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1 章
许爸爸和许妈妈在这里住下, 许妈妈每次出门买菜只走正门——别墅朝向度假村方向开的正大门。许爸爸就爱走阳台花园的小门,有事没事晃荡到海边,看小森蚺在海里蹦跶地欢快, 时不时去度假村买些甜品回来投喂小森蚺。
小森蚺愈发地爱外公了, 每天海里游泳八个小时,就要有两个小时黏着外公, 还时不时邀请外公去海里玩。
每个大人都有童年心,特别是面对可爱的孙孙。被再三邀请后, 许爸爸当即去买了泳裤,在中午的大太阳暴晒得海水温温凉凉之后, “噗通”跳下水和小森蚺去玩了。
不消一会儿,许清月和许妈妈便听见“噼里啪啦”地炸海声。两人抬头,就见小森蚺背着许爸爸高高地窜起来,再“嘭”地沉进海里去,海花溅了三尺高,把花园外围的地全打湿了,花也湿了。
“老顽童。”
许妈妈嘟囔一句,起身去厨房里“噼里哐当”地忙碌。
许清月坐在电脑面前, 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线上课程——她开始理解童暖暖了。
在妈妈问她还要不要上学时, 她很想上的, 毕竟自己辛辛苦苦学习那么久才考上的大学,怎么能不读。真读起来,有些寡味。
所幸她是在线上,童暖暖在学校宿舍、教室, 肯定比她煎熬数倍。
许清月在心底怜惜一下童暖暖, 继续听课。
小蛇穿着碎花小衣服趴在她的手背上,睁着一双碧绿的瞳孔和她一起看视频。视频里的老师照本宣科, 它却看得津津有味,漂亮的瞳孔,一瞬不瞬。
许清月忽然好奇,“我昨天百度蛇的视力是0,你看得清呀?”
小蛇忙里抽空横她一眼,表情淡淡地说:“我看得清。”
许清月又问:“你看得有清楚呀?”
小蛇说:“很清楚,正常视力。”
许清月吃惊,难以相信它的视力比自己好——她都有一点小近视的。
她想问它说的正常视力是人类的正常视力吗,小蛇猝然扭头,严肃地说:“你安静。”
许清月愣住。小蛇满意地掉回头去,继续看视频。看得无比认真。许清月和它对比起来,宛如许清月是一个学渣,它是一个学霸。
这个学霸在学渣的手背上趴得不太舒服,滑下手背趴到桌面去,尾巴尖尖勾起学渣的手指,示意学渣给它挠挠痒痒。
许清月:“……”
有一点点被伤害到。
许妈妈端着切好的水果出来,果盘放在桌面,笑着夸:“这条蛇我瞧着就喜欢。”
许清月无情地揭穿她:“因为它爱学习。”
许妈妈说:“对呀,比你乖。”
潜台词说她不爱学习……
许清月的心脏忽地又被扎了一刀,眼睁睁看着她的妈妈坐在旁边,待这一堂课结束后,用小叉子插起切成小小块的苹果,哄着小蛇:“乖宝宝张嘴,啊……来吃果果。果果甜。”
小蛇瞅了她一眼,再瞅许清月一眼,又瞅苹果一眼,最后张嘴,面无表情地吃掉。
“甜不甜呀,乖宝宝,再张嘴吃块长寿桃。”许妈妈又插起粉嫩嫩的桃子肉,喂到小蛇嘴前,目光闪亮亮地瞧着它。
小蛇吃掉。
她又插起奇异果。
典型的外婆觉得它饿。
许清月没眼看,她小时候都没有被这样对待。这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她妈妈前两天还被小森蚺吓晕了,信誓旦旦地说再也不想看见蛇了。
许清月远离这黏糊糊的一人一蛇,去厨房里倒水。
刚进厨房,被厨台上放着的圆乎乎粉红红的奶油蛋糕惊呆了——那奶油多到变了形,软软地塌陷着。明显是蛋糕胚太小,奶油上太多。
整个房子里,除了小森蚺爱吃奶油,寻不出第二个人或者第二条蛇了。
许清月从厨房里探身,问她的亲妈妈:“你前几天讲不和艾丽莎玩的吗?”
今天给艾丽莎做奶油蛋糕?奶油多到瞎子都能看出偏心来。
许妈妈一声不应,乐哉哉地喂着小蛇吃水果,还有纸巾给它擦不小心溅在小衣服上的果汁。
心疼宝贝到不行,全然把她当空气。
许清月:“……”
爸爸喜欢艾丽莎,妈妈爱小蛇。
嗯……只有她,孤苦伶仃。
许清月抿嘴,苦楚楚地给自己倒白开水。清透的水“哗啦啦”滚进玻璃杯,她莫名想起爸爸喂艾丽莎喝水,还要往水里加白糖,加蜂蜜。
心底更苦了。
苦着苦着,又膨胀成甜甜的味。
许清月站在那儿,捧着白开水,透过厨房的玻璃窗远远望见艾丽莎和爸爸玩得悠哉乐哉,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笑出声。
一天的课程结束了,许清月穿过阳台,走到花园外面的岩石上坐着。
小森蚺带着外公玩得差不多了,把外公送上岸。
许爸爸回屋里洗澡换衣服。小森蚺把脑袋搭在路面,巴巴望着房子那面,漆黑的瞳孔睁得大大的。
一颗硕大的头,时不时往房子探一探,似乎很想进去,又不敢进去。
庞大的身躯从路面垂直进海里,像一棵孤零零的树立在那里。
夕阳从它的身后落下,海风“呼呼”地刮在它水淋淋的身躯上,更可怜了。
许清月看得心里难受,她和小森蚺不过五米远的距离,它一点也感受不到她了。
她站起身,压下心底的闷涩,语气欢快一点地上前叫:“艾丽莎。”
特意提高了声音,小森蚺一下子就听见了。刚才还委屈巴巴的宝宝猛地窜起来,朝她扑去。
“妈妈!”
扑到她的面前又克制地停下来,免得撞倒了妈妈。小森蚺昂着大脑袋,矗立在妈妈身前,期待着妈妈贴近它。
许清月抿嘴一笑,抬起手放在它的头顶,还没有开始摸摸,小森蚺便迫不及待地用脑袋蹭了蹭妈妈的手心,蛇信子“嘶嘶”地笑。
“嘻嘻!”
许清月蹲下来,小森蚺也往地面贴,庞大的身躯蜷缩着,只立着宽宽扁扁的蛇颈,望着妈妈。它这样蜷缩在地面,抬起的大脑袋依旧比妈妈高出很多。
小森蚺忽然发现妈妈好小,一点也不大。以前它总觉得妈妈是世界上最大的人,现在看起来,妈妈是世界上最柔软小巧的人。
小森蚺舒展尾巴,从妈妈的后背绕过去,松松地圈住妈妈。在蛇群里,这样被它的尾巴圈住,别的蛇就不能来抢了。
它圈住妈妈,别人就不会欺负小小的妈妈了——小森蚺开心地想着。
“艾丽莎。”
妈妈一手摸着它的大尾巴,一手摸着它的头,声音轻轻地问:“最近有疼过吗?”
小森蚺知道妈妈在问它的心脏。它趴下,胸口贴着石灰小路,它的心跳变隔着鳞片跳到了地面上。
“嘭咚、嘭咚、嘭咚……”
小森蚺听了半响,抬起脖子,对妈妈摇摇头,“没有疼。”
妈妈摸着它的脑袋的手贴到它的胸口上,轻轻地压了压,拍了拍。很怕它疼,她拍的动作像拿了一片嫩绿绿的新叶子扫着它的胸口,扫得它痒痒的。
小森蚺缩了缩鳞片,很认真地告诉妈妈:“真的没有疼。”
许清月不仅没有松气,反而更担心了。
没有疼,怎么会不如以前敏感?瞳孔看不清,颊窝感知不到,蛇信子也感知不到。
许清月揪着一颗心落不下去,里面的那张脸愁愁地揪起,脸上却要故作轻松,陪着它玩。
她说:“疼了一定要告诉我和弟弟。”
小森蚺“嗯嗯”点头。
一人一蛇围着坐在岩石背面,橙黄橙红的夕阳从海面晕来,洋洋洒洒晕她们身上。许清月的脸被染得暖洋洋的,像脸上淌下一层蜜。
小森蚺痴痴地瞧着妈妈,蛇信子不断地扫着嘴里的四排獠牙——妈妈好甜,它想吃。
饿了。
“咕噜——咕噜噜——”
圆圆的肚子突然叫起来,一串一串地叫。
清净的黄昏海岸线,饥饿声如雷贯耳。
许清月诧异地回头看小森蚺。小森蚺窘得快把脑袋埋进肚子里,紧紧缩着腹部——好丢脸呀。
怎么能叫这么大声,还是在妈妈面前……
好羞好羞,小森蚺的脸快臊得像海面上的夕阳那般红。
许清月“噗嗤”笑了,“艾丽莎你好可爱呀!”
“饿了很久吗?艾丽莎想吃什么呀,我去买回来。”
她揉揉它羞臊的大脑袋,起身带着它绕过岩石。
许爸爸正从房子里出来,手里端着一盘许妈妈做的大蛋糕,那厚重的奶油软塌塌的,随着他走的大步,仿佛要掉到地上去。
许妈妈站在阳台上,焦急地说:“你走慢点,慢点啊!”
许爸爸只好放慢脚步,一步一提腿一小跨步。
许清月笑着问小森蚺:“想吃蛋糕吗,我的妈妈做了一个大奶油蛋糕哦,有很多很多奶油。”
小森蚺惊喜地“嘶”一声,挨着妈妈,重重点头:“要吃!要吃!”
许爸爸将将把奶油蛋糕端来,完好无损地放在岩石上。许清月带着小森蚺坐过去。小森蚺闻了闻香喷喷的奶油,刚要张嘴,又停下来,不好意思地瞅瞅妈妈和外公。
许清月笑着抚摸它的后脑勺,说:“吃吧。”
“全是你的。”
小森蚺说:“妈妈嘶我谢谢嘶嘶!”
——妈妈帮我谢谢外婆。
许清月“嗯嗯”点头应它。
小森蚺这才张开嘴,探出蛇信子卷着奶油,浅浅地尝了一口,不甜。
但这是外婆亲手做的蛋糕,它不能浪费了。它把嘴巴张得大大的,大口大口地吃着。
许爸爸在旁边蹲下来,问它:“乖孙孙,甜不甜?”
小森蚺不忍心骗外公,也不愿意伤外婆的心。它沉默地吃完整个蛋糕,贴着妈妈,不敢去看外公。
“不甜呀?”
妈妈问它。
小森蚺这才老实地点头,“不甜,没有味道。”
许爸爸说:“不应当,刚才进厨房,我看你妈昨天才买的一罐子糖,都用完了。”
他伸出食指,沾了沾糊在糕盘边缘的奶油,放进嘴里吮了一口。下一秒,许爸爸深深地皱起眉来,眼睛眯成了缝,“甜得苦!”
那甜味腻在嘴里久久散不去,许爸爸耐不住甜,急急起身回屋去漱口。
小森蚺不解地望着外公的背影。
许清月搂住它的脖子,抱在怀里摇来摇去,摸着它的大头,拍着它的大背,问它:“艾丽莎还想吃什么,我去买回来。”
小森蚺立刻说:“大鲨鱼。”
它知道妈妈听不懂,抬起尾巴比划一大圈,张开嘴巴往嘴里塞,重复道:“大鲨鱼。”
许清月懵。
“大鲨鱼。”
一本蓝封面的书浮在空中,发出声音。
许清月和小森蚺齐齐回头,便见小蛇从书的下面飞出来。那本书啪地一下往地上掉,小森蚺忙忙伸出尾巴去托住,卷回来递给弟弟。
小蛇不接,对它说:“看书。”
小森蚺整张脸瞬间皱了起来——弟弟每天抓它看书,看它看不懂的书。它可怜兮兮地望着弟弟,希望弟弟今天给它放假,它很久没有和妈妈在一起玩了。
小蛇别开头去,当看不见。转而和许清月说:“它说它想吃大鲨鱼。”说完,盯着小森蚺。
小森蚺脖子一缩,顿时怂了。翻开书,乖乖看起来。它安慰自己,看书很好,看得多,学得多,它以后便能顺畅和妈妈说话。
许清月搂着它的脖子,把书拿过来,瞧了瞧,是一本有助于儿童认字的儿童故事书,字体比普通版本的偏大。小蛇有意选了一本小森蚺可以看清楚的书。
她指着字,一行一行地缓慢读过去。小森蚺听着妈妈的声音,恍惚明白自己为什么不愿意读书——没有妈妈陪它读!
以前,妈妈给它和弟弟读书,虽然没有像弟弟那样学得入迷,但它还是很喜欢的,每次妈妈拿书时,它都很自觉和期待。
后来,妈妈很少读故事书了,每每弟弟叫它读书,它就不乐意了。
小森蚺的大脖子依偎在妈妈怀里,耳蜗里听着妈妈念的故事,不爱读书的情绪慢慢地沉了下去,变得欢喜起来。
待妈妈读完这个小故事,它睁大眼睛,仔细地辨认着那些大字,将它们牢牢记在心里。
弟弟坐在它的大脑袋上,时不时地纠正它认错的地方。
黄昏浓烈,海风吹拂。她们坐在岩石旁,轻松地学习着。
许爸爸漱口出门,走到阳台上,一抬头便看见海边和谐的一幕。
幽幽的叹息声在身后侧响起,许妈妈望着花园外面的一人两蛇,抿抿嘴,说:“也不是不好。”
许爸爸闻声回头,笑道:“对嘛,姑娘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你总操心,累的还不是自己。要放宽心,轻轻松松地打打牌,跳舞舞,想了就来看看她。”
“要你说!”
许妈妈瞪他一眼,扭头进了屋。
许爸爸泡一壶茶,悠哉悠哉地坐在阳台上观海望夕阳。
年纪大了,就喜欢这种慢哉哉地生活。
夕阳完全沉入海面,天色昏暗暗。
故事书上的字便模糊了,看不清了。
“今天的学习到这里结束,我们明天再学。”
许清月关上书,夸夸小森蚺:“聪明的艾丽莎真厉害,今天学会了许多词语。”
“看在艾丽莎这么努力学习的份上,我们这个周末去吃大鲨鱼好不好!”
小森蚺看见妈妈关上书,有些念念不舍的。转首听见妈妈的话,登时把那份不舍抛到九霄之外,满脑海都是大鲨鱼。
“好!”
它兴奋地蹭妈妈,叫:“弟弟,我们周末去吃大鲨鱼!”
小蛇“嗯”声应它。
许清月揉揉两小只,问小森蚺:“今晚的食物,是让弟弟带你去吃,还是我去给你买呀?”
小森蚺双眼大大地睁着,期待地望着弟弟,“可以吗?”
弟弟很久没有带它觅食了!每天都是它自己在海里找小鱼吃。它发现弟弟不怎么喜欢进食,特别是最近。弟弟有一个多月没有去海里觅食了!
小森蚺时常怀疑弟弟长不大的原因是吃得太少。
小蛇瞥眼搁在半山腰的贝壳,甩着尾巴推推小森蚺的头,说:“下去。”
“妈妈再见!”小森蚺用力和妈妈贴贴,脑袋一窜,带着弟弟“噗通”入了海。硕大的水花溅上来,湿了许清月一头。
许清月拍拍衣服,看着两小只远远地游出去很久,大声叫它们:“注意安全!”
“嘶!!!”
小森蚺高声回应她。
许清月拎着自己的湿衣服,笑着回去洗漱,换了一身干净衣服。
许妈妈将将做好晚饭,许爸爸端着碗盛饭。许清月忙手洗,拿筷子,倒了三杯热水,放在桌上。
饭吃到一半,许妈妈说:“我和你爸爸明天就回去了。”
“这么快?”许清月诧异。
许妈妈说:“他公司里还有事。”
许清月沉默地嚼着白米饭,爸爸开了一家公司,离开的这段时间肯定堆积了很多事,等着爸爸回去处理。
这些天,一家人过得欢欢乐乐,悠闲又忙碌。
许清月有些忘记家里的情况了。
她“唔”了一声,抬头问爸爸:“你们什么时候再来呀?”
许爸爸说:“休假吧。不忙的时候。“”
许妈妈说:“你们商量好以后住哪里,给我说,让你爸瞧瞧能不能买套房子。总租房子住,没自己的住着舒服。”
许清月抿嘴笑,“好。”
许妈妈又说:“上课认真点,上点心。人家宝宝都比你勤奋。”
许清月猝然想起小蛇认认真真上课的模样,确实比她认真、勤奋、上心。她不好意思地应着:“好,知道啦!”
许妈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各种零碎的事,千叮万嘱。许爸爸偶尔插话进来,附和着许妈妈叮嘱两句。
许清月一一记下。
第二天,清晨六点,许爸爸去度假村买了一大口袋鱼,给他的宝贝孙孙艾丽莎挂在岩石旁边,然后开车带许妈妈回去了。
许清月把妈妈给小蛇买的衣服布料叠在沙发上,穿针引线,先选自己最喜欢的那块布裁成两份,一份给小蛇做衣服,一份给艾丽莎做洗澡巾。
刚刚做完洗澡巾,小森蚺和小蛇觅食回来。许清月忙带上洗澡巾出去,抱住两小只揉了揉,用新做的洗澡巾给小森蚺擦身上的海水。
“宝宝们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呀?”
许清月一面擦,一面问着。
“你们有长久居住的地方吗?”
小森蚺说:“想去有大鲨鱼的地方。”
小蛇问她:“你不喜欢这里吗?”
许清月说:“还好。”
小蛇说:“随便。”
许清月问它:“真没有呀?”
小蛇说:“没有。”
擦完小森蚺的后背,许清月让它竖起尾巴来,给它擦擦尾巴。从大脑袋到尾巴尖尖全部擦干净了,许清月也思考完了,她说:“那我们去有大鲨鱼的地方住吧。”
大鲨鱼,国内没有。
她想出国。
小蛇皱着顶鳞,不解地问:“你不上学?”
许清月说:“线上学习,在哪里都可以呀。”
有道理。小蛇说:“可以。”
久久等在旁边的小森蚺一听弟弟答应了,立刻摆着尾巴沸腾起来,欢喜地对妈妈“嘶嘶”叫,又对弟弟“嘶嘶”叫。
许清月摸摸它的头,把洗澡巾送给它,告诉它岩石旁边外公给它买的大鱼。小森蚺开开心心缠着洗澡巾,爬去岩石旁边,隔着透明的塑料口袋,张嘴吓里面的大鱼玩。
许清月抹掉挂在小蛇后背的海带丝,给它挠着痒痒,打着商量问它:“我们能不能去一趟公海呀?”
小蛇抬头,碧绿的瞳孔清透地倒映着她的小心思。
她抿抿嘴,说:“假如可以,我想偷偷看一看Snake说的家主。”
第 112 章
和两小只商定好后, 许清月给房东打电话退了房。让小蛇陪着小森蚺玩,她拎着包,上街买日用品。
去海外, 必需品一定要备足。
付款的时候, 许清月看着手里的粉红色手机,在换手机和不换手机之间犹豫半响, 终究是换了一个。然后把小姑给她买的手机“遗落”在商场的卫生间里。
她继续逛着商场,所有东西买全了, 商场的广播并没有呼叫人认领手机。那个手机,被人捡走了。
许清月望着镜子中的自己, 宽宽的遮阳帽下,脸上藏着如愿以偿的笑意。
所有东西买齐了,她去服务台兑换免费送货上.门服务。
在回家的路上,路过糕点屋,里面飘来甜腻的糕香味。她嗅了嗅鼻尖,抬脚走进去。
挑挑选选,给小森蚺买一盒甜腻又可爱的糕点,给小蛇买一盒味道香醇只有一点点甜味的糕点, 也给自己买了一盒精致的奶杯蛋糕。
左右手提着, 满满当当地回家去。
小蛇正在教小森蚺读书, 故事书摊开在岩石上。小森蚺大大的脑袋杵在书本里面,浑身心不在焉。每每趁弟弟不注意,立刻扭头往度假村的方向眺望,探着蛇信子感知妈妈的气息。
“弟弟……”
它小小声地叫。
小蛇抬头, 问它:“什么事?”
面对弟弟认真的表情, 小森蚺有些不敢说了,但是——
它鼓起勇气来, 直直地对弟弟说:“我想吃药……”
说到最后,还是忍不住小声下去。
小蛇疑惑,张开颊窝感知它的心跳,是正常的。
“又疼了?”
“不疼的。”
小森蚺支支吾吾。
“就是、就是……”
眼见着弟弟要不耐烦了,小森蚺眼睛一闭,大声说:“就是想吃!”
吃了药,感官会变得非常灵敏,它可以远远的感知到妈妈在哪里,也能把妈妈看得清清楚楚。
它最近看妈妈,越来越模糊了。隔着没有尾巴远的距离,它看妈妈,妈妈是一座雕像一样的轮廓。
它不喜欢这样。
弟弟许久没有说话。小森蚺战战兢兢地睁开一条眼缝,小声叫:“弟弟……”
小蛇从思索中抽出神,说:“不疼就不吃。”
“少吃药,对身体好。”
原本以为弟弟会凶它的,没想到弟弟不仅不凶它,还耐心告诉它为什么不能吃药。小森蚺缩着的脖子刷地挺直了,“嗯嗯”点头,“不吃啦!”
它开始专心地看书,看不懂的地方就问弟弟,弟弟用它能理解的蛇语替它拆散了讲解。
小森蚺很快学完了一个故事,认识了许多字,也能用人类的语言说出除了“妈妈”、“姨姨”、“弟弟”之外的词语,虽然说得含糊不清,但弟弟夸它说得比以前标准。
小森蚺开心地捞出外公买的大鱼,递给弟弟:“弟弟,吃!”
弟弟嫌弃地偏开头,“你自己吃。”
小森蚺想弟弟又开始挑食了,纠结地抓着鱼思考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做给弟弟吃。眼瞅着大鱼脱了水,准备翻身要死,它忙忙张嘴吃掉大鱼。
“艾丽莎,宝宝!”
妈妈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我回来了!”
小森蚺囫囵吞下大鱼,跳进海里匆匆洗干净嘴,又急急爬上来。妈妈将将走过来,它甩甩尾巴上的水珠,悄咪咪地缠上妈妈的腿,先缠了一点点,见妈妈没有嫌弃它身上有水,又缠上去一点,缠到妈妈的面前,开心地叫:“妈妈!”
许清月摸摸它的头,看见岩石上摊开的故事书,笑着问它:“艾丽莎学得怎么样啦?”
“学会了两个故事!”小森蚺欢喜地向妈妈报告。
许清月没有听懂,不妨碍她夸它,“真棒!奖励你吃栗子糕!”
她收起故事书放在一旁,拿出小森蚺的那一份糕点,在岩石上打开糕点盒,把里面斑斓可爱的糕点完全展开。
小森蚺凑上去嗅了一口,闻到淡淡的甜味,看见栗子糕圆嘟嘟的镶嵌着两块巧克力饼干摆在里面,可可爱爱。
它迫不及待伸蛇信去舔一口,吃在嘴巴里,味道很淡,淡到几近于无味。但它依旧觉得这块栗子糕是香香甜甜的——妈妈给它买的任何一块糕点都是它喜欢吃的甜甜糕点,就像在山上的房子里,妈妈总会把长得好看又甜的糕点先挑出来,留给它吃。
是它的嘴巴变坏了,吃不出味道来。它吃大鱼的时候像妈妈喂它喝的白开水,没有味。
小森蚺坐在岩石前,小口小口珍惜地吃着。
许清月摸摸它的头,捞起小蛇瞧它。它一脸没有睡醒的瞌睡模样。许清月好笑地问:“给你买了好吃的,现在吃还是睡醒吃呀?”
小蛇用行动张开嘴巴。许清月一眼便看见它的口腔内壁的肉好粉嫩,粉得柔软,让她想伸手进去压一压,应当会有很舒服的手感。
她曲了曲手指,指腹痒得她想立刻动手。手指刚刚抬起,那张粉嫩嫩的小嘴巴合上了,小蛇用那双绿莹莹的瞳孔迷惑地望着她,似乎很疑惑她为什么还不给它吃。
许清月说:“你给我摸一下你的嘴巴,我喂你吃。”
“平等交易,好不好?”
小蛇很不给面子地“嗤”声:“做梦。”
许清月打着商量:“一下,轻轻的一下?”
“我再给你挠痒痒。”
小蛇拿瞳孔横她,颇有点她再问它秒生气的意味。许清月惋惜地叹气,放下它,拿出它的糕点,摆在岩石上,说:“吃吧。”
小蛇瞅了一眼,糕点散发出浓郁的焦香味,像度假村的咖啡馆里研磨咖啡豆的味道,又比那味道醇厚,很香。小蛇藏在嘴里的蛇信舔了舔毒牙,飞上去,尝了一口。
嗯,合胃口。
它继续吃。
许清月在旁边蹲下,瞧着两小只吃得欢乐,自己心里也喜欢得很。她拿出自己的蛋糕杯。
取出勺子,一勺一勺地舀来吃。
海风轻缓缓地吹过,把她发夹里的头发吹下来一些,黏在脸上。她曲起手指拂开,望着金色的太阳逐渐变成深黄,像一颗鸡蛋烤熟了。里面是金灿灿的黄,从边缘往外面晕出烤熟的焦黄,熟得天空也跟着黄了。
许清月恍惚想起,游戏里面的太阳,永远是金黄色。夕阳的时候,太阳金黄地落到山背后去,天是橙黄橙红的。
当时心中慌乱焦急,没有看出问题。此时坐在海边,对比起来,才惊觉游戏里的太阳很假,像电脑设计出来的,不真实。
游戏里,整片天地都是假的。
太阳是假的,月亮是假的,雨是假的,风也是假的。
唯一真实的,是她们,是蛇,是树林、山、地、房子。
Snake挖了一个空间,真假混合地装扮了一个仿真游戏世界,再装进瓶子里,藏在法律的漏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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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许清月往海里放下救生艇,行李一件一件地堆进去,她抱着小森蚺的脖子,滑进救生艇里。
小森蚺摇着尾巴,推着救生艇往海中央飘。
度假村和天青色的海岸线在许清月的视线里愈来愈远,一望无际的汪洋大海充斥着她的视野,鼻腔里挤满海的腥味和黏糊糊的湿味。
她给爸爸妈妈发信息,说出去玩了。
爸爸和妈妈前前后后给她转了一笔钱,让她保持联系。
许清月关上手机,坐在救生艇的软垫上。小森蚺的尾巴戳着救生艇,圆滚滚的身躯贴在救生艇旁边,和她肩并肩地挨着。
小蛇趴在她的腿上。
一个人,两条蛇,一搜救生艇,她们慢悠悠地飘在海面。
许清月一手摸着小森蚺,一手挠着小蛇,想再美好的生活也不过如此。她愿意余后往生都这样飘着,飘到哪里是哪里。
太阳升得高了些,阳光洒在海面,风吹过,波光粼粼。
许清月的手肘抵在腿上,撑着下巴,望着悠悠海面,慢慢地眯上了眼,在浮浮荡荡的救生艇里昏昏欲睡。
脑海里流动的回忆都像海里的波光,变缓慢了,浅浅地荡着荡着,散开了。她的思维也全散了,呼吸逐渐变得均匀,陷入了深睡。
突然,手肘被怼了怼,她猛地惊醒,陡然睁开眼,捕捉到戳她手臂的小蛇,纳闷问:“怎么了?”
小蛇一本正经地说:“上课。”
许清月怔了怔,怀疑自己听错了,再问:“你说什么?”
小蛇的语气认真又严肃:“上课。”
它说:“距离第一节课开始还有十分钟,你醒醒神。”
许清月:“???”
她扭头去看小森蚺,小森蚺冲她吐吐蛇信——它对妈妈感到非常抱歉。因为,弟弟对它也是这样的。它无能为力。
许清月掉回头,望着晴朗的天空,碧蓝的海面,十分想不明白在这种美丽而安逸的环境里,她为什么要上课?
学渣此时此刻的真实想法:舒舒服服地睡一觉。
“还剩五分钟。”
小蛇在旁边提醒她。
“你可以开始做准备了。”
许清月:“?”
她猝然低头,抓起小蛇,咬牙问它:“用我手机给我的妈妈发信息说要读书的人,是不是你?”
小蛇说:“我不是人。所以,不是我。”
许清月:“……”
——已经不要脸到这种地步了吗?
“还有三分钟。”
小蛇再次提醒她。
许清月瞪它,它不为所动。
一人一蛇对峙一分三十秒。许清月撑不住了,急忙拿出手机,点进课堂。万幸她买了支架,正好夹在垫子上,立起来,屏幕恰巧正对她。
准备工作做完,课程开始。
小蛇趴在她的肩膀上,认认真真地观课。许清月总觉得这样看着不舒服,挪了挪位置,还是不舒服,又挪。
挪了整整五分钟,在小蛇犀利的目光之下终于好了。她看着课,又忽然觉得手指痒,抬起手来,左手指甲掐着右手指甲的边缘,刮一刮,抠一抠,摁一摁。痒痒摁完了,又发觉自己的指甲长长了,该修剪了。
她想自己有没有带指甲刀,好像在背包的侧面。
正要伸手去拿,恍惚发现自己在上课,忍了忍,心想等这节课结束了,她再去拿。
她盯着屏幕,盯了几秒,心里还是想着那长指甲该剪了,而且是现在立刻剪,不然不舒服。
没有思考,她的手摸到了背包,抽出了那把指甲刀。
两秒后,“咔嚓咔嚓”的剪指甲的响声响起来。
小蛇瞥她,她剪得非常认真,好像那才是她的课。
小蛇动了动嘴,没有说她,继续看自己的课。
五分钟后,她放下指甲刀,抬头看视频。指腹无意识地摩擦着刚刚修剪完的指甲,食指和中指没有剪平,摸着不舒服。她低头看,看过之后更不舒服了,又抽来打磨棒,开始磨指甲。
“哗啦,哗啦,哗啦。”
声音在耳蜗里连绵不绝,持续而是秒钟、两分钟、八分钟……
小蛇终于受不了了,关掉麦克风,问她:“你要磨到什么时候?”
许清月猛然抬头,对上它愤怒的眸子,余光扫见屏幕里的老师在讲课。“哦!”一声,忙放打磨棒,目不转睛地听课。
看着课,但那眼珠子,像骰子一样灵活,四面转动。
哪里都好看,哪里都好玩,就是上课不好看、不好玩。
和笨蛋哥哥一模一样,不爱学习!
小蛇气到肚子疼,往她肩膀上一趴,再不管她了,只听自己的课。
管她学习还是不学习,考试的时候,叫她哭!
它要让她哭!
小蛇飞出去抽出笔来,取出小本子来。本子搭在她的肩膀上,一边听课,一边记小本本。
小森蚺在旁边,悄悄地“嘶嘶”叫,像吸水一样的声音,没有叫妈妈,但许清月就知道它是在叫自己。
许清月侧头去看它。小森蚺冲妈妈笑,尾巴探进救生艇,拍拍妈妈的手,让她不要难过。
这个时刻的弟弟已经很好啦。弟弟教它读书的时候,比现在凶多了。它除了听话只有听话,妈妈也一样……
它和妈妈同病相怜。
它和妈妈都不爱读书。
小森蚺找到了自己在读书上的同伴——妈妈。于是,它无比心疼妈妈。
大尾巴一下一下地拍着妈妈的手背。自认为很轻的动作,落在救生艇里,依旧震得救生艇不断倾斜,仿佛是它在用尾巴把救生艇往一边使劲压。
记小本本的小蛇笔下的字歪了好几笔,它抬头瞪捣蛋的小森蚺。小森蚺脖子一缩,收回大尾巴,乖乖浮在海面,用眼神心疼妈妈。
许清月说:“你不要凶哥哥。”
“它是哥哥,你是弟弟。没大没小。”
小蛇“哼哧”一声,低头继续写自己的备忘录。写完了,本子一关,笔一盖,放进属于它的小背包。
第一节课结束了。
小蛇回忆了知识点,拿出平板,搜索自己想要了解的知识,细细地看起来。
许清月发现它真的很喜欢学习。和它比起来,她的那点文化真的渣得不成样。
她悄悄挪开身体,爬到小森蚺的后背,摸着小森蚺的大脑袋,让它带自己去玩。
小森蚺兴奋地摆着尾巴,悄咪咪地驮着妈妈窜远了。
等小蛇从知识的海洋里抬起头来,橘红色的救生艇上,只剩下它孤零零的一条小小的蛇,和一大堆的物资品。
妈妈和笨蛋哥哥的气息,愈飘愈远。
小蛇:“……”
张开的耳蜗还听见它的妈妈在对笨蛋哥哥说:“你的弟弟是一个书呆子,我们不要打搅它。让它多学习,我们去玩。”
笨蛋哥哥高兴地点头:“好!”
那粗粗大大的尾巴,快活地在海里扇着,像一轮弯弯的胖月亮。
小蛇抬头望天,低头看海。它用它聪明的小脑瓜想了很久很久,没有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十分钟后,第二节课开始了,它没时间想了,它要上课,给妈妈刷时长。
第 113 章
这一路, 走走停停。
小蛇忙着替妈妈上课,许清月忙着和小森蚺下海游玩。
一人两蛇忙碌到下半学期的课程上完了,才堪堪摸到公海的边缘。
许清月上岸采购一番, 带着大包物资回来, 收了救生艇,和小森蚺偷偷从海底潜过海岸线, 进入公海的区域。
在公海潜了大半天的水,许清月有些承受不住地坐在小森蚺的背上, 放救生艇,爬进去, 摘掉氧气罩和潜水服,背对太阳而晒。
临近二月份,海上冷得冻人,太阳也不暖和。许清月没晒过久,被海风吹得有些受不住了,打开救生艇的舱门,躲了进去,裹上毛毯, 坐在里面回温。
小蛇推给她保温杯, 她捧起来喝两口, 身体逐渐暖和起来。
“你们是真的不怕冷呀?”许清月好奇地问它们。
小森蚺的尾巴欢快地摆着水,在外面说:“不冷。”
小蛇打着哈欠,瞳孔涣散,一副特别困的模样。
“不冷, 但想睡觉。”
它要冬眠。
哥哥之所以这么精力充沛, 全是昨天吃了药剂的缘故。
一句话说完,它又打了一个哈欠。
许清月忙忙捞它过来, 把它一起裹进毛毯里回温。她说:“你再坚持两天呀,等考试完再睡。”
小蛇抬头,不可思议地盯着她。
许清月不好意思地笑笑:“你看,每天那么努力的学习,不考试看看自己的成绩,那是对自己认真学习的不负责。”
“对对对。”小森蚺在外面附和。
许清月被附和得心情正好,准备再给小蛇说说时,小森蚺的话继续飘进来:“弟弟,你帮妈妈考试,不然妈妈考不好要重修。”
许清月:“?”
她捉住舱门帘子,探头去瞅小森蚺。小森蚺感知到,回头冲她嘻嘻笑,一双漆黑的瞳孔纯粹得像头顶的天空,干净又可爱。
许清月即将要出口的话默默收回去,温柔地拍拍它调皮的大脑瓜,问它:“饿不饿?”
小森蚺笑嘻嘻摇头,“不饿。”
这片海里有很多大鱼,它时不时就能吃到一大口。
进入这片海之后,它的肚子还也没有“咕噜”叫过。
许清月点点头,被海风刮了一脸的冷意,脸腮疼。她缩回救生舱去,捞起小蛇,轻轻地给它挠着痒痒。
小蛇舒舒服服地要睡过去,又被她提溜起来。瞌睡瞬间没有了,它控诉地瞪她:“你偏心!”
“哥哥要什么你都给,我就不行。”
它说:“我比哥哥小!”
许清月理直气壮地说:“那是因为哥哥最近很辛苦,每天要推救生艇,还要背我带行李跨越海洋,有时候我们还会去海底探险。哥哥很累的。”
“你每天在救生艇上吃着、睡着、玩手机、看平板,悠哉悠哉。哥哥气量大没有和你计较,你倒是先计较了。”
“不好。”
她感叹着说:“这样不好,不利于你的身心发展。”
小蛇:“?!”
小蛇被她活生生的睁眼说瞎话的功夫给震惊到了!
她和小森蚺去海底观光叫为自然环境科学探险做奉献?
它在手机上看课程视频、用平板搜索知识叫玩手机玩平板?
字面意思来讲,它确实玩。深层意思来讲——她偷换概念!
“你无耻!”
小蛇用瞳孔瞪她。
蛇的瞳孔没有焦点,圆圆地睁着,不仅不凶,反而有种傻兮兮的可爱。
许清月“噗嗤”一笑,语气柔软地和它好好商量。
“宝宝是最聪明的蛇,参加考试一定能拿到最厉害的名次。你就去考一考嘛,早早考完,我们一起去探索海底世界呀。”
“我们去抓大鲨鱼,看鲸鱼。”
“好不好,乖宝宝?”
她的声音软软的,手也软软的,小蛇听得耳蜗也变得软软的,带得全身都软软的。
软软的身子不争气,蛇信子一弯,“嘶”声答应了。
“嘶”字出嘴,小蛇惊醒过来,见她迷离不懂,刚想改口,笨蛋哥哥在外面欢喜地叫:“妈妈,弟弟答应啦!”
许清月的眼眸一亮,欣喜地望着它。
笨蛋哥哥又在叫:“弟弟你早点考完,我们去抓大鲨鱼过冬!”
许清月在旁侧“嗯嗯”附和着小森蚺,双目明亮。
小蛇:“……”
考试日,小蛇被迫坐在平板面前,用触控笔刷刷答题。时间刚过三分之一,它便写完了试卷提交。
妈妈和哥哥吃惊地坐在它的后面,一脸震惊。
“这么快?”
小蛇昂首挺胸。这考题对于它而言,很简单。
“厉害呀!我的好宝宝!”
许清月一把搂住它,揪揪它的兔耳朵,揉着它聪明的小脑瓜子,又给它挠痒痒。
小蛇被她来来回回折腾一转,到嘴的瞌睡全没了。它合上想打哈欠的嘴,飞到哥哥的头上,让它下海。
许清月收拾好平板,套上潜水服,跟着跳下去。
海底幽蓝,鱼群从她的身边掠过,五彩的海花在海底的岩石上生根发芽,一丛接一丛地生长。
许清月拿出套防水袋的手机,慢慢地拍着视频。摄像头和鲽鱼擦肩而过,薄薄的一片像一张灰色的面纱,两颗黑黑的豆豆眼被摄像头放大出深处的惊恐。它害怕地瞅她一眼,摆着轻飘飘的尾巴游得飞快。
许清月挪动手机,继续往前拍。镜头抓到两小只在前面乱扑,把游来的大马哈鱼吓得仓促逃跑,鱼眼珠像死了一样大大瞪着,张着嘴“咕咕”吹泡泡。
调皮。
它们不吃,只吓。鱼群全给它们吓得四处乱窜。
许清月好笑地追着它们拍。小森蚺时不时回头冲她摆摆尾巴。她抬手挥挥,它又掉回头去,往前游。
视频拍得够多了,许清月游上海面,翻进救生艇,脱掉潜水服摊开晾着。她窝回小舱里,裹着毛毯,喝着热水,慢悠悠地剪切视频。
海底世界的视频,发到网络平台。有小蛇和小森蚺的视频发给爸爸、妈妈、和方婷几人看。
视频刚传出去几分钟,方婷大喊:【羡慕疯了!!!】
方婷:【你快回来拐卖我,我也想去啊啊啊啊!!!】
许清月看着屏幕上的叫嚣,笑出声。她回了两句,便自顾自地又去欣赏两小只的视频。
看累了,她把舱帘开着一道缝隙,躺下眺望海面。
公海广袤无垠,四面都是蓝莹莹的一片。天空是蓝色的,海也是蓝色的,分不清天南地北。
救生艇慢悠悠地飘着,寂静无声的空间里,许清月裹着毯子,睫毛一颤一颤地瞌上了睡眼。
正做着梦,外面响起尾巴拍打海面的声响:“哗、哗、哗——”
许清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朦胧的夜色里,月光洁白地洒下来。小森蚺摇着尾巴,下巴搁在救生艇的边缘睁睁地望着她。
安静又乖巧的模样。
许清月伸手去摸它,却因为她在舱里,和它隔着一点距离,没有摸到。
小森蚺昂起脖子,想爬上来给妈妈摸。大脑袋刚刚立起来,许清月便看见它的肚子鼓得比头还大,鳞片被撑得紧绷绷的。
圆得像鼓一样的身躯往救生艇上一扭,救生艇难以承受地向它那边下沉偏倒。物资箱顺势左歪右倒地砸下来。
许清月立刻清醒了,忙叫它:“停下。”
她裹着毛毯爬出去,挨到它身边,伸手摸着它圆鼓鼓的大肚子,诧异地问:“你吃了什么呀?”
小森蚺开心地说:“大鲨鱼!”
“巨大的一条。”
它看见大鲨鱼的时候,大鲨鱼在睡觉。等它悄咪咪缠上大鲨鱼时,大鲨鱼已经来不及反抗了。
许清月被它比划的大鲨鱼的体积震惊到了。她轻轻摸着它的大肚子,有些难以理解:“不胀吗?肚子不会疼吗?”
小森蚺摇摇头,它们吃比自己体型大的食物,只会感到快乐。用弟弟的话讲,是成就感,是自豪和骄傲。
见它真的没有疼,许清月稍稍松了心,问它:“要睡觉觉吗?”
她记得小森蚺吃太饱,是会睡觉消化的。
小森蚺本没有觉得困,被妈妈一问,当即困了。
它打一个哈欠,眼睛一睁一闭,一睁一闭,似乎困到不行。
许清月揉揉它的肚子,说:“睡吧。”
“嗯嗯。”小森蚺点点头,用头亲昵地蹭了蹭妈妈的脸,蜷缩在海面,闭上了眼睛。
它天生会在海上睡觉,那么沉重的身躯,只往海里沉了一半,便被海水托住了。
海浪扑腾里,小森蚺的呼噜声骤然响起。
许清月倚靠在救生艇的边缘,一面替小森蚺揉着饱饱的大肚子,一面望着穿花衣服的小蛇在海浪里腾跃起跳,躲着海里的水花,飞回来。
它刚落下身,便叫:“走。”尾巴伸去拍熟睡的小森蚺。
许清月快速开启救生艇的自动驾驶模式,救生艇“轰”一声,往前窜。
窜去几海里路,小森蚺蜷缩在老位置一动不动,翻滚的浪花从它身上淋过,它的呼噜声没有被打断一分一毫。
小蛇顿了一下,飞到小森蚺头上喊它,喊不答应。
它拧着顶鳞,在呼啸的海浪里脱下小衣服叼在嘴里,摇身变成大蛇,银白的大尾巴推着沉重如山的哥哥往前窜。
许清月从救生艇上探身,叫小森蚺几声,小森蚺睡得天昏地暗。
她沉默半响,转头去小蛇:“是有什么事吗!”
小蛇一尾巴拍在哥哥的身上,气声道:“它把大青鲨的领头鲨吃了。现在,大青鲨族群在找它。”
许清月:“……”
她瞧着睡得天昏地暗的小森蚺,平时那么乖乖巧的一条宝宝……
“看不出来呀……”
许清月略带惊喜地问:“吃完这一头大青鲨,它不会饿了吧?”
小蛇横起顶鳞,这是饿不饿的问题吗?
救生艇划出二十海里,海浪扑腾得更加凶猛了。
犹如暴雨欲来之势,海浪卷得风都猛烈了些,吹得救生艇没有合上的舱帘“哗啦啦”响。
许清月忙去关舱帘,海浪拍上她的手臂,把一半的衣服全打湿了。
“你进去。”
小蛇说。
许清月皱眉,“来了吗?”
小蛇没应。
它抬起尾巴,把她往舱门里一推,“刷”地合上拉链。
许清月跌倒在里面,刚刚撑着身体爬起来,救生艇猛地被撞了一下,晃得许清月再次跌坐下去。
她扒着柱子,随着飘荡的救生艇摇摇晃晃地爬到舱门,掀开一角帘子往外面看。
十几头三四米长的大青鲨在巨浪里飞腾。月光下,大青鲨的锥子形状的青灰色大身体反着一层磨砂的金属质感。
它们张开半月形的嘴,龇裂细锯齿的獠牙,冲蜷缩睡觉的小森蚺凶猛咆哮,“嗡嗡嗡”的频率震得人耳朵发疼。
小蛇从圆滚滚的小森蚺背后飞窜起来,嘶吼回去。
尖利的毒牙毕露。
那群大青鲨被吼得一怔,在距离小森蚺五海里远的浪里停下来。
它们互相张望一番,冲小蛇直直扑了上去。
巨浪呼啸,小蛇银白色的身体一闪,和十几头大青鲨在海浪里纠缠起来。
大青鲨用尖利宽扁的锥子头横冲直撞,小蛇挥起大尾巴重重地抽打它们的头颅。
“轰!”
“嘭!”
激烈的震荡里,海水翻滚起硕大的漩涡,卷着救生艇和小森蚺抛起砸下,抛弃砸下。
许清月被跌得头晕眼花,脑袋撞上舱顶,落下地又满地打滚。
舱帘外面,小森蚺似乎被震得睡不香,蜷缩起来的尾巴舒展开,身体往海底沉——它想去海底睡觉。
它刚沉进海里,一头大青鲨脱离混乱的战场,追着它冲进海里,钝尖形的锋利背鳍在海里破出阵阵海纹。
许清月慌张地爬出去,抽回背包里的水果刀,直接滚进海里。
入海便看见小森蚺懒懒地往下沉,而大青鲨俯冲得又快又猛,眨眼间便近到小森蚺面前。小森蚺毫无知觉,睡得平静又安逸。
“爱——”
许清月下意识叫,海水灌进她的嘴巴,呛得她吐出一串泡泡。
她急忙闭嘴,举起匕首朝大青鲨的尾部狠狠刺去。
大青鲨有所感应,在海里极速转弯,向她冲去。
“嘭!”
“呲!”
尖利的锥子头撞上许清月的腹部时,许清月手里的匕首凶狠地刺中大青鲨的左眼。
血水从大青鲨的瞳孔溢出来,渗进海里。大青鲨吃痛地狂摆身躯,力道大得许清月抓不稳匕首,被甩出了海面。刚出水面,她立刻张开嘴,大口大口吸食空气。
腹部痛得她呼吸困难,她浮在混沌的海浪里,看见身下的海水被染成了深紫的颜色。被她刺中的大青鲨在下面粗莽地乱撞。
她捂住仿佛散了架的肚子,去寻找救生艇。救生艇被大浪冲去了远方,她无力地被海浪抬起来,四周飘浮着大青鲨的尸体,小蛇不见了。
“哗!”
身后海面破开大浪,左眼扎着匕首的大青鲨愤怒地朝她撞来。
许清月抬起手,想抓点什么武器。冰冷的海水拍过她的手背,卷着她坠了下去。她像一片叶子一样,被海浪裹挟着推来推去,浪花撞击她的身体,撞得腹部阵阵撕痛。
她瘫软在海浪里,眼睁睁看着大青鲨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锥子头推开波浪,直冲她的额头。
第 114 章
许清月身体往下一拧, 想要沉进海里。
比她的动作更快的是一道天光,从天而降——小蛇一头撞上大青鲨,将大青鲨撞飞十海里远。
庞大的鲨鱼身体在海里炸开硕大的水花, 沉了下去。过几秒, 大青鲨又浮了上来,飘荡在海面, 晃晃荡荡,了无生气。
小蛇竖瞳横扫, 尾巴一甩,还要向那头死掉的大青鲨冲去, 许清月无力地动了动嘴,叫它。
声音轻飘飘地像海上的雾。
小蛇猝然顿身,折回来,用大尾巴牢牢卷住她。翻滚的海浪被小蛇的尾巴阻隔在外。它紧紧地缠着她,把她从脖子到脚,缠得密不透风,只露出一张脸,让她呼吸。
许清月张嘴:“我……”
“嘶!”
宛如黄鹂鸟一样清脆的蛇的嘶声在身后响起。
许清月回头。
一个穿着精致公主裙, 背着草莓熊的小女孩从海面走来。大青鲨从她的身后凶猛地撞来。小女孩头也不回, 踩着暗黑的海浪, 原地飞起。许清月只见她手起刀落,光刃闪过,大青鲨从脊背破裂成均匀的两半,死在海浪里。
血染紫了浪潮。
她衣不沾血地飘过来, 像世界上最可爱的幽灵, 站在海面,对小蛇昂头:“打一架。”
“赢了, 我的。输了,你的。”
离得近了,许清月才看清她不是走,也不是飘。几十上百条五彩斑斓的蛇在她的脚下交织成一张地毯,载着她行前。
那些蛇,在她镶嵌珍珠的小皮鞋下面,乖得不成样。
许清月想说话,嘴巴刚刚张开,海水和腹部的撕裂一并灌进她的胸腔,疼得她几近晕眩。
她颤着眼皮,听见小蛇冲小女孩嘶吼一声。小女孩“咯咯”笑,反手从后背的草莓熊里摸出一只药剂,莹绿色的药剂隔着玻璃管,刺透了许清月的眼。
小女孩把药剂往小蛇一抛,小蛇叼住。
她张大眼,倾慕地说:“你好灵敏。”
小蛇掰开药剂的玻璃管,嗅了嗅,是它在实验室里吃的那种药。趁着许清月张着嘴,它悉数全倒进她的嘴里。
许清月只觉口腔和喉管一阵冰凉,冰凉淌过胃部,向四肢散去。绞痛的腹部,被冰得好似没有了知觉。
几个呼吸之后,她感觉腹部没有那么疼了,那些被撞碎的器官仿佛重新组合了一般,安安稳稳放在她的腹部里。
许清月震惊地抬眼,那小女孩目光炯亮地盯着小蛇,像猎人锁定了她看好的猎物,只待出手。
“你……”
许清月一时之间不知道该问小蛇还是问小女孩,声音干巴巴地说:“——从哪里来的?”
小女孩的手指抬过肩膀,反向往后一指。
“船上。”
她说。
许清月的心脏狂跳。
公海之上的船……
她望向小蛇,小蛇飞起来,带她到空中。许清月睁大眼,远远地寻到一盏昏黄的油灯,在遥远的漆黑的海面散着温暖的光,像黑夜里的引路灯。
尽管隔着很久,许清月看不清那盏油灯的模样,但她知道,她找到了——Snake说的家主所在的船。
再看小女孩脚下的蛇,许清月心里哂笑,除了Snake他们,世界上还有谁能这样养蛇?
是她被撞晕了头,才没有反应过来。
许清月一笑,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桃莉莉。”小女孩下巴微昂,“你可以上船找我,我请你玩扑克。”
她说:“你好了,上船。我,和它打架,赢了,它给我。输了,我给你。”
许清月突然觉得好笑,问她:“你几岁呀?”
桃莉莉说:“九岁。”
她有一头粉红色的茂密长发,被分成两半,在耳朵斜后面扎起两条高高的马尾。马尾被浅绿色的橡皮筋一寸一寸地绑,将她的马尾绑成了两串糖葫芦,吊在肩膀两侧。
有一条糖葫芦搭在身前,她弹到后面去。
小皮鞋踩着蛇垫子,她两指抓刀,冲小蛇昂头。
小蛇“嗤”一声,带着妈妈扭头离开。
桃莉莉一蹬蛇垫子,起身飞跃,双手往前一抓,向小蛇尾巴上的许清月扑去——她是知道先杀谁才好使的。
许清月心下诧异,嘴上柔声叫着:“莉莉,我们有事坐下慢慢谈,不用动武。”
“嗯。”桃莉莉只应这人叫她的那一声“莉莉”,后面的半句完全不听。她的手指利落地抓住小蛇的尾巴,用力一拽,另一只手去夺许清月。
小蛇没有料到她的力量会有那么大,被拽得顿住。它回头猛地朝她嘶吼,她嘶吼回去,粉红色的瞳孔像野兽般瞪大。
小蛇深切体会到网络上的一个词语——神经病。
它想咬死她,但妈妈在向它递眼神。小蛇不爽地“哼哧”扑气,尾巴一松,松开妈妈。桃莉莉顺势接住许清月,带她往救生艇去。把人放到救生艇上,桃莉莉踩着蛇垫子回来,整片海洋里都没有那条银白色的蛇的身影了。
桃莉莉惊讶地张着眼,不可置信它能跑那么快。
她仰起头,鼻尖嗅动,它的气息就在这附近,很浓郁。桃莉莉蹬蹬脚下的蛇,“找。”
蛇垫子顿时四分五裂,抽丝剥茧,一条一条的蛇钻进海里,四面寻找那条银白蛇。桃莉莉踏着仅剩的小小的一块蛇垫子,回到救生艇上。
许清月刚换好衣服,身下的救生艇晃了晃,有人踩了上来。她撩开舱帘,桃莉莉抬脚把歪倒的物资箱踩正,坐上去。
草莓熊的包包在她的背上大大的一个,把她本就瘦小的身体遮挡得更加消瘦了。
许清月走出去,扶正一个物资箱,和她面对面地坐着。桃莉莉盯着她。
许清月笑了一下,问她:“这么晚不上船,不会有人来找你吗?”
桃莉莉说:“我是船上的保安。”
——所以,不会有人找她。只有她找别人。
许清月听懂了潜台词。她略微诧异,夸赞道:“真是厉害呀!”
桃莉莉:“嗯”
她坐得很端正,单薄的背挺得笔直,两只小手搭在膝盖上,双腿规规矩矩地并着,像一个课堂上的乖孩子。
许清月语带好奇地问:“保安要做些什么工作呀?是不是很累呀?”
桃莉莉说:“杀人。不累。人类的脖子和心脏很脆弱。”
过会,她又说:“如果你没有心脏,我可以帮你换。我还是一个医生,实习医生。”
许清月被她云淡风轻的话惊到哑然,桃莉莉……只有九岁啊!
她故作惊叹地夸她厉害,“你是船上最厉害的保安吧!”
桃莉莉说:“不是。比我小的,不如我厉害。比我大的,比我厉害。”
许清月说:“等你长大了,你会比她们更厉害的。”
桃莉莉:“嗯。”
桃莉莉问:“它什么时候回来?”
许清月说:“我不知道。”
桃莉莉说:“一个妈妈会知道自己的宝贝什么时候回家。”
许清月震惊。她想了许多遍,没有想起小蛇什么时候叫她妈妈。
桃莉莉似乎知道她的疑惑,说:“我能听懂蛇语。”
许清月:“。”
许清月收整表情,说:“那个孩子有自己的想法,我经常不知道它在哪里,在想什么。”
桃莉莉用一种“你好可怜”的眼神凝视她。她问许清月:“那你可以把它送给我吗?我可以请你打牌,可以给你看病,可以送很多蛇给你,也可以帮你杀人。”
许清月问:“你喜欢它什么呀?”
桃莉莉说:“漂亮,聪明,敏捷,有力。我站在船上,看见它杀青鲨。”
许清月了然,很遗憾地摇摇头,“你既然说它是我的孩子,那当妈妈的,怎么能把孩子送给别人呢?”
桃莉莉说:“买,我有钱。”
她反手钻进后背的草莓熊包包,抓出捆绑成柱的烫金筹码,总共三十枚筹码,每枚筹码的表面写着“10000”的大额数字。
“三千万。”
桃莉莉递给许清月。
“可以去船上兑换。”
许清月没接。桃莉莉以为她不满意,再掏出两柱。
“九千万。”
许清月摇摇头,“不是钱的关系。我问你呀,假若你妈妈把你送人,或者卖了,你会高兴吗?”
桃莉莉说:“我的妈妈不会。”
许清月问:“为什么呀?”
桃莉莉说:“我的妈妈很有钱。她是船上的医生博士,每天找她看病的人,能排到明年。”
她说完,意识到自己在强人所难,把筹码塞回草莓熊的肚子里。
“你要上船玩吗?”
许清月好奇地问:“船上有什么人呀?”
桃莉莉说:“医生,病人,赌徒,商人,政客,帮派……都有。”
“玩吗?”桃莉莉问她。
许清月拧着眉,心中意动。她想去,为了桃莉莉手中的药。桃莉莉肯定还有更厉害的药剂,小森蚺的病……
许清月假装很犹豫,张开嘴,又闭上,似乎很有难言之隐。
桃莉莉以为她没有钱,把刚塞进熊肚子的筹码掏出来,放进许清月微微蜷起的手心里。
“送给你。”
桃莉莉说。
“我喜欢你,你很像我的妈妈。”
那些散去找小蛇的蛇群游了回来,围在救生艇四周,“嘶嘶”地汇报情况。
桃莉莉对它们点头,“知道。”
它们不再说话了,悄无声息地交缠在一起,再次拼接成一张厚厚的柔软的蛇垫子。
桃莉莉对许清月说:“我喜欢你的蛇,想和它玩。”
“等你的宝贝回来,你叫它和我玩。”
“我走了。”
桃莉莉站起身,小短腿迈过救生艇的边缘,站到蛇垫子上。
“你们,来船上玩。”
说完,蛇垫子载着她,快速地滑远。
漆黑的夜空之下,桃莉莉像飘在海上,粉红的马尾坠在草莓熊上,可爱极了。
她有多可爱,许清月的心脏便跳得有多快,握着三千万筹码的手心浸出汗水来。许清月久久坐在物资箱上,海风呼呼刮过,刮起大青鲨浓郁的血腥味。
被血染成紫蓝色的海面,大青鲨的尸体四面飘浮。
月亮渐渐落进海里,天色翻开灰白的鱼肚子。
清晨的海面雾气浓厚,许清月被冻得浑身颤抖。她拢拢厚外套,捏着那一把筹码,钻进了舱室里。
救生艇慢悠悠地飘着,太阳升起降落,把救生艇里的海水晒干成颗粒。许清月裹着毛毯,躺在舱室里睡觉。
两天后,小蛇钻进她的毛毯,贴着她的脸睡觉。
许清月被它冰凉的鳞片惊醒了,用暖和的手给它捂捂身体,问它:“艾丽莎现在怎么样?”
小蛇说:“还在消化。”
许清月问:“要多少天呀?”
小蛇的小小的身体在枕头上挪了挪,它狐疑地抬头看她。
许清月知道瞒不了它,说:“我想上船。”
虽然不知道桃莉莉说的话是有人在教她说,还是桃莉莉自己说的,却十足地勾引了许清月。许清月想上船,拿能治好小森蚺的病的药,顺便看一看。
“不准!”
小蛇严厉拒绝。
它已经去船周看过,船上戒备森严,它离得近点,那些人的鼻子像狗一样灵,精准定位它的位置。
许清月的嘴唇紧紧抿着,满脸写着不听。
小蛇半步不退让。
许清月忽然说:“你从我床上走开呀!都那么大的蛇了,还钻被窝!”
小蛇望着突然暴躁的妈妈,心碎了一片——她终究没有忘记它长大了……
它十分了解妈妈,但凡它长大了一下,便不能为所欲为地躺在她的身上,只能像笨蛋哥哥那样,偶尔摸摸头,贴贴脸,更多的想都别想。
小蛇委屈巴巴地瞅着她。妈妈心胸坚硬地推开它的头,让它:“走开!”
她是在闹气刚才它说的“不准”,小蛇心知肚明地转动蛇信舔舐毒牙。想了半转,仍旧不想让妈妈上船。小蛇又用可怜的表情凝望妈妈,妈妈铁石心肠地直接拎起它丢出舱室。
舱门的帘子在它的视线里毫不留情地拉上。小蛇龇牙,那舱帘依旧很不给面子地合得紧紧的。
好吧,小蛇勉为其难地找一个物资箱,钻进去,冬眠了。
许清月躲在舱室里偷偷听外面的动静,听了整整八个小时,天亮了。她偷偷摸摸地拉开舱帘,拉的时候格外小心翼翼,拉一点捂一下,生怕惊醒了小蛇。
将将拉开半条缝,她迫不及待地钻出去。找准小蛇冬眠的物资箱,蹲在那里看了大半天,箱子里的小蛇毫无反应。
它真的是累狠了,一个被泡湿又被晒干的物资箱也让它睡得沉沉的。
许清月悄咪咪拿出小蛇藏在小背包里的贝壳,摆在救生艇上。当天夜里,老黑蛇和白蛇一前一后地出现。许清月友好地拉着白蛇到救生艇的尾巴上说着悄悄话,老黑蛇像守宝贝一样守着物资箱。
半个小时后,白蛇张嘴叼走了物资箱,老黑蛇卷走了海底的小森蚺。
许清月大致清了清救生艇上的物资,装一些东西在背包里。然后,开着救生艇往船那边去。
那盏散发着暖意昏黄的油灯在夜里愈来愈亮,她离船越来越近。
船上有人在向她打手势,挥着红色的禁行旗帜驱赶她。
许清月抬起手,亮出桃莉莉送给她的筹码。
那面禁行旗帜被放了下去,甲板上打开明亮的探灯。
瓷白的光照亮许清月,也照亮那艘船。
船有三十多米高,甲板往上整整十三层。
漆黑色的旗杆光溜溜地插在船头,没有挂旗帜的旗杆顶端,两条蛇交颈环绕成圆弧。
许清月迎着灯光,眯着眼,仰头看见一些窗户后面,窗帘被掀起,有人躲在后面,看她。
穿着黑色T恤的保安们,腰后别着手枪,高大的身影从甲板投下来,他们打量她。
许清月也打量他们,当初站在房子下面看守她们的人,和这些船上的保安们,一派的打扮。
领头的保安问她:“谁?”
许清月说:“桃莉莉叫我来的。”
那保安的神情凝固了一下,有些不信,但仍旧让人去叫桃莉莉。
两分钟后,桃莉莉鲜血淋漓地走出来。她穿着奶白色的公主裙,袖口、裙摆嵌着红色的卷边,那红色和她左手拎着的一把匕首上的血的颜色一模一样。
桃莉莉吮着左手的血,说:“上来。”
船上放下登船梯,倾斜着延伸进海里。许清月背上背包,跨出救生艇,踩上登船梯。
一步一步,在黑夜里,迎着刺目的探灯,登上了船的甲板。
她站在甲板上,对桃莉莉笑道:“在忙呀?”
桃莉莉“唔”一声,说:“没。”
她把匕首丢给身边的保安,掉身往船里走,“想玩什么?”
“不知道。”
许清月垂下眼帘,视线扫过桃莉莉流血的左手,惊觉她的手指——食指断了。血沿着甲板一路滴滴答答,她仿佛感觉不到疼。
“我没有来过。”
桃莉莉从绑在左手臂上的棕熊小包里抽出一片纱布,手法利索地缠上断掉的食指,牙齿咬着纱布一边,右手指扯着纱布另一边,打结,系紧。
“莉莉小姐。”
穿着玛丽珍皮鞋、头发挽得一丝不苟的佣人从船里迎了出来。
“博士叫你过去。”
佣人在对桃莉莉说话,视线却落在许清月身上,对许清月微笑着。
那完美的标准的微笑,让许清月的脑海猛然炸了一下。
——佣人,认识她。
第 115 章
“房间, 给她安排。记我账。”
桃莉莉说。
“她是我的朋友,你带她去玩。”
佣人微笑道:“好的,莉莉小姐。”
桃莉莉往前走了几步, 掉回头来, 对许清月说:“你先玩,我后面找你。”
许清月点点头, “你先忙。”
桃莉莉走了。佣人领着许清月往前行,在进入大厅时, 佣人停下脚,转身, 对许清月微笑着说:“许小姐,任何电子设备不得上船,请让我检查。”
许清月一面点头,一面诧异:“你认识我呀?”
佣人深深地看她一眼,笑着问:“许小姐不记得了?”
许清月解开背包,脱下厚外套,说:“不好意思,我前段时间出了一场车祸, 很多事情不记得了。”
佣人心下了然, 招招手, 候在大厅门外的保安大步过来,高壮的身体肌肉健硕。许清月佯装看惊了眼,而后不好意思地垂下头。佣人对她的反应微微笑,把她脱下来的厚外套和背包交给保安。
“我以前常来吗?”
许清月惊讶地问。
佣人对她进行检查。没有检测出任何电子仪器。佣人替她整理好裤管, 直起身, 接过保安手里的背包和厚外套,搭在手腕里。
“来过一次。”佣人笑着往前走。
大门从内往外地打开, 纸醉金迷的奢侈生活在门的里面有声有色地上演着。
“许小姐,请进。”
佣人微笑地邀请她。
许清月震惊地四处张望,脚步一步一挪地往里走。佣人们来来往往,皆对她点头微笑。
金黄的水晶灯下,三十三张牌桌上的彩色筹码堆得比人高。身穿燕尾服的Dealer负责发牌、回收筹码。
西装革履的男人、晚礼服的女人、坐轮椅的老人穿梭在金碧辉煌的大厅里。
许清月一进去,格格不入的衣着和单纯的学生气引得众人对她侧目。有人面露不解,有人在礼貌地笑,有人露出吃惊的表情。许清月清晰感知到,这些人里,有不少人认识她,甚至惊讶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仿若没有察觉,只是好奇地游走在大厅里,路过牌桌时,远远地眺望几眼,满面新奇。
佣人把她的东西交给另一个佣人,道:“许小姐是莉莉小姐的朋友,开一间房,这些放进去。”
许清月闻声回头,说:“我的筹码还在里面。”伸手要去拿背包。
“没关系。”佣人笑着说,“莉莉小姐吩咐了,许小姐在船上的消费,走莉莉小姐的帐。”
许清月怪不好意思的,但佣人已经拿着她的厚外套和背包离开了。许清月只好继续闲逛。
佣人拿来筹码,跟随在她身旁,问她:“许小姐,玩一把?”
许清月瞧着佣人手里的筹码,数额最小的一枚筹码是100。她疑惑地问:“100是100人民币吗?”
佣人说:“船上的兑换率是1=100美金。”
一枚100的筹码,便是一万美金。
许清月被这个昂贵的兑换率惊大了眼。佣人再次邀请她玩一把的时候,她匆忙摆手,“不玩,不玩。”
佣人并不强迫她,领着她在大厅里游逛一圈,进入电梯。电梯有13层,佣人介绍说:“一楼到六楼,是娱乐区,有马场、高尔夫球场、歌剧院等。七楼是餐厅,每天24小时供应餐点。八楼、九楼、十楼是休息区。十一楼到十三楼,是vip客户专区。”
许清月“嗯嗯”点头,“我知道啦,谢谢你。”
她们进入第二层,巨大的马场一望无际,雪白的灯光从头顶射下来,将青草地照得嫩悠悠的。棕色的马儿们在马棚里睡着觉。
许清月惊喜地说:“我想骑马!”
说完,有点不好意思地告诉佣人:“我没骑过。”
“会有专业的教练带你。”
佣人引她过去选马。教练在旁边热情地介绍。
最终,许清月选了一匹温顺的小马,它有一条雅黄色的小尾巴,慢悠悠地一扫一扫。
许清月骑着它,在教练地带领下跑了好几圈。奔驰带起的风吹散了她的长发,泠泠的笑声在马场里欢快地飘散着。
佣人站在观看台上,眸色深沉地打量她。她的身上,似乎寻不到曾经的影子,快乐得像一个孩子。
从游戏里出来的人,不应该是这样。
耳麦里有声音在问:“情况如何?”
佣人嘴唇微动,说:“她失忆了。”
耳麦被掐断,许清月也骑完了马,被教练从马背上扶下来,背靠在栏杆上,大口喘着气。佣人给她倒一杯热水,端过去递给她。
许清月喝了大半杯,欢喜地对佣人说:“又刺激又好玩。”
她们又往楼上走,去高尔夫球。许清月逛了小半圈,觉着大腿和腰酸痛,有些不想走了。
她抬手掩着嘴打了一个哈欠,声音暗哑地说:“我想去睡觉了。”
那双朦胧的眼里闪烁着哈欠带起的眼花,在灯光里莹莹透亮。是真的困了。
“好的,许小姐请随我来。”
佣人引她去十楼,拿了房卡给她。
“许小姐有什么需要,告知佣人,她们会为你送去。”
“谢谢你。”
许清月忍着睡意道了谢,刷卡开门进去,关门反锁。
锁扣落下,门外静悄悄的,佣人还没有离开。许清月甚至不敢往猫眼里看一眼,径直走进房间里,四面看一眼,拧开浴室的水,准备洗漱。
房间外的佣人听见“哗哗”的水声,笑了笑,转身离开。
她乘电梯直往13楼。
“里斯蒂博士。”
佣人屈指敲门,叫道。
办公室里的男人抬头。
佣人说:“我来向莉莉小姐汇报,她的朋友已经安置好了,在房间里休息。”
隔着办公桌和里斯蒂对坐的桃莉莉回头,问:“她打牌,输赢?”
佣人笑道:“她没有打牌,去骑马场骑了马。”
“哦!”
桃莉莉面露兴奋,掉回头来,和里斯蒂说:“明天,我去找她骑马。”
里斯蒂挥手,佣人合上办公室的门,下了13楼。
里斯蒂说:“你明天不能骑马了。”
桃莉莉问:“理由?”
里斯蒂说:“你带了不该带的人回来。”
桃莉莉“啊”一声,说:“我在海上捡的她,她被青鲨撞死了。她还有一条蛇,我喜欢她的蛇。”
里斯蒂说:“我会转告家主,但你犯了规矩,请接受惩罚。”
桃莉莉努嘴,叫:“妈妈。”
里斯蒂说:“不行。”
桃莉莉一把扯掉绑在左手臂上的灰熊小包,“嘭”地放在办公桌上。
里斯帝无奈叹气,拿起灰熊小包,“我会帮你收好,等你出来再给你。”
桃莉莉一声不吭,头也不回,乘坐办公室里的隐蔽电梯直达负十三层。
电梯门打开,负十三层黑暗得不见五指,浑浊的空气里弥漫着血与排泄物的脏臭,还有冷兵器的阴寒。
桃莉莉踏出电梯,梯门“叮”声在后背合拢,升了上去。
与此同时,凌厉的刀风朝她脸上劈来,银色的刀刃在黑暗里闪出刺目的亮光。亮光照亮了桃莉莉粉红的瞳孔,也照亮了持刀人稚气未脱的孩童的脸庞。
孩子手里的刀又狠又准,桃莉莉粉红色的马尾被她猝不及防地削掉两根,然而孩子的声音很奶气——
“桃莉莉,你又犯错了。”
桃莉莉“嗯”一声,徒手隔开她的刀,蹬墙逃走,
那孩子追在她后面。
“如果我能出去,我一定不会像你一样犯错。”
“桃莉莉,你不配出去!”
桃莉莉回头说:“你没我厉害,出不去。”
这句话把那孩子气狠了,咬牙挥起手里的刀,向桃莉莉扑去。桃莉莉腾空一脚便将孩子的下巴踹脱了臼,右手夺过她的刀,抵在孩子的喉管上,将她逼得贴着墙壁不得动弹。
孩子又气又恼,却无可奈何——她没有桃莉莉厉害。
黑暗里,人头窜动,一把把匕首从桃莉莉的身后刺来,桃莉莉丢开孩子,往旁边撤去。下一秒,她原本站立的位置,闪着一片银亮的刀光。
各色的眼睛在黑暗里像狼一样锁定住桃莉莉,上百个孩子提刀扑向桃莉莉。
**
三天后,许清月躺在七楼咖啡馆的阳台上,晒正午暖绵绵的太阳。晒得昏昏欲睡时,小皮鞋踩着木质地板“嗒嗒”响。许清月懒洋洋地睁开眼,望见浑身缠满纱布的桃莉莉,桃莉莉的鼻梁上横着贴了一张草莓图案的创口贴。
粉红色的眼睛大大地张开,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头笨重的可爱的小熊。
许清月的瞌睡瞬间醒了,满脸诧异地问她:“你怎么啦?摔跤了?”
桃莉莉说:“和人打架,赢了。”
许清月视线狐疑地巡视在桃莉莉身上,仿佛在说“你这样也是赢吗”。
桃莉莉说:“只有赢的人,才能站到船上。”
许清月似懂非懂地:“哦。”并不多问。
她拉过一张椅子,给桃莉莉坐。桃莉莉坐下来,咖啡馆的佣人送来草莓汁,粉红的颜色透过玻璃杯,和桃莉莉的瞳孔的颜色很像。
桃莉莉伸手去端,左右手都缠着绷带,不好端,她便低头咬住吸管,一口气全吸光了。
浅浅的草莓粒沉淀在玻璃杯底,她吸了两口吸不上来,松开嘴巴,坐回椅子里。
“你的蛇,还没有回来。”桃莉莉说的是肯定句。
许清月点点头。
桃莉莉说:“我送你蛇玩。”
许清月急忙摆手,“不用了!”
“其实我很害怕蛇的!”许清月夸张地告诉她,“所幸我的蛇很乖,我才能接受,换别的蛇……我不行。”
桃莉莉:“哦。”
两人沉默地坐了一会,桃莉莉问她:“打牌吗?”
许清月摇摇头,坦白说:“不打。我没钱。”
桃莉莉说:“我给你。”
许清月说:“不要。”
桃莉莉说:“不写欠条。”
许清月睁大眼,不可置信地看向她,震惊道:“原来你最开始的打算是写欠条给我!”她匆匆拿出桃莉莉最初给她的筹码,放到桃莉莉的草莓杯旁,“还给你,幸好我没有用。”
桃莉莉盯着那串筹码,努嘴,“我没有那样想。”
她说:“如果那样想,你该支付医药费。我是医生,在船上,病人看病要付钱。”
许清月问她:“你看一次病,需要多少钱?”
桃莉莉说:“八百万。”
许清月:“……”
许清月支支吾吾地问:“这是实习医生的价格吗?”
桃莉莉点头。
“我……”许清月为自己的资金辩解了一下,“不算在船上看病吧?那是海上,不是船上吧。”
桃莉莉盯着她,许清月也盯着她。
两人相视半响,桃莉莉忽然说:“你不像妈妈,妈妈不会这样说话。”
许清月“噗嗤”一笑,“当然呀,我原本便不是你的妈妈呀。”
桃莉莉默不出声,静静坐在那里,单薄的背挺直。
许清月隐约感觉桃莉莉是在她这里找陪伴感,桃莉莉没有同伴,妈妈的陪伴似乎也很少。
但这样聊天也不行,桃莉莉总有事。她得去更高的楼上。
“你主医什么?”
许清月问。
桃莉莉说:“器官。”
许清月问:“总是心脏痛,是什么原因呀?”
桃莉莉困惑地看她,“你吗?”
许清月说:“我的蛇。”
桃莉莉说:“我不是蛇医。我可以帮你,问妈妈。”
“莉莉小姐,博士叫你。”
佣人找来。
桃莉莉起身,用手肘把筹码推到许清月那边,满脸认真地说:“我真的不写欠条。”
许清月只好收下了。
桃莉莉跟着佣人走进电梯,上了13楼。
许清月扫了一眼电梯屏幕上不断往上跳的数字,心生急切,却掉回头,继续望着外面海洋,悠悠发着呆。
桃莉莉走进办公室,她的妈妈里斯蒂坐在办公桌前,手握钢笔在病历本上签字。银丝边框的眼镜衬得他的脸比灯光还要白,白得泛着柔润的光泽。桃莉莉总觉得她的妈妈生病了,里斯蒂从来都说没有生病。
“妈妈。”
桃莉莉走进去。
“你叫我。”
里斯蒂放下钢笔,用笔帽盖住笔尖,置在桌面。
“你们在聊什么?”
桃莉莉在办公桌的对面坐下,说:“她没钱打牌,我给她钱,她以为我要写欠条,不要。”
里斯蒂一笑,摘下银丝眼镜,放在钢笔旁边。
桃莉莉问:“蛇的心脏总是痛,是什么病?”
里斯蒂说:“她的蛇?”
桃莉莉张大眼,粉红的瞳孔里映出里斯蒂的消瘦的脸,那张冷白的脸被桃莉莉的瞳孔的光一镀,也变得粉红一样嫩,反而令里斯蒂更不正常了。
“妈妈知道!”
“你以前不会和我谈论蛇。”里斯蒂笑着,“管家警告过你,船上的有些客人是来玩牌、治病,他们不喜欢蛇。你在外面,少提。”
桃莉莉说:“她问我。”
顿了一下,桃莉莉说:“我告诉她,我是实习医生,她问我。”
“她被青鲨撞死了,我救了她。”
“我知道。”
里斯蒂说。
“两个小时后,家主会醒一次,你和我去看他。”
“这两个小时,你去手术室,为一位病人做肾脏移植手术。”
“妈妈会来吗?”
桃莉莉问。
里斯蒂说:“我该休息了。”
桃莉莉抿着她粉红色的小嘴,不欢喜的表情搁在脸上,走出办公室。
桃莉莉用牙齿撕掉双手上的绷带,系在她的妈妈的办公室大门的门把手上,纯白色的绷带被血染出几块铁锈红的深色,摇摇欲坠。
“莉莉。”
里斯蒂无奈地叹气。
他起身,走过去,解下绷带,放进医疗垃圾桶。送桃莉莉到手术室门口。
“做手术时,不要带私人感情。”
桃莉莉活动手指,手背和指骨凝结着伤疤。左手的食指关节有一圈缝合线。被剁掉的食指,是前几天,妈妈给她缝上的,缝合线还没有拆。
此时活动起来,食指软软地耷拉着。
里斯蒂低头望着她的小小的手掌,藏在长睫毛的后面的眸里充满了心疼。
他语气平淡地说:“手术要成功。”
“知道。”
桃莉莉洗着手,消毒水“哗哗”冲着她的伤口。桃莉莉面无表情。
佣人给她穿上特制的手术服,套好她的粉红的马尾,替她戴上口罩。
手术室的门滑开,病人已经被麻醉在手术床上。
小小的桃莉莉走进去。
手术室的门关上。
里斯蒂在门外站了几分钟,胸口有些累。他撑着墙壁,弓着背缓了缓。
“里斯蒂博士。”
佣人站在手术区域的外面,叫他。
“律师来了。”
里斯蒂“嗯”一声,站直身,走回自己的办公室。
“好久不见,里斯蒂。”
罗德安律师起身笑道。
里斯蒂和他握手,在罗德安身旁的椅子里坐下。佣人送来茶,又退出去。
空寂的办公室里,罗德安律师说:“管家打来电话告知我,家主要醒了。”
里斯蒂说:“是的,还有两个小时。”
罗德安律师问:“家主的这次手术,顺利吗?”
里斯蒂摇了摇头。
“当然。”
罗德安律师笑道:“手术顺利,我也不该出现在船上。”
他又问:“莉莉小姐在忙什么?”
里斯蒂说:“做一场小手术。”
罗德安律师说:“你真是倾心培养莉莉小姐啊。莉莉小姐的病情怎样?”
里斯蒂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罗德安律师也没有再问。他从皮包里掏出一份文件,摆在紫红色的办公桌上,“也许你该看一下这个。”
里斯蒂疑惑。
罗德安律师说:“家主的遗嘱。”
里斯蒂翻开那套文书——遗产公证协议。压在后面的,是桑格曼拉家主的遗嘱。
“你该看一下。两个小时后,家主该签字按手印了。”
罗德安律师的语气略带惋惜。
“可惜了Snake。”
里斯蒂戴上眼镜,一面看,一面说:“船上三百个Snake,你说的是哪一个?”
“凯菲尔。”罗德安律师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茶,“他经历得比我们多,理该得到一份丰厚的遗产,可惜……”
罗德安律师说:“你可以在即时生效的公证栏里加上你想要的。”
里斯蒂失笑摇头,“我没有什么想要。”
他合上遗嘱,道:“即时生效,也该在死亡之后才会生效。他在世,所有人一无所有。”
罗德安律师说:“死亡对你有什么难?”
里斯蒂的手压着遗嘱文件,推到罗德安律师的面前。他拿起病历本,放进文件框里。
墙上的时钟转过了一个小时。
里斯蒂说:“你该过去了。”
罗德安律师毫不在意地把文件装进皮包,站起身,“那我先进去了。”
办公室的门被拉开,又合上。
里斯蒂拉开百叶窗,从十三楼眺望下面的海洋。
天空是深墨色的,太阳藏进了海平线。海洋晃荡着墨蓝色的浪波,风吹得很大。
暴风雨,要来了。
第 116 章
“嘭!”
一朵烟花炸开在空中, 映得乌黑的天红了白了一块。硝烟散下来,海面波涛汹涌,狂风大吹。
许清月裹紧外套, 望着一朵接一朵盛开的烟花, 诧异地问咖啡馆的佣人:“今天是什么节日呀?”
她想不起三月有什么节日,元宵已经过完了好些天了。
佣人笑道:“船上的规矩, 客人一场赢一个亿,放烟花九朵庆祝。”
第九朵烟花放完, “嗒嗒”地下起雨来。豆大的雨珠从阳台外面飘进来,砸在许清月的脸上, 疼得她皱脸。她忙捂住脸,退进屋里。
佣人放下棕色的百叶窗,将暴雨隔绝在船外。
坐在咖啡馆里,昏暗的灯光之下,许清月听见暴雨噼里啪啦地往百叶窗上砸,砸得非常响亮,一颗雨珠仿佛砸到许清月的心脏上,砸得她莫名紧张。
这种紧张刚升起, 给许清月拿干净毛巾的佣人忽然愣在柜台后面, 脸上闪过一丝惊慌, 随后匆匆离开了咖啡馆。
整个昏昏暗暗的咖啡馆里,只有许清月一个人。寂静的空间里,愈发显得外面的暴雨急切又压抑。
许清月心慌意乱,捧起发了凉的咖啡喝一口, 那跳动的心脏跳得更快了。
两分钟后, 她再也忍不住,离开咖啡馆。
休闲区的走廊安安静静, 不见一个佣人。
许清月胆向天边生,撇了眼电梯,往楼梯走去。桃莉莉没有出现的这些天,她把能去的地方都晃荡了一圈——船上没有摄像头。许是做着违法的事,并不敢装摄像头留下证据。
这让她此时走得通畅无比。
许清月一口气爬到十一楼,手撑着楼梯口的门推开一条缝隙,往里面快速扫一眼。
走廊四通八达,没有人,也没有摄像头。
许清月轻轻推开门,闪进去,往最近的两个房间里打量,是病房。穿着病号服的病人们昏睡着,仿佛麻醉还没有消散。
一整层,三百三十间病房,电梯口的外面是护士站。十几个穿着粉红色护士服的护士们在做登记,抱着记录本开始夜间巡查。
许清月退回楼梯,继续往十二楼去。
十二楼,一半是手术室,一半是vip病房。病房的设备比十一楼的病房豪华许多倍,像一间海上观景房。
不是她要找的,许清月走上十三楼。十三楼的大门从里面反锁了,隔着半扇玻璃窗,许清月明显能感受到里面紧绷的气压——佣人焦急地穿梭在走廊里,手里抱着文件。很多佣人,每人一捧文件。
许清月蹲藏在门后,听见玛丽珍皮鞋“哒哒哒”地急促踩过脆亮的大理石地面。
“莉莉!”
男人略显焦急的声音隔着门穿过来。紧接着,小皮鞋“哒哒”地朝楼梯这边跑来。
许清月提脚就要往楼下跑,刚踏出一步,门“刷”地被推开了,“你在这里。”
桃莉莉抓住了她。
“我闻到你的味道,香的。焦咖啡里有玫瑰的味道。”
许清月:“……”
鼻子真的比狗灵。
她下午擦了玫瑰味道的护手霜。
桃莉莉说:“我的鼻子比她们的灵。”
刚说完,里斯蒂大步过来,那掩在镜片后面的眸子打亮许清月一眼,他双手握住桃莉莉的肩膀,将人往许清月身上一推,“嘭!”门在她们两人身旁关上了。
桃莉莉猛地回头。
隔着玻璃,里斯蒂对许清月说:“帮我看着她,两个小时。”
“哪里也不许去,两个小时后,我给你想要的东西。”
许清月望着里斯蒂,桃莉莉也望着里斯蒂。镜片反着光,谁也看不清里斯蒂瞳孔里的神情。
他折身回去。
佣人问他:“里斯蒂博士,谁在外面?”
里斯蒂说:“莉莉。”
佣人抱着文件走了。
许清月低头看桃莉莉。桃莉莉睁睁地注视着里斯蒂的背影,她还没有长高,站在门后,视线刚过玻璃窗的线,勉强看见里斯蒂越走越远。她双手扒着门,踮起脚尖,叫:“妈妈……”
声音弱弱软软的,就像小森蚺生病的时候,一口一口地低低叫着她“妈妈”。
许清月心脏一软,问她:“怎么不去追妈妈?”
一道门,对桃莉莉而言,是极小的阻碍。
再也看不见里斯蒂了,桃莉莉放下悬起的脚后跟,转回身来,说:“我总犯规矩,会被关下去。她们打架越来越厉害,我打不赢,就上不来。”
上不来,见不到妈妈。
所以,不能触犯规矩。
不能犯规矩,必须要听妈妈的话。
许清月了然。她带着桃莉莉下楼去,回到咖啡馆。许清月拉开百叶窗,透着巴掌大的缝隙,看外面的大海云卷浪翻。
暴雨“哗哗”地下,海浪翻滚,咖啡馆里寂静无声。
桃莉莉问她:“我,没有做对吗?”
许清月不解:“什么?”
桃莉莉说:“家主问我,想要什么新年礼物。”
许清月说:“新年过去半个月了。”
“嗯,新年的时候,家主没有醒。”
桃莉莉把双手放在木质的小圆桌上,两只小小的手伤痕累累。
“我说,我要和妈妈下船。”
许清月被桃莉莉的话惊了一下,哪怕她不了解这条船上的人员的成分构成,却也知道,这船上的人,不论是保安、佣人、医生,还是病人、赌徒,上船之后,没有那么好下船的——包括她自己。
她上来,是给自己留了后路——跳海。白蛇会在下面接应她。
许清月问:“他说什么?”
桃莉莉回想当时寂静的场面。沉寂的房间里,只有烟花在窗外炸响,一朵又一朵。每绽放一朵烟花,点着油灯的昏暗房间便会被炸亮一秒,也在家主充满沟壑的脸上炸出恢恑憰怪的斑驳影子。
“家主说……”
桃莉莉顿住,接着开口。
“——我的好孩子,等烟花结束了,我们休息够了,再来商量你们的行程。”
然后,她被佣人请出房间。
里斯蒂跟着她出来,送她去坐电梯,让她下楼。她不愿意,她想在他的办公室等他。
许清月悄声问她:“你为什么想和妈妈下船?”
其实不该问的,少知道一点活得久些。但心里又迫切地想对这条船更了解一些。
桃莉莉说:“妈妈生病了,要看医生。”
许清月诧异:“上船没有其他医生吗?”
桃莉莉说:“船上的医生,技术很好,比外面好。但没有医生能看好妈妈的病,所有人说妈妈没有生病。我知道他在生病。”
这是想下船的心病。
许清月问:“房间里有谁呀?”
桃莉莉说:“家主,妈妈,罗德安律师,佣人。”
暴雨从窗缝扑进来,打湿一半小圆桌,雨水顺着桌面往地下淌,淌出一条曲折的线。脚下的地毯被雨线滴湿了一个角,那个角悄无声息地把污水往整张地毯浸透。
许清月终于明白桃莉莉的妈妈为什么会让她守着桃莉莉——她是桃莉莉的第一个朋友,能让桃莉莉呆坐一个下午的人。
也明白里斯蒂让桃莉莉下楼的原因。此时的里斯蒂完了。
他不想让桃莉莉看见13楼的惨案——一个想要下船的人,不会有好日子过的。更何况这想下船的人,一个是船上最好的医生博士,一个是船上的保安。
桃莉莉这个保安和那些后腰别枪的男保安不一样,男保安死一千个,一个桃莉莉也不能走。
里斯蒂和桃莉莉离开,约等于断了船上的金钱和武器。
金钱和武器是最重要的东西。
那一晚,整个船上,从一楼到十二楼,没有一个佣人。
许清月和桃莉莉在咖啡馆里坐到早晨八点。
八点,暴雨停了,天还没有亮,天黑得像要再下一场暴雨。
佣人们陆陆续续下楼了,回到各自的岗位。
“许小姐,要来一杯咖啡吗?”
佣人拿着热毛巾过来,递给许清月和桃莉莉。
“莉莉小姐喝草莓汁吗?”
桃莉莉站起身,说:“不喝。”
她往电梯的方向跑,许清月忙放下手里的热毛巾,跟着去追。
等电梯的间隙,桃莉莉说:“你可以和我上去,找妈妈看病。她知道你的蛇为什么生病。
她说:“我也有一条蛇,红色的鳞片,妈妈送我的。””
许清月往她身上瞧,“没有看见呀。”
桃莉莉说:“船上不许养蛇。下面可以养,在下面,每一个人必须养蛇。”
许清月只听着,没有接话。
电梯门打开,她们乘着电梯上了十三楼。
里斯蒂的办公室里空无一人,佣人在整理他的办公桌。
桃莉莉慌张地问:“妈妈在哪里?”
“莉莉小姐。”
佣人说。
“博士在家主的房间里,还没有出来。”
桃莉莉“嗯”了一声,在椅子里坐下。
“我饿了,饭。”
“好的,莉莉小姐稍等。”
佣人收拾完办公桌,抱着文件框离开了。
片刻后,佣人送来两人份的饭菜。
桃莉莉面无表情地吃完自己的那份,不剩一粒米。
许清月有些佩服桃莉莉的镇定,但凡是她,许清月自认为没有这种耐力坐在这里吃饭。她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
桃莉莉乖巧地坐着,佣人进来收走的时候,桃莉莉问她:“今天有手术吗?”
佣人说:“没有,您和博士的手术被家主取消了。”
“嗯。”桃莉莉坐在那里,便不动了。
佣人退出去,办公室安静下来。
半个小时后,佣人推门进来,叫:“莉莉小姐。”
桃莉莉转动椅子,面向佣人。
佣人说:“有客人要上船,请您去巴达马港口接一下。”
“好。”
桃莉莉起身,走到办公桌后面,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灰熊小包包,拴在她缠着绷带的手臂上。而后,她直接从桌底抽出一把快要和她一样高的机枪,挂在脖子上。
那纤细的脖子,被沉重的枪压得往下折了折。机枪的带子在她的白皙的后颈勒出青白的印子。
她用手缠绕长度多余的带子,对许清月说:“你等妈妈,我出去了。”
许清月莫名没有被机枪吓到,而是看得难受。
她点点头,目送桃莉莉离开。在桃莉莉即将出去的时候,许清月叫住她,说:“注意安全,早些回来。”
桃莉莉听见她的话,在门口停下。她回头,看许清月,粉红色的瞳孔散着细碎的波光,她说:“妈妈不说这种话。”
许清月忽然之间理解那种用意。她想,里斯蒂很早便知道他会和桃莉莉分开,他不想让桃莉莉产生更多的感情。
桃莉莉走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许清月一个人。许清月坐在椅子里,没有去翻动桌面的资料。这里留下的资料不重要了,最重要的资料,早被佣人清理走了。
这间办公室,或许在不久之后,不叫“里斯蒂博士”的办公室,而是另一个名字、另一个人的办公室。
许清月猜想,桃莉莉的离开,也许是计算好的,并没有佣人所说的“客人”。
她坐了十几秒,突然站起来,往门外走。
手刚摸上门把手,门从外面推开,一个棕色瞳孔、褐色短发的穿西装打领带的男人和一个佣人走进来。
佣人是最初接待许清月的佣人。她对许清月笑了笑,道:“许小姐请坐,这位是罗德安律师。”
许清月不解地望着佣人,“请问有事吗?”
佣人做出请坐的手势,并不答。
罗德安律师说:“许小姐,是这样的,有一份遗产需要你过目签字。”
许清月惊大了眼,是真的惊惧,“我不认识你们呀!”
“没有什么遗产!我的爸爸和妈妈生活得很好!”
她刻意强调“爸爸”和“妈妈”两个词语。
“小姑也很好,虽然我的小姑没有孩子,但遗产什么的,太早了。”
罗德安律师被她的表情逗笑了,他抿嘴低声两声,说:“是凯菲尔先生的遗产。”
许清月震惊:“谁?”
心中却清楚是谁——里郎罗森·凯菲尔,前不久车祸死掉的Snake。
罗德安律师说:“听说一场车祸让你失忆了?”
许清月点点头:“是的。”略带戒备地盯着他,“我想给我的爸爸打电话,你们不要骗我,我真的没有钱,我只是来找桃莉莉玩的,顺便看一个医生。”
“我知道,里斯蒂博士已经告诉我了。”
罗德安律师说。
“现在我们要谈的是另一件事情,关于里郎罗森·凯菲尔的事情。也许你不记得了,但在半年前,你和里郎罗森·凯菲尔是情人关系,一个月前,里郎罗森·凯菲尔意外去世,去世前曾立下遗嘱,他的所有流动资金,全部由你继承。”
许清月傻掉了——对方太不要脸了,仗着她失忆一起演戏?就看谁先绷不住?
“是、是吗……?”
许清月小心翼翼地问。
“真的、吗……情人……不可能吧,我妈妈会打断我的腿……”
罗德安律师笑道:“千真万确。”
他拿出遗嘱、遗产公证协议和转接文件,上面明明确确写着她的身份信息。许清月仔细核对自己的身份证号码,人呆了。
好半响,她回过神,极力控制住惊喜,问:“需要做什么吗?”
罗德安律师说:“签字,按手印。后续还有遗产听证会,以及一些税费……没关系,我们律师团会帮你解决。”
他抽出金笔,递给许清月。
许清月伸出手,在即将接住的时候,又缩回手去。
“我还是想给我的爸爸打电话,我不懂……”
她盯着摊开在面前的文件,嘀咕着:“不会是卖身契吧……”
蚊子一样轻的声音,却被罗德安律师和佣人捕捉得清清楚楚。
罗德安律师笑道:“你可以请律师查验文件的真假。”
许清月佯装着又喜又怕,低头脑海清晰地把那份中文版的文件看完,哆嗦着签下名字,按上了手印。
卖身契是不可能的,这些人犯不着。遗嘱是真的,Snake真的把资金全给她了,整整20亿现金。
罗德安律师收起文件,道:“恭喜许小姐。”
许清月羞愧地摆摆手,她这样子像捡了钱中了奖一样。
罗德安律师说:“请你再坐一坐。我先走了。”
他一面走,一面说:“下船后有的忙了。”
佣人送他去乘电梯,在电梯门前。佣人问他:“Snake真的这么做了?”
罗德安律师哂笑,“谁也没有料到,在第三场游戏结束的时候,他已经立下遗嘱,送到家主这边来了。”
佣人缄默不言。
罗德安律师说:“本不应该。他犯了规矩,家产应当直接没收回来,或者分配给他的家人,他父亲的公司负债累累,望着这笔钱很久了,上半年求到家主面前来……”
他叹口气,道:“家主年纪大了,心肠软了,同意了他的遗嘱。”
佣人压低声音,说:“他在家主身前的地位,总有些特别。”
罗德安律师不再说话。
电梯很快上来,罗德安律师笑道:“我先走了,有事再联系。”
佣人道:“船已经备好了,再见。”
电梯门“叮”一声关上。
电梯里,罗德安律师脸上的笑意落了下去。
电梯外,佣人脸上的微笑也消失不见。
办公室里,许清月脚蹬着地面,不停地旋转椅子,晕眩里,唱出欢快地调子。任谁都能感受到,此刻的她非常快乐。
一半快乐是装给佣人听的,另一半快乐是她在真的有些快乐。快乐的缘由,不是得到钱,而是这笔钱,让她万分地确定,她是安全的。
如果她不安全,哪怕Snake的所有的遗产写着她的名字,也不会属于她。被送到她的面前来,说明她安全了。
从今往后,不用东躲西藏,甚至可以随时上船来玩。
她,有一半的成为了这个船上的人。
桃莉莉是她登船的船票,Snake是她的人生安全的保障牌。
果如Snake所说,她是他认定的游戏的唯一胜利者,她可以拥有所有的权利,包括不限于游戏胜利者应当获得的价值10亿的黄金、去到世界任何地方的权利——上船下船的权利。
第 117 章
三十分钟后, 佣人提着金属箱进来。
“药剂。”
佣人打开金属箱,从箱子里飘出浓密的白雾。白雾浸人骨头,哪怕室内恒温, 许清月也稍稍往后避开躲着雾气。
雾散去, 露出三支粗犷的注射器,注射器的针尖有三指粗, 被密封得严严实实,幽蓝的药剂流缓在里面。
“里斯蒂博士讲, 一支便足够。”
佣人说。
“如果你想让它进化,可以注射第二支。第三支, 是里斯蒂和凯菲尔先生的交情,也许你用不上。”
许清月问:“进化成什么?”
“不知道,或许是完整的森蚺,或许是森蚺的失败品。看它的能力。”佣人说,“第一支足够让它像正常的蛇类成长到寿命尽头。”
佣人盖上金属箱,把冰凉的白雾盖在里面,密码锁自动锁死。她推给许清月,说:“密码, 0418。”
0418, 4月18日, 她们进入游戏的第一天。
佣人一眼不错地注视许清月的瞳孔。许清月眸色未动,瞳孔微微茫然,而后“嗯嗯”两声,点着头说:“我记住了, 谢谢你呀。”
她抬手来提金属箱, 脸上尽是欢喜的笑,是捡了20亿高兴的, 也是拿到药剂而高兴。
佣人的手还压在金属箱上,她的力道极大,许清月拖了一下没有拖动金属箱,疑惑地去看佣人。佣人微笑,松开了手,说:“我送你下去。”
她打开办公室的门,问道:“许小姐是再休息几天,还是下船?”
走进电梯里,电梯门合上,许清月望着梯门投影出来的站在身侧的佣人,略微迟疑地问:“莉莉什么时候回来呀?”
佣人笑着说:“莉莉小姐的时间不确定,客人来得早,便回来得早,客人来得迟,莉莉小姐可能会等上很久。三天,十天,全看客人的时间。”
这哪里是看客人的时间,是看桃莉莉的命还有几天吧。
许清月“哦”一声,遗憾地说:“那我下次再来找她玩。”
“好的,我会转告莉莉小姐。”佣人道,“六楼有纪念馆,许小姐可以买点纪念品回去。我替许小姐安排船只。”
电梯到六层,打开了,许清月只能去纪念馆。
纪念馆很大,各国的特色品全在这一处,按国家区域划分。许清月逛着,倒觉得真可以买,价格偏贵,但把这里当作景区想,在景区买东西确实贵,想着想着,也认同了价格。
她挑挑练练,给童暖暖买一个,陈小年买一个,方婷买一个……小森蚺买一个,宝宝买一个……爸爸买一个,妈妈买一个,小姑……
正思索着,更深处传来“轰轰”的轻响,许清月抬头,便看见最里面的一堵墙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人。那人低头看文件,亚麻色的卷发遮住了半张脸,许清月没太看得清她的脸,但认出了她的身形——她的小姑。
小姑的身后,墙壁里面的空间,陈列着一个个玻璃展柜,每个展览足有五米高,血红色的布从展柜的头顶往下盖住。
许清月分外熟悉那布和展柜——竞拍台上,一个一个退出去的装着“艺术品”的拍卖品。
“乖乖?”
小姑惊讶地叫道。
许清月猝然惊愕,“小姑?”
她不可置信地匆匆跑到小姑面前,吃惊道:“真是小姑呀!”
“小姑在这里做什么?”
小姑摊起手里的文件,给她看,“有客户来船上玩,请我做翻译。”
“你怎么在这里?”小姑问她。
许清月挽上小姑的手臂,像小朋友那样挨着姑姑走,瞧起来亲密无间极了。
“小姑,我和你说了,你不要告诉我妈妈爸爸……”
她悄悄咪咪的,仿佛和好伙伴说着小秘密的小孩子,藏不住自己的惊喜。
小姑好笑地问她:“什么事?”
许清月小小声地说:“我以前交了一个男朋友,他死了,留了遗产给我,我来签字……”
她睁大眼睛,瞳孔里充满震惊、喜悦、不可置信,“小姑,你猜多少钱?”
小姑说:“两百万?”
许清月摇摇头,
小姑说:“一千万?”
许清月摇摇头,她凑到小姑耳边,说了一个无比夸张的数字:“20亿!”
小姑错愕,愣了半响,问:“男朋友叫什么名字?”
许清月说:“凯菲尔。”
“他啊……”小姑语气遗憾。
许清月惊讶地问:“小姑认识呀?”
小姑说:“有过生意上的往来。”
“他的家族的人不好相与,你的事情办完了尽快回国去。”
许清月并不多问,乖巧地点点头,说:“我马上就回去啦。”
她晃着手里的特产礼物,问小姑:“小姑喜欢什么呀,我正巧挑着你的礼物呢。”
小姑揉揉她的头,说:“随便就好。”
正说着话,佣人来说:“许小姐,船备好了。”
许清月忙忙点头,对小姑说:“我要走啦。”
小姑问她:“回国还是去哪里?”
许清月调皮地笑:“找男朋友。再找一个有钱的,继承他的遗产。”
“你……”小姑扬手要打她。许清月抱着那堆特产,跑得飞快,跑到佣人背后,探头叫:“小姑,帮我付钱呀!”
她说完,笑嘻嘻地跑了出去。
佣人对她微微点头,跟着离开了。
小姑抱着文件,看她活泼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渐渐消了下去。
耳麦里有声音问她:“怎样?”
小姑抬手压着耳麦,说:“她确实没有那段记忆。”
百叶窗卷起一条缝隙,她挟着文件站在窗后,视线下移,看见许清月被佣人搀扶着上了小游艇。
佣人教她开小游艇,许清月学会了,独自开着装满物资的游艇驶离了船。
宏伟壮观的游轮在背后缩小成点,游轮开出百海里,许清月仍旧能看清那光溜溜的旗杆锋利得直插云霄。
她在一座小岛旁停下,挨个检查那些物资。全是她买上救生艇的东西,原封不动搬上来,救生艇也被折叠在一旁。
许清月又往前驶出几百海里,在下一座小岛上撑开救生艇丢上海面,拣了需要的物资放上救生艇,她划着救生艇往海中央去。
冷风呼呼往衣领里灌,冷得许清月的脖子泛起鸡皮疙瘩,手也冰凉凉的。
她把双手放在嘴前,哈口气,搓了搓。望着无边无际深蓝的大海,她窝进舱室里,裹着毛毯任由救生艇慢悠悠地随着波浪飘。
飘了小片刻,救生艇前行的速度变快了。她从舱帘探头往外面看。白蛇推着救生艇,对她一点头,推得很快了。
海风“哗哗”刮着舱帘,救生艇风速前行。许清月躺在里面,被跌得天昏地暗,就在她快要忍不住吐出来时,救生艇终于停了。
白蛇在外面“嘶”声,仿佛在说到了。
许清月匆匆爬出来,匍匐在救生艇的边缘呕了两次,呕得胃部全空了,才酸酸地抬头。
一眼便望见远处礁石上蜷缩一条庞大的小森蚺蜷,睡得“呼噜噜”香。那撑得比头大的圆肚子扁了下去,消化得差不多了。
另一块礁石上放着一个物资箱,大黑蛇绕着礁石,眼巴巴瞅着物资箱,庞大的尾巴把物资箱圈住,没让一滴海水溅进去。
许清月远远瞧着,眉眼一软,笑了笑。
她怔怔看了许久,爬回舱室里,拧开保温杯喝了几口热水。
身体舒缓了许多,她才套上围巾,戴上毛绒帽子,从救生艇跨上礁石。
老黑蛇瞧了她一眼,许清月对它一笑,手搭在小森蚺的脑袋上摸了摸。
睡梦中的小森蚺下意识地蹭了蹭她的手心,嘴巴“嘶嘶”地叫着。
许清月听出来它在叫“妈妈”,声声应着它。
它叫了好久,仿佛梦去别的地方了,不叫了。
许清月揉揉它的软肚子,又去另一块礁石,弯腰隔着物资箱的缝隙往里面看。
小蛇直溜溜地趴在箱子里,穿着衣服的小肚子微微鼓动,睡的香得很。
许清月静悄悄看了半响,看到天黑了下来,她轻手轻脚地回了救生艇。
进舱帘里休息。
一觉醒来,小森蚺的呼噜声渐渐弱了,中午时分,睁开了眼。
它晕乎乎地蜷缩在礁石上,双眼朦胧,似乎反应不过来自己在哪里,怔怔地望着海浪。
许清月从它后背绕去,手一拍它的脑袋,小森蚺猛地扭过身来,看见是妈妈,瞳孔瞬间亮了——
“妈妈!”
它超大声地叫,吐字清晰。
许清月一把搂住它的脖子,一手捂住它的大嘴巴,“嘘嘘”两声,“弟弟在睡觉。”
小森蚺轻轻“嘶嘶”,闭上嘴巴,瞧着妈妈傻乐——它做梦梦见妈妈摸它的头了,醒来便看见妈妈。好开心。
“乖。”
许清月揉揉它的脖子,摸它的胸口,细声细语地问它:“疼不疼?”
小森蚺摇摇头,冲妈妈眨眼睛。
这双眼睛,比以前更灵活了,黑黝黝的瞳仁还会转动。转动时,看起来机灵得紧。
“去不去玩?”
许清月悄声问它。
“弟弟还在睡觉
殪崋
,我们不要打扰它。”
小森蚺忙忙点头。
许清月立刻回救生艇上穿了潜水服,戴上氧气罩,骑着小森蚺“哗”地窜了出去。
速度快得风“嘭嘭”地刮。
许清月点点它的头,指水下。小森蚺的身躯往下一沉,便带着妈妈窜进海里。
大鱼小鱼成群结队地从身边游过去,在橘红色的珊瑚前,她的脸贴着小森蚺的脸,拍了一张大头照。
许清月喜滋滋看着照片,略感遗憾,要是小蛇也在,便好了。
估计得把小蛇放在她的脸上拍,否则瞧不见它在哪里。
许清月抿嘴笑,随着小森蚺在海里一路前潜。她还拍到海底岩洞,岩洞垂着倒锤形的石柱子,像老树垂下的根,一根一根挂满整个岩洞。
奇丽又壮阔,她慢悠悠地浮着游着,岩洞忽然晃了晃,“轰”地一下,石柱子从上面坠下来,砸在海底碎成无数块。
她诧异地退出岩洞,小森蚺从前方掉回来,游到她身边,“嘶嘶”叫,尾巴指上面,“妈妈,看。”
话音落下,又一声巨响,像巨大炸海洋,震起轰然大波,海底也被震得波动不断,水一圈一圈地翻滚着。
许清月往上浮,还没有浮到海面,“轰”声炸响,海水裹着她不断地动荡、颠簸、翻腾。
翻了好几圈,头晕目眩,视野看哪里都是幽蓝的海。她睁着眼,向小森蚺伸出手。小森蚺急急扑过来,用尾巴卷住她,带她出海。
视线刚触碰到蔚蓝的天,许清月立刻扒下氧气面罩,大口呼吸新鲜空气。晕眩的脑袋拥有了足够的氧气,渐渐缓和下来。
远处火光弥漫,橙红的大火烧得游艇“滋滋”作响。一团一团的火焰像烟花一样盛开在海面。东面一团,西面一团。
团团火焰的正中,桃莉莉扛着火箭筒,站在海面。一张小脸凌厉地紧绷着,脸颊满是硝烟的乌黑。粉红色的糖葫芦马尾被烧得焦卷起来。
她怒视前方。
前方,挂着黑帆的油船上,穿着烂布条的男人一脚踩着船舷,手肘撑着膝盖,身体往下俯视桃莉莉。
他嬉笑道:“小屁孩,你知道你值几个钱——”
他的话还未说完,桃莉莉的火箭筒照着男人的头颅“嘭”地发射。男人咒骂一声,跳身入了海。
海水炸开的同时,油船在海面被炸得稀巴烂,“轰”地巨响,油桶炸裂,海面窜起硕大的火花。
火箭筒的余威烧染了桃莉莉的马尾,她徒手抓了一把,抓灭了火。手再搭上火箭筒,马尾变得又黑又卷,辨不出她的发色,也辨不出她的脸。
桃莉莉转动粉红色的瞳孔,滴溜溜地找着残留的人。
蛇在她的脚下“嘶嘶”叫,忽然,她扛起火箭筒冲斜对面猛然发射,炮弹在海面炸出轩然大波,海里都震着白色的海泡泡。
许清月远远看着她,桃莉莉感知到了,朝她看一眼,扭开视线去,继续寻找剩下的敌人。
炮弹被她轰完了,她把火箭筒一丢,直接跳进海里。许清月下意识地沉进海,幽蓝的海水里,她看见桃莉莉迅速脱了身上的公主裙,穿着白背心和短裤,刀疤交错的手臂挥动着,冲深海里的大个子男人扑去。
桃莉莉的身体比正常的九岁女孩要瘦一倍,在阻力极强的海里,却像鱼一样灵活。
双腿一摆,蛇群围绕在她身边,迅速游到了男人的近前。
男人朝她露出邪恶的笑,手抬起枪,冲桃莉莉扣下扳机。
“嘭!”
子弹以不正常的急速穿透海水,射向了桃莉莉。
那是一把海下手枪,完全不受任何压力。
那是被放慢的画面,许清月只看见子弹穿过水层,带起一条细细的波纹,桃莉莉毫不犹豫地往下一沉,一条蛇从她的后背往前扑。子弹擦着桃莉莉别在发间的蝴蝶夹,穿透蛇的脖子,丝丝缕缕的血往海里蔓延。
男人再次抬起手枪,却已经迟了——桃莉莉扑到了男人身上,双手抱住他的脖子,用力一扭。在即将扭到不可思议的角度时,一条麻绳从水底套上来,套住桃莉莉的腿。绳子一收,将桃莉莉拽得一顿。被抱住脖子的男人顺势脱离桃莉莉的手掌,退开半步,抬起宽厚的手掌重重捶打桃莉莉的头部。
桃莉莉被砸得整个人往海底跌,晕沉沉的额头留下血来。身边的蛇群一分为二,一群蛇嘶吼着扑上男人,张开尖利的牙齿咬他。一群蛇舔舐着桃莉莉的脸,桃莉莉抬手抹了一把额头浸出的血,放进嘴里吮了一口。她一甩马尾,从糖葫芦的马尾里摸出一张刀片,两指夹着往麻绳上一削,顿时脱了束缚。脚踩蛇群,扑向男人。
只见她的身影在男人面前一闪,男人陡然瞪大眼、张着嘴,不可置信地后仰倒在水里。他的喉管慢慢溢出血来,血染红了脖颈皮肤,显露出指甲壳大小的伤口。伤口开得很深,割断了他的喉管。
他抬手,想捂喉。手刚抬起来,食指被削掉,紧接着,中指被削掉,无名指被削掉,小指也断了,掉进海里。一根接一根的手指,像开了花,缓缓沉着。
然后,被蛇群吞食了。
海底套麻绳的另一个男人眼见事态不好,丢了绳索,就要逃。
桃莉莉凭空一扭身,举起手枪,瞄准男人的后心。
子弹悄无声息地破海而去,从男人的后背射进心脏。
桃莉莉再次扣下扳机,又一枪,子弹穿进男人的后脑勺。男人凫水的动作骤停,僵硬在海水里。
桃莉莉摆动身体,游到男人身边,用脚踢他。男人的尸体炸开紫红色的血花,悬浮在水里。
死透了。
桃莉莉丢开手枪,一屁股坐在蛇垫子上。蛇群驮着她,出了海面。
蔚蓝的大海,橙红的大火烧红了天,海底尸体无数。
桃莉莉解开湿透的马尾,无数的刀片从里面簌簌落下。她再捡起刀片,重新绑糖葫芦马尾,一颗糖葫芦放一张刀片。
绑完了,她也离开了这场战争地带,离船越来越近。
佣人站在甲板上,迎着风,看见她。
飞艇从船的舱肚里飞驰出去,接她上船。
桃莉莉问:“妈妈呢?”
佣人笑道:“里斯蒂博士生病了,正在住院楼接受治疗。”
桃莉莉满脸污脏,看不清她的神情,只听见她声音淡淡地说:“我去看他。”
她快速跳上甲板。
管家站在窗前,将下面的场景尽收眼底,他回身,对床上的老人说:“她回来了。”
厚重的垂帘后面,家主毫无声息
装在玻璃筒里的里斯蒂微微动了动。苍白的嘴唇薄薄地抿成一张刀片一样的锋利,鼻腔里插着两根软管,输送着药物。那药被他吸进呼吸道,让他的大脑发昏发胀发糊,有时又很兴奋,很清晰。
他被束缚在里面,吃着药,像一具尸体被竖着装在棺材里,吃着令人腐烂的空气。
眼皮往下眼睑缝合起来,感受不到时间、空间,无端地令人焦灼、慌张。玻璃筒隔绝了外界的一切,里斯蒂的耳朵里只听见自己的心脏鼓动的声音。
许久,许久。像是过了好几十年,也像是只过去几分钟。
垂帘掀开一角,一只苍老的手从里面探出来,挥了挥。
“放他。”
管家走上去,关掉药物输送机,将里斯蒂从玻璃筒里解放出来,扶到床旁的沙发躺下。
“孩子……”
苍老的声音在深色的帘子后面幽幽响起。
“莉莉是一把利剑,你该用在适合的地方。而不是……”
“下船。”
里斯蒂挣扎着从沙发里坐起来,缥缈地朝向空洞的地方。
“莉莉,”他的声音,沙得像一口古老的钟,“……是船上的人。我,也是船上的人。”
“我们会永远在船上。”
那只苍老的手,动了动食指。
“去吧。”
第 118 章
许清月做了一个梦, 梦见海底尸浮百万,桃莉莉扛着火箭筒站在遍地的尸体上,轰出的炮火把天烧了, 也把自己烧了。
天与地与海, 在橙红的大火里烧成了焦黑。
“妈妈!”
一声叫把许清月从梦里吓醒了,她朦胧地睁开眼。小森蚺顶着一颗宽大的头颅, 双目亮晶晶地望着她。
许清月惯性地伸手去揉它的脑袋。
它的尾巴竖起故事书,挨个指字:“妈妈, 我要吃药。”
许清月顿时吓醒了,一下子从软垫上坐起来, 伸手去抓小蛇的小背包。
“是不是疼很久了?”
许清月拧开药剂,往它张开的嘴巴里倒。
倒了足足十五支药剂,它才合上嘴不吃了。
它对药剂的用量愈发大了,最开始是五支,后来是七支,现在需要十五支。
小森蚺舔着獠牙“嘶嘶”吐气,眼睛周围的鳞片苦苦地皱起来——这药把它苦得不成样。
许清月心疼地摸它的胸口,手心能感受到它跳得极快的心跳, 如同打了兴奋剂一样“咕咚咕咚”跳。
小森蚺龇着牙, 匆匆翻故事书, 指着字给妈妈看:“没有疼很久,刚才疼的。”
“现在不疼了。”
“艾丽莎乖,下次也这样大声叫我,知道吗?”
许清月摸摸它的头, 从物资箱里取出它爱吃的甜甜的糖果, 剥开一颗,放在它的獠牙里。
獠牙卡着糖果, 小森蚺转动蛇信,一圈一圈地舔着吃。
临近四月份了,小蛇的冬眠还没有醒。许清月拉上小背包的拉链时,有些急,也有些茫然。
小蛇不醒,她不敢给小森蚺注射药剂。虽然知道佣人不会骗她,纯粹地很慌,害怕下手。
许清月放好小背包,起身刷牙洗脸,去看小蛇。她看得频率过于高,导致老黑蛇不守着了,每天去捡珍珠。
小蛇躺的物资箱的那块礁石上,已经摆满七十九颗大珍珠。一颗比一颗大,一颗挨着一颗,从小到大排列,绕着物资箱围了一圈又一圈。
许清月发觉老黑蛇有强迫症。她俯身在物资箱上,透过缝隙往里面瞧,正巧看见小蛇歪了歪头颅,原本右脸贴着纸箱的,它趴累了,换左脸贴箱。
这是快苏醒的征兆。
果然不过半天,小蛇抬起小脑袋,醒了。
在箱子里左滚一圈、右滚一圈、昂头翘尾,抻一抻,完全舒展开小小的身体,它轻松自在地钻出物资箱。
一出箱子,就被围满的珍珠惊傻了。
老黑蛇正顶着一颗更大的珍珠回来,两蛇遥遥对望一眼,老黑蛇“刷”地沉进海里,藏了起来。
小蛇“呼哧”一声,飞身跃过珍珠,扑到许清月的怀里,左蹭一下右蹭一下,趴在她的左手背上,昂着小小的三角头,让她挠痒痒。
许清月顺从地挠着,“宝宝,哥哥的心脏又疼了。”
小蛇张大眼,去瞅坐在旁边的小森蚺。小森蚺快快乐乐地嗦着糖,欢喜地叫:“弟弟。”
它嘶嘶嘶说:“我吃药了,不疼啦!”
许清月说:“我有一种药,能让它变得像正常蛇一样成长。”
小蛇困惑地盯着她,宛如在问她药是从哪里来的。
许清月“嗯”了半响,说:“桃莉莉送给我的。”
马上又接上一句:“我陪她玩了几天,她没有朋友,很珍惜我。”
小蛇一语戳破她的谎言,“你上船了。”
许清月扭扭捏捏,小小声地“嗯”了一声。
“不过!”
她极度肯定地说:“什么事情都没有!我装失忆,他们当真了。”
“我在船上遇见小姑……”
她说话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神情沮丧。垂着头,黑色的睫毛不安地颤动,她又想起了那些不好的事情。
小蛇本想对她私自上船的事生气,这瞬间,对她什么气都没有了。但不生气,显得它很善良好欺负似的,以后她会隔三差五地背着它干事。
小蛇凶狠地“嘶”一声,飞到她的脸上趴着。
冰凉的鳞片浸得许清月浑身一颤,从难受的情绪里猛地抽出了神。她抬手“啪”地拍在脸上,小蛇灵敏地往她耳朵一滚,躲了过去。于是,许清月的那一巴掌直接拍在了自己的脸上。
巴掌声清脆得有些响亮。
小森蚺惊呆了眼,“妈妈……!”
小蛇躲在她的耳朵后面,“嘶嘶”笑。
许清月咬牙:“你再笑,我叫你的爸爸来!”
小蛇无所谓。
许清月再说:“叫你的妈妈来!”
小蛇的笑声顿了一下,弱了下去。
许清月抓住它的弱点了,“哼哼”笑两声,硬气地说:“你以后对我礼貌一点!不准爬我的脸,也不准钻我的……被窝!”
小蛇从她的耳后飞到空中,和她面对面,碧绿的瞳孔幽幽地盯着她,让许清月的话迟疑了几秒才全部说完。
许清月说:“我说认真的,你长大了,不能这样。”
小森蚺在旁边附和:“弟弟,书上说了,长大了要和妈妈分开睡。”
小蛇磨牙。
小森蚺缩了缩脖子,仍旧坚持地用两颗纯粹的圆圆黑眼睛望着弟弟。
小蛇从毒牙的缝隙里,吐出几个字:“你上船。”
许清月的表情怔了一下,忽然摸摸小森蚺的脑袋,搂住小森蚺的脖子说:“弟弟还小,我们以后再教弟弟好不好呀,艾丽莎。”
小森蚺瞅着妈妈,又瞅弟弟,总觉得哪里奇怪,却说不出来。
它说:“好吧,妈妈。”
一个人两条蛇签订了临时的友好条约。
小蛇勉为其难地说:“拿来,我看看。”
许清月忙忙去舱室里提出她珍藏起来金属箱,她打开,金属箱顿时飘起冷烟。
小蛇站在金属箱前,瞧得认真。
许清月搂住小森蚺的脖子,轻轻问它:“艾丽莎想不想打针?”
“打完针可以变好哦,以后不会再痛了。但是……”她瞥了一眼那粗壮的针头,身体已经开始先替小森蚺痛了。
她摸着小森蚺的大头,于心不忍地说:“打针疼。”
小森蚺宽大的脖子艰难地挤在妈妈的怀里,探头去瞧那针,针很大,它好像在哪里见过。
下一秒,它眼睛一睁,回想起来了——
“婷婷姨姨打过针!”
当时婷婷姨姨疼得干叫。小攀说她叫得难听。
小森蚺那双单纯明亮的瞳孔,秒变惊恐。宽大的脖子往妈妈的怀里缩,想把自己完全挤进妈妈的怀里去藏起来。
蛇颈是宽宽扁扁的,很大,许清月搂着它已经很艰难了,几乎将自己整条手臂都环了上去,再被它这样一挤——整个身躯的重量往她身上压。她被压得蹬蹬后退,直直往救生艇外面栽。
“艾丽莎!”
许清月抓住它,急急叫。
“我要掉了!”
小森蚺扭头,硕大的头颅低下来,两颗黑黝黝的瞳孔望见小小巧巧的妈妈——像珍珠一样小,在橘红色的救生艇里站不稳,要倒。
妈妈又轻又小,走路走不快,站站不稳,跑跑不动,吃饭吃一点点,睡觉睡一会儿……妈妈好弱呀!
小森蚺深切意识到这一点,它抬起自己的大尾巴卷住妈妈,带她到救生艇的中央,等她站好了,它才敢松开尾巴——怕松早了,妈妈掉海里去了。
毕竟妈妈游泳也不太好,游一会儿要上来呼吸。
妈妈的呼吸是脆弱的,妈妈整个妈妈都是脆弱的。
小森蚺鼓动嘴巴,转动眼珠,对弟弟说:“弟弟,我要打针!”
它要变健康,变强壮,长大成年,变成大蛇,保护妈妈,带妈妈去海底玩——妈妈很喜欢下海拍照片。它想和妈妈拍很多照片。
答应的速度快得有些超乎意料,许清月怔了怔,惊喜地望着向小蛇游过去的小森蚺。
小蛇举起注射器,让它躺到礁石上去。小森蚺选了一个大块的礁石,像睡觉那样往上面一趟。
许清月走过去,蹲在它旁边,温和地摸着它的大脑袋。
“艾丽莎真乖。”
面对妈妈的夸奖,小森蚺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它还没有打针呢。
“艾丽莎闭上眼睛。”
许清月温声细语地说着话。
“一会儿就好了。”
小森蚺乖乖地闭上眼——闭上眼,什么也感受不到,这是很恐怖的。
大尾巴紧紧地蜷缩起来,鳞片都张开了。它忍不住地想要睁开眼睛,妈妈的手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它的头,闻着妈妈的气息,感受着妈妈的温柔,小森蚺忽然又没有那么害怕了。
卷成菜心的大尾巴一点一点地松弛下去,屏着的呼吸也缓了下去。
小森蚺闭着眼睛,想着和妈妈在海底游泳的时光,渐渐睡着了。
大嘴巴呼出一口大呼噜声,许清月好笑地抬起手,低头去看,小森蚺真真地睡着了,前后不过半分钟。
“它的睡眠质量好好呀。”
她压低声音,悄悄和小蛇说。
小蛇“嗤”声,注射器往小森蚺的后背靠下三寸的地方扎了下去。
尖利的针尖从鳞片的缝隙进入它的肌肉,小森蚺“嘶”一声痛醒了。惊恐地瞪大眼睛,呆呆地望着头顶正低头看它的妈妈。
注射器里的药剂冰凉地灌进它的体内,它那庞大的头颅一颤,从妈妈充满笑意的眼神里回了神,然后张开嘴,“嘶!啊!”叫得撕心裂肺。
尾巴焦躁地狂拍海面。
海水被它抽得四处喷溅,许清月的头瞬间被打湿了。她抬手挡住脸,笑着看小森蚺。
她觉得小森蚺好好玩。
许清月抿着嘴,在小森蚺的痛嚎里没敢笑出声,压抑得肩膀都在颤抖。直到注射完了,她忍着笑,低低问小森蚺:“有什么感觉呀?”
针头从它的身体里拔出去,被扎的地方酸酸胀胀痛痛的——这是妈妈问的时候,它特意去感受的。
它扭头看自己的尾巴,不去感知,好像也没有特别疼。
小森蚺面带不解地告诉妈妈:“没有感觉。”
打针的时候,身体里冰凉凉的。打完了,不凉了。
许清月羡慕地拍拍它的大头,“艾丽莎先休息一下,不要下水。”
小森蚺乖巧地点头,伸长尾巴扭曲在礁石上,望着波光粼粼的海面,和海面上投下的妈妈的身影。
许清月上了救生艇,和弟弟蹲在那边说悄悄话。她压着声音,小森蚺依旧听得见妈妈在向弟弟问它的身体情况。
小森蚺忽然觉得饿,望着大海,想起妈妈不让它下水。它弱弱地叫:“妈妈……”
妈妈回头,问它:“是不是疼?”她起身走过来,温柔地摸它的尾巴。
小森蚺用大尾巴缠住妈妈的腿,说:“不疼。”
“饿……”
它低低地说。
这个字它说得清楚,它学过,却因为它的羞臊而说得模糊不清。许清月起初没有听清楚,在脑海里转了一遍,才明白它在说饿了。
许清月吃惊地侧头和小蛇说:“药效来了?”
它刚消化完大青鲨醒来,不应该饿这么快。
小蛇问它:“想吃什么?”
小森蚺吐吐蛇信,说:“大青鲨。”
许清月猝然就想起那晚凶猛的十几头大青鲨。
她沉默半响。
“艾丽莎……”
声音刚出口,小森蚺用懵懂的眼神望着她。对上这样单纯的漆黑的瞳孔,许清月想让它换一个食物的话吞回了肚子。
她问小蛇:“海底还有吗?”
小蛇跳进海里。
十分钟后,两头大青鲨横冲直撞地朝礁石撞来。
小蛇飞上小森蚺的头,说:“吃吧。”
小森蚺瞳孔一亮,蛇信子馋得嘶吼,它大声说:“谢谢!弟弟!”
大脑袋驮着弟弟,向撞过来的第一头大青鲨张开嘴,那头大青鲨是机灵的,当即掉头就跑。小森蚺早把尾巴横了过去,大青鲨顿时跑进它的尾巴里。大尾巴一下子卷住它,紧紧地缠绕,缠得大青鲨的骨骼“簌簌”破碎。小森蚺张开嘴,一口吃掉它。
许清月站在救生艇上,看见它的肚子逐渐鼓大,鼓到半圆的状态。身上的鳞片松弛的,显然还没有吃饱。
她不知道小森蚺上一次吃的大青鲨是多大,但这一头大青鲨已经比小森蚺的头大了。
百度里说,森蚺可以吞下比自己头大的生物,但仅限于一头呀。小森蚺的食量……涨了……
小森蚺张开嘴,把另一头大青鲨一并吃了。
半圆形的肚子这才鼓足起来,变得圆滚滚的,像一颗皮球。鳞片被撑得直直的。
一口气吃掉两头大青鲨,小森蚺兴奋地和弟弟道谢,喋喋不休地讲自己的肚子有多饿。
它从来没有这么能吃。
这是第一次。
小森蚺讲完,又有些害怕地问弟弟:“弟弟……我不会又生病了吧……”
它生病的时候,身体便会这里奇怪一下,那里奇怪一下。
小蛇还没有回答它,小森蚺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说:“弟弟,我困了……”
“想睡觉。”
它扭头和妈妈说:“我想睡觉了,妈妈。”
说话的时候,那双眼睛,频繁地眨动着,好似快撑不住了。
许清月忙说:“你睡。”
“我和弟弟就在这里守着你。”
小森蚺咧嘴开心地笑了一下,扬起尾巴想摸摸弟弟,尾巴触碰到自己的后脑勺当即顿住,竖起来冲弟弟摇了摇。
然后,蜷缩在礁石上,闭上眼睛,两秒钟便睡得呼噜噜响。
呼噜声特别响亮、有气势。
虽然有些惊耳朵,许清月却觉得欣喜——她已经很久没有听见小森蚺有过这么响亮的呼噜声了。
也许,快好了吧?
她心里偷偷地激动了一下。
小蛇受不了它的呼噜声,飞进许清月的怀里。
许清月抱住它,一面替它挠着痒痒,一面说:“辛苦你啦!”
小蛇昂着头,让她挠得更深入彻底。
许清月好奇地问它:“考试的成绩单出来了吗?”
随着这句话问出来,她又想起另一件事——
“考试的名字,你填的是我的名字吧?”
无敌享受的小蛇忽然炸了尾巴,整条蛇从许清月的怀里弹起来。
它立在空中,碧绿的瞳孔震荡着惊恐的破碎感。
“写的名字真不是我的?!”
许清月不死心地再问一遍。
小蛇抿着嘴,耷拉下了头。
刹那间,许清月的心脏,突地一下,死了。
第 119 章
许清月和小蛇大眼瞪小眼半响, 许清月压根发紧地问:“你写的谁的名字?”
小蛇甩着尾巴,指了指自己。
而后,它理直气壮地抬起头, 对许清月说:“我考试写我的名字, 没有问题。”
许清月被它噎住,脑海里思考了半天, 竟找不到反驳的话。
良久,她问:“什么名字?”
小小的尾巴在空中一甩一甩, 扫着海风,抿着头, 瞧着她,扭扭捏捏的样子,像小姑娘似的不好意思说。
许清月脑袋发疼,问:“宝宝?”
小蛇低低地:“嗯。”
“你写的名字是‘宝宝’?”
许清月不可置信地问。
小蛇低着头,又“嗯”一声。
许清月:“……”
舱室里的手机“嘟嘟”震响,许清月深深看了小蛇一眼,钻进舱室,拿起手机。
辅导员在群里问:【蛇宝宝是哪位同学?】
炸出一片的同学在震惊:【名字叫蛇宝宝?】
【谁家好妈妈这样取名字哈哈哈哈哈哈!】
【这是爱到死了吧!】
【莫名有点可爱。】
【是蛇年生的宝宝吗?】
……
许清月:“……”
许清月捏着手机, 钻出舱室, 问那立在空中的小蛇:“你的名字叫蛇宝宝呀?”
三个字被她念出来, 许清月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小蛇抬了抬下巴,认领了这个名字:“嗯。”
许清月抿嘴笑,“挺好听的。”
小蛇说:“当然。”
完美符合它的身份,它思考了几个月, 没有想出比这个名字更贴合它的名字。
更主要的是, 拥有这个名字后,她可以一直叫它“宝宝”。
笨蛋哥哥自从拥有名字后, 只能被叫“艾丽莎”。“艾丽莎”和“宝宝”之间的差距,犹如鸿沟,无法相比。
小蛇很满意这个名字。
许清月抬起食指戳它的头,小小的三角头被她戳得往旁边偏倒一下又弹回来,像一个不倒翁。她再戳一下,语气憋屈地说:“假若不能敷衍辅导员,我要重考了。”
那张小脸随着说出的话垮了下去,很不开心的模样。
小蛇忽然有些过意不去。
“那……”
它说。
“我帮你考。”
许清月瞅着它,揪着眉,愁苦着脸说:“不会又签你的名字吧?”
小蛇认真地看她,说:“不会。”
它说:“第一次考试,没经验。”
许清月欢喜地笑起来,当即私信辅导员,说:【宠物蛇压了屏幕,签错字了o(TT)o】
辅导员震惊:【什么蛇?】
许清月:【宠物蛇。】
拍照小蛇,发送。
那双像绿宝石一样的无机质瞳孔在照片里看起来又呆又蠢萌,身上还穿着小衣服,小小的兜帽戴在三角头上,水蓝色的帽耳朵像兔耳朵一样竖起来。
露出的蛇脸有光润的银白色绸缎一样的鳞片,闪闪光泽。
辅导员:【……】
还真是蛇。
辅导员:【宠物蛇聪明哈。】
许清月哽了一下,输入;【一般……】
刚要点发送,小蛇拿瞳孔横她。许清月怂怂地删掉那两个字,立马改写:【真的很聪明!】
感叹号她是重重点下的,可见她对这句话的确定。
小蛇分外满意。辅导员分外无语。
半分钟后,辅导员给许清月的妈妈打电话。
十五分钟后,许清月的妈妈给许清月打电话。
“你给孩子取名叫蛇宝宝?”
许妈妈吃惊,“怎么这么敷衍?”
许清月开着扩音,给小蛇听。
让它听听她已经背了几口锅了。
小蛇偏开头去,不解释。
许清月无奈,说:“它自己取的,自己喜欢。”
许妈妈莞尔一笑,“这名字好啊,取得好,很配乖宝宝,乖得很!”
许清月被她的双标惊呆了,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不待许清月辨别几句,许妈妈的语气严肃,问她:“考试你考的?”
该来的终究来了。
许清月抿嘴,瞅了小蛇一眼,计上心头,说:“宝宝缠着我,说它要考试证明自己的学习能力。”
“它乖嘛。”许清月用许妈妈刚说的话给怼回去,许妈妈顿时哑口无言。
许清月一笑,继续说:“我只好给它考呀。我们要尊重每个孩子的选择嘛。”
许妈妈:“……”
“你就坐享其成?”
许清月说:“没有呀,我在监督它,和它一起学习。”
小蛇在旁边嗤笑。
它永远记得,它在救生艇上刷课程刷时长,她和哥哥在海底畅游的日子。
许清月推开它,食指把它从脑袋到尾巴全部戳一遍,和妈妈聊了许久,才挂断电话。
小蛇撑着头,控诉地瞪她。
许清月甜甜一笑:“你是乖宝宝哦!不可以瞪人,瞪人就不乖了!”
说着,继续戳着它玩。
它的鳞片特别的光滑,轻轻戳进去,皮肤往里面软软的凹陷,又很有劲道,像揉面团。又软又有劲。
戳得可舒服解压了。
小蛇身体一扭,坐在她的手臂上,拿后背对着她。
许清月被它小气包的模样逗笑了——就是让它背背锅嘛,她也帮它背了呀。
许清月抬手提提它的帽耳朵,给它盖到头上去,把它整颗脑袋都蒙在里面。帽子盖下来,它连看也看不见了,瞳孔里漆黑。
“你烦。”
它甩开帽子,瞪她。
许清月说:“不烦。”
小蛇说:“你烦不烦,我说了算。”
许清月说:“我烦不烦,我比你清楚。”
小蛇瞪眼。
许清月也和它瞪眼,还说:“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自己。”
“无耻!强行辩解。”小蛇懒得和她计较。身体一趴,准备睡觉。
“宝宝别睡嘛,玩玩嘛。”
许清月抱着它坐在软垫上,海风徐徐地吹着,小森蚺震天的呼噜声满海飘。
“反正你也睡不着啦。”
小蛇依旧趴着,不动,也不和她说话。
许清月自顾自地说:“我上船继承了一笔遗产。”
小蛇动了动,动得不太明显,许清月没发现它的帽子里大大张开聆听的耳蜗。
许清月说:“有20亿,现金。”
小蛇直挺挺地坐了起来,它对人类世界的金钱是很有概念的——最近在网上学到很多知识。
工资两三千一个月,一件衣服却要一两百,吃一顿饭也要一两百,冬季衣服更离谱,动辄五百上千。
一个月的工资勉强够一个人干巴巴地生活着,稍稍一点享乐都得计较着玩。
“20亿。”
小蛇拧顶鳞,她能买多少件厚衣服了。
“谁的钱?”
小蛇问她。
许清月说:“Snake。”
小蛇撇嘴,告诉她:“坏人的东西,我们不要。”
“我捡珍珠给你赚钱。”
“哇!”许清月惊喜出声,“宝宝这么小就学会养妈妈了呀!”
小蛇一本正经地告诉她:“不是养,是带你去捡。”
许清月错愕,瞪眼,吐出一句:“你好小气!”
小蛇用谴责的目光看她。
许清月不理会它,信誓旦旦地说:“这笔钱,我要。不仅要,还要压榨干,不留一分钱!这是我的精神损失费,也是所有女生的精神损失费。”
她说:“我最初的想法是把这笔钱平分给每一个被迫害的女生,但是想一想,她们已经不在人世,这笔钱只会给到她们的家人。可是她们也许是被家人卖掉的,我把钱给她们的家人,那就是姑息养奸行为。”
“我不想做。”
她说得很认真,是真的把这笔钱的用途思考了很久。
“我实在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因为只要和她们沾上关系,便是告诉船上的人,我是假失忆。”
许清月愁着眉。
“思来想去,我最终的想法是,捐助给贫困的孩子。当然,我要把我的精神损失费留下来!”
小蛇歪头思虑颇久,略一点头,“可。”
它问:“你留多少?”
问起这个,许清月可兴奋了。
原本她并没有想给自己留钱,刚才听小蛇说捡珍珠卖,她便秒打算好了。
“我们拿钱开一家珍珠铺子,卖珍珠!”
小蛇说:“没有几个人会买纯珍珠。”
“没关系,我会手工。我可以学着做项链、手链、发夹等等。”许清月说。
“珍珠不能直接用,需要处理。”
小蛇问她:“你会处理吗?”
许清月说:“你很聪明,学学就会了呀。”
小蛇:“那谁采摘?”
许清月说:“你游泳很快,你采摘能压缩很大的时间成本呀。”
小蛇:“??”
好算盘。
它问:“哥哥呢?”
许清月说:“哥哥要睡觉,睡醒了帮我们数钱。”
小蛇:“???”
它一言难尽地瞅着她,心里有许多(这样)(那样)的话——但不能说出口。
最后,小蛇语气淡淡地说:“你不是我的亲妈妈。”
“对呀。真是聪明,所以不要叫我妈妈啦,我才20岁。”许清月摸摸它的小脑袋,告诉它。
小蛇说:“哥哥也叫。”
然后,它就听见妈妈用非常怜惜的声音说:“艾丽莎很可怜很可爱的,从小没有妈妈,我勉强当一个实习妈妈吧。”
小蛇扁嘴:“你不公平。”
许清月说:“世界上没有公平的事情呀,我才要打抱不平呢,刚才我妈妈……”
一想起亲生妈妈刚才的双标,许清月喋喋不休地对小蛇倾诉。
小蛇厌厌地听着,听她叨叨地说:“……以前我最爱你,你长大了,性子长歪了。现在,我爱你,也爱你的哥哥。真的论起来,哥哥应该比你更感到不公平。”
“所以,我们从剩余的钱里,分小小的一部分,给哥哥承包一天的蛋糕屋吧?”
小蛇怏怏地问:“我呢?”
许清月震惊道:“你刚才说坏人的钱不要呀!”
小蛇抬起的头,闷闷地垂了下去,颊窝缩得紧紧的,闭着。
许清月看着那两条帽子耳朵奄奄地耷拉着,抿嘴偷偷地笑。
她戳着它的帽耳朵,说:“别这样不快乐嘛,我用我的钱钱给你买两床棉被,好不好呀?”
小蛇丧丧地问:“为什么是棉被?”
许清月理所当然地说:“你喜欢钻被窝,是在外面睡觉很冷吧?买棉被,以后睡觉盖着,暖和。”
小蛇:“……”
它张嘴,想辩解一下。看见她一脸“我说得很对”的表情,辩解的话,随着海风飘散了。
小蛇垂头丧气,原来一直小小的,并不能得到特别多的殊荣。
它偏头去看睡得惊天响的哥哥,一时半会分不清它和哥哥,到底谁更幸福。
傻人有傻福,傻蛇也有傻福。
小蛇趴在妈妈的手臂上,趴了许久,睡觉睡不着,无聊也很无聊。
它站起来,飞去玩平板。
搜索关于珍珠的知识,学习如何处理珍珠。
小小的脑袋里装满了珍珠的处理过程、开设店铺的手续、营业的技巧。
天黑下来,凉风刮得妈妈冷,她钻进舱室里去躲风,顺手来捞它和平板,一并带进去。
坐在舱室里,小蛇看着她裹好毛毯,把平板放在支架上,让它继续看。
小蛇翘起尾巴尖尖戳着平板,后知后觉,自己这一辈,是给妈妈和哥哥打工的命。
否则,为什么第二天一早,天刚刚亮,妈妈就戳着它的脸,笑眯眯地说:“宝宝,起床啦,我们去捡珍珠吧!”
小蛇往外面一看,天空灰蒙蒙的,还没有鱼的肚子白。
许清月已经把它捞起来了,套上小衣服,帽子往它的头顶一盖,摸出她新做的小围巾,挂在它的小脖子上。
她拍拍小蛇的后背,笑着说:“宝宝今天长大了一些呀,衣服有点紧绷了,等会回来我给你做两件新衣服。”
小蛇勉为其难地清醒过来,和她下海,带她往珍珠海游去。
老黑蛇守在救生艇旁边,照看着小森蚺。其实它很想说它去,因为它现在的抠珍珠的技术越来越好了,但崽崽坚持不让它去,被迫留下来。
珍珠海遍地贝壳,三角蚌、黑蝶贝、池蝶贝、企鹅珍珠牡蛎斯、砗磲……许清月看得眼花缭乱、惊叹连连。
她拿出手机,缓慢地拍摄过去。
五彩斑斓、纹路精美、造型独特的贝壳一一呈现在手机里,它们静静地躺在海底,像沉睡千万的古宝。
小蛇提着编制背篓,一个劲捡贝壳,捡完一整个背篓的贝壳,一抬头便看见她拿着手机,四面拍。
它撇撇嘴,就知道她捡贝壳是假的,来玩是真的。
在背篓里挑挑拣拣,把不好看地丢进海里,重新捡。直到背篓里装得全是它觉得好看的,叫她:“妈妈,捡好了。”
许清月收好手机,往背篓里瞧一眼,抬手想要搓搓它的头,手被潜水服套着,不方便。
隔着防护面罩和海水,她隔空对它啵了一口。
“真乖!”
她打着手势,一人一蛇,往救生艇回潜。
下午,小蛇尽职地处理了珍珠,交给她。
许清月捧着一篮筐的大珍珠小珍珠,五颜六色的珍珠盛在柔软的毛布里,莹莹发光。那张脸欢喜得眉眼一整天都是往天上扬的,嘴角没有压下去过。
小蛇望着她,不知道是不是被她的笑容感染,小蛇连日的劳累瞬间化成甜蜜蜜的味道,悄悄地咧嘴笑。
尾巴处理珍珠,更欢快了。
隔着两日,许清月和小蛇去捡海螺,采珊瑚,海石头也不放过,所有她瞧着好看的,喜欢的,全捡了回来。
每去一趟,收获满满,手机的内存都快撑爆了。
她忙忙剪切了视频发给爸爸、妈妈、童暖暖几人看,又传到网上。
自从车祸后第一次下海,她便盘算好了,在网络里创建账号,做一个海底拍摄者,给大家分享海底世界的同时,也赚点小钱。
历经六个月,账号小有成就,粉丝数量已经达到六百万。
“宝宝。”
许清月递手机给小蛇看。
“假若我们的店铺生意不好,你当主播吧,我们去网上卖。”
打理海螺的小蛇猝然抬头,难以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许清月说:“你当主播带货,帮我们这个小家庭赚钱钱。”
“你那么漂亮,又聪明,来买的人一定有很多。”她很肯定地说。
“哥哥做什么?”
“睡觉、数钱、看商铺。”
“你确定它不是砸商铺?”
“那就……睡觉、数钱、吃蛋糕。”
小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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