因是要进宫哭丧,她身上所带首饰少则又少,云枝在屋中来回查看几回。旁的地方不显眼,她将屋中被褥翻了起来,草草将发钗丢了进去。
才刚做完这事,便见梅染推门进来。
梅染端了好些饭菜进来,这两日忙于赶路,云枝又晕了好几次,方才紧张之时不觉难受,这会儿闻到味道才觉腹中空空。
云枝向后撤走几步,梅染见她警觉,便意图同她拉近关系,“云娘子应当是饿了吧,这是我才下的面,料不多凑合能填饱肚子。”
“咱们还没到地方是不是?”
梅染停了下,仿若不知她在说些什么的样子。
“我不会害你,云娘子信我便好。”
她将面食向云枝面前推了推,“吃饱了我都一一同你说。”
云枝低头看了一眼那鲜香诱人的事物,梅染的手艺一向不错,纵然如她所说下料不多,也定然是色香味俱全的。
何况她现在腹中空空,哪怕是清水煮面也能吃得下去。
云枝笑了下,“梅娘子若是真心要同我详说,何至于要等我吃完了面。”
她抬起头直面梅染,“是这面中又下了药吧。”
云枝分外笃定,他们既然敢单独将自己放在屋内,本就是知道自己手软脚软,跑不出这房子。这会儿药效大概过了,梅染立刻便出现了。
“云娘子——”
云枝不待她解释,直接将那碗面挪到面前吃了起来。
横竖她也别无选择,与其听她编些瞎话骗她,不如直接如了她的愿,还能少受些苦。
到底未曾料错,云枝再次醒过神来,已经从陆上转去了船上。
这是向着南边去了,南边不是都安便是临南,梅染究竟要带着自己去何处。
今日又重复吃饭饮水,之后药效发作,再次昏睡过去。
几经波折,云枝终于在一处华府停下了脚步。
她被困在那府上五六日,既不能出得门去,也见不到外面来人,进进出出只梅染而已,连河阳县主都不知去向。
梅染不知从哪里替她逮了一只猫儿打发时间。小小的大概才满月的样子,需要每日梅染去买些羊乳来喂。
“梅染,你如今可同我直说了吧。”
她抱着猫儿在榻上躺着,不时点点猫儿的鼻尖。
“你将我绑来,却好吃好喝的供养着,半点不像是囚禁,待我似贵人似的,这是唱的哪一出。”
她分明记得,河阳县主对自己愤恨的眼神,可却又不曾为难自己。
“云娘子勿怪,我只是听命于人。”
“听命于谁?”云枝原本百思不解,可如今算来算去竟只能想到那个最不可能之人。
“不必咱们点明,我想云娘子心中应当早有成算。”
云枝继续摸着手中的猫儿,恍若做了个离奇的梦,“是,梁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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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梁王远在南淳, 如何能有能力将你我二人都从宫中接出来?”
云枝盯着梅染,她实在不能相信,如今的梁王还能有这般能力, 简直是天方夜谭。
“云娘子问我, 我倒是不知如何回答了, 左右只是被安排带您出来, 至于其他我也不知。”
梅染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 却不知是真的不明内情, 还是装作这番样子。
云枝将猫儿放去了地上, “梁王竟然能将我从京城接本 文由企鹅 裙死二而而五九一似七整 理上 传出来,还不曾惊动我阿兄, 想必也有能力进得乾朝, 为何如今还不现身?”
梅染却依旧摇了摇头, “我若知晓, 必不会瞒着你, 只是现在未曾接到消息,我也不好说什么。”
云枝琢磨着梅染的话,看似句句皆有回应, 只是没有一句是正面回复, 要么引得云枝胡思乱想, 要么就说自己也不知。
叫人根本搞不清, 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她盼着能有旁人来,除了梅染之外, 哪怕是河阳县主也可,至少叫她能有些头绪。
不至于被禁足在一个不知哪里的院落, 或者日升月落等死一般的生活。
云枝也想过受冷风寒或是旁门左道令自己不舒服,看能不能寻个良医进来。可偏偏梅染就是个极优秀的良医, 莫说是常见的病症,就是女科里的疑难杂症,她出了手也没有太大问题。
这条路左右是行不通的。
云枝思来想去,此事不破不立,还是要想些极端的法子,非得从梅染嘴里撬出点有用的东西来。
自那日起,云枝便开始绝食等待,连着两顿饭送进去不曾被动过,且壶中的水也不见减少。
梅染第三次前来,见云枝还在原处坐着,好似过去这许多时间,她连位置都不曾挪动。
“云娘子这是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梅娘子应当很是了解。”
她便也把这不阴不阳的一句话送还给梅染,不是要猜测彼此意图么,那便试探到底吧。
云枝猜测着,不论将她带走之人是不是梁王,至少她的存在对当前那人的计划应当很是重要,她有谈判的资本。
梅染同她对峙了一刻钟时间,权衡再三才开口问道。
“云娘子若想要我放你走,绝无可能,娘子不必再坚持。”
云枝看她态度松动,赶忙趁胜追击,“我只想知道,此事是不是梁王所为?”
梅染这会儿也不再隐瞒,“是。”
“那他又何时会出现,我要见他。”
“娘子要见,梁王当披荆斩棘也会前来。”
云枝水米未进,这会儿站起来仍旧摇摇欲坠,“明日,明日我要见他。”
梅染上前将她扶了一把,“娘子莫要再糟践自己的身子了,叫梁王看到恐会心疼。”
云枝扯了扯嘴角,“我同他早已经是过去之事,何必说这话叫人难堪。”
她是嫁过了人的娘子了,梁王从前纵然对她是情深似海,如今多年过去,云枝自己都将旧事忘了,郎君们惯是薄情,还能惦记着自己不成。
第二日,云枝一早便起身梳洗整理。虽同他再无往日情分,可好歹也是昔日旧友。
云枝想他恐怕是将自己掳走,借此威胁阿兄退兵,这算盘打得不错,叫云枝一时之间想不出旁的解决之法来。
这事如何看来都叫阿兄难做。可若是阿兄不肯应允,恐怕自己的活路也到头了,看看能不能叫梁王怜惜则个,拖延时间寻求出路。
她心中念叨着,阿兄阿兄,你可发现了我沿途留下的物件。千万要再快些,莫要等到最后只能来替她收尸,她可要记恨阿兄到下辈子去了。
结果却在窗前坐了一日,从早到晚,等得她越发没底。
她如今任人宰割,可却连宰割之人是谁都不知晓,岂不叫人笑话。
梅染恐怕也觉对自己没法交代,那一日也不曾现身。云枝那绝食的态度依旧,将饭菜摆在桌上,连一眼都不曾看过。
深夜她才合衣睡到了榻上,半分力气都使不出来了。
若是明日梁王再不出现,她恐怕就要饿死当场。
云枝在睡梦中笑了起来,如何也未曾想过,在世上走这一遭,锦衣玉食享用不尽,最后竟做了个饿死鬼,谁人不说一句世事难料。
她却被人触摸脸庞的动作惊醒。
云枝起身的动作极快,待坐直之时只觉头晕眼花,那人赶忙将她揽去了怀中。
“梅染说你两日不曾进食,是要一心试探我不是?”
云枝虚弱的推他一把。
这点子力气哪里能将他推开了去,不过是更叫他拥得紧了些。
“将饭菜端上来,我来喂她。”
他吩咐下去,不一会儿便见梅染将热腾腾的饭菜端来。
“果真是你。”
上一次二人见面,还是在南淳大都督府上,那时天色正晚,小楼漆黑,云枝根本未曾看清他的容貌。
如今这房中点着数支红蜡,将近处照得分外亮堂,她只一抬眼便能看到他面上的表情。
从前儒雅名声在外,梁王的风姿是京中娘子们最爱议论的话题。这会儿她面上黑了许多,眼角也带上诸多细小的纹路,同从前既相像,又分明成熟睿智了许多。
他将饭菜端来喂她,云枝偏了偏脸,拒绝的意味明显,“我自己来便好。”
梁王深深看她一眼,好久不曾这般安心陪在她身边了,却怕她仿若泡影,一戳便会破碎一般。
云枝叫他瞧得不好意思起来,“你饿不饿,要吃么?”
梁王日夜兼辰,若是云枝不做提醒,恐怕真就忘记了今日未曾吃些什么。
只好二人对坐,在圆桌上默默吃起今日的第一餐来。
他未曾来前,云枝想了很多,也有很多想要问询之事,可真正见他一路风尘赶来,却不敢用那质问的语气同他谈起近日之事了。
他是个苦命之人,到底是她负了他。
“你想要做些什么呢,”云枝轻声问道,“要用我去威胁独孤及信?”
梁王将碗筷暂时放下,他动静仍旧带着往日宫廷之风,用饭之时自有一番姿态,绝不会做出粗鄙之状,纵然饿得很了也不会狼吞虎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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