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小宝丫一手拉着何春生, 一手拉着赵小姑赶紧跑,苏玉娘尴尬的在后面付钱,然后追了上去。两个大人和两个小朋友气喘吁吁的跑过了那条街才停下。
等喘匀了气, 苏玉娘才问:“宝丫,怎么突然想到要摆馄饨摊?”
“因为挣钱呀。”小宝丫把馄饨摊老板的话说了一遍, 又把自己计算的结果告诉她们, 很认真的说:“玉姨姨和小姑做饭都好吃, 自己摆摊又能挣钱又能照顾我们,多好呀。”虽然她能自己照顾自己。
而且这样她还能每天吃到馄饨。
“春生哥哥, 你说是不是?”
何春生点头:“娘, 宝丫妹妹的主意好, 您做的馄饨比刚刚的要好吃。”
苏玉娘和赵小姑对视一眼:这个主意确实不错, 两人都有些心动了。
但,两人都从来没有做过生意, 心里难免打鼓。
赵小姑主要是怕亏本,她深知挣钱有多难, 不能赚钱替大哥分担重担她都不安,亏一分都觉得不能接受。而苏玉娘, 主要是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两人都打算再想想, 带着各自的娃回家了。
赵宝丫看出了赵小姑的犹豫,夜里睡觉时抱着布老虎哒哒的跑到她房间, 开始做她的‘思想工作’。
“小姑,我很多钱的,你开馄饨摊,我给你钱。”
“给人干活天天要挨骂、时间长、工钱少, 一点也不好。师父说靠体力赚钱、给人做工都没有前途的,不信你问我阿爹。”
赵小姑还是担心:“万一亏了……”
小宝丫:“我从前想吃鱼就会先挖蚯蚓给鱼吃, 十次有八次是钓不上来鱼的,蚯蚓也跑了。要是宝丫因为当心蚯蚓跑了,就不钓鱼,就永远吃不到美味的鱼鱼了,只能吃蚯蚓。”
“啊?吃蚯蚓?”赵小姑很是疑惑:“宝丫什么时候去钓过鱼,吃过蚯蚓了?”
“哎呀,我说的不是这个,小姑知道我的意思吗?”赵宝丫噘嘴。
她从前在荒星饿极的时候,别说蚯蚓,草根树皮泥巴都往嘴巴里塞过。对她来说,什么都能吃。
赵小姑:“好像有点明白。”好像又有点不明白,“俺再想想。”
赵宝丫睡到里面,挨着她小声说:“那小姑要好好想呀,我和阿爹都会支持你的。”估计是这一天太累,小姑娘说完没一会就抱着布老虎睡着了,雪白的脸颊压在被子上,还在打着小呼噜。
同一时间,何家。苏玉娘还在收拾前几日绣的绣品,她腰有些受不住,眼睛也干涩得难受。停下来捶打腰背的时候又仔细回想了一下宝丫的话,转而问身边帮忙的儿子:“春生,你说娘去摆摊能行吗?”
“不知道。”何春生很老实,他想了想又道,“《论语》有云,‘不学诗、无以言’;《庄子》有言,‘行者常至,而为着常成’;《左传》还有言,‘见之不若知之,知之不若行之’,娘去摆过就知道了。”
苏玉娘讶异:“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了?”
何春生:“娘日日让我读书,看多了就记住了。”
苏玉娘甚是欣慰:“你和宝丫说得都对,是娘怯弱了。”
当天夜里,隔着一堵墙的两个女人都没怎么睡好。一大早起来,苏玉娘先来找了赵小姑,道:“我想了一晚上,要不我们就去摆摊卖馄饨吧?”
赵小姑忽然就笑了。
赵凛得知她们要去卖馄饨,很是赞同,把那天收回的十两银子又给了赵小姑。赵小姑觉得那银子特重,小声道:“等我挣了银子会还大哥的。”
两家合伙做生意,银子自然是一人出一半。出摊前,她们要去铁匠铺订做炉子和锅灶,还要去集市买碗筷勺子,顺便先买两副桌椅。
赵小姑嘴笨压根不会砍价,苏玉娘面皮子薄,二十文的桌椅只能砍一文下来,别人抬高了价卖她也不是很清楚。倒是小宝丫,之前时常跟着权玉真往集市跑,很多东西的价格都知道,砍价也砍得狠。
当然,当初买何春生的棋谱是个意外。
两日下来,大小件的东西都买得差不多,苏玉娘拿到特制的推车灶台时,对小宝丫刮目相看。
小宝丫甚是得意,边咬着糖葫芦边奶声道:“我和阿爹走过好多好多地方,和姚姨姨盘点过好多货物,还和师父买过好多菜,他们都骗不了我的,我精明着呢。”
“嗯嗯嗯,我们宝丫真厉害。”苏玉娘真心实意的夸她,赵小姑也很骄傲。
赵宝丫弯着眼笑得特别开心,看到街边的书斋,又道:“玉姨姨,我们再买一点红纸吧,开摊的时候写好价格贴在摊位上。”
苏玉娘觉得这个主意好,她买东西总担心价格贵,又不好意思问价。要是贴一张价格在外面,就避免了客人这种尴尬,她们也不用一直重复价格。
赵小姑在书斋门口看着灶台,苏玉娘带着两个娃儿进去买红纸。在苏玉娘买红纸的空挡,小宝丫猫眼儿到处看,新鲜的东西没看到,倒是看到何春生一直盯着柜台上的一本书瞧。
她凑过去,软糯糯的问:“春生哥哥,你想买这本书吗?”
何春生抿唇,转开眼:“不,不想。”
恰在此时苏玉娘喊他:“春生,过来看看笔,你昨日不说要买笔吗?”
何春生应了一声,走了过去。赵宝丫看看他又看看柜台上的书,垫着脚凑过去问正在算账的掌柜:“伯伯,你这本书怎么卖呀?”
掌柜发现是个小萝卜头,笑问:“你买医书做什么?”
她圆润的眼睛眨呀眨,很认真的说:“我哥哥想买,我买给他的。”虽然她也不知道春生哥哥为什么要买。
“买给你哥哥啊?”掌柜的以为她哥哥很大了,也没细问,只道:“那书有破损,本打算修缮的,你若是要就便宜卖了,十文钱。”说着想到什么,又从柜台下面拿出另一本书,“这本也是医书,也有点破损,你要的话两本十五文吧。”医书本就难卖,长期放在店里搬来搬去才破损的,再去修善的话更难卖,不若便宜卖给这个小姑娘。
小宝丫很爽快,从布兜里摸呀摸摸出一两银子给掌柜。掌柜的很是惊讶,这么个小娃儿身上怎么带这么多钱?
小宝丫买到医书后偷偷放在了小布兜里,然后跟着苏玉娘他们一起回家了。等她小姑和玉姨姨在捣鼓桌椅碗筷,她哒哒的跑到书房去,拿出那两本医书塞给何春生。
何春生惊讶,看着那两本书目光闪烁:“我不是说了,不想买吗?”
真是个别扭的哥哥,小宝丫把书往他那里推了推,软声说:“这两本书破了,掌柜伯伯说便宜卖给我,卖了就不能退。春生哥哥不要,我就拿去给小黑玩。”
给小黑那就是撕着玩了。
他把书拿了过去,问:“多少钱,我还给你。”
小宝丫摇头:“不要钱,玉姨姨说春生哥哥快生辰了,这两本书就是生辰礼。等我生辰的时候,春生哥哥也要送我礼物哦。”
何春生点头:“宝丫妹妹什么时候生辰?”
赵宝丫:“冬天下雪的时候。”具体什么时候她也忘记了,第一次过生辰是在路上,那天下了好大的雪,阿爹给她买了一斤玛瑙肉。第二次过生辰是在城隍庙,天也下了好大的雪,阿爹给她堆了雪人,师父还给她煮了羊肉锅子,次日还给她买了新衣裳和布偶,她可高兴了。
“好。”何春生默默记下了。
次日,鸡鸣刚过,赵小姑就爬了起来。天空露出点点灰,院子里还很黑,她打理好自己,轻手轻脚的走到灶房揉面。揉着揉着,忽见灶门口站着个模糊的黑影,差点没把她吓死。
直到那个黑影走近,才看见是小宝丫。
她惊讶问:“你起来这么早做什么?”
小宝丫眼睛亮晶晶的,丝毫没有困意:“我要去帮小姑卖馄饨呀。”说着从身后拿出一面铜锣和鼓锤,兴奋道:“我可厉害了,之前阿爹和林茂伯伯卖艺,也是我吆喝的,一天就挣了好几两呢。”卖馄饨是她提议的,厨具也是她去挑的,第一天开张她一定要去的。
她最喜欢凑热闹了。
为此还特意让小猫早早叫醒她。
赵小姑小声劝她:“宝丫还是别去了,外面很冷的,待会小姑给你热包子吃,你乖乖待在家,我们很快就回来了。”已经十月了,白天还好,清晨外头都有了霜。
“不行,不行,我要去。”赵宝丫也不管她,拿着铜锣就往隔壁跑。隔壁的苏玉娘已经起来了,正和儿子把灶炉、桌椅板凳抬到板车上。看见她过来,也很惊讶,“小宝丫怎么起来了?”
提着面团跟过来的赵小姑无奈道:“宝丫说她也要去,去帮忙卖馄饨,玉娘姐姐,你劝劝她。”
“她要去就让她去吧。”苏玉娘笑道,“反正春生也要去,有个伴儿。小娃儿最多新鲜两日就撑不住了。”
“玉姨姨最好了。”赵宝丫弯着眼笑,指着一大车的厨具问:“玉姨姨,你们要黑雪拉车吗?”
苏玉娘摇头:“不用了,我们摆摊的地方很近的,就在去县学的路上,一盏茶的功夫。”车子重,她们有两个人,可以轮流推。
东西全装车后,四个人从后门出去,穿过一条黑胡同,只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摆摊街道。街道两边商铺还关着门,门廊下零星的红灯笼被风吹得摇晃。他们去的早,只有几家已经摆上了。
等他们撑开摊子,开始烧水、和馅,陆陆续续又有不少摆摊的过来。
馎饦、胡饼、包子、油条、素面、羊肉汤、粥点……什么都有卖,居然也有卖馄饨的。
各种早点的香味融在一起,香的人口水直流。
赵宝丫用力吸吸鼻子:“哇,好香呀。”
苏玉娘笑道:“我们家还没开张呢,莫要被别家的勾了去。翠香,先下两碗馄饨给他们俩。”
赵小姑应了声,手脚麻利的下了两碗馄饨,不一会儿就端了上来。忙乎了一早上,俩个娃儿都饿了,热乎乎的馄饨上桌,别提吃得多香了。
街道渐渐热闹了起来,其他的摊子前已经有了食客,路过苏玉娘他们新开张的馄饨摊前时都好奇的张望两下,又不敢轻易尝试。
人都有从众心理,越是没有人的摊子就越冷清。
眼看着人来来去去,赵小姑心里急又张不开口,苏玉娘虽然开了口,声音弱得只有自己才听得见。
太羞耻了,一喊脸色就爆红!
两个人只能干瞪眼,何春生抬头观察了片刻也有些无措起来:怎么客人都不来他们的摊上吃?
赵宝丫吭哧吭哧的吃完一碗,鼓着腮帮子喊:“小姑,我还要吃,太好吃了!”她嗓音软糯糯的,在清晨的薄雾里显得格外清越。
路过的食客忍不住朝她这边看来,见这女娃娃粉雕玉琢,一张嫩白的脸被热气熏蒸得通红。面前一口大海碗吃得干干净净,又捧着一个大海碗吃起来。那迫不及待的动作看得人直咽口水,忍不住问:“小娃娃,真有那么好吃吗?”
小宝丫两颊塞得鼓鼓,回答得含糊不清:“好迟,好好呲……”她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把碗往前一推:“婶婶,吃……”
妇人被她逗笑,第一个走到了桌边坐下,朝苏玉娘他们道:“老板,来碗馄饨吧。”
苏玉娘和赵小姑惊喜,立刻手脚麻利的下馄饨,上桌。
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加之他们的馄饨确实美味,汤底又是炖了一晚上的大骨浓汤,渐渐的两个桌子就坐不下了,生意竟然比周边的小食摊都要好。
几个衙差早起来收摊位费时,一眼便瞧见了这个热闹非凡的新小食摊。领头的衙差乐呵呵道:“看来又要有进账了。”他们收摊位费的标准可不一样。
位置好的、生意好的,关系差的会多收;位置偏的、关系好的会少收。
苏玉娘的新摊子位置一般般,但脸生、生意好,肯定要多收的。
领头的挥手,正要过去,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他不耐烦的回头,然后缓缓仰头,对上高大的赵凛。只一秒领头的衙差就换上一副笑脸:“哎呀,这不是赵秀才吗?您今个儿没去县学吗?”
自从上次金鹏程的案子过后,赵凛这张脸可是在县衙里出名了,但凡在衙门呆的都认识他。知道他是县案首,又得县令大人看中,见到了自然也要给几分脸面的。
赵凛和善的打招呼,笑道:“舍妹第一日出来卖馄饨,我不放心出来瞧瞧。”
几个衙差互相对视,然后又看向新支的馄饨摊:那个是赵秀才妹妹的摊子?
赵凛似是丝毫没察觉到几个人之间的眉眼官司,继续道:“不巧碰见了你们几位。”说着从袖带里摸出个荷包塞到领头的衙差手里,“哥们几个拿去喝茶,今后要麻烦你们多看顾小妹了。”
几人连连推辞,推辞不过也就收下了。等赵凛走后,其中一个衙差道:“怪不得林师爷夸他来着,确实不错。”就算他不给好处,他们也不会为难他小妹的。
不想,如此上道。
领头的道:“哥们几个回去传个话,今后谁当值,照顾着赵秀才小妹一些,莫要叫其他泼皮欺负了去。”
几人点头,照旧去收摊位费,只不过赵小姑他们的摊位收得最少,最是客气。
四人忙了一个早上,巳时一刻,准备的馄饨就卖完了,等收摊回家,苏玉娘一对账,面上忍不住的欣喜。
赵小姑忙问:“挣了多少?”
苏玉娘:“总共挣了两百二十一文,除去买肉买面粉和大骨头的五十两,净赚一百七十文。”她拨动算盘,“只要六天我们就可以回本,今后都是挣的。”
“只要生意都像今日这么好,以后每个月我们至少有五两的进账,除去成本再对半分,每个月每人可以分二两。”
赵小姑向来暗沉的眼睛都亮了:“二两?”从前他们家除去大哥,半年才能挣二两银子呢。那还得她爹勤快,地里庄稼收成好。
一想到她以后每个月都能挣二两银子,她背脊都直了。
小宝丫捧着钱盒,瞪大眼:“哇,好多呀,小姑,你挣钱了!”
姑侄两个笑得牙不见眼,何春生无意识的泼了瓢凉水:“娘,你还没除开下雨打雷下雪的天,还有我和宝丫妹妹每天吃的馄饨。”
姑侄两个不笑了:长溪的秋冬多雨多雪……
苏玉娘温温柔柔的安抚:“不怕的,无非是少挣一些。你看,我们只要忙一早上就能挣到比做工多的钱,还能照顾孩子。下雨下雪天就当赵大哥休沐一样,也挺好。”
她太会安慰人了,这样说完赵小姑也不难过了,小宝丫又眉开眼笑起来。
几人收拾好摆摊的东西后都回去补觉,午后,苏玉娘又独自去买了次日要用的食材。
一回生二回熟,第二日摆摊,不用赵宝丫招揽客人,苏玉娘就张口吆喝了。前几声虽然还会面红耳赤,但到了后面已经喊得很顺口了。
前一日吃过的,今日又来了。一碗吃完后,朝苏玉娘竖起大拇指:“你这个馄饨皮薄馅大汁多,算是镇上最好吃的一家了。明日我带家里的婆娘和两个娃儿也来尝尝。”
今日熟客居多,又带了不少新客,挣的铜板比昨日只多不少。
第三日,赵小姑终于也开了口,虽然声音很小,还结巴,但她开口了。
微小的进步,比挣了钱还叫人开心。
第五日,赵凛带着赵春喜和秦正卿光顾了馄饨摊。苏玉娘赶着面皮,笑问:“赵大哥怎么前几日不来?”
赵凛:“前几日怕你们太忙,就不过来打搅了。”其实是怕给她们压力,这几日生意稳定了,还敢带两个好友来捧场。
说完他又给秦正卿介绍:“九如,这是我小妹翠香和邻居苏玉娘。”
秦正卿颔首,一派温润如玉。他生得好看,比之赵凛要温润,比之赵春喜又要清俊,硬生生把街边小摊坐出了雅座的味道。
周遭不少食客都在偷看他,而隔着烟火揉面的赵小姑只管偷瞄赵春喜。
这是她第一次真真切切打量这个人,一想到他在吃她包的馄饨,心里就涌上一股难言的满足感。
要是他每日都来就好了。
想到这她包馄饨的速度又加快了几分。
赵宝丫看见她爹来很是开心,凑到他身边撒娇。秦正卿看到她笑道:“宝丫也在呢,马安这两日还说许久没见你了。”
赵宝丫眨巴眼道:“那你让马安哥哥来我们的馄饨摊啊。”
“鬼灵精。”秦正卿被她逗笑,“我还当你要请马安哥哥吃呢。”
小宝丫一本正经:“我不是老板,不能请的。”
赵春喜也跟着笑了:“怪不得师父、师娘老念着宝丫,着实有趣。”
第一缕阳光透过薄雾散在众食客发间,空气里有袅袅烟火气。
几人正说笑着,路边突然插进来一个洪亮的声音:“这家馄饨摊瞧着不错,人多肯定味道也不错。表弟我们就吃这家吧。”
紧接着又是一人道:“老板,来两碗馄饨。”两人付完钱坐到了另一桌。
那声音太熟悉了,赵凛和秦正卿同时扭头看去,恰好和坐下的钱大有看了个眼对眼。
钱大有呆愣一秒,起身就要走,坐着的齐宴一把拉住他,疑惑问:“钱都付了,你去哪呢?”
钱大有不耐:“你松手,我去别处吃。”
齐宴板着脸:“你这人毛病怎么这么多?快些吃完,要是赶不上去县学,小心我回去告诉大姨。”
钱大有刚想爆粗口,秦正清就插话道:“钱兄,好巧啊,居然在这里碰见了。”听闻钱大有院试后就被他爹喊回去照看船队,让他什么时候想读书了,能读好书了再回书院。
仔细算来,也有近两个月没见了。昔日同窗,关系虽然不好,打个招呼还是有必要的。
钱大有:“……”巧个屁,要不是齐宴这个事逼,他能遇见赵凛这个煞星?
齐宴疑惑回头,左右打量起秦正清、赵凛和赵春喜:“这三位是?”
赵春喜拱手,主动介绍:“赵春喜。”
赵凛:“赵凛。”
秦正清:“秦正清。”
齐宴蹙眉:“赵凛?长溪县小三元案首?”
赵凛点头,齐宴又上下打量了他,目露不屑:“我当县案首是个谦谦君子,没想到像个土匪,这块头怎么看怎么像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粗鄙武夫。”
这人嘴也忒毒蛇了。
秦正清和赵春喜的脸色都不好起来,反倒是刚刚急着要走了钱大有乐得不得了:他头一次觉得这个表兄嘴巴也没那么讨厌!
馄饨送了上来,他热情的招待道:“来来来,快吃,吃完我们走。”
齐宴拿起勺子,一口咬了一个馄饨下去。薄薄的馄饨皮在口腔破开,丰润的汤汁沁了出来。他刚要说好吃,一股辛辣的味道沿着喉管鼻腔直冲天灵盖,辣得他七巧生烟,俊脸通红。
“水水水水……”他直接跳了起来,不断的吐舌头,到处找水。
周围的食客都被他吓了一跳,纷纷扭头看他。
“水!”他辣得实在不行了,嘶吼着要水。
赵宝丫捧着一碗水哒哒的跑过去,奶乎乎的声音里都是关切:“叔叔水来了,水来了!”
赵凛一看到自家闺女就知道要不好,下一秒捧着水大灌一口的齐宴又原原本本把那水喷了出来:他娘的,这水比馄饨还辣,这就是辣椒水啊!
齐宴吐着舌头吼道:“你给我喝的什么?”
小宝丫眨巴着眼无辜极了:“叔叔不是说要水吗?辣椒水里面有水呀!”
她一副:我只是五岁的宝宝,我什么都不懂的表情。
气得齐宴险些仰倒。
第 52 章
齐宴被辣的说不出话, 在隔壁摊位猛灌了几口水后还是不行,自顾自的跑了。钱大有本不想管他,又担心回去挨骂, 只得追了上去。
三人去了县学后不久又在教俞那看到了这位嘴毒的仁兄:姓齐名宴,清远县上届案首, 原本在清远县的县学里读书, 其父齐州判调任荆州州判。荆州属北地, 民风彪悍少读书,家里人担心耽误他学业, 没把他带去荆州, 又不放心他一个人留在清远, 就让他寄宿到长溪小姨家中。
也就是钱大有家里。
学籍也从清远转移到了长溪县学。
今日是第一天来报道, 钱夫人担心他不认得路,特意让钱大有送他来。美其名曰让自家儿子多跟外甥学学, 感受一下县学的氛围。
钱大有简直烦死了,他娘还说要是他从此洗心革面, 就让大姨夫把他也弄进县学读书。他对此唾之以鼻,大姨夫和大姨一家从来就瞧不起他们家, 认为他们家是水匪出身。要真想把他弄进县学, 现在就该让他和齐宴一起进去读书。
口头承诺,他爹娘还当真了。
不过一想到齐宴和赵凛第一天就对上了, 他就高兴。不管谁弄死谁,他都能乐上好久!
赵凛是不太想搭理这种人的,奈何齐宴这人就是只臭虫,从教俞那出来, 又拦住他问:“先前府试就听闻你作弊,院试你是不是也作弊了?你这种人能考中案首, 委实叫人费解,要不我出几道题考考你吧?”
这人嘴贱的程度简直比陆坤那厮还叫人生厌。
秦正清和赵春喜忍不住想骂人,赵凛不想骂人,只想动手。对方那小身板好像也挨不了两下,他敛目含笑,不答反问:“听闻清远县此次院试的案首天资聪颖,被誉为清远之光,齐兄可是被日月之光逼得自惭形秽,才背井离乡跑到长溪县学来找赵某比试?”
没有更毒,只有最毒!
“你!”齐宴气得胸口起伏,你你你了半天,一甩袖走了。
赵凛扶额:“看来,他真是到我这来找存在感了。”
赵春喜蹙眉:“县学里也有官家子弟,也不像他那般心胸狭隘,今日宝丫戏弄了他,他会不会伺机报复?”
秦正清也担忧起来:“要不我去结交结交他?”
“不必了!”赵凛脸上带笑,眸子里冷光越盛:伺机报复,也要有那个命才行。
他最好只是嘴毒,要是心肠也歹毒,他会让他体验到什么叫以毒攻毒!
从县学回来后,赵凛交代赵小姑道:“若是有人闹事莫要硬刚,派人去找我或是报官,莫要吃亏。”
赵小姑满面疑惑:她们做自己的生意,会有什么人来为难她们?
她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次日一早照例和面装车和苏玉娘一起出去摆摊。四人到了惯常摆摊的地点,那里已经有人摆上了。四人只得换了一个地,刚放下桌椅,又有其他摊主过来,说这个地方是他们的,如此被驱赶了四五次后,赵宝丫不乐意了。占住最后一块他们看中的地方,一屁股坐在那就是不肯挪窝。
但凡有人要过来拉她,小黑就龇牙,狂吠不止。
赵小姑察觉事情不对,想起赵凛的话,连忙往县衙赶。
对方也是卖馄饨的,见小宝丫不起来,骂骂喋喋道:“今日你们要是不让,这生意也不别做了。”
苏玉娘脸都气红了:“做生意讲究先来后到,你们这样联合起来欺生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嫉妒她们生意好而已,对方上下打量她们,语气很不好道:“瞧你们也不像穷人,跑到这和我们平头百姓抢什么生意?要是识趣趁早别干了,免得打起来。”
苏玉娘即便在病中也收拾得妥帖,现下病好,虽是布衣,但身姿举止都透着贵气,何春生也生得白净俊俏,赵宝丫更是别说,通身上下连发带都是丝绸的,压根和穷不挨边。她们这几日挣得委实多,自然惹人眼红。
这群人就是要联合起来,让她们做不成生意。
这几日他们都观察过了,这个馄饨摊就是两个娃儿和两个妇人。这样的弱小妇孺、脸皮薄又不经事,随便‘搞一搞’,很容易就把她们赶走的。
苏玉娘看出了他们的意图,今日若是退了,他们就会得寸进尺,只怕今后再也没有她们摆摊的余地了。
围过来赶她们的人越来越多,何春生和小宝丫也有些害怕了,揪住她的衣摆。
对方见她们势弱,越发嚣张,什么难听的话都往外说。说赵小姑做的馄饨里头肯定搁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才让人吃了还想吃,说苏玉娘不是来卖馄饨的,就是在卖弄风骚,勾引男客人。说赵宝丫和春生两个娃儿这么小就会拉客了,指不定长大后干啥勾当呢。
饶是苏玉娘这样好脾气的人也被气得浑身战栗,她捏着拳头,深呼吸:不能被气哭,不能退,不能任由他们欺凌!
春生和宝丫还在,她立不起来两个娃儿今日定会留下阴影。
市井之人是不会和她讲道理的。
不是要耍横吗?那她就比他们更横好了。
就在几人伸手要过来推搡她时,苏玉娘猛得操起桌案上剁肉馅的刀朝那人手砍去。那人惊恐,连连后退,踩得身后的人倒了一大片。
半截袖子飞上天,众人吓得魂不附体,大喊一声‘杀人了’然后四散逃跑。苏玉娘不管不顾,拎着寒光闪闪的剁肉刀就冲了出去:“不是要赶我们吗?来呀,谁上来我就砍死谁!有种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有本事上来啊!”
她丢去了温柔 ,用尽平生最大的音量嘶吼,像个疯婆子一样追着人砍,揪住那个骂得最凶的大汉挥刀。赵宝丫和春生都吓呆了,反应过来后连忙冲上去一左一右的拉住她。
“玉姨姨……”
“娘……”
有妇人已经开始劝和了:“大妹子,大妹子,算了算了,大家都出来摆摊,和气生财。”
“是啊,是啊,今后我们不赶你就是了。”
他们委实没想到,看上去病弱瘦削的苏玉娘会这般不要命。有人开始上去拉架,把她的刀夺了下来,苏玉娘不依不饶又操起桌上的擀面杖,见到人就打,打得一众人抱头鼠窜。
她今天就彻底不要脸面了!
等赵小姑带着官差赶来时,就看见打完人后衣裳破损,头发散乱,脱力坐在大街上的苏玉娘,以及坐在她身边红着眼圈的两小只。
“玉娘姐姐,宝丫,春生。”赵小姑大喊一声,然后朝官差道:“衙差大哥,这些人欺负人!”
衙差一看这还得了,赵秀才特意交代他们好好照顾他小妹摊子。如今摊子被弄得乱七八糟,人还被欺负了去,尤其是赵秀才的闺女,哭得那叫个可怜,眼睛都肿了。
领头的压差往街道上一站,抽出随身打大刀:“欺负幼小妇孺长本事了,哪个闹事,给老子滚出来!”
那被销掉半截袖子的大汉连忙凑过去喊冤:“冤枉啊大人,这婆娘凶得很,拿刀追着我们砍!”
领头的一脚把人踢翻,骂道:“当老子眼瞎,刀都被你们丢了,擀面杖也不给人家留下,面粉还给她们撒了,最后还想倒打一耙?”
他挥手朝身后的压差道:“来呀,把没在摊位上的摊主全都带去县衙,重打二十大板再说!”
怎得如此歪曲事实?
“冤枉啊————”
众人吓得连连喊冤,衙差才不管这么多,他们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
他们就是看到那么一大帮人围着两个可怜的小娃娃和一个病弱的妇人。
闹事的人被带走,现场一片狼藉,赵小姑蹲到苏玉娘身边急切的问:“玉娘姐姐,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哪里受伤啊?”
“没……”倒是没有哪里受伤,就是大病初愈,闹了那么一场浑身都没力气了,软绵绵的,只想就地躺倒。
她从来没想过她还会有这样的一面,要是她的父亲母亲看到了只怕得气死!
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朝担忧的三人温柔的笑了:“我没事,就是方才拿刀追人的时候跑太快 ,有点脱力。”
“春生,你和宝丫妹妹没吓着吧?”
“没有!”赵宝丫红肿的眼睛弯了弯:“玉姨姨刚刚好厉害好威风啊,他们都被姨姨吓傻了,像是鸭子一样乱跑!”
担忧的赵小姑呆了呆,瞪大眼,不可思议:“刀?”她指指苏玉娘,“你拿刀追他们?”
她很开心的比划,好像当个泼妇也挺好。
“嗯,我追他们。这群人欺软怕硬,这会不吓住他们,他们会以为我们好欺负。”苏玉娘撑起身子开始收拾东西,又恢复往日的柔和:“只是可惜了这些面皮和肉馅,今日生意是做不成了,收拾东西先回去吧,明日再来。”
两个小娃儿也连忙帮着收拾。
赵小姑还有些回不过神来:所以,那群摊主被砍了一路,还被压差冤枉喝骂最后拉走打了?
最后,那群摊主不仅被打了,还被勒令赔偿她们的损失。
赵小姑觉得甚是解气,苏玉娘却病倒了。
她自己明白,不是什么大病,就是当时太气了,又闹了一场,身体虚空所致。
小宝丫却不放心,坚持要请齐大夫过来。
她拉着赵小姑去的齐府,何春生给她娘端糖水时,发现他娘手心大鱼际处被刀割伤了,皮肉外翻,还在冒着血珠子。
他急了:“娘你手怎么了?刚刚怎么没说?”
苏玉娘温声安抚他:“不碍事的,不是怕你们担心吗?”
他看过医书,什么草药可以止血来着?
小蓟、车前草、苦蒿菜……对了,家里院墙边上就有。
他急匆匆的跑出去,弄了草药来洗净捣碎,又急匆匆的跑进来,敷在他娘的伤口上。
血很快止住了。
苏玉娘诧异:“你怎么知道这东西可以止血?”
她还没问出个所以然来,齐大夫就来了。
齐大夫边把药箱放下,边道:“老夫不是说过,你身体亏空的厉害,要好生修养的吗?怎的还出去摆摊了?”来的路上,他已经问过赵小姑大概的情况了?
齐大夫可不是对谁都有对赵凛这么好脸色。
苏玉娘没敢接话。
他手正要去搭她的脉,瞥见大鱼际处胡乱包扎的布条时,蹙眉问:“手受伤了?怎么包扎的?可有用药?”
何春生连忙道:“用药了,车前草捣碎敷的伤口……”他声音呐呐生怕做错了。
面前男娃娃也就六七岁,瘦瘦小小的,还不到他腰际,瞧着也不像读过医的,居然会辨别草药?
齐大夫继续把脉,片刻后他道:“无甚大碍,身体虚空,加上一时气急攻心,才会病倒。扎上几针,把火气卸一下,再吃两副药就好了。”
他不动声色朝何春生道:“给老夫拿银针出来。”
赵宝丫连忙去拿,被他隔开了,他道:“小丫头走开点,让你哥哥拿。”
何春生拿出装银针的布袋摊到他面前,齐大夫继续道:“先拿一寸的针给老夫。”
何春生在那堆粗细不一的银针里准确的挑出一寸的针递了过去。齐大夫接过针就要刺,何春生一把拉住他的手,紧张问:“齐伯伯,不用灼烧吗?”
小宝丫也反应过来,连忙道:“对呀,齐伯伯,要先消毒。”
齐大夫心下满意,但依旧板着脸:“那你还不去拿?”
何春生立马跑去点烛火端到他面前。
齐大夫再给针消毒,继续道:“找出合谷、少府、劳宫、内关、风池几个穴位,用棉布沾点药箱里的药汁给你娘擦拭一下。”
苏玉娘、赵小姑两人都很疑惑:春生又不是药童,这些穴位哪里分得清?
然而,何春生没有丝毫犹豫,沾了药酒,准确无误的给他娘擦了穴位。
齐大夫越发满意了,给苏玉娘施针后,趁着开药方的功夫又问了春生几个问题。
待收拾好药箱后,他朝苏玉娘道:“你这娃儿是学医的好苗子,考不考虑让他跟着老夫学医?”齐大夫一共有两子两女,两个女儿早已经出嫁。大儿子是个音痴,终日摆弄乐器,小儿子是个跳脱性子,念个书都费劲,别说让他学医,就是让他认识上千种药材都不能。
生地黄和熟地黄都分不清楚,让他医人无异于杀人!
可怜他年过半百,一身医术居然无人继承。
今日瞧见何家小子,甚是满意,就算不是自己的娃,收个徒弟也是可以的。
苏玉娘愣住,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扭头看向她儿子。她从春生眼里看见了渴望,但……她摇头:“不了,我们家春生明年初春就要去学堂,他要读书,将来要科考的。”
何春生眼里的光一下子暗了下去,赵宝丫看着苏玉娘,又看看他,然后蹭到他身边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哥哥……”
何春生回头,朝她笑了一下,小宝丫一下子就有些难过了……
“行!”齐大夫有些遗憾,背起药箱,朝苏玉娘道:“好生歇着,这几日记得按时吃药就是。”说着往外走去。
赵小姑连忙出门送他。
何春生很懂事的给他娘倒水,又扶着她躺下,等她快睡着时,他小声道:“娘,我去给你抓药。”
苏玉娘迷迷糊糊的应了声,小宝丫连忙跟着他跑了出去,边跑边奶声说:“春生哥哥,我陪你一起去吧?”
“不用,宝丫妹妹,你乖,在家里看着我娘。”他捏着药方冲出门,险些和回来的赵小姑撞上。
等人跑远了,赵小姑才疑惑的问:“宝丫,春生去干嘛呢?”
赵宝丫:“春生哥哥去给玉姨姨抓药。”
赵小姑挠挠额角,小声嘀咕:“跑这么快作甚?药堂要关门了吗?”
何春生只想再快一点再快一点,他沿着去齐府的路一直跑一直跑,连摔了两次,总算在齐大夫进齐府前截住了人。他气喘吁吁的站到齐大夫面前,额角的汗从发梢滴落。
齐大夫诧异,停下步子问:“你来做什么,可是你娘又有什么问题?”
他摇头,不顾膝盖上的疼痛扑通一声跪下了,仰头,乌黑的眼睛里全是执着:“请齐伯伯收我为徒吧,我愿意学医。”
齐大夫眼眸微亮,继而又摆手:“不行,你娘不同意,老夫不会擅自教的。”父母不同意,他私自教了,难免闹出什么事来,他是收徒不是没事找事。
“况且,你娘想你读书、将来科考入仕……”
眼见他要走,何春生碰碰就是两个响头,拉住他衣袍小声道:“我可以兼顾的,我可以读书,但我也要学医。”他清楚的知道,读书是因为爹娘,但学医是他自己想的。
“世上哪有既要也要。”齐大夫蹙眉,“一个人只有一颗心,只能全新全意的去学一样东西,你自己考虑清楚,说服了你娘再来找老夫。”
“请齐伯伯收我为徒。”他压根没想过说服他娘,他是来说服齐大夫的。
他伸手揪住齐大夫的衣摆就是不肯放,齐大夫甩不脱,只得道:“你且先让老夫进门,我们来打个赌,你今日若是能进齐府的门,老夫就收你为徒。”
何春生眨眨眼,松手。
齐大夫赶紧跑了,同时让门房关门,千万别放那孩子进来。
何春生盯着紧闭的大门觉得自己被骗了,他干脆跪在门口不起了。天下起大雨,门房从门缝里偷偷瞧了淋成落汤鸡的小男孩好几眼。青衣的少年公子从马车上下来,撑着伞往府里跑,他只管走,也没看路,一不小心就把那孩子撞翻了。
那公子哎呀一声,见他额头磕出了血,连忙喊门房来帮忙把人抱进去。
门房伸手去拦:“公子,这孩子不能进去。”
这公子正是齐大夫那跳脱好玩乐的小儿子齐铭,他虎着脸骂道:“没瞧见这孩子头都磕破了?医者仁心,我爹平日里就是这么教你们的?让开!”
门房为难、纠结:“……”到底该听老爷的还是公子的?
齐铭不耐烦了,一脚踢开门房,自己抱起孩子往府里走,边走边喊:“爹,爹,快点救人啊!你儿子我把人撞了,再不出来对方就要拉我去见官了!”
齐大夫急匆匆的跑出来,一眼就瞧见了坐在偏厅椅子上,浑身湿透,可怜又执拗的何春生……
哎,让你嘴贱!
不是,这个兔崽子又给老子找事?
何春生:“齐伯伯……”
“认识啊?”齐铭不明所以。
齐大夫轻咳:“那个,方才话就是哄骗……”他话还没说完,外头一声惊雷,震得人心肝颤抖。
齐大夫立刻改口:“拜师吧。”天意不可违。
齐铭挠头:“老头子,拜什么师?”
齐大夫一把推开这个多事的儿子,走到何春生面前,何春生跪下,顺势把齐铭倒给他的茶递了上去……
何春生顺利拜师,和齐大夫说好,今后每日卯时一刻到齐府学习药理,为了避免他娘发现,巳时一刻赶回去。
齐大夫感叹:“怎么收个徒弟像做贼一样。”
齐铭吊儿锒铛道:“你就知足吧,不收个徒弟,难道要把医术带进棺材里去?”
齐大夫气得吹胡子瞪眼,问:“先前赵秀才送你的《中庸》可有读?”
齐铭立马焉了,在心里问候了赵凛八百遍祖宗。
赵凛连打了几个喷嚏,撑着伞回家时,正好碰见抱着药往回冲的何春生。他把人拉到伞下,蹙眉问:“怎么出去也不打个伞,你娘没什么大碍吧?”早上的事,他还是听县学里的官家子同窗提起才知道。午膳也没在县学里用,借了把伞匆匆赶回来了。
何春生摇头,额上的纱布随着他的动作轻微晃动。
赵凛:“你额头怎么了?”
何春生小声道:“去抓药摔倒了,不小心磕破的。”
那伤口看着都疼,膝盖和手掌的地方都蹭破了。赵凛干脆单手把他抱了起来,怕他额角淋到雨,遒劲的手臂又把小孩往怀里带了带。高大有力、温暖又沉稳,这就是有爹的感觉吗?
何春生头一次被一个男性抱在怀里,他别扭又无比依恋。
这是宝丫妹妹的爹,要是也是他爹就好了。
赵凛抱着何春生刚到何家门口,就看见撑着伞往外张望的小宝丫。小团子看见他们连忙冲了过来,弯着眼喊:“阿爹,你怎么回来了呀?”
随后看向他抱着的何春生问:“春生哥哥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宝丫等了好久好久……”她说到一半突然顿住。
看看他爹,又看看何春生,小嘴一瘪,突然就不高兴了。猫眼儿漫上雾气,举起一只手:“阿爹,抱抱!”
一手抱着何春生一手撑伞的赵凛:“……”
闺女这是吃醋了?
第 53 章
闺女要抱总不能不抱。
赵凛想了想, 把手里的伞递给何春生,弯腰朝小宝丫伸出空余的手。小宝丫立刻把伞收了,眉开眼笑的抱住他爹胳膊。
赵小姑站在廊下, 远远的瞧见他抱着两个娃娃进门,连忙撑伞跑了过来, 问:“大哥怎么回来了?俺还打算去找春生呢。”她伸手去接小宝丫, 小宝丫小身子一撇, 楼主她爹的脖子不撒手。
赵小姑只得去抱春生。
两人走到廊下,赵凛把伞放下, 依旧抱着闺女, 问赵小姑:“早上的事我听说了, 你没受伤吧?”
赵小姑摇头:“没有, 俺看见有人闹事就去报官了,就是玉娘姐姐遭罪了。”
一提起早上的事, 赵宝丫立刻眉飞色舞起来:“玉姨姨好厉害呀,她拿着刀追人……”小团子手舞足蹈的比划, “还拿棍子打人,他们都怕玉姨姨, 都快被玉姨姨打哭了!”
赵凛惊讶:“玉娘拿刀追人?”苏玉娘那样举止有度, 说话都秀气的人会拿刀去追人?
“大哥也被吓到了吗?”赵小姑现在想起来还很惊讶,“俺当时也不相信的。”
“大夫说她没事, 吃两幅药就好了。”赵小姑伸手,“春生,把药给小姑,俺拿去煎, 你快去换衣服。”
赵凛知道几人都无事后才放心下来,吃午饭时, 他道:“既然玉娘病倒了,天又下着雨,这几日就不要去摆摊了。”
赵小姑点头:“嗯嗯,俺会跟玉娘姐姐说的。”她给小宝丫夹了只鸡腿,小宝丫猫眼儿滴溜溜的转,转儿把鸡腿夹给了一直安静扒饭的何春生。
“不吃,妹妹吃。”何春生摇头,把鸡腿还给她。
小宝丫捂住自己的碗:“春生哥哥头破了,春生哥哥吃……”
何春生感动:他还以为宝丫妹妹不喜欢他了呢。
小宝丫扒着饭碗想:肉肉都可以给春生哥哥吃,阿爹只能是她一个人的阿爹。
何春生吃完饭,把煎好的药端给他娘。苏玉娘看见他额角的伤口时,紧张的问:“你额头怎么了?翠香姑姑说你抓药很晚才回来,可是遇见什么事了?”
“没没……”何春生眼眸闪烁,“抓完药刚好下雨了,我没带伞在药堂躲了会儿雨,回来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幸好碰到了赵叔叔……”这是他第一次说谎,越说声音越小,面色涨红。
苏玉娘察觉有异,只以为他被人欺负了不说。把药一口气灌下去后,才道:“若是有人欺负你,要告诉娘。要是不方便告诉娘也莫要忍气吞声,打回去他们就怕了。”
何春生想起他娘今早的英勇突然就不紧张了,眼睛亮晶晶的问:“要是打回去,有人找娘告状呢?”
苏玉娘:“我家春生这么好,定是他们错了,若是他们敢来告状,娘也把他们打出去。”
何春生抿着唇笑了,接过她手里的碗:“娘,我去读书了。”
苏玉娘只歇了一日,第二日雨停,她就张罗着出去摆摊。经过上次的事件后,整条街上的人看见她们都客客气气的,再也没有人敢找她们的麻烦了。不仅是因为体验到了苏玉娘的凶悍,还觉察到了她们有后盾,不然衙差不可能如此维护他们。
也是从那天开始,何春生说要留在家里读书,没跟着出来了。
连着几日后,赵宝丫总觉得有点奇怪。
又有一日,赵宝丫跟着赵小姑她们出门后,突然肚子疼。赵小姑要送她回来,小宝丫摇头:“不要不要,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春生哥哥在家,宝丫跟着春生哥哥。”
她从前在荒星都是一个人到处跑的,从来都没怕过。
赵小姑见离家就几步路,点头答应:“俺看着你进门,拉完肚子别乱跑。”
小宝丫点头,抱着小肚子往自己家跑,等她肚子不疼了,跑去隔壁。正好听见隔壁后门锁上的声音。
春生哥哥出去了?他去哪里呀?
小宝丫好奇,带着小黑从前门绕了出去,跟在他身后跑。从东城一路跟到了北城,到了齐大夫府上。
赵宝丫挠头,站在大门口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上前敲门。门房是认识她的,瞧见她一个人过来,好奇的问:“小娃娃,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可是家里人又病了?”
小宝丫摇头:“我是跟着春生哥哥来的……”
“哦,原来是跟着春生小公子来的啊,他在老爷的书房。”门房招来个婢女,让她把小宝丫带过去。
小宝丫乖乖跟着小姐姐往里走,提着鸟笼的齐铭远远的看见个小团子,惊讶问:“哪来的小姑娘?”
婢女曲礼,小宝丫仰头,猫眼儿纯净透亮,奶声回道:“我是来找春生哥哥的。”
“找何春生啊?”齐铭笑了起来,伸手戳戳她头顶的两个小揪揪:“老头子收徒,收一送一啊!小姑娘,我家医术可是传男不传女,你哥哥已经捡了大便宜了,可不兴一起捡的。”
“我才不是来捡便宜的!”小宝丫眼睛瞪圆气鼓鼓的打掉他的手,婴儿肥的脸颊嘟起,看上去可爱极了。
有点像他大姐家的小侄女。
齐铭挺喜欢逗小娃娃的,手贱的又伸手去掐她脸,小团子伸手打掉,脸颊都气红了。如此反复几下,小团子彻底绷不住了,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泪珠子像不要钱似的往下砸。
“呜呜呜,坏人,欺负小孩!”
“阿爹——”
小姑娘哭得惊天动地,把周遭的下人都哭了来,婢女和齐铭都慌了。
“哎呦,祖宗,你别哭啊!”齐铭抓耳挠腮,把鸟笼子递到她面前,“哥哥把鹦鹉给你玩好吗?它会说话的,还会跳舞……祖宗,别哭了。”
他越哄,小宝丫哭得越凶,仰着脑袋梗着脖子哭。直到把齐夫人、齐大夫、何春生都哭了来。
何春生惊讶一秒,立刻上前去拉她:“宝丫妹妹,你怎么在这?谁欺负你了?”
赵宝丫哭声一收,揪住他衣袖,指着齐铭控诉:“他,他揪我头发还掐我脸……”她眼眶通红、长睫颤颤,泪珠子还在眼眶里打转。
她把被掐红的脸仰起来给众人看,齐铭讪讪摸摸鼻子,解释:“我就是瞧着她像大姐家的彩儿,逗她玩呢……”
他话毕,后脑勺就挨了一下。齐大夫恨铁不成钢道:“你个混小子,就知道手贱,平日里欺负彩儿就算了,赵秀才家的闺女你也欺负……”
齐铭惊讶:“赵凛的闺女?”
齐大夫揪住他衣领就打:“让你手欠,让你手欠……”
“啊,爹,别打脸,别打脸……”齐铭抱头鼠窜,内心叫苦不迭:赵凛就是他此生的噩梦,《中庸》还没读完呢,又来了个小丫头片子!
呜呜呜,爹不疼娘不爱的,这家没法呆了。
闹了这么一出,今日也没办法继续学医了。何春生带着小宝丫出了齐府往家里走,小黑摇头摆尾的跟着两个小主人。
赵宝丫拉着他衣袖问:“春生哥哥,你每天都在跟着齐伯伯学医吗?”小团子眨巴眼看他,要不是眼圈都红着,丝毫看不出哭过的样子。
何春生点头,抿唇小声道:“宝丫妹妹,你能不要告诉我娘吗?”
齐大夫那天问苏玉娘的话,赵宝丫也是听见了的。
她点点小脑袋:“嗯嗯,我不说,这是我和春生哥哥的秘密。”她伸出小手,“拉钩。”
何春生的手勾住她的手,冰凉的冷意激得他缩了缩。他认真道:“等我学好医术就给宝丫妹妹看病,一定让你的手暖和起来,再也不用吃苦苦的药丸了。还要给很多很多的人看病,不让一个小孩没有爹娘。”
小宝丫眼睛亮晶晶的:“春生哥哥加油哦,你一定会比齐伯伯还厉害的!”
之后,赵宝丫也不出摊了,每日跟着何春生往齐府去。
苏玉娘同赵小姑道:“我说小孩儿就是一时新鲜,天冷了都不跟。”
赵小姑:“幸好幸好,俺还担心把他们冻坏了呢。”
小宝丫可冻不着,一去齐府,迅速捕获了上到齐府老太太下到齐府下人的心。整日好吃好喝,碳火暖房的伺候着。
没办法,那小团子太可爱了。粉雕玉琢的,嘴巴又甜,又热心肠。
齐府上下唯一不待见她的就是齐铭,看见她就绕道走。
实在是被老头子打怕了!
何春生学医有天赋,也肯用功。不过十来天已经能辨别上千种草药,师父交他看诊把脉,他也很用功,回去了就给赵宝丫把脉。
小团子把这当成了一个很有趣的游戏,伸出小手摆到他面前,猫眼儿一眨不眨盯着他看:“怎么样?春生哥哥我是什么病呀?”
何春生只探得出来脉细,其他的压根还看不出来。他蹙眉抿唇,已经有了大夫的架势了:“我看看舌苔……”
小宝张嘴吐舌:“啊……”
他还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先听到几个小孩哈哈大笑:“哈哈哈,小萝卜头还学人家看病。”
“他娘是个病痨鬼,他看多了自然就会了呗。”
“喂小孩,羞不羞,学大人好玩吗?”
“一个没有爹,一个没有娘,一对可怜虫,哈哈哈哈哈!”
几个小孩趴在何家的院墙上嘲笑他们,带头的男孩子约摸八九岁。赵宝丫见过的,是何家后们对面那家嘴碎的妇人的大儿子——吴金牛。
她远远的瞧过几回,每次都冲她丢石子。
赵宝丫怒了,也不当病人了。跑到围墙下面指着吴金牛鼻子喊:“你下来,你再不下来我打你。”
见她气鼓鼓的,奶彪都气了出来,吴金牛笑的越大声:“哈哈哈,小萝卜头长那么矮,你打谁呢?”
赵宝丫跺脚:“打你!”说着捡起地上的石子就往吴金牛面上砸。吴金牛脑门被砸了个正着,顶着漏风的门牙,骂道:“小矮子,你敢打我?我打死你!”
他从围墙上跳了下来,何春生赶紧跑过去拦在赵宝丫面前,板着脸喊:“不许打宝丫妹妹。”他刚喊完,小宝丫,就像个小牛犊子似的冲了出去,一头撞在吴金牛的肚子上,把他顶趴下了。
趴在围墙上的几个野孩子和春生同时呆了呆:娘啊,太虎了!
这小女娃看着白嫩可爱,打起人来怎么这么凶?
奶凶奶凶的!
吴金牛哎呀一声惨叫,朝发楞的同伴骂道:“你们都是死人啊,还不快点下来打死这个小矮子?”
墙上的四个小孩儿哦哦了两声,赶紧跳了下来。
他们五个人今天一定把这两个小娃娃打的哭爹喊娘。
小宝丫就没在怕的,她从前在荒星时常和野狗抢食物,张牙舞爪的都能吓退不少的小动物。虽然现在也很小,体弱,但打这几个坏小孩还是可以的。
她一屁股坐在吴金牛的脖子上,挥舞着小爪子就往他头发上招呼,又抓又挠,势必让他脸在地上摩擦。
小黑狂吠从灶房窜了出来,撵着其中两小孩跑。从来没打过架的何春生被剩下的两个小孩推倒,摁住打。
小宝丫看见了,放开吴金牛,气冲冲的跑过来一把推开压住何春生的人,很快又把那两个人压住。吴金牛要去踹宝丫,斯斯文文的何春生突然爆发了,捏着小拳头大喊一声,又一脑袋顶在了吴金牛的肚子上。
七人一狗打成一团。
最后占着小黑的勇猛把吴金牛几个打的鼻青脸肿、哭爹喊娘,拉开门跑了。
正准备敲门的苏玉娘和赵小姑险些被几个野孩子撞倒,险险的避到一边看狂风过境。
等人全部跑了出去,苏玉娘和赵小姑探头,就看见脸颊青肿、衣服破损的春生和气鼓鼓,头发似鸡窝,裙子脏污的小宝丫。
苏玉娘、赵小姑:“……”
“宝丫,这是怎么了?是刚刚那几个小孩打的你们吗?”赵小姑急急忙忙的跑进来,放下东西上下检查。
幸好幸好,只是头发乱了一点,衣服脏了一点,身上没有受伤。
小宝丫很是自豪:“我才没有被他们打到,我像玉姨姨一样,冲过去就是一脑袋,他们都被我吓怕了哟。”她像个女战士一样,笑的特别开心。
苏玉娘:“……”这娃儿好的不学,学坏的。就泼妇了一次,被她学了十成十。
她拉过儿子问他疼不疼,春生摇头后,她又肃声问:“为何打架?”
何春生以为她生气了,抿唇支支吾吾,挤出一句:“娘不是说,要是有人欺负我,打回去他们就怕了吗?他们欺负我们,还想打宝丫妹妹,我就打回去了。”
苏玉娘再次哽住:这话确实是她说的。
从前的春生可从不会如此。
父亲早亡,她又病重,平日里周遭的孩子挑衅他,他都是默不作声、忍气吞声。从来都斯斯文文懂事听话,更不要说拿她的话来堵她了。
她看看旁边的小宝丫,忽而就笑了:“很好,知道保护妹妹,是小男子汉了。”
何春生狼狈的脸慢慢红了,两个小娃儿互相看了看,都笑了起来。
原本以为这事就过去了,哪想午后,吴家婆娘回来,拉着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吴金牛讨说法来了,其他四家人也拉着自己惨兮兮的儿子来了。何家的大门被堵得严严实实,吵嚷着让春生出来道歉,让他们儿子打一顿,压根不提抱着碗坐在廊下的赵宝丫。
吴金牛捂住脸喊:“娘,还有赵宝丫那个小矮子,我脸都是她打的!”从头到尾都是赵宝丫那小矮子打得最狠,像个小炮仗一样,连嘴巴都用上了,何春生那个瘦鸡仔,下手根本不狠。
其他四个孩子也附和:“对,是赵宝丫,是她打的!”
吴婆娘疯狂扯自家儿子:“浑说什么,赵家那丫头那么小怎么可能打你们五个?”何家孤儿寡母可以欺负,但赵宝丫的爹是秀才,还是县案首,找她麻烦不是明摆着找事嘛。
其他四家家长自然也明白这个理,纷纷引导自家儿子:“你刚刚不还说是春生那小子打的吗?赵家妹妹那么小怎么可能打你们?”
奈何,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不懂大人的弯弯绕绕。都异口同声喊:“不对,赵宝丫就是打了,她还放狗咬我们,她自己也咬我们。”
“娘,你快让她道歉,快让她道歉啊!”
“告诉她爹,让她爹打死她,看她还凶不凶。”
他们几个小霸王在桑果街都横惯了,不管他们怎么欺负别的小孩,他们爹娘聚众到对方家里讨说法,最后都是对方赔礼认错,或是打自己孩子一顿结束。这次吃了这么大的亏,还是在一个小女娃手上吃的,吴金牛说什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娘啊,我不管,让那个小矮子过来道歉。”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问:“哪个小矮子?”
吴金牛下意识的一指:“赵宝丫那个小矮子!”他说完察觉不对,扭头仰头再仰头,对上赵凛那张冷峻的脸。
他往后退了两步,躲到他娘身后。吴婆娘讪讪:“小子胡说八道呢,不关宝丫的事,是何春生打了他,我们来找玉娘讨说法呢!”
“是啊,是啊,我们找的是苏玉娘,赵秀才不会要管闲事吧?”
门口的男人高大健硕,光站在那就压迫感十足,她们是活腻了才会去招惹他。
赵凛看了眼拉着何春生的苏玉娘,慢条斯理道:“我自然不会多管闲事,但刚刚你这个小孩可不是这么说的……”
小宝丫看见他,抱着碗就跑了过来,开心的喊了声阿爹。喊完后,鼓着腮帮子就开始告状:“阿爹,他们坏,他们骂我和春生哥哥。骂我笨,骂我矮、还说我没有娘,是可怜虫。说玉姨姨是病痨鬼,没有爹……”
“他们太过分了我才打他们的,他们也打了春生哥哥,春生哥哥的脸都肿了。”
何春生下意识的露出那边肿胀的脸,补充道:“他们也动手了,他们五个人打我和宝丫妹妹!”
赵凛眉头越蹙越深,积压看得人心慌。
吴金牛辩驳:“才不是呢,我就是看见何春生学大人在给赵宝丫把脉,看舌苔,说了他们两句。赵宝丫就凶巴巴的拿石头丢我,还让我下来。我一下来,她就撞我肚子……”他着急忙慌的指着其他四个小孩问:“你们说是不是?”
其他小孩也点头:“对呀,对呀,我们就是看见何春生给赵宝丫把脉,好奇翻在围墙上看,她就拿石子丢我们!”
“是她先打我们的!”
赵宝丫有些慌了,扭头去看何春生,何春生脸色发白,抬眼看向他娘。
苏玉娘也正低头看他,眼神犹疑:“把脉看病?春生,你在学医?”她想起齐大夫说过的话。
何春生眼眸闪动,低头抿着唇不说话,现场安静了几息。吴婆娘不耐烦道:“什么医不医的,现在说的是大人的事,你家春生打了我们儿子就该赔礼道歉!”
苏玉娘不再看何春生,抬眼看向吴婆娘:“你儿子也打了我家春生,五个打一个,你来讨什么公道?要赔礼道歉也是你家儿子先赔礼道歉,别仗着我们孤儿寡母的好欺负!”
“你!”吴婆娘没想到苏玉娘如此强势,气得胸口起伏。
赵宝丫冲到她面前,气呼呼的喊:“都说了是我打的人,是他们先骂我的,婶婶你耳朵是不是不好呀?不对,你眼睛才不好,金牛哥哥偷了你的银子去买糖吃你都没发现。”
“什么?偷银子?”吴婆娘也顾不得找苏玉娘麻烦了,一把揪住自家儿子的耳朵,“好啊,还说不是你偷的,说偷了多少?还剩下多少,现在去给老娘找出来。”
“哎哎哎,娘啊,疼疼疼!”吴金牛哭嚎着被他娘扯走了。
赵宝丫看向其他四个野孩子,噘嘴:“哼,你们都坏,砸了周婶婶家的墙,偷了毛叔家的瓜、还拿了对街刘小胖家的包子……”
四家的家长和娃儿越听越惊慌,啥事也不想追究了,吓得赶紧跑。
听说赵秀才从前是住在城隍庙的,还时常给人算卦看相,他闺女不会也能掐会算吧?他们家孩子从前做过的烂事都知道?
“你们别跑呀,我还没说完呢!”赵宝丫气呼呼的跺脚:不翻他们老底,还当她是猫猫呢!
眼看着讨说法的五家人跑没影了,赵宝丫仰着脑袋笑了起来,扭头去问何春生:“春生哥哥,我厉害吧?”
气氛安静,何春生低着头不说话。
赵宝丫眨了眨眼,又抬头看向苏玉娘。苏玉娘蹙眉,深吸一口气:“春生,你跟我来书房。”
何春生一言不发的跟着她往书房去,小宝丫担忧的极了,抬步就要跟。赵凛一把拉住她问:“干嘛去,跟我回家。”他抱起闺女,又朝赵小姑道:“翠香,你也走。”
“大哥……”赵小姑频频回头,迟疑问:“玉娘姐姐脸色好像不对,会不会有什么事啊?”
赵凛:“有事也是家事,他人家事莫要掺和。”
赵宝丫一步三回头的走了,一回家她就跑到葡萄架子下,把正在翻肚皮的猫猫给戳了起来,软糯糯的嘀咕了几句。蓝白猫喵喵两声,跳上了红墙,几下跳到了何家的院子,然后一溜烟的跑进了书房,跳到书架上蹲着。
书房内,苏玉娘给亡夫上了一炷香,然后扭头看向呆呆站立的儿子,温声道:“过来,给你爹上一炷香,然后磕头。”
何春生走过去,点香祭拜磕头。
苏玉娘继续道:“现在,当着你爹的面发誓,好好读书,不再去学医。”她声音依旧温温润润的,但何春生就是知道他娘生气了。
他直挺挺的跪在那,抿着唇不说话。
秋风习习,窗棂吱嘎一声响,放在书桌上的医书被风吹得哗啦作响。苏玉娘红着眼,深吸一口气:“好啊,现在娘说的话不管用了,你爹在九泉之下不能瞑目你也不管了。”
“你爹临死前心心念念就是要考取功名……你答应过娘要好好读书的!”
何春生依旧不说话,苏玉娘气急,:“你不发誓是吧,那好,今日你就跪在你爹的灵位前,什么时候发誓什么时候起来!”说着她扭头去拿桌上的那两本书,一直没说话的何春生急了,伸手去拽:“娘,这是宝丫妹妹送我的……”
他语气近乎哀求:“娘,我学医不耽误读书的,我会考取功名的……”
苏玉娘定定的看着他:“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世上哪有既要又要,你这样只会一事无成……”她看上去温温柔柔,实际上性子比谁都执拗。
“松手!”她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何春生和她对视几息,颓败的松手:他真的可以兼顾的,为什么娘就是不信他呢。
第 54 章
月冷星稀, 夜色渐深。
瘦削的小身影在灵位前跪了几个时辰也不松口,微弱的香火气熏得人鼻头发酸。苏玉娘站在月色浸染的窗口看了一会儿,一狠心, 拿着两本医书往灶房走。
灶房里的炉子还燃着火,她把茶壶提了下来, 蹲到炉子旁翻看那两本医书。那书逐字逐行都做了注释, 书页松散, 一看就是日日被人翻看过的。
火光在苏玉娘眸子里跳跃,她手收紧:把这两本医书烧了, 春生就能安心读书了。
她深吸一口气, 捏着书靠近火炉。就在书接近炉子的一瞬间, 一阵风旋过来, 一只小手把她手里的书抢了过去,然后用力拍打燃着的书角, 奶音里带了急迫和生气:“不能烧,玉姨姨不能烧春生哥哥的书, 这是宝丫送给春生哥哥的。”
苏玉娘也吓了一跳,生怕烫到小娃娃, 连忙伸手去拍。
小宝丫以为她要抢, 一把把书背到身后,圆溜溜的眼睛瞪着她, 委屈极了。
苏玉娘手僵在那,沉默了几息才道:“宝丫乖,把书给玉姨。下次我们买别的书给春生,这些杂书对他没用。”
小宝丫摇头后退两步, 很认真的说:“玉姨姨不对,这些书对春生哥哥有用。玉姨姨不该骂春生哥哥, 应该给他道歉。”
“宝丫……”苏玉娘有些烦躁。
小宝丫继续说:“玉姨姨有问春生哥哥为什么喜欢学医吗?”
苏玉娘没问过,她只知道这些是科考不该读的书。
“春生哥哥去卖棋谱说要给你治病,找我阿爹买房子也是要给你治病,他怕你和他爹爹一样病死了。他说等他很厉害了,好给好多好多的人看病,不让其他小朋友没有爹娘,还要给宝丫治病,不让宝丫吃苦苦的药。”小宝丫太明白这种急切的渴望了。
就像她在荒星,一个人流浪的时候,她就特别特别羡慕别人有爹娘疼。
想要爹娘。
春生哥哥已经没有爹了,只有总是生病的玉姨姨,生出学医治病的渴望在正常不过了。
“春生哥哥是为了玉姨姨学医的。”
苏玉娘心中酸涩:其实她隐隐猜到了,但……
赵宝丫红着眼睛:“春生哥哥很努力的,他学医也没有耽误读书,书房里的书他每本都看的。”
“我阿爹就从不逼我读书,阿爹说我想干什么都可以,玉姨姨就不能像我阿爹一样对春生哥哥吗?”
苏玉娘:“那不一样,春生是男孩子,生来就是要争口气的!”她至今都记得她嫁给夫君时,父亲那嘲讽的话语。
“玉姨姨坏坏,宝丫再也不喜欢你了。”赵宝丫都气哭了,抱起那两本书跑了。她跑到自己家中,迎面就撞上了出来找人的赵凛。
赵凛蹲下身给她擦眼角的泪珠儿,语气温柔:“哎呦,谁欺负我们家丫丫了?好好的怎么哭了?”
小宝丫眼睛红肿,抱着书,一抽一抽的把事情说了,最新完结文在叩扣群幺污贰尔齐伍耳巴一拉着他的衣袖晃了晃:“阿爹……你能去跟玉姨姨说说吗?她听不懂宝丫的话。”
赵凛本不想管别人的家事,看着哭得一抽一抽的闺女,只得点头:“好,好爹帮你去说说玉姨。”
“那走。”小宝丫特别急切,伸手用力推他:“那阿爹现在就去说。”春生哥哥还跪着呢。
小团子把她爹推到拱门处,奶声催促:“阿爹,快点呀!”
赵凛无奈,穿过拱门往何家的灶房走。何家的灶房是临时搭建的,三面有挡,正面是没有门的,走到院子里便能一眼瞧见坐在炉火边上默默垂泪的苏玉娘。
苏玉娘看见他过来,连忙转过身去抹眼泪,收敛情绪起身喊了声赵大哥。
赵凛按了按手,示意她不必起来,直接问:“你是不想让春生学医吗?”
苏玉娘点头:“对,我想让他科考,走他爹的路。”
“春生并没有说他不参加科考,他说他可以兼顾,你为什么不给他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 赵凛沉吟,“据我观察,这孩子性子坚韧,是个有分寸的,他既然说了,就会竭力去做到。”
苏玉娘:“我只是担心……”
赵凛打断她的话:“你要降低对他的期待,不然你和他都会很累。”
苏玉娘不懂:“降低期待?”
“嗯,降低期待。”赵凛点头,“丫丫早产,出生就没有气息,三岁前一直痴傻,能活着都是药罐子吊着的。包括现在,她依旧有弱症、体寒怕冷,我对她的期待就降到最低,开心的活着就好。”他看着苏玉娘,“要是春生也像宝丫一样,活着都困难,你还会想他科考的事吗?”
苏玉娘沉默。
赵凛替她回答:“答案是不会,别说科考,只要身体健康,他读不读书你都不会在乎的。”
“春生对你的期待就很低,他只希望你活着,希望自己有娘,希望你再生病的时候自己可以医治你。”
“我不知道你的过往,也不知道你的执着,但父母的期待不该加诸在孩子身上。”
“你应该理解他的……”
苏玉娘:“……我就是怕他一事无成……”
赵凛反问:“什么是一事无成?像齐大夫那样的?”
苏玉娘不说话了,两人隔着炉火静静对峙……半晌后,赵凛道:“罢了,你好好想想,像他那个年纪能有自己的想法已经难能可贵……”他七岁的时候整日刨食、砍柴、做工,只想着吃饱穿暖。
说罢,他转身走了。
夜寒风袭、草叶覆霜。
炉火在苏玉娘眼里跳跃,她回想过往。夫君死后没多久她就病倒了,两岁的春生路都走不稳,摇摇晃晃的给她倒水、喂饭。夜里就蜷缩在她脚下睡觉,半夜起来总是伸出小手摸摸她鼻息。三岁后自己煮粥把脚烫得留了疤,四岁就开始给她送绣品去绣房,拿家里的东西去典当给她抓药……
一直长到七岁,他懂事坚强,从来没有哭过抱怨过,讨要过什么东西。
小孩子怎么能没有欲望和想要的东西呢。她七岁的时,看见阿姊胸口佩了一枚东珠都想了好久,非锦衣不穿、珍馐不食。
春生什么都没有,她还要求良多……
她胸口犹如针扎,捂住脸匍匐在自己膝盖上流泪。
她不是个好娘亲。
夜风料峭、炉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声,灶上的锅咕隆隆响。她擦干眼泪,起身把烧开的水提了下来,倒进铜制的水壶内。剩下的水煮开,下了一碗馄饨端到了书房。
书房内依旧燃着香,冷夜秋风吹得跪在灵位前的小孩儿摇摇晃晃。
他实在太困了,都忘记了饿……
苏玉娘把馄饨放到案桌上,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春生……”
摇晃的春生惊醒,连忙端正姿势目视前方跪好。苏玉娘拉他,他疑惑抬头,微弱的声音里是困惑:“娘……”
“起来罢,娘煮了碗馄饨,你过去吃。”苏玉娘用力拉了他一把,他站起来,瘸着腿走到桌边,又抬头看她:“娘?”
苏玉娘把桌案上的两本医书推了过去,温声道:“吃吧,往后你想学医就学吧,娘不反对。”
何春生眼眸微睁,以为自己跪久了出现幻觉了,再次确认:“娘,你说什么?”
苏玉娘:“娘说,不反对你学医。要是你不想科考,娘也不勉强你,但书还是要读的,知事明理是为人根本。”
“娘!”何春生眼眶突然红了,“您真让我学医?”
苏玉娘含笑点头,催促他:“快吃吧,娘去给你打水,洗完澡快去睡觉,明日不是还要去齐大夫那?”说着起身往外走。
经过窗口时她顿了一下,瞥见小孩儿捧着碗在哭,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从来没哭过的人居然因为这个哭了。
苏玉娘深吸一口气去了灶房,等何春生吃完馄饨洗漱完快要睡觉时,他突然道:“娘,我愿意读书的,也想参加科考,不是怕你不高兴,是真心想科考……”他可能不是最会读书的那个,但将来一定是读书人里医书最好的那个。
苏玉娘给他捏被角的手顿了顿,眼睛里揉进了笑意:“知道了,快睡吧,明日看到宝丫妹妹叫她别讨厌娘了。”
何春生满面疑惑:宝丫妹妹为什么讨厌娘?
次日,等他和宝丫一起去齐府时,才知道是宝丫和赵叔叔昨晚上去找了娘,娘才同意他学医的。
何春生感动极了,默默发誓,自己一定要好好学,争取早日把齐师父拍死在沙滩上。
时间一晃过了两个月,十二月的天越来越冷,厚重的霜打得路边的草枯黄。长溪县内时常冬雨绵绵,赵小姑和苏玉娘每日出摊都有些受不住了。
两人算了算这两个多月挣到的钱,一合计,决定在东街租个铺子。赵凛觉得这个主意很好,有了铺子就不用起那么早准备,也不用风吹日晒雨淋的了。
他原本想去半忙打听铺子的情况,苏玉娘和赵小姑说不用,让他忙县学里的事,该是她们自己的事让她们自己来。
她们有心自立,赵凛也不好阻拦,就任由她们去弄了。
冬至这日,苏玉娘和赵小姑包了饺子。城隍庙里忙,权玉真过不来,两个小娃娃提着饺子送了过去。
权玉真看到小宝丫的第一句就是笑:“哎呀,又快过年了,我家徒弟怎么还没长高啊?”
赵宝丫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把食盒放到桌上,噘嘴气鼓鼓道:“师父坏,天天笑话我。”对于身高,她也很郁闷啊。
不到半年,春生哥哥又长高了不少。而她比春生哥哥吃得好吃得多,还天天喝牛乳,就是不见长个子。
春生哥哥都比她高一个头了。
软糯的小团子焉耷耷的坐在石桌上,托着奶膘瞪着他。权玉真任由她瞪,慢条斯理的吃饺子。
小团子瞪了一会儿觉得无趣,就带着何春生往后院跑,奶声奶气的介绍:“春生哥哥,这里是我和阿爹住的房子哦,你快看师父的葫芦架……”大黄跑过来围着她腿蹭,然后和小黑闹成一团。
她带着春生哥哥走过她生活过的地方,转了一圈后道:“下次我再带你去青山书院,那里的人我全认识哦,山长爷爷和顾夫人都很喜欢我,他们也会喜欢你的。”
两个娃儿在城隍庙玩了一会儿,等要走时,权玉真起身道:“走吧,师父送你们回去。”
小宝丫摇头:“不用,我和春生哥哥认识路的。”
权玉真:“最近附近有好几家小娃娃丢了,你和春生没有大人带着别乱跑。”
赵宝丫起初只以为师父在开玩笑,直到快到家时,隔壁吴家的婆娘哭得撕心裂肺,说是自己儿子吴金牛不见了。
周围几家人都帮忙找,找了一整个午后都没见到人。
这定是被拍花子拐走了,天杀的人贩子!
苏玉娘和赵小姑后怕把这件事和赵凛说了,赵凛沉着脸道:“人牙子猖獗,多注意点丫丫和春生。最近就别去摆摊了,你们分出一个人送他们去齐家后,再去找铺子吧。”
冬日大早上吃早点的人也少,两人点头答应。之后每次就是两人轮换着送两个娃儿去齐府,去街上找过铺面后,到了巳时又去齐府把人接回来。
如此过了十来天,铺面也有些眉目了。她们看中了两家铺子,都在东城,一家铺面位置稍微偏一些,但铺面大、租金也相对便宜。另一家铺面位置好,城东的中心街,但位子小,租金也贵一些。
两人商量来商量去,决定选铺面大、租金相对便宜的那家。位置偏就偏一些,反而清静有格调。
她们开的也不是单纯的馄饨铺子,而是打算做小食肆。苏玉娘年少时,吃过天下间各种精致美味的菜肴,她也是个好厨子,能将这些美味复刻得八九不离十。
赵小姑肯做又勤快,只要她们两个努力,肯定能在长溪闯出一片天地的。
决定好铺面后,双方约定好十二月二十五这日商量租金和租赁契约的事。但清早起来,天就阴沉沉的下着小雨。
赵小姑裹着厚重的冬衣站在廊下看天,她厚重的刘海被撩了上去,露出和脸部他其地方明显有色差的额头,目露焦急:“玉娘姐姐,看着这天只怕要下雪,俺们还去不去啊?”
苏玉娘撑着伞道:“自然要去的,做生意诚信第一。”她考虑了一番后,道:“雨天路滑不好走,你留在家看着宝丫和春生吧。”齐大夫这两日有事,两个小孩子不用去齐府,留他们在家始终不放心。
在廊下撑着伞接雨玩的小宝丫听到后立马站了起来:“不要,我要和玉姨姨一起去。宝丫会算命,有宝丫在,铺面的东家才不敢骗玉姨姨。”
苏玉娘轻笑:“你什么时候会算命了?”
赵宝丫噘嘴:“宝丫一直会呀,上次金牛哥哥他们来就是宝丫算出来了他们干的坏事才赶走的。”
“好好好。”苏玉娘笑了起来:“带你去就是了。”
“耶。”小宝丫弯着眼笑,扭头看向廊下的何春生:“春生哥哥,我们可以去了。”
何春生看看天色,迟疑了两秒道:“我不去了,宝丫妹妹去吧。”
三人都有些诧异,赵宝丫长睫眨呀眨,疑惑问:“春生哥哥为什么不去呀?”
何春生支支吾吾:“开春就要去学堂了,我要在家里温书。”
苏玉娘要说什么,他又快速道:“娘放心,我待在书房哪里也不去,陌生人敲门我也不理。”
苏玉娘:“那好吧,你乖乖待在家里,我带宝丫妹妹一起去。”
等苏玉娘去拿伞的功夫,小宝丫凑到他身边小声说:“我让小黑陪着春生哥哥吧,宝丫回来给你带栗子糕哦。”
何春生点头,催促她快走。
天快下雪了,他答应给宝丫妹妹的生辰礼还没做好。他在家偷偷做,等下雪天给宝丫妹妹一个惊喜。
雨不怎么大,地面薄薄的一层水雾,夹杂着雨丝的北方吹过,刺骨的冷。
赵小姑担心小宝丫冻着,把她最喜欢的那件红色带兜帽的斗篷拿了出来给她穿上。小小的一团,被斗篷裹起来,手也带上了织套,只露出粉雕玉琢的脸。
赵小姑撑着伞,把她抱了起来:“路面湿滑,小姑抱你过去。”
三人穿过惯常走的小巷,屋檐边的雨打在油纸伞上,顺着伞尖低落。小团子朝后仰着脑袋看了一会儿,觉得有趣,偷偷摘掉了织套,伸手去接。
一滴两滴……穿过巷子到了街面上,赵小姑喊了她一声,小团子立马缩手。
三人到了铺面前等了一会儿,铺面的东家才姗姗来迟。看到赵小姑还抱着孩子时,蹙眉问:“谈正事怎么还带着个娃儿?”
东家是个五十岁的老头儿,不算好说话,最不喜孩童吵闹。
苏玉娘温声解释:“家里没人看,最近到处有小孩失踪,不放心就带来了。”
“行行行,咱们先进去,你们好好看看,觉得合适就把契书签了。”说着掏出钥匙开门。
门一打开,一股子霉味直冲面门,房梁上的蛛丝晃啊晃,一只拇指大的蜘蛛像是荡秋千一样弹到赵小姑的面门,险些没把她吓死。赵宝丫伸手揪住蛛丝的一头,把蜘蛛拉上拉下的,猫眼儿里全是好奇。
“丢掉丢掉!”赵小姑把蛛丝掐断,一下丢出老远。
小宝丫噘嘴:“小姑,我在听蛛蛛说话呢。”
东家蹙眉:这娃儿看着机灵,怎么感觉有点傻呢。
苏玉娘耸了耸鼻尖,抬眼四处打量。这铺面一看就是久未有人租赁,她笑着问:“张老板,这铺面位子也不差怎么没租出去?”
东家老头撇撇嘴:“咱也不差钱,租不租得看眼缘,像那些个讨价还价、罗里吧嗦、长相刻薄的人,宁愿空着也甭想租。”
打算待会还价的苏玉娘尴尬的笑了笑。
东家老头主动介绍:“铺面上面还有个小阁楼,平时你们可以放东西。”说着他带着三人往阁楼上走,阁楼上堆放着几张桌椅,穿过桌椅是个开阔的围栏。从围栏上瞭望能看见街道尽头耸立的琼华楼。
赵宝丫兴奋的喊:“小姑是琼华楼耶,师父最喜欢喝里面的竹枝春了。”
东家老头伸手堵住耳洞:“别喊,吵!”
小宝丫撇嘴,东家老头转身下去,推开铺子后面的门,道:“后头还有个院子,你们可以用,但不可以弄乱。”
后院空旷,沿着墙根处种了一圈秋菊,秋菊经霜,在寒风凛冽里开花,满园金灿灿的格外好看。
赵宝丫挣扎着从赵小姑手上滑下来,撑着伞跑到墙根下看花。
东家老头跨过院子,打开院后的门:“打开这个门就到了另一条街了,你们要是弄食材可以从这边进来。
一朵雪花悄无声息的落在了伞面上,接着越下越多,落在了盛开的金菊上。
金菊盛雪、灿烂耀目。
赵宝丫蹭的站起来,伞面后背仰头看天,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下。落在她发间、肩头、红斗篷上,她裂开嘴笑得格外欢快:“小姑,玉姨姨下雪了!”
苏玉娘和赵小姑同时抬头,飞雪连天落下。
“真的下雪了!”
东家老头儿高兴:“下雪了,不错不错,是个好兆头,第一个月给你们免租吧。走走走,里面写契书去。”
苏玉娘、赵小姑:“……”方才还说不喜讨价还价的,这会儿主动免租?
有钱,任性?
东家主动免一个月的租,自然没有不接的道理。这铺面又有阁楼,又有后院,两人甚是满意。
苏玉娘跟着东家去签契书,交代赵小姑看好赵宝丫。
赵小姑点头,看着赵宝丫在院子里嬉戏抓雪。她也仰头,雪花扑了她满头满脸,化进了她眼睛里。
她伸手揉眼,连眨了几下,眼睛还是睁不开,酸胀得难受。
“宝丫,宝丫,快过来给小姑吹吹。”她连喊了几声都没见人应声,等雪水化去,她睁开眼,瞧见菊花从前落着一把梅枝油纸伞。
“宝丫,小姑刚刚叫你,怎么不应啊?”她朝着梅枝伞走近,继续念叨:“好了,别蹲在那了,待会着凉你阿爹又该心疼了。”
油纸伞还是没动,赵小姑无奈,伸手去扯那伞。那伞轻轻松松的离地,伞面下空无一人。
赵小姑愣了愣,转身环顾四周。她身后正门口处,何春生朝她招手,白净的脸上笑容灿烂:“小姑,宝丫妹妹呢?宝丫妹妹说下雪是她的生辰,我要送她生辰礼物。”小男孩气喘吁吁、双颊冻红,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
“宝丫,宝丫?”赵小姑如坠冰窟,声音里都带了哭腔:“宝丫不见了,宝丫刚刚还撑着伞在这边玩雪的,突然就不见了!”
“……宝丫妹妹不见了?”何春生藏在袖子里的手捏紧,跑到院子里四处找,边找边喊:“宝丫妹妹,宝丫妹妹,你在哪里呀?不要躲猫猫了,快出来……”
然而,院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人回答。
听到动静的苏玉娘和房东老头儿跑了出来,询问:“怎么了?”
赵小姑急哭了:“宝丫,宝丫不见了,俺就揉了一下眼睛她就不见了!”她伸手比划。
苏玉娘联想起最近小孩失踪案,也慌了起来。她朝赵小姑道:“快去通知你大哥,我和春生往后门去追追,兴许她贪玩跑出去了。”但几人都知道不太可能,先不提宝丫乖巧懂事,不会乱跑。就算乱跑也会带着伞一起,现在伞在地下,人没了,后门又敞开着,很大可能是有人经过把她抱走了。
两人分开行动,赵小姑连伞也顾不上打了。当初小宝丫被小胖推下河险些死掉的时候,大哥那要杀人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她无法想象,大哥知道小宝丫不见的时候会不会疯。
第 55 章
从县学到铺面的路上, 赵凛全程沉着脸,把现场勘察了数遍后又往县衙走。县衙门口吵吵嚷嚷,不停有官差进进出出, 一打听才知道胡县令的掌上明珠就在距离宝丫失踪的地方不到一条街的地方也被拐了。
听闻赵凛的闺女也被拐了后,几个衙差咬牙切齿:“这帮人牙子, 已经拐了十几个了!赵秀才放心, 县令大人悬赏千两, 肯定会找到人的。”
人贩子真真该杀!
赵凛怎么能放心,他一刻也停不下来, 抱着微薄的希望又去了城隍庙、齐府、青山书院找人, 依旧一无所获。
权玉真、顾夫人、顾山长、秦正清、马承平等人听说小宝丫没了后也很着急, 发动身边一切认识的人帮忙城内外的搜寻。
赵凛跑了一日都没找到人, 最后重新回到小宝丫失踪的小院,一寸一寸的寻找线索。赵小姑跟在他身后, 眼泪不停的掉:“大哥,都是俺不好, 俺没看好宝丫……”
“别哭了,你现在回去等, 说不定丫丫自己回来了。”赵凛沉着脸看天, 天暗沉沉的,雪还在下, 刺骨的冷意往骨头缝里钻。
丫丫体弱畏寒,这么冷的天怎么受得了。
他蹲下身,手抚摸在小黑柔软的毛发上,一下又一下的顺着:“小黑, 你能听得懂我说的话吗?带我去找你的小主人吧……”他眼眶发红,指尖都在颤抖。
小黑汪汪两声, 狗鼻子在顺着积雪嗅闻,从后门往西一路找了去……
赵凛拿着宝丫的画像一家一家的敲门问。
与此同时,苏玉娘和春生也拿着宝丫画像沿着城南找……
北风呼啸,地面已经积了薄薄一层雪,雪粒子顺着衣领子钻进脖梗,凉得叫人缩脖子。赵宝丫被人丢进了屋子,她在阴冷硬实的地面滚了半圈被一只横出的脚拦住。小团子睁开眼,沿着那只乌黑的脚往上看,一个脸颊同样脏污不堪、蓬头垢面的小男孩正盯着她看。
小男孩四周还有十几个不停抽泣盯着她看的小孩儿,其中一个胖嘟嘟的男孩反应最大,喊了一声她的名字,赫然是失踪好几天的吴金牛。
吴金牛衣服表面都破损了,脸上青紫一片,一看就没少挨打。
赵宝丫这才意识到,她只是在门口扶了个跌倒的老奶奶就被人牙子抓来了。
砰咚!
门突然又被踢开,一个穿着比她还华贵的小姑娘被丢了进来。所有的小孩子都吓得往墙角缩,赵宝丫抱着斗篷也往里缩。
被丢进来的小姑娘爬了起来,像个小兽一样就往外冲,被守门的人牙子一把拎住脖梗给扯了回来。小姑娘张牙舞爪的大喊:“你们这帮贱民,快放了我,我父亲是县令,他不会放过你们的!”
“贱民,再不放了我,我让我爹带兵杀了你们!”
啪啪啪!
人牙子甩手就是几个耳巴子,小姑娘头上的珠花都被打摔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人牙子把人往地上一丢,抽出鞭子朝着缩在角落里的一群孩子就是一顿打,大骂道:“到了这你们就是小猪崽子,别想着跑,也别以为自己还是公子千金,再吵吵剥了你们的皮!”
十几个孩子连抽泣也不敢了,紧紧抱着自己胳膊不动弹了。
门再次被关上,不大的屋子只有高高的天窗能投进一丝光亮。丢在地上的小姑娘又爬了起来,跑到门边连抓带挠:“开门,开门,你们这群贱民,我要让我父亲打死你们!”
外面没人搭理她,小姑娘又扭头朝缩在屋角的赵宝丫等人,气鼓鼓喊:“过来帮本小姐踢开这个破门!”
十几个小朋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依旧鹌鹑似的缩着。
“一群胆小鬼!”小姑娘骂完继续拍门。
然后一群小朋友就看着她拍,半个时辰后,她终于累了,抿着唇双眼蓄泪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赵宝丫是认得她的,她最喜欢的布老虎还是她丢的呢。见她哭得实在可怜,小宝丫从角落里站了起来,走到她身边蹲下,奶声安慰:“姐姐别哭,我们的爹爹会来救我们的。”
小姑娘哭得正伤心,哪里听得进去,伸手就用力推她:“走开啦,呜呜呜呜……”
小宝丫被推得一个屁蹲坐在地下,愣了愣,委屈的瘪嘴。爬起来拍拍自己崭新的狐毛斗篷,哒哒的走到角落乖乖的待着。
小姑娘以为还是像家里一样,只要她一哭就会有人来哄她。然而她哭了好久好久,压根没人搭理她,她终于哭累了,抽抽搭搭的抹眼泪,红肿的眼睛在一群小孩中间扫过。最后终于挑了看起来还算干净,和她搭过话的赵宝丫走了过去。
她站在赵宝丫身边,牛皮靴子一脚踢在先前那个拦住赵宝丫的男孩子腿上,盛气凌人的喊:“你走开,我要蹲在这!”
小男孩脏污的五官都皱成了一团,用力吸气抱着腿,一双乌沁沁的眸子像小兽一样的盯着她。小姑娘被吓得缩了缩,继而恼怒起来,伸脚又去踢他。赵宝丫伸手拉住她的膝盖,奶声阻止:“你不要踢他,他的腿受伤了。”
小姑娘想了想,看向赵宝丫的左边,又指着吴金牛命令道:“你走开,我要坐这边。”
吴金牛看着老大的个,居然怂怂的走开了。
小姑娘不情不愿的坐了下来,抱着膝盖又开始抽抽搭搭。
小宝丫不想搭理她,往右边挪了挪,歪头去看旁边小哥哥的腿,小声问:“是不是很疼呀?”
小男孩也往右边挪了挪,不搭理她,可五官明显还蹙着。小宝丫连忙从随身的布袋里拿出玉姨姨给的秀帕,又拿出春生哥哥给的药粉倒在上面,低下头去给小男孩包扎。
小男孩脚缩了缩,然后任由她动作。
小团子最后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弯着眼笑了起来:“好了,哥哥还疼不疼呀?”
小男孩乌沁沁的眸子盯着她奶白的脸看了两秒,扭头缩脚依旧不说话。
门再次被打开,凶神恶煞的壮汉提着一大袋馒头和一桶水走进来,每个小孩分了两个。又把水提到摇晃的桌子上,敲了敲桌沿,恐吓道:“快吃,吃完馒头渴了的自己过来喝水。”
早就饿极了的小孩压根没听他的话,埋头狼吞虎咽起来,吃得噎住了,本能的跑到桌边喝水。
门又被关上,屋子里全是啃东西的声音。
赵宝丫捧着馒头咬了一口,旁边的小姑娘突然把手里的馒头砸到她脚边,哭道:“狗都不吃的东西,我才不吃!”
赵宝丫嘴里的馒头不上不下的,扭头看她,她也瞪着赵宝丫,小鼻子哼哼:“你也不许吃,吃了就不要靠近我!”
“可是,我饿……”小宝丫用力咬了一大半馒头,吃得腮帮子鼓鼓的,吃完手里的馒头又把她丢掉的馒头捡了起来,眨巴着眼盯着她手上还剩的馒头问:“你手上的那个也不吃吗?能给我吗?”
小姑娘哼了一声,把手里的馒头砸到了她怀里,埋着头不说话了。
赵宝丫又吭哧吭哧的吃起来,旁边的小男孩忍不住瞟了她一眼。吃饱喝足,屋子里的小孩儿陆陆续续睡了过去,小宝丫也迷迷糊糊睡着了。
半夜,风从高高的窗口吹进来,小宝丫被冻醒。小身子动了动,推开压住自己的胡宝珠,走到桌边喝水。喝完水后,她也没回去,而是把桌上的碗全部挪到地下,然后小心翼翼的把桌子挪到窗户下。手脚并用的跑到桌上,摇摇晃晃站稳后,垫着脚双手攀住窗框,双脚踩在凸起的木屋璧上,努力往外看。
外头还有一栋小木屋,小木屋的廊下挂着一盏油灯,那油灯在风雪里摇晃,把周遭的树影拉得像鬼怪。
木屋的顶上停着一只小鸟,发绿的眼睛四处张望。小宝丫激动极了,努力把小脑袋再伸高一点,压低小嗓门喊:“小鸟,小鸟,过来呀……”
小鸟的绿豆眼扭过来,一下子看到她,扑凌凌正要飞过来,就被一把箭给射了个对穿。
小宝丫吓了一跳,双手支撑不住往下掉了下来。眼看要摔在松散的桌上,一个黑影跑了过来,接住了她。两人摔作一团,黑暗中,赵宝丫摸到了他脚上扎着的蝴蝶秀帕。
她连忙爬了起来,喊了声小哥哥。
小男孩没应声,爬起来就走,赵宝丫立马拉住他的衣袖,跟着他往他们蹲的角落走。走到墙根后,他也不睡,不断的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有光源朝这边靠近,借着微弱的光,小宝丫看见小哥哥在刨坑。
咔嚓一声响,门开了,小男孩立马用小身板堵住坑洞装睡。小宝丫想也没想,也往他那边挪了挪,闭眼。
灯火逼近,屋子里响起人牙子讶异的声音:“这桌子怎么跑到窗户底下来了?是哪个猪崽子想逃跑?”脚步声走近,赵宝丫紧紧揪住小哥哥的衣角。
屋外另一人道:“哎呀,算了,那么高他们也跑不出去。大雪的天,难得还有鸟肉吃,快出来烤肉。”
脚步声远离,门被关上。
小男孩立马睁眼又开始用双手刨,小宝丫想了想,从布袋里摸出阿爹给她削的小木剑递了过去。小男孩儿愣了愣,立马接过去继续刨。
小宝丫拔下头花也帮忙一起刨。
不知何时,天亮了,朦胧的天光透过门缝和窗口渗进来。小男孩和小宝丫还在努力挖洞,歪倒在地上的胡宝珠醒了过来,揉揉眼睛疑惑的问:“你们在干嘛?”
小宝丫吓了一跳,伸出脏兮兮的小手去嘘了一声,小声说:“我们在挖洞逃跑呀,快过来帮忙一起挖。”
胡宝珠捂住小肚子委委屈屈:“我饿……我的馒头还我……”
小宝丫眨巴眼,无辜极了:“已经在肚子里了。”
胡宝珠瘪嘴要哭,赵宝丫连忙在布袋里摸:“你别哭呀!我给你找。”她掏呀套,终于掏出一块软化的牙糖:“只有这个了……”
她的小手沾满了泥巴,实在太脏了。胡宝珠小眉头都快打结了,饥饿战胜的嫌弃,快速伸手把牙糖接了过来往嘴巴里塞。
她以前都看不上便宜的牙糖,原来牙糖这么好吃呀!
又是一声问:“你们在干嘛?”
赵宝丫回头,又看见吴金牛瞪着大眼在看他们。然后是三个四个五个六个七个,屋子里的十几个小孩儿全醒了。
盯着他们两个挖的洞看。
赵宝丫小小声道:“你们过来帮忙一起挖呀,挖一个洞出来我们就能跑出去了。”
他们挖的地方已经能看到小小的光亮了,然而其他小孩儿都不敢动,吴金牛小声说:“逃跑会挨打的……”他刚来的时候就看见有个小孩儿逃跑,被抓回来后打得奄奄一息,过了一晚上就死了。
他们都害怕极了。
小宝丫小声说:“要是不跑他们会把我们卖掉的!”
还是没有小孩儿敢动,赵宝丫抿着嘴不再劝了,两只小手继续用力的刨土。十几个比他们各自还大的小孩儿就看着他们两个挖。
弄上来的泥土粘到了鞋子,胡宝珠皱着小眉头挪得远远的:她讨厌脏兮兮的东西。
光亮一点一点的变大,小宝丫脏兮兮的小脸终于露出了点笑。原本不肯动的吴金牛一把拉开她,小小声吼道:“走开走开,我要先出去。”说着伸手用力扒起来。
赵宝丫被他拉得一个趔趄,跌坐在泥土堆上。原本还在挖土的小男孩突然停下动作,一掌把吴金牛推倒,凶狠的瞪着他。
吴金牛被他吓到,畏惧的盯着他手里的小木剑瞧了瞧,后退两步把位子让了出来。小男孩看向赵宝丫,眼睛又恢复澄澈,伸手把她拉到身边。
小宝丫小声的说:“谢谢哥哥……”
小男孩不搭理她继续挖,洞口终于挖到吴金牛的脑袋大小,小男孩伸手往里掏了掏,突然摸到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吓得缩手,拉着小宝丫后退。
其他十几个小朋友都被他的动作吓到,畏缩的后退,乌溜溜的眼睛都盯着那洞口看。生怕里面跑出来一条蛇或一条野狗。
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一只毛茸茸圆溜溜的狗脑袋钻了进来,乌黑的狗眼左右看看,看到赵宝丫时狗腿使劲刨土,然后哐当一声钻了进来。
赵宝丫从惊吓变成惊喜,甩开小男孩的手蹲下一把抱住钻进来的狗:“小黑,你来找我了!”
其他小孩儿终于也确定了这就是只普通的狗,脸上都染上了欢喜:是小狗耶,好可爱啊,好想摸摸。
受惊过度的小孩儿在这一刻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围过来看小狗,连站得远远的胡宝珠也走近了许多。
赵宝丫抱完小狗后又兴奋道:“我阿爹肯定也来了,他好厉害,一定会把我们救出去的!”
吴金牛见过赵宝丫的爹,高高大大还是个秀才,那肯定也很聪明。他急着追问:“你阿爹什么时候来?”他这么多天都要怕死了。
赵宝丫:“很快的,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了!”
十几个小孩儿都欣喜起来,然而还不等他们开心多一会,门砰咚被踢开。人牙子急切的吩咐守门的四个壮汉:“快点,把这些小猪崽子拉上车,有人找过来了!”他们先前拐了那么多的小孩都没闹出太大的动静,没想到最后一次出手,惹来那么多人找。
长溪县已经不安全了,他们得尽快把批货脱手。
壮汉过来拉人,像拎小鸡崽子一样把离门口最近的小孩拉了出去,其余小孩儿尖叫哭喊起来。
小黑被刺激到,龇牙守在赵宝丫身边咆哮。
人牙子惊讶问:“怎么还有一只小黑狗?快点,把这狗杀了,别让它引来别的人!”
壮汉拿着大砍刀朝这边走来,站在赵宝丫前面的小男孩发出凶狠的警告,如同一只狼崽子一脑袋朝壮汉撞了过去。壮汉轻蔑笑出声,单手拎起他的后脖领丢出老远。赵宝丫吓得连连后退,用脚用力推小黑,焦急的喊:“小黑快跑,快去找阿爹!”
小黑汪汪叫了两声,一扭狗头从刚刨开的洞口钻了出去。
壮汉想出去追,人牙子大喊:“别追了,来不及了。快,把猪崽子全带走,到下一个城镇有买家接应。”
十几个小孩儿被拉了出去,排队等待塞进马车上的铁笼。
一旦进了铁笼几乎就没有逃脱的可能了,赵宝丫环顾四周,小木屋处在树林里,树林东边树木稀疏,出去肯定是大路,往南也有一条小道,往北是密林。只要她往密林跑肯定有小动物可以救她的。
怎么样才能跑出去呢?
赵宝丫伸手往随身的布兜里掏了掏,掏了半天,掏出一管辣椒粉。这还是上次辣齐宴那个坏人放在里面的,一直忘记放回去。
一个个小孩儿被拉进了铁笼,眼看着大汉要伸手来拉她,她拉开辣椒粉就朝壮汉的眼睛扬了上去。
壮汉没有防备,捂住眼睛惨叫。
赵宝丫拉住就近的小男孩和吴金牛就跑,吴金牛却在关键的时候掉链子,害怕得怎么也不肯动。他身后的胡宝珠狠狠推了他一下,拉上赵宝丫的手。
赵宝丫也不管了,拉着他们两个人往密林里跑。
人牙子咒骂一声,吩咐其中两个壮汉去追:“快,快抓住那两个女娃娃,别砍死了,都是好货!”这十几个猪崽子里就这两个女娃娃看上去值钱,自然不能放过。
三个人没命的跑,密林太厚,小宝丫干脆把崭新的红斗篷丢了,胡宝珠却怎么也不肯脱下斗篷。
也不知道跑到哪了,小男孩突然摔倒,打了蝴蝶结的脚踝渗出不少血。赵宝丫连忙去拉他,眼看着身后的人逼近,胡宝珠急得跺脚:“不要管他了,我们快跑呀!”
赵宝丫红着眼睛摇头:“不行,哥哥是好人,他刚刚救了小黑。”
小男孩眸子微睁,定定的瞧着她。
“笨蛋!”胡宝珠咬唇,提着裙摆就跑了。
然而下一秒她就退了回来,哆哆嗦嗦、一屁股跌在地上,声音都在发抖:“老,老老虎……”
赵宝丫和小男孩同时扭头往身后看,一只健壮的猛虎踱步往他们这边来,虎掌下的树枝都被踩得吱嘎响。
追近的两个大汉猛然止住脚步,看了看三个跌倒在地的奶团子,又看了看还在靠近的硕大老虎。
猛虎停在三个娃儿的头顶,冲着两个壮汉咆哮。
两人的第一反应就是:完了,这三个猪仔子死定了!
然后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跑。
猛虎低下头,在三人身上嗅了嗅,胡宝珠吓得哇哇大哭,伸手用力推赵宝丫:“呜呜呜,我不好吃,你吃她不要吃我。我不可爱也不漂亮还不聪明,你吃她……呜呜呜呜……”
小男孩死死抿着唇,捡起地上的树枝去插老虎的眼睛。老虎嘶吼一声,挥爪就要拍他脑瓜子。赵宝丫大喊:“虎虎,别动!”
猛虎扭过大脑袋,灯笼似的大眼珠子来回打量赵宝丫,然后居然慢慢的放下了前爪,探过脑袋拱了拱赵宝丫,发出轻微的呼噜声。
胡宝珠停止了哭泣,惊奇的瞪大眼。小男孩依旧警惕的拉住赵宝丫的手腕。赵宝丫站了起来,伸手拉起小男孩,然后拍拍猛虎脑袋,软糯糯的吩咐:“虎虎趴下。”
在两个小孩儿震惊的目光中,猛虎真的趴下了。然后又在震惊中看着赵宝丫嘿咻嘿咻的爬上了猛虎的背,朝他们伸手。
等胡宝珠和小男孩坐到老虎背上时,还处在一个懵逼颤抖的状态。
老虎的屁股摸不得,老虎的背上居然坐得?
三个小娃娃坐在猛虎背上穿过密林,穿过山埂,一路到了猛虎的巢穴。巢穴里两只幼虎正在呼呼大睡。
刚稳定下来的胡宝珠一看到小老虎又哇哇大哭起来:“呜呜呜,大老虎是要把我们喂小老虎吗?”她拉住赵宝丫不让她前进。
小宝丫实在太冷了,再不取暖不等阿爹找到她就会冻死。她甩掉胡宝珠的手,拉着受伤的小男孩窝进了老虎窝里面。很是自然的抱住小老虎取暖,小老虎用鼻子嗅嗅她,又蹭蹭她继续睡。
小男孩坐到赵宝丫身边,睁着乌溜溜的眼睛警惕的盯着大老虎。胡宝珠见此,也赶紧窝进老虎洞里。
猛虎在洞口徘徊了一会儿,也缩进了洞里面。
冬雪还在下,悄无声息落满了整座森林,三个小团子三只老虎睡成一团。
赵凛带着一队官差在小木屋附近抓到了逃跑的两个壮汉,又跟着他们的指引找到了密林。静谧的林子里,只有小孩儿的猩红划烂的斗篷,一个孩童的身影也无。两个壮汉被打断了手,哭喊道:“他们肯定被老虎吃了,当时那老虎就在他们头顶,绝对跑不了的!”
官差心头猛跳:这下完了,小小姐没找到,回去怎么和县令大人交差?
领头的官差看向赵凛:“赵秀才,现下怎么办?”如果那老虎真有贼人描述的那么大,只怕他们一行人也够呛。
赵凛已经一天一宿没睡,眼睛里都是红血丝,他沉脸挥手:“继续找!”丫丫通兽语,一定没事的。
他找到那老虎,不剖开它肚子看看,绝不回头。
这个世上,他只有丫丫了,他无法想象没有丫丫他要怎么办?
没有丫丫他还读什么书,科什么考?
一行人继续在密林里寻找,好在有小黑带路,一个时辰后,一行人找到老虎洞口。一头硕大的猛虎就挡在洞口沉睡,听见动静,睁开铜铃大眼看过来。
官差握刀的手都在抖,忍不住齐齐后退两步。赵凛抢过领头官差的刀就要上前,领头的一把拉住他,压低声音问:“你要干嘛?不要命了?”这么大的老虎,三个娃儿也不够塞牙缝的啊!
赵凛手腕翻转,轻易的挣开了他的钳制,提刀上前。
众人紧张应对,警惕猛虎发狂。
就在这个时候,老虎的屁股后面爬出个小娃娃,那娃儿粉雕玉琢的,白嫩的脸颊睡得通红,发髻松散像是鸡窝。她扶着猛虎的后腿站了起来,揉揉眼睛看过来。
紧接着两个、三个小娃娃跟在她身后钻了出来,然后又蹦蹦跳跳跑出两只小老虎。
三只老虎,三个小娃娃大眼瞪小眼的看着他们,都以为自己在做梦!
这是什么情况?
天哪撸,猛虎没吃三个娃娃,把他们当做幼崽叼回了窝吗?
他们要怎么猛虎口下夺崽?
第 56 章
众人正在思索着怎么在猛虎巢穴夺崽。
睡得迷迷瞪瞪的赵宝丫揉揉眼睛, 终于清醒,看见赵凛小嘴巴一瘪,委屈劲上来, 呜咽一声朝着他跑来:“阿爹……”
然而,她刚跨出一步, 就被身后冲出来的胡宝珠撞得一个趔趄, 五体投地的趴倒在地上。胡宝珠提着自己斗篷跑出来, 眼睛四下张望,兴奋的问:“我父亲来接我了吗, 是我父亲……”
她话还没问完, 整个人就朝前栽倒, 脸朝地载进了脏污的草屑里, 站在她身后的小男孩眸子冷沁沁的瞪着她,比小老虎还凶。
原本想哭的赵宝丫被这一系列的变故整不会了, 呆了呆胳膊就被一只强有力的手给拽起来,抱进了温暖的怀里。
赵凛充血的眼睛里是失而复得的光, 他伸手摸摸她蓬乱的发顶,又摸摸她后脖领, 在小身板上检查了一遍, 确认没受伤身上也还热乎才松了口气。转而看向已经抬起头嚎啕大哭的胡宝珠时,眸色就冷了。
胡宝珠看着脏污的手脚, 整个人都不好了,再加上没看到胡县令,扬起脑袋就嚎啕大哭起来。领头的官差想去抱她,又畏惧她身边老虎, 只得哄道:“小小姐,您先过来, 属下抱您回去。”
胡宝珠不肯起来,边哭边问:“我父亲呢,我父亲怎么没来接我?”那个她看不上的小女孩的爹都来了,她父亲为什么不来接她?
胡宝珠的委屈到达了顶点,已经忘记惧怕老虎了。
领头的官差赶紧解释:“小小姐,大人去马家金矿那边了,临走前特意交代属下一定要找到您的。”
胡宝珠趴在地上继续哭:“我不听,我不听,金矿比我重要吗?父亲就是不爱我,让我被老虎吃掉好了。”
官差都有些想骂娘了,这个祖宗,不知道这是老虎的地盘?老虎不发威当它们是病猫呢!
寒风侵袭,天实在太冷了,赵凛明显感觉到小闺女暖乎乎的脸蛋儿都冰了几分。他不耐烦搭理地上的熊孩子,抱着闺女转身就走。
站在猛虎身边的小男孩眼里闪过惊慌,连忙跟了上去。
一行官差惊愕、腿软,抖着声喊:“赵,赵秀才,您怎么就走了,还有小小姐?”不知怎的,有赵秀才在,他们好像有了面对猛虎的勇气。他一走,连小老虎都变得恐怖起来。
赵凛头也不回的答:“她不是要喂老虎,你们就成全她好了。”
恰在此时,老虎发出低吼,整个山林都跟着震动起来。
官差各个面无人色,有胆小的都想拔腿跑了。眼看情形不对,胡宝珠也不哭了,绷不住手脚并用的爬起来,嗖的冲到领头的官差面前,抱住他的腿伸手,大喊:“快,快跑,我不要喂老虎!”
官差狠狠松了口气,抱上胡宝珠就跑,边跑边想:不愧是赵秀才,脑袋就是好用,连娇蛮的小小姐都拿捏得住。
密林里透进丝丝缕缕的光,即便白天还是显得阴冷暗沉。小黑这里嗅嗅那里嗅嗅在前面带路,赵凛抱着宝丫走跟在它后面,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同样执着的追在他身后的小男孩。
腿明显受伤了,看到营救的人居然不喊一声疼,也不哭也不闹?
想到刚刚小崽子维护宝丫的那一幕,赵凛停下步子,朝身后的官差道:“这孩子也一并抱上吧。”他倒是想抱,但闺女连春生的醋都吃,估计不肯他抱。
官差点头,快跑几步伸手去抱小男孩。小男孩却不肯,摇头硬要自己走。官差为难,趴在她爹肩膀上的小宝丫软糯糯的开口:“小哥哥,你腿受伤了,再不让官差叔叔抱,你会成瘸子的。”
小男孩突然就不挣扎了,乖乖的让官差抱。官差把人抱起来,颠了颠,憨笑道:“还是娃儿懂娃儿,赵秀才,这男娃稀罕你家女娃娃呢。”
赵凛皮笑肉不笑:才多大的孩子,乱开什么玩笑!
刚才看着还挺顺眼的小男孩,这会儿再看就碍眼起来。
一行人到了小木屋,赵宝丫左看右看,没看到其他小孩。担忧的问:“阿爹,金牛哥哥他们呢?我看见坏人把他们抓进了笼子,往那个方向去的。”
赵凛解释:“我们过来的时候坏人已经带着吴金牛他们跑了,官差叔叔分了一部分去追他们,还有的跟着阿爹找丫丫来了。”
“跑了吗?”赵宝丫长睫不安的颤动:“那怎么办呀?宝丫听他们说在下一个镇会合,有坏人来买小孩,金牛哥哥他们会不会被买走呀?”买走了就再也找不到家了。
虽然她和吴金牛打过架,但也不希望他被卖掉!
比起胡宝珠,她宁愿当时拉走的是金牛哥哥。
“不会的。”赵凛安抚她:“让小黑给官差们带路,很快就能找到他们。”他们跑得匆忙,车印子都没来得及抹去,不难追踪。而且来之前,胡县令已经让官差去通知其他周边县城了,这群人再会躲藏也迟早会被找到。
出了密林,雪已经停了,跳目望去到处白茫茫一片。路口停了两辆马车,领头的官差把胡宝珠放进其中一辆马车,然后朝赵凛道:“赵秀才,您和闺女坐另外一辆吧,小的让人直接把你们送回赵府。”
赵凛点头道谢,跨上了马车,被官差抱着的小男孩立马挣扎着跑下来,要往赵凛的马车里爬。官差连忙拉住他,道:“小孩儿,你得和小小姐坐一辆,要去县衙。”按照规矩,被解救的小孩儿没有父母来认领,要先去县衙登记统一安排的。
听到这话的胡宝珠啪嗒一下掀开车帘子,大喊:“我才不要和乞丐坐一辆车,快走快走!”刚刚那个破小孩还推她了,要是父亲在这她非要用鞭子抽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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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小男孩也压根不想和她坐。执拗的扒着马车车辕不肯放,瘦小单薄的身体冷得发抖,浅蓝色的眼睛急切的盯着被北风卷起的车帘子,受伤的脚还想往上爬。
小宝丫拉开车帘,问他:“你想跟我回家吗?”
小男孩急切的点头。
赵宝丫扭头看向她爹,拉拉他的衣袖,软糯糯的说:“阿爹,在小木屋里,我从窗户上掉下来,小哥哥救了我。他还救了小黑,在树林里也一直照顾宝丫……”
领头官差为难,迟疑道:“赵秀才,要不您先把这娃儿带回去吧,等找到那般人牙子再问问在哪里拐来的,要是有人来认领他,您再送回来?”
站在路口吹风也不是那么回事,赵凛想了想,点头。
小孩眸子里染上惊喜,在官差的帮助下手脚并用的爬进了马车。他进了马车,浅淡的眸子看看赵凛,又看看被赵凛抱在怀里的小宝丫,然后缩在了马车地毯上,靠着宝丫的小腿不动了。
赵凛:“……”有座位不坐,这小崽子是什么毛病?
马车压着积雪沿着官道一路往城里走,进了城后,就和那群官差分开了。又行了一刻钟到了赵府,赵小姑、苏玉娘和春生已经在门口等了。瞧见赵凛抱着小宝丫下来,赵小姑激动得哭起来,双手合十:“老天保佑,俺家丫丫终于回来了!”
赵宝丫甜甜的喊了声小姑,又朝走过来的苏玉娘笑了起来。何春生也赶紧跑上前:“宝丫妹妹……”他一歪头,看见马车上又下来一个小男孩,冷沁沁的眸子四处警惕的打量,看到他过来,立马小跑着过去拉住小宝丫垂在下面的一截小腿。
苏玉娘诧异的问:“这是哪来的小孩?”
赵凛:“先进去再说。”
“翠香,给两个娃儿打水,让他们洗个热水澡。家里还有没有热乎的东西,也端上来给他们吃。”
赵小姑应了声,连忙往屋子里跑。
赵凛去拉小崽子的手,沉身道:“放手!”
小崽子生怕他们跑了似的就是不肯放,直到小宝丫动动腿,喊了声疼,他才咻的缩回手。
赵凛抱着小宝丫进去,小崽子也连忙追了进去。
趁着赵小姑打水的功夫,苏玉娘问小宝丫那天怎么被人牙子拐走的。小宝丫气鼓鼓的把当时的情形描述了一遍。苏玉娘气道:“这群人牙子,这样一闹哪个还敢做好事。”
等打来水,赵小姑去帮忙小宝丫洗漱了,苏玉娘拿来春生的一套衣服打算给小男孩洗洗再换上。无奈这个小崽子压根不肯人近身,问他什么都不肯说。等小宝丫泡完澡,裹好厚实的斗篷出来,那小男孩还顶着一身单薄的秋衣站在廊下瑟瑟发抖。
看见小宝丫出来,他立刻跑到小团子身边,伸出满是泥巴的手就想牵她的手。赵凛拧眉,一把将他拎了起来,肃声道:“你再不洗澡我就把你送到官府去。”
小崽子终于不挣扎了,乖乖跟着苏玉娘去洗澡。等收拾干净出来,居然是个眸若星辰的俊俏小子。
只是他身高略矮,穿上春生的衣裳,显得手短脚短。
苏玉娘把他袖子和裤脚都往上扎了扎,牵着他往客厅走。客厅里赵宝丫已经抱着手炉坐在火桶里了,看见他来,猫眼儿立刻亮了,拍拍桌角软声招呼:“小哥哥,过来吃饭呀,小姑蒸了热乎乎的肉饼,还有我最爱吃的蒜蓉虾。”
小男孩送开苏玉娘的手快速跑了过去,然后发现宝丫右边是赵凛,左边是何春生。他呆了呆,站在宝丫身后就不走了。
桌对面的赵小姑疑惑问:“你这娃儿不饿么?快过来这边坐。”
何春生主动站了起来,把座位让给了小男孩:“弟弟,你坐这里吧。”
小男孩瞅了他两眼,很不客气的坐了过去。
何春生重新坐到赵小姑身边。
小宝丫很懂事的给小男孩挖了一勺子蛋羹,软乎乎的催促:“吃。”
接下来吃饭,小男孩从不主动夹菜,赵宝丫夹了什么菜,他才伸手。
小宝丫吃得半饱就开始问他:“小哥哥,你叫什么呀?”
饭桌上的人都看向小男孩,小男孩捏着筷子细密卷翘的长睫眨了两下,摇头。
小宝丫疑惑:“你是没有名字,还是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呀?”
小男孩再次摇头。
小宝丫:“那你几岁了?”
小男孩还是摇头。
赵宝丫挠挠脑门:“你是哑巴吗?”从被坏人抓走他就没听见小哥哥说过话。
桌上的其余几人也好奇起来。
小男孩呆了好久,才憋出一句:“六岁……”
“哈?”小宝丫有点没反应过来。
苏玉娘接过话头:“六岁了,那你还记得自己家在哪吗?叫什么名字?”瞧着孩子眼瞳带着点浅蓝,应该有异族血统。
小男孩摇头。
三个大人都互看一眼,苏玉娘道:“看来只能等官府的消息了。”
赵凛:“我明日去官府打听打听情况。”
赵小姑又问:“那这娃儿住哪儿呢?”他们家就四间屋子,除却去房,三间房都住了人。杂物间、灶房、马房肯定不能住人。
苏玉娘道:“要不让他和春生住吧。”
赵凛摇头,思考一瞬后道:“睡我屋子吧,把书房的小榻搬过去,铺厚一点的被子,正好。”
赵小姑:“那哪成啊,大哥要读书,小孩儿晚上掀被子容易吵到你,还是让他跟我睡我屋里吧。”六岁的娃儿能碍什么事。
赵凛:“丫丫从前也一直是我带,不碍事的。”但肯定不能像带丫丫一样,时时刻刻担心他掀被子。
赵宝丫却不乐意了,噘嘴:“不行不行,不和阿爹睡,小哥哥和我睡吧。”
赵凛:“……”看来得好好教教闺女了。
“在你小姑房间睡,左右不过两三日。”
小男孩蹙眉,捏着筷子安静的扒饭。
等吃完饭,赵小姑就去书房搬小榻。小宝丫拉着小男孩去自己房间,兴奋道:“小哥哥,我有好多好多玩具哦,我带你去看,还有漂亮的布老虎哦。”她又伸手去拉何春生:“春生哥哥,你也一起来呀。”
她拉了一下没拉动,扭头盯着他瞧。
何春生突然来了一句:“下雪了,宝丫妹妹。”
满院积雪压枝,白晃晃的一地,赵宝丫嗯了一声:“我知道呀。”
何春生从怀里掏出个木雕小老虎印章递给她:“你不是说下雪天就是你的生辰吗?这个送给你。”他那天刻好这个,看见下雪就跑去找宝丫了,没想到宝丫被人贩子拐走了。
他后悔死了:要是他那天跟着宝丫妹妹一起去就好了。
虽然错过了她的生辰,但礼物还是要送出去的。
赵宝丫愣了一下,然后道:“可是我的生辰还没到呀,我问过阿爹了,我生辰是腊月十三。”
何春生:“没关系的,等到腊月十三我再送宝丫妹妹一件礼物。”
赵宝丫眉开眼笑,伸手接过了老虎印章:“好呀,谢谢春生哥哥。”
何春生点头:“嗯,那你陪弟弟玩,我先回去读书了。”
赵宝丫朝他挥手,拉着小男孩往房间去。她让小男孩坐在房间的梨花木桌上,哒哒的跑去拿玩具,等她出来小男孩手里拿了一只兔子,是用她送给他的秀帕折的兔子。
小男孩把秀帕折的兔子带给她,眼瞳亮晶晶的瞧她:“生辰礼……”
赵宝丫:“谢谢哥哥,好漂亮的兔子,谁教你折的呀?”
小男孩:“我娘。”
赵宝丫眼睛变亮:“你记得你娘吗?你家在哪里呀?”
小男孩摇头,垂眉丧目不说话了。
小宝丫连忙安慰他:“不记得就算了,我们来玩玩具吧。你看,这是阿爹给我做的陀螺,会转的风车,草蛐蛐,你摁它的腿它还会动哦。”
小男孩看稀奇的接过她递过来的东西,然后把陀螺摔破了,把风车掰断了,草蛐蛐扯烂了。”
小男孩抿唇:“对不起……”他真不是故意的,就轻轻扯了一下。
赵宝丫:“……”这个小哥哥的手劲有点大呀!
之后再让他碰那些玩具,他怎么也不肯碰了。
夜里,赵小姑铺好小床,让他去睡觉。小崽子倒是很乖,抱着被子闭眼就睡,没一会儿屋子里就响起了赵小姑的呼噜声。
小崽子睁开眼,裹着厚厚的被子出了门,径自往赵宝丫的屋子走,然后摸到床边,裹着被子躺在了地下。
雪夜静谧,书房里还亮着烛火。赵凛翻看完《三略》不太放心闺女,担心被拐了晚上一个人睡会害怕,于是合上书出了书房往闺女的房间去。
他当心吵到闺女,也没提灯,开门进去后想去看看她掀被子了没有。一脚踩到床边,就感觉脚下不对劲,慌忙把脚移开了。
等摸到桌边点了烛火往地下一照,几乎气笑了:这个小兔崽子,有床不睡居然跑到闺女的床下面睡。要不是他惊觉,非得把人一脚踩死不可。
小妹定是睡得打鼾,没发觉他出来了。
他伸手拽小崽子,手刚拉住他衣领,他就醒了。瞪着一双泛蓝晶亮的眸子开始挣扎,双手疤住床柱子不肯松手。赵凛一用力,床柱子就跟着摇晃,床上的宝丫嘟喃着翻了个身。
他停下动作,压着眉眼,低声喊:“松手!”
摇晃的烛火在小崽子眼里跳跃,他抿唇摇头,不松!
赵凛威胁:“你再不松手,我明日一早就把你送回衙门。”
小崽子眼里闪过惊慌,立马松手。赵凛松了口气,连人带着被子把他扛走了,担心他再跑到闺女屋子里睡,干脆把人丢到自己床上内侧,肃身道:“快睡,别想着跑,我习武,耳聪目明。但凡让我发现你瞎跑,明天就送回衙门。”
这招对小崽子特别有效,立马规矩的躺好,不一会儿就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赵凛嗤笑一声:看来是累了,真不让人省心。
明日去县学顺道去一趟衙门,问问这崽子的情况,尽快把人送走才是。
次日,天朗气清,暖阳照于冰雪之上,到处亮堂堂、白晃晃的一片。屋瓦上的雪化开流下冻成了净透的琉璃,折射出七彩的光。
赵凛从县衙回来,正好赶上午饭。小宝丫穿着厚重的斗篷和围帽在院子里堆雪人,小崽子也围了一件宝丫的斗篷,蹲在雪地里不厌其烦的给宝丫递雪球。
瞧见他原本的笑脸一下子没了,转了方向避免看见他。
赵凛扯了一下嘴角,脱下厚重的冬衣,看向廊下盯着两个小孩儿看的权玉真,笑问:“道长来了?”
权玉真点头:“本来昨日就该来了,想着宝丫刚刚回来要休息,就没过来。”
赵小姑跑过来,接过他的大氅,道:“大哥,晌午前马公子还有顾夫人他们也来过了,还送了好些补品来。东西太贵重了,俺也不知道放哪里好。”
赵凛随口道:“一部分放你房间收着,一部分打包,给道长带走吧。”等他得空了,再去回礼。
权玉真连忙摆手:“别浪费,老道吃不得那些滋补的东西,粗茶淡饭就好了。”
正在堆雪人的赵宝丫仰起脑袋无情的揭穿他:“师父才不吃粗茶淡饭,师父经常吃肉、刷锅子。”
“你个逆徒,就你话多!”权玉真看她那活泼的样子,爽朗的笑出声。
堆雪人的小崽子也抬眸看了他两眼。
赵凛往正厅走,权玉真起身和他并肩,小声道:“那男娃子眼瞳浅蓝,有异族血统,不会是南蛮、胡地或是波斯那边拐来的吧?”
赵凛摇头:“只是眼睛有异,其他地方和大业百姓无异。我方才从衙门过来,人牙子已经抓到了。人牙子说,这孩子是自己流浪到长溪境内的,他们顺道给抓了,他们也不知道姓谁名谁哪里人士。从抓到他起,他说话的次数就屈指可数。”
权玉真:“老道方才倒是听他说了两句话,是地道的官话,想来出身应该不错,让官府的人往上查查。若是三日后还没人来认领他,还是把他交给官府,他们会妥善处理的。”
赵凛:“这个我倒是不担心……”
权玉真疑惑:“那你担心什么?”
赵凛:“前些日子胡县令让宝丫去给他女儿当玩伴,被我蒙混过去了。这次被拐的孩子里面也有胡县令的女儿,我担心她会喜欢宝丫,再让胡县令找宝丫去。”听师爷说,胡宝珠回去就病了,等她病好了这事也不是没可能。
毕竟他的闺女那么可爱。
权玉真也听说过胡县令那刁蛮的千金,他打开随身的酒壶喝了口,笑道:“你还是不太了解我家徒弟呀。你放心,那丫头鬼灵精呢,看着呆萌,治人一套一套的。若她真去了,指不定谁吃亏呢!”
赵凛一点也不想知道谁会吃亏,那娇蛮的胡宝珠最好别挨着他家丫丫分毫。
说是玩伴,谁不知道是去给她折腾的。
这一刻,他迫切的希望快点乡试、会试,一路往上爬。
只要他站得足够高,他的闺女就是最尊贵的小小姐,一个县令之女凭什来沾她!
第 57 章
之后的三日, 被解救回来的十几个孩子都被认领了回去,唯独家里的这个小狼崽子问都没人来问。
衙门里的人也压根忘记有这一茬,把小黑还回来时, 只顾着感谢他。
赵凛适时的提醒:“我家那孩子要如何?”
领头的官差连忙道:“娃儿您送回来吧,实在找不到他的父母, 只能在城里寻一户没有孩子的好人家收养了。”男娃娃, 年纪又小, 还是有挺多人会收养的。
赵凛点头踩着积雪往家里走,街道上的雪已经化了大半, 不少店家在清扫铺面前的积雪。路过糕点铺子时, 一阵甜香味传来, 他想了想, 走进去挑了几样糕点打包。路过街口的拐角时,又拿了四串糖葫芦。
等回到家中, 赵小姑也在清扫院子,昨日堆得雪人散落得到处都是, 已经不太能看了。屋子里没瞧见两个孩子,他问:“丫丫和那孩子呢?”
“在隔壁呢, 俺去喊他们。”赵小姑接过他手里的糖葫芦和糕点, 疑惑问:“大哥买四串糖葫芦作啥子?”他们家加春生也就三个娃啊。
赵凛:“还有一串是你的。”
赵小姑愣了愣,眸光闪动:“给, 给俺的?”她笑容讪讪,“俺也不是小娃娃,吃什么糖……”
赵凛难得笑了两声:“你小娃娃的时候也没见你吃糖啊?给你吃就吃,又没规定一定要小娃娃才能吃糖。”他把大氅脱下, 继续道:“让他们玩吧,午饭时再去喊人。”
“对了, 铺面怎么样了?”
赵小姑连忙道:“铺面已经定下来了,玉娘姐姐在找人修葺呢,大概月底开张。”
“嗯,开张那天你提前告知我,我那日空出来一起去瞧瞧热闹。”他边往书房走,边道:“那娃儿的东西收一收,午饭后要把人送走。”
赵小姑欣喜:“找到他家人了?”
赵凛摇头:“没有,压根没人来认领,衙门那边说给他找一户好人家收养。”说着他又从衣兜里摸出五两银子:“待会你去临街的布庄给他置办几件冬衣鞋子。”也算是他照顾丫丫的报答了。
赵小姑接过银子,神情有些郁郁。
午饭时,赵小姑把两个娃儿喊了回来。饭桌上,小崽子依旧不怎么说话,大部分时候是赵宝丫小大人一样的给他夹菜,一个人上演单口相声。
等他们吃得差不多了,赵小姑拿了冰糖葫芦出来。赵宝丫欢呼一声,舔了一口,甜津津的,弯着眼催促小男孩:“哥哥,快吃呀,可好吃了。”
小崽子也跟着舔了一口,赵宝丫立刻问:“甜不甜?是不是很好吃?”
小崽子点头,淡蓝色的眼眸弯了弯。
赵凛放下碗筷,朝小崽子道:“快些吃,等吃好了,我送你去县衙。”
原本还在笑的小崽子嘴角撇了下来,把手里的糖葫芦一砸,砸在地面上不吃了。浅色的眸子瞪着赵凛,看上去很凶。
赵凛拧眉,命令他:“捡起来!”什么毛病,吃的东西往地上砸!
小崽子抿唇就是不动,气氛一时焦灼。
赵小姑连忙打圆场:“哎呀呀呀,好好的糖葫芦怎么丢了?没得浪费。”她瞧见红艳艳的果子粘在地下,心疼死了,弯腰捡起来,拿去灶房洗。
赵凛深吸了一口气,没再看着他。
赵宝丫吃糖葫芦的手顿住,长睫眨呀眨,问:“小哥哥的爹娘来找他了吗?”
赵凛委婉的说:“官差叔叔们会给他找爹娘的。”
小团子显然没听懂,情绪显而易见的低落起来,手里的糖葫芦都没那么甜了。
等赵凛拿起包袱要把他送走是,小崽子抱着桌腿就是不动,看他像是在看一个骗子。凶狠的一口咬在他手腕上。
赵凛任由他咬,语气平淡道:“你再怎么闹也还是要去府衙的。”
小崽子似乎终于意识到反抗没用,松了嘴,任由他抱了起来。等人走了出去,赵宝丫追到了门口,声音闷闷的问:“小姑,不可以留下小哥哥吗?”
赵小姑对养娃娃的辛苦深有体会,叹了口气道:“你阿爹养你一个都费劲,再养一个肯定不成。”小娃娃从小到大,不仅仅是吃口饭那么简单。比起在自己家,给娃儿找个父母健全的家更好一些。
赵宝丫哦了一声,抱着猫猫去隔壁找何春生了。何春生最近在学把脉,摸了一会儿她的脉搏,抬头问:“你今天是不是吃了糖葫芦?”
方才还不怎么开心的小宝丫惊讶的瞪大眼:“春生哥哥怎么知道的呀?春生哥哥的医术已经好厉害了吗?”连这个都知道?那她以后偷吃东西不是无所遁形了。
何春生收回手:“你嘴角有糖渣,小姑方才也拿了一串糖葫芦给我。”
赵宝丫顿觉无趣,抱着猫猫又不开心起来。
何春生:“宝丫妹妹是不想小弟弟走吗?”
赵宝丫眼睛又瞪圆了:“春生哥哥又知道了?”
何春生嗯了一声,拿出医书翻看:“吃肉文海棠废文txt在企饿群依五而尔期无耳把以宝丫妹妹不用难过,他家在长溪的话,以后还是能看到的。”
然而不用以后,赵宝丫当天就见到了从县衙偷偷跑回来的小哥哥。衙门的人还以为他又丢了,弄得人仰马翻的。
之后把他送到一户没有孩子的中年富商家养,送去两天他就跑了四次。
赵凛都有些无奈了,夜里睡觉时只期待那崽子莫要再跑来了。
然而,天蒙蒙亮时,他打开门又看见只穿着单衣,裹着消薄的被子,赤脚散发蹲在府门口的小孩儿。
冰雪未消,草露凝霜。
小孩儿一双脚被冻得红肿,裹着被子的身子还在细细发着抖。听见开门声,立马从被子里探出一张烧红的脸,淡蓝的眸子雾蒙蒙的。先前的凶性全无,看上去像可怜兮兮被遗弃的小狗。
赵凛扶额,叹了口气:“你赢了……”
小崽子懵懂,他单手把人抱了起来,关门朝刚起来的赵小姑道:“快去请大夫来,他发热了。”
赵小姑哎呀一声:“这娃儿怎么大清早的又跑来了,穿的这样单薄,也不怕冻死。”说着她赶紧去请大夫。
估计是昨晚上就偷偷跑来,小崽子烧得厉害,喝了药还是晕乎乎的。
赵宝丫担心极了,喊了何春生过来瞧,急切道:“春生哥哥要不给他扎两针吧,齐伯伯一扎针玉姨姨就能下床了,你给他扎两针,他肯定也能好的。”
床上的小崽子一听要扎针,吓得往被子里缩。
何春生窘迫:“我还在练习拿针呢,师父说先要拿猪皮练手,等熟了才能在人手上扎。”
赵宝丫跳脚:“那怎么办呀?要不让齐伯伯来扎两针?”
赵凛拍了拍闺女的发顶:“好了好了,别瞎折腾了。大夫说他睡一觉起来就没事了,以后他就是你哥哥了,不要把人折腾坏了。”
赵宝丫和小崽子同时瞪大眼。
“阿爹,小哥哥可以留在我们家了吗?”
小崽子捏着被子的手收紧,浅淡的眼眸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
赵凛点头:“嗯,我懒得把他提来提去。”
赵宝丫笑弯了眼:“阿爹最好了,小哥哥,以后我们都可以一起玩。”
小崽子紧张的神情一下子松懈了下来,笑起来居然有几分憨。
赵凛往外走,赵宝丫连忙拉住他问:“阿爹要去哪?”
赵凛:“去和衙差打个招呼,顺便给他办个户籍。”
他去到县衙,正好碰到那对中年商人夫妻也在。他们把小崽子的东西送了回来,语气带了点抱怨:“算了,我们还是不养他了。那孩子怎么问都不说话,眼神也挺吓人,两天跑四次,估计以后也养不熟。”就差说他是白眼狼了。
衙差为难,听说赵凛要养那孩子顿时眉开眼笑。
办户籍的时候,忽而记起大家都不知道他叫什么。
赵凛傍晚回去时,那崽子已经睡了一觉醒过来,整个人又恢复了精神。生命力顽强的像一头小豹子。
饭桌上,赵凛道:“自己好好想想到底叫什么??若是今晚还没想起来,明日我去上户籍就直接叫狗蛋了。”
小崽子一点也不喜欢狗蛋这个名字,听起来像门口的小黑。小宝丫也不喜欢狗蛋这个名字,她好歹跟着爹爹念过两年书。小哥哥这么好看,怎么能叫这个名字呢。
两个小孩儿披着斗篷坐在廊下苦思冥想。
月淡星明,星河璀璨。
赵宝丫扭头看向旁边人的眼睛,眼眸清澈,眼瞳淡蓝,明亮的似浩瀚星辰。
好看极了。
她凑了过去,冰凉的指尖点在小男孩的眼皮上,特别开心的说:“哥哥,以后就叫星河吧,你的眼睛像星河一样漂亮。”
小崽子眨了眨眼:“星河?”
“嗯。”小宝丫指着冬夜的星给他看:“就是天上的银河……”怕他还不知道,她干脆拉过他的手,在他的手心里一笔一笔的写:“这样写的哦。”
小崽子似懂非懂,只知道自己有名字了,叫赵星河。
他弯着眼笑起来,笑的如同天上的银河一样璀璨。
之后,小崽子跑到书房和赵凛说自己叫赵星河。
赵凛:这崽子倒是自觉,把他的姓都用上了。
他郑重其事叮嘱道:“你且先姓赵,将来若是寻到了亲人就改回自己的姓名吧。还有,在赵家不许浪费食物,不许随意的发脾气,有任何为难的事都可以告知我。若是做不到前两点,我还是会把你送走的。”
赵星河抿唇,点头,算是答应了。
“你出去吧。”
得了话,他立刻又跑到廊下和小宝丫玩儿。
赵凛从窗户处看着两个小孩儿,自嘲的笑了笑:孤家寡人的,还充烂好人。
能长成什么样得靠他自己了。
正式收养他了,总要给他一个住处。赵凛把自己屋子隔出一个小小间,重新买了床和被子,家具也重新换了矮一些的。虽然不大,但胜在温馨,小宝丫还贡献出了自己的两个布娃娃给他。
比起布娃娃,赵星河显然对院子里的黑雪更感兴趣,没事就坐在马厩里,这里瞅瞅,那里瞅瞅。
赵凛嫌他碍眼,让小宝丫每日教他读书识字。
小宝丫高兴坏了:她也是小夫子了。
小团子每日乐此不疲的把赵星河拉到书房认字。一旦他念错了,她就会板起奶膘脸,特别严肃的指正:“不对不对,你念错了。”
“来,跟着我念,‘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教了几天之后,赵宝牙发现星河哥哥只会两个字两个字的往外蹦,字多了他就念不会。
赵小夫子很苦恼,哒哒的跑去找何春生:“春生哥哥,你快帮星河哥哥看看舌头,他舌头是不是坏了?”
赵星河是不怎么喜欢何春生的,因为宝丫妹妹喊何春生哥哥,他就不是唯一的那个了。直到看到何春生拉着他舌头左看右看,都没看出个所以然,并试图用银针扎他脸颊时,他怂了。
蹦出了四个字:“春生哥哥……”
何春生:“看来没坏,师父给的医书上有记载‘久未言者易失语也’。星河弟弟应该是很久没有说话了,宝丫妹妹经常和他说说话,慢慢就好了。”
赵宝丫挠头问:“星河哥哥为什么很久没说话呀?”
赵星河摇头:他起初是会说话的,连字都认得不少。流浪了很久很久,没有人愿意和他一个小乞丐说话,他也不想和别人说。
渐渐的就好像忘记怎么说话了。
也忘记从前学过的字了。
赵宝丫像教小宝宝一样,开始教他说话。他很聪明,模仿能力也很强,很快就能多说几个字了。
赵宝丫很有成就感,拍着他的肩膀软声道:“慢慢来哦,星河哥哥很快就能说很长很长的话了。”她看了看天色,有些困倦的打着哈切:“现在,我们去睡觉吧。”
小团子抱着布老虎往房间里走,赵星河立马也跟在她身后走。她转身,奶声道:“阿爹说男女有别,星河哥哥不能和我睡在一起哦。”她指了指隔壁:“你的房间在那里。”
赵星河:“怕。”
小宝丫:“星河哥哥怕鬼?”
赵星河摇头:“不是,妹妹怕鬼。”
小宝丫咯咯的笑了起来:“我才不怕呢,哥哥快去睡,不然阿爹要骂人了。”
赵星河有点憷赵凛,实在是赵凛把他送出去的次数太多了。
他扭头乖乖的回去睡了。
赵宝丫畏寒,屋子里早就挖了地龙,屋子里温暖如春,她抱着布老虎很快睡着了。睡得迷迷糊糊时,听见奇怪的咔嚓声,像是地鼠在打地洞。
不会真是鬼吧?
赵宝丫眨巴两下两眼,跳下了床,寻着声源的方向找过去,然后发现是墙地面在响。她把小耳朵贴在了墙面上,咔嚓声越来越大。她吓得弹跳开,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瞪着墙体。
然后墙体穿了一个小洞,一丝烛光透了进来,紧接着洞口越变越大,变到拳头大小。
赵宝丫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当时被人牙子抓到小木屋,她和星河哥哥也是这样刨洞的。
她靠近洞口,把眼睛凑了过去,对面也正好凑过来一只眼睛。四目相对,小宝丫长睫眨巴眨,疑惑问:“你在干嘛呀?”
土拔鼠赵星河丝毫没觉得自己凿强有什么不对:“妹妹,教说话。”
这样说话确实好方便呀,躺在床上就能听到。
小宝丫觉得星河哥哥好聪明,白天还知道把洞口遮住不让阿爹和小姑发现。
春生哥哥的屋子好像和她的屋子也只隔着一堵墙呢。小宝丫很兴奋,拉着赵星河开始挖自己和春生屋子的墙。等傍晚苏玉娘去给儿子铺被子时,瞧见墙上破了个大洞,担忧得要死。赶紧跑到隔壁找到赵凛把事情说了,疑虑是不是老鼠,或是墙面不结实。万一砸到两个小孩子就不好了。
“要不请师傅重新修整一下墙面?”
赵凛亲自去闺女的房间查看,很快又发现了赵星河那边也有个拳头大小的洞。他几乎都气笑了,把闺女和赵星河叫到跟前问:“是哪个的主意?好好的墙给挖两个洞,万一塌了怎么办?”
赵星河憷她爹,赵宝丫可不憷,她一本正经的解释:“阿爹先前教我凿壁偷光,宝丫不理解……”
赵凛觉得自家闺女被赵星河那狼崽子教坏了,好好的一个女娃娃整日刨坑玩土,连自己的屋子都不放过。
苏玉娘万万没想到是这个原因,当场就笑了出来。
赵凛扶额,冲赵小姑道:“去请泥瓦匠把墙修一修吧。”
赵宝丫不乐意了,鼓着腮帮子道:“不要不要,我和星河哥哥好不容易凿的。而且这样我和春生哥哥、星河哥哥晚上都能说话了。”
赵星河走到宝丫身边帮腔:“不要,晚上说话。”
赵凛:“有你什么事?”
何春生也过来求情:“赵叔叔,要不让它吧,宝丫妹妹喜欢就好。”虽然他夜里要读书到很晚,压根没空和他们说话。
那洞口到底是封了,不过赵凛用铜线和宣纸做了个简易的‘传声筒’穿过洞口。这样三方都能通过传声筒说话,又彼此看不到对方。
这个办法还是从前他和林茂行走江湖时惯用的传声方法,如今给小孩儿当玩具玩了。
三个小孩儿明显对这个‘传声筒’很感兴趣,晚上玩,白天也玩。
等到何记小食肆开张那日,三个人终于对‘传声筒’失去了兴趣,跑到食肆当起了小小二,帮忙招呼来往的客人。
铺面差不多三十几平,地面是铺了小块的青砖的。苏玉娘租下来后,同赵小姑不辞辛劳的每日过来打扫,又请匠人重新粉刷了墙壁和天花板,砌了灶台食台。原先馄饨摊的桌椅是不能用了,又请木匠打了几张合用的桌凳。既然决定要做有格调的食肆,盛菜的碗碟也一律买了白瓷。
算算账,半年的铺租加上押金和置办锅碗瓢盆、桌椅板凳、装修的花费总共花了二十来两。算是把她们头三个月挣的银子都花进去了。
赵小姑心疼的要死,苏玉娘安慰她道:“有舍才有得,我们今后定能百倍挣回来的。”
她说这句话时,浑身充满了魅力。赵小姑眼睛发亮,小声道:“俺总觉得玉娘姐姐比俺见过的县令夫人还要气派,玉娘姐姐母家是哪里人啊?”
苏玉娘笑容淡了下来,转移话题道:“你且出去招呼你大哥吧,他带同窗过来了。”
赵小姑立马提着茶水出去给客人斟茶。泡茶的水是前些日子收集的雪水,茶是上好的红茶加了茉莉花。冲泡出来的茶不仅有红茶的醇厚爽口,还有茉莉特有的清香、鲜灵。大冬天的喝上一茶碗整个人都舒爽。
秦正清品了一口,赞道:“好茶,这是什么茶,怎么从未喝过?”
赵小姑小声道:“是茉莉红茶,玉娘姐姐自己拿红茶和今年的茉莉花炒制的,泡茶的水是雪水,说是可以暖胃。”
马承平砸吧了一口,赞道:“味道确实不错,只是雪水用完了要用什么泡茶?”
赵小姑回答不上来,赵春喜笑道:“倒是可用青山书院后山的泉水泡制,顾老师饮茶就是用那山泉,甘冽得很。”
赵小姑偷偷瞥了一眼他的侧脸,面颊火烧,借着端菜的功夫跑到了后厨。
食肆小,她们人手又少。刚开业,苏玉娘摊子也不敢铺太大,只挑了几样特色的菜肴和点心入手。起家的鲜肉馄饨是一定有的,毕竟老顾客都是冲着这个来的。还有提前蒸好的蟹黄汤包、手工捶打的红糖糍糕、鸡骨草猪心盅;糕点类的有玉面尖儿、三色花饼,大菜只整了个刀把子肉和蜜汁烤猪蹄。
菜品太多,不说忙不过来,也会泯然众人矣。她要做的是特色,有一个两个做成长溪县无可替代,然后其他菜品适当的换换就可以了。
赵凛他们来,苏玉娘还特意把新酿的葡萄果酒给端了上去。
一桌子满满当当的,摆盘漂亮,看上去色泽诱人。秦正清尝后,拍手夸赞:“赵兄,你这邻居厉害,这口味就是琼花楼的大厨也赶不上。比之京都的鸿运楼手艺也不差,尤其是这葡萄果酒,竟然从未见过。入口酸甜有果香,中段丰厚细腻,尾韵持久,回味甘甜关键是还不醉人。”
马承平是个急性子,连忙灌了一口。赵春喜笑道:“你这牛嚼牡丹能尝出什么味儿?”
马承平砸吧了嘴,乐呵呵道:“怎么没尝出味儿,好喝!”自从没读书后,他说话也糙得很。
赵凛也浅尝了一口:“酸甜口感,倒是适合女子饮用。”
系着围裙的苏玉娘端了一笼蟹黄包出来,笑道:“这酒本就是波斯那边传进来的,不管男女,宫里的贵人可都喜欢这口。我祖上出过御厨,方子好不容易弄到的。”
“蟹黄包趁热吃,要不然被那三个小馋猫给吃光了。”
马承平无情的拆穿她:“我看只有宝丫一只小馋猫,她来帮忙估计扒着灶台走不动道了。”
桌上的几人都笑开了,尤其是赵凛笑得特别开怀。
其他桌的客人瞧见他们桌上的菜肴,也跟着点了几道,无不竖起大拇指。
眼见着小宝丫端着一碟子糍糕出来了,马承平连忙催促众人:“快吃,快吃,小馋猫来了,再不吃,这蟹黄包就没了!”
赵凛拿起筷子刚准备夹,食肆门口就有人再问:“赵秀才可在?”
食肆的客人纷纷朝门口看去,赵凛几人也往那边看,问话的人居然是林师爷。赵凛连忙起身,林师爷瞧见他也赶紧走了过来,笑道:“莫急着吃,县令大人今日请酒,说是要好好谢谢赵秀才帮忙破获孩童拐卖案,赵秀才且随我去。”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看来今日这开业酒水,赵凛是吃不成了。
县令大人请客,还是有由头的,自然不好推辞,赵凛只得放下筷子和林师爷走了。赵宝丫忙着吃红糖糍糕,显然没注意到他爹走了。
赵凛总有种不好的微妙预感,去的路上问林师爷:“县令大人只请了赵某一人吗?”
林师爷摇头:“还有两个县学的秀才老爷作陪呢,您去了就知道了。”
县学里统共二十几个秀才,他都见过,大部分都挺和善的,除了陆坤和齐宴那个嘴毒的。
莫要是这两个人才好。
今日开业大吉,苏玉娘是算过吉凶的!
然而,他到了胡府,作陪的恰好就是齐宴。
赵凛龇牙:幸好另一个不是陆坤,不然他半夜非得将这两人暗杀了不可!
赵凛一进去就弯腰朝胡县令行礼。胡县令忙道:“不必拘礼。”他拍了拍左手边的位置:“坐到这边来。”
赵凛依言坐下,朝齐宴两人点头。齐宴只当没看见他,头高傲的仰着。
胡县令命婢女满上酒水,才指着齐宴介绍:“这位是齐宴,本官老友清远齐州判之子,当年也是案首,清之你应该见过吧?”
赵凛颔首:“见过,齐公子高才,早在府试时就同清远的学子提过。”
齐宴觉得这人虚伪极了,先前还嘲讽他是因为才能不及清远现任案首才跑来长溪的,这会儿当着胡县令的面又是另一套说辞。
胡县令接着介绍另一位:“这位是本官的内侄温光启。”
温光启朝他点头,赵凛颔首回礼。
胡县令是有一个儿子,不过据说在经商,常年不在长溪。这个内侄是胡夫人娘家的侄子,为人温吞和善、行事也算低调。
请酒让这两人作陪,意思在明显不过:告诉他,把他当自己人了。
赵凛刚坐下喝了口酒,胡县令就接着道:“这次拐卖案,多亏了清之才能这么快破获。没想到你不仅学问好,还有勇有谋,本官承诺过,谁能救回小女赏银千金。”他朝林师爷招手:“来呀,拿银子来。”
林师爷立刻去取了银子。
赵凛:要来的终究要来,看来这是鸿门宴。
他心里转了几个弯,嘴上连忙推辞:“县令大人不可,学生的闺女也在其中,救人是理所当然。”
“要的,要的。”胡县令笑道,“况且,本官听小女说,你家闺女不仅给她吃食还拉着她一起逃跑。这是救了小女的命啊,如此机警理应嘉赏。”
赵凛警觉不再推辞。
赏银上来,胡县令继续:“小女这几日把清之的闺女说得万般好,说是要报答救命之恩。本官瞧着两个小孩儿投缘,不若明日让她来府上给小女当个玩伴?你放心,吃穿用度都同小女一道,府上还有京都来的教养嬷嬷,规矩礼仪也可以一并学学,将来定是有用的。”
赵凛低垂的眼里闪过寒芒:这哪里是要报答救命之恩,分明是要恩将仇报!
第 58 章
千防万防, 防不住突然意外。
该死的人牙子!
赵凛刚要开口,胡县令就截住他的话头:“你莫要说什么乡下出生,愚笨不堪的话了, 本官晓得这都是清之的谦虚之词。”
赵凛像个万精油:“倒不说这些话了,只是小女自小有弱症, 畏寒!上次被拐后, 身体一直没好, 日日喝着药,在地龙屋子里细养着。去县令大人府上只怕不仅不能陪伴令千金还会把病气过给令千金。”
有一不能有二, 他虽知道这次再推辞就是在得罪胡县令, 但也不得不推辞。
即便权玉真说闺女精明着, 不一定会吃亏。
但, 万不能拿他唯一的闺女冒险!
他说完胡县令脸明显沉了下来,酒桌上的气氛僵硬, 齐宴哼了一声,道:“齐某瞧着赵兄家的闺女可不弱, 上次碰到还在街口卖馄饨呢。能说会道的,硬是把辣椒水说成普通的水。”
“她那样刁蛮, 本也不配和县令大人家的千金玩耍。县令大人能让她来, 是看在赵兄的面子上,你还要推辞, 难道是觉得县令大人家不好或是宝珠侄女不好,不愿意送她来?”
有了齐宴这么个嘴毒的嘴替,胡县令也不说话,只捏着酒杯喝酒。
那态度明显在施压。
赵凛咬死不承认:“学生绝无此意, 实在是闺女确实病了!”他看向齐宴,道:“先前在馄饨摊是丫丫的不是, 若是哪里得罪了齐公子,赵某给您赔不是了。只是莫要如此猜测赵某了,实在有伤同门之仪。”
齐宴:这是在说自己小气了?
“你……”
眼看齐宴要发作,温光启连忙一把拉住他,打起圆场:“哎,齐兄,赵兄这人最是实在,定然不是你说的那个意思。”他又看向赵凛,“赵兄,县令大人难得如此关心您闺女,既然她病了,就让县令大人府上的大夫去给她整治一二。县令大人府上的大夫医术高明,说不定几服药下去就药到病除,不日就活蹦乱跳了。”
他说完看向胡县令:“姑夫,您觉得呢?”
软话一套一套的,其实是以退为进。反正县令大人开了口,不管生病没生病,人都得来。
胡县令抬抬眼皮,放下酒盅:“甚好,若是病得严重也可以到本官府上养病,本官府上别的没有,药材倒是多。”
这是不让自己说话,一锤定音了。
胡府的管家办事效率很快,马车大夫很快就位。
胡县令把千两纹银交到赵凛手上,拍拍他肩膀道:“去吧,希望宝珠很快能见到她的玩伴。”
赵凛道了谢,转头出了县令府上。
刚出门,一只小黑狗窜了出来,提着药箱的大夫吓了一跳,抬腿就要驱赶。赵凛连忙道:“林大夫,莫要赶,这是赵某府上的狗,定是瞧见我出来了,才跟来的。”
林大夫嘀咕道:“怎么养一条黑不溜秋的狗?”
赵凛:“闺女喜欢就养了,这小狗虽不好看,但聪明。”说着,他弯腰摸摸小黑的狗脑袋:“乱跑什么,快回去找你的小主人,县令大人让大夫来给她看病了,让她也别乱跑啊。”
小黑汪汪两声,一溜烟的跑了。
林大夫惊疑:“这狗听懂了?”
赵凛起身,笑道:“林大夫说笑了,狗哪里听得懂人语。”说着伸手请林大夫先上马车。
林大夫总觉得他这话怪怪的,像是在骂人!
马车沿着宽阔的街道缓缓而行,期间赵凛遇见从何记食肆出来的秦正清、赵春喜、马承平……等好几个同窗,都停下和他们打了招呼,又说了一些别的事。明明一刻钟的路程,生生走了一个时辰才到赵府。
林大夫坐得有些焦躁,心道:读书人就是屁话多,看个天也能吟诗一首!
赵凛很是不好意思道:“林大夫莫要见怪,同窗相间,不打个招呼不礼貌。”
林大夫陪笑:“哪里哪里,老夫不急。”
赵府的门关着,赵凛上前敲了两下门,很快听见脚步声。门拉开,赵星河那个小崽子站在门口警惕的左看右看。
“哪来的小童?”林大夫疑惑,抬头看赵府的门匾,没错啊,这确实是赵府。
赵凛解释:“这是先前被拐卖的小童,无家可归,赵某收养了。”他问赵星河,“丫丫呢?”
赵星河眼眸眨了眨:“在房间。”
赵凛松了口气:难为他一路聊天聊过来,那丫头总算赶回来了。
要是来看病,病人还在食肆里狼吞虎咽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赵凛带着大夫往赵宝丫屋子去,屋子里烧着地龙。赵小姑不在,倒是何春生坐在床边,给小宝丫喂水。
林大夫看到何春生也愣了一下,问:“何家小子,你怎得在这?你娘的病如何了,之后怎么没找老夫看病?”
他平日里都待在药堂,甚少出去,自然也没关注何家的事。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何春生就来气。深吸一口尽量和缓语气:“我娘被林大夫越看越严重,险些吐血而亡。幸好碰到城北的齐大夫,他说林大夫开的药与我娘病症相左,又另外开了一副药我娘才渐好。”
“敢问何大夫,为何要害我娘?”
林大夫内心剧震:他也是拿了钱替人办事,有什么好说的。
幸而,他背后有胡县令做靠山,何家败落,就算知道了其中猫腻也不敢去告他。
这样想着,他很快镇定下来,肃声道:“老夫医人无数,开的药定然没错。定是你娘没尊医嘱才一直未好,既然你家更信任齐大夫,今后就都让他整治好了。”
“你让开,老夫要给女娃娃看诊了。”
何春生隐在袖子里的手捏紧,站着不动。赵凛见此,伸手把他拉了过来,在他肩头抚了抚。何春生深吸一口气,慢慢平复下来。
他倒是平静下来了,林大夫心里却在打鼓,给宝丫把脉时都有些心不在焉。只觉得这女娃娃脉象时弱时强,手时冷时热的,像是随时要死掉。
他惊疑不定,又去看躺在床上没什么动静的小女娃的脸。面色倒是红润,但大冬天的,额头汗水涔涔,连气都喘不匀。
恐怕不好。
他伸手去撑赵宝丫的眼皮,赵宝丫扭头不让他碰。噘嘴哭唧唧道:“阿爹,难受。”
赵凛焦急,询问何春生:“丫丫这是怎么了,我出去时还没这么严重的?”
何春生道:“宝丫妹妹清晨好了些,跟着小姑去食肆了,多吃了些东西就这样了。”
床上的宝丫睁着水润润的眼睛,可怜兮兮问:“阿爹,我是不是快死了?”
“不许胡说!”赵凛是真的恼了,装归装,演演就好了,胡说八道什么?
“林大夫,我闺女?”
林大夫又细细把其脉来,迟疑道:“脉象不是很稳,要不先扎几针吧。刺激心俞、内关、神门等穴位可快速回阳。”
赵宝丫一惊,夹在腋下的馒头滚了出去,右手的脉搏一下子松开来。
林大夫惊讶道:“咦,这会儿脉搏怎么又正常了?不过还是细弱,这娃儿天生体寒,又生过两场大病,若不要好好养,只怕会影响寿元啊!”
何春生和赵星河担忧起来,赵凛面沉如水:林大夫说的一半是事实,但再难养他也是也要养的。
只要这些个贵女别来沾他家闺女,他闺女定活得长长久久。
林大夫话语一转道:“要不还是让这丫头去县令府上吧,那里有好的药材,老夫帮她好好调理一下。”他可是带着任务来的,只要把人弄过去都好说。
赵凛不说话,床上的小宝丫努力爬了起来,突然接话:“好呀,宝丫要去县令大人的家,宝珠姐姐也在那里吗?”她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赵凛,“阿爹,你就让宝丫去吧,宝丫一定会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回来的,宝珠姐姐也会照顾宝丫的。”
赵凛知道闺女这是在替他着想,心里越发难受起来:气自己无能,气自己现下还只是个秀才!
就在他快收敛不住自己潜藏的匪气时,一只小手拉了拉他的衣袖,轻微晃了晃,小声道:“阿爹……”
赵凛瞬间投降了,叹了口气道:“好吧,麻烦林大夫回去同县令大人说,明早赵某亲自把闺女送过去。”
林大夫答应,提着药箱走了。
回到县令府上,他把赵宝丫的病情说了。胡县令惊讶道:“赵秀才的闺女当真如此病弱?”
林大夫点头:“应该是娘胎里带来的弱症,确实不太适合来府上陪小小姐。”县令家的那位千金刁蛮程度他是听说过的,赵秀才家的闺女那病弱弱的小身板只怕不够她折腾。
胡县令顿时有些后悔起来:女儿那脾气,万一真玩出个什么好歹来,也不好。
毕竟是秀才之女,他还是很器重赵凛的。
但一想到女儿撒泼娇缠的模样又头疼起来。罢了,就让那娃儿来吧,左右交代夫人要多看顾一些,不要被女儿推下水或打了就好。”
他又朝林大夫道:“你且看看她病要怎么整治,府里有的药都用上吧。”也算是一点补充吧。
林大夫点头去了。
赵府,赵宝丫躺在床上抱着千两白银乐开了花,小奶音里都是愉悦:“阿爹,县令家这么有钱呀?宝珠姐姐值这么银子!”
赵凛给她擦着额头的汗,叹了气道:“丫丫要是不想去县令府上阿爹会想办法的。”
“要去要去。”赵宝丫急了,“我要去!小动物们说,县令家的伙食可好了!”她的目标很远大:“我要把他们家吃穷!”
赵凛哭笑不得:“你不怕胡宝珠?”
“为什么要怕她?”小宝丫噘嘴,气呼呼道:“她坏死了,踩星河哥哥的脚,还推金牛哥哥,金牛哥哥脑袋上的口子就是她推倒撞树枝上了。她太不乖了,宝丫去了要好好教训她,让她不敢再欺负别的小孩子。”
赵凛看看闺女矮矮的个头,问:“丫丫要怎么教训她?”
“秘密!”小宝丫抬起小下巴,学着书院先生的样子摇头晃脑:“只可智取,不可力敌,宜出奇兵也。”
赵凛笑得喉头震动:“不错不错,两年书院没白待。”
“那是。”赵宝丫把银子推还给她爹,眨巴眼道:“银子阿爹帮我收着哦,千万别被小贼偷了。”
赵凛见她这样放松,心下难受也少了些许。
等小宝丫睡着,他让小星河和小黑守着人,兀自去了一趟青山书院。
赵宝丫一觉醒来,没看见她爹,也跑到隔壁去找何春生,问他有没有泻药、蒙汗药、痒痒药之类的。
何春生一本正经道:“那些都是害人的药,我将来行医是要治病救人的。”
“哦,没有呀?”小宝丫噘嘴:“你怎么像书院里的老先生一样迂腐?毒药也可以治病救人的呀。”
何春生面色涨红:“宝丫妹妹说的是,泻药、蒙汗药没有,痒痒药可以配。”他配好后,嘱咐道,“你莫要自己弄到了,会很痒的!”
赵宝丫点头:“春生哥哥放心,宝丫很聪明的。”
次日,赵凛雇了马车亲自送闺女去县令府上。小星河闹着要跟过去,赵凛只淡淡瞥了他一眼,他立马放开了扒住马车的手。何春生赶来送她,又塞了两罐泻药和蒙汗药给她。
赵宝丫诧异:春生哥哥这纯善的性子居然真给她做毒药了。
马车一路往县衙赶,街道两旁的屋瓦还挂着白霜,连呼出去的气都凝成白雾。赵凛边给她整理包袱边道:“莫要冻着了,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胡夫人说。胡宝珠若是打你别忍着,要闹,往大的闹,阿爹才好去接你。”
赵宝丫乖乖点头:“阿爹放心,我带猫猫去,有事猫猫会来找你的。”
赵凛摸摸她脑袋,眉目不展:“春生给你的那些药不到迫不得已不要乱用。”他又捡一些无关紧要的细细交代,像送子远游的老母亲一样唠叨。
赵宝丫爬到他膝盖上,小脑袋挨着他的肩膀乖乖的坐着。赵凛有一下没一下拍着她的背:“你机灵点,阿爹夜夜都会去看你的,会尽快让你回家的。”
小宝丫抬头,很认真的说:“阿爹,你好像老头子哦。”
“以前二叔去书院读书,阿爷在饭桌上就会一直这样说,一直说,说得二叔都发脾气了,才停下。”小团子掐着嗓子,学赵老汉说话,语调学得有模有样的。
赵凛彻底绷不住笑了起来。
赵宝丫歪着头,又问:“以后我长大了,阿爹是不是还会这样念叨呀?”
赵凛从未想过闺女长大后是什么样子。
他即盼着闺女长大,又舍不得她长大,盼着她能振翅高飞、前行又担心世间的风雨无常。这是一种矛盾又复杂的心情,有了孩子之后才能体会到的心酸。
赵凛:“以后丫丫长大了,换你来念叨阿爹,就像你念叨师父一样……”
赵宝丫皱起小眉头:“怪不得我是阿爹生的,也喜欢念叨呢,师父是不是很烦我呀?”
赵凛反问:“那丫丫烦阿爹吗?”
赵宝丫摇头,赵凛笑道:“那就是了,你在乎的人才会念叨,就像顾夫人念叨顾山长、玉姨姨念叨春生,阿爹念叨你一样。”
小宝丫歪头想了想,问:“那小黑老是对着猫猫吠,也是在乎猫猫吗?”
“呃……”赵凛给闺女整不会了,他又不懂兽语,怎么知道是在乎还是想干架?
好在胡府就在眼前,赵凛一手提包袱,一手抱着闺女跳下马车。
以往长溪县的县令都是住在府衙的,胡县令嫌府衙太过吵闹,都是留县臣和师爷一部分衙差自行住在府衙。自己则单独辟了别院出来住,平日里待客休息在别院,处理公事才在府衙。
胡府占地面积广,高墙大院,铜门石狮,门口还有衙差守卫,看上去甚是气派。
他们一下马车,早就等候在门口的管家连忙上前招呼:“哎呀,赵秀才总算把闺女送过来了,小小姐今早都问过好几回了。快快快,老奴带小孩儿过去。”他伸手来拉赵宝丫,赵凛顺手把包袱递到他手里,道:“麻烦管家了,我这闺女身体不好,还烦请出来个婢女姐姐抱抱她。”
管家伸出的手僵了僵,笑意就淡了几分:“应该的。”说着让婢女出来把赵宝丫抱进去,又冲赵凛道:“老爷在县衙,府上都是内宅妇人,就不请赵秀才进去了。”
“无碍。”赵凛朝着宝丫挥手,交代道:“丫丫记住方才阿爹在马车上和你说的了?要听话,想阿爹就让管家叔叔来找阿爹。”
小宝丫点头:“嗯,阿爹回去吧。”
等闺女彻底消失在胡府回廊处,他转身上了马车径自往县学去。
胡府外面大,里面更大,走过长长的游廊又穿过碧瓦飞甍的正厅才到了后花园。饶是冬日,胡府的后花园也青枝绿叶,郁郁葱葱,梅香扑鼻。
婢女绕过一方池塘,又穿过一座假山,终于进到一处四角垂纱的凉亭。凉亭中,仆从环绕,炭盆高燃,胡夫人正在哄胡宝珠吃点心。
婢女把宝丫放下,行礼:“夫人,赵家的小闺女带到了。”
胡宝珠一听说赵宝丫来了,一把推开胡夫人手里的燕窝,哒哒的跑去过来拉赵宝丫:“你终于来了,那些狗奴才一点也不好玩,你快来陪我玩呀!”
赵宝丫被她拉到石桌边坐下,然后抢过胡夫人手里的燕窝,推到她手上,命令道:“你快帮我把这难吃的玩意吃了,还有这个芙蓉豆花糕,你通通吃掉。”这些东西她都快吃吐了,母亲还天天逼着她吃。
吃货赵宝丫:一来就有这种好事?
小动物们果然没骗她:县令府上确实有好多好吃的!
赵宝丫把猫猫放到桌子上 ,抱着碗,接过勺子就要吃,就听见旁边传来一声轻咳。她侧头就对上胡夫人打量的视线。
赵宝丫冲着她露出个灿烂的笑容,嘴十分甜:“夫人,你好漂亮呀!”
胡夫人已经年近四十,比起府里的妾,算是人老珠黄了。头一次被小娃娃直白的夸漂亮,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她努力压下上翘的嘴角,道:“倒是个机灵,会说话的,生的也白嫩可爱,配得上和我家宝珠玩。”
“你叫什么名字?”
赵宝丫:“赵宝丫。”
胡夫人蹙眉:怎么和她的宝贝女儿重了一个字?
无端拉低了女儿的身份。
她道:“你这名字不好,有空回家让你爹改改。既然来了胡府,就要守规矩,宝珠的东西你不能动,她不吃你也不能吃。她动了筷子你才可以吃,还有自己的手要洗洗,什么猫猫狗狗也不能放桌子上,脏。”
“家里带来的那些旧衣裳也一并扔了,既然邀请你来做客,府上几件衣服还是有的,没得让人觉得寒酸。”她由上到下透着一股高高在上的尊贵味道。
老爷只说这娃儿体弱,让她看顾点,莫要让宝珠将人打了。
也没说不让立规矩啊。
赵宝丫看看自己的手,白嫩漂亮,指尖光滑圆润,一点也不脏啊。猫猫昨晚上才洗过澡,今早还特意梳理过了毛发,也不脏。
为什么胡宝珠不吃她就不能心动筷?她的名字很好听呀!阿爹说是宝贝的意思,为什么要改?
赵宝丫委屈,眼眶突然就红了。
这个胡夫人好讨厌呀,她一点也不喜欢她。
她抿着唇不说话,胡夫人嗓音提高:“你听见没有?”
赵宝丫依旧不说话,眼泪已经快溢出来了。
胡夫人眉头越粗越紧,朝身边的嬷嬷道:“这孩子不太懂规矩,你先教教她吧。”
嬷嬷应了声,走出来,板着脸看着赵宝丫,刚要开口训话。外头的婢子匆匆来报:“夫人,顾老夫人来了。”
“顾老夫人来了?”胡夫人一喜,直接站了起来:“快快快,快同我一起去门口迎接。”顾夫人出身大家,风评礼仪更是长溪县女子的楷模,她的几个儿子都是人中俊杰,老大更是在京都为官。更别提顾山长乃是五大世家的顾氏,门生遍布朝野。
老爷说过对他们夫妻二人要礼遇有加,最好多往来?
她下了几次帖子请顾夫人都被推了,今日突然造访,怎叫她不欣喜?
然而还不等她走出亭子,顾夫人就带着两个婢女先过来了。
胡夫人帮忙让婢子重新沏茶上水果糕点。
顾夫人走近,摆手:“不必了。”她声音温和有礼,面上还带了笑:“我只是听说宝丫在你府上,特意来瞧瞧的。许久未见这丫头,怪是想念的。”
赵宝丫一见有了靠山,燕窝也不吃了,扑到顾夫人怀里就哭。
顾夫人连忙接住她,心疼的给她擦眼泪,笑问:“顾奶奶当孙女疼的,都舍不得说一句重话,是谁欺负我们宝丫了?”
她看一下还站着的嬷嬷,面上依旧带笑:“若不是这位面目可憎,吓到你了?”
嬷嬷脸颊抽搐:她怎么就面目可憎了?
胡夫人尴尬:“这位是从京都贵人府上请来的教养嬷嬷,来教孩子规矩的。”
顾夫人道:“再怎么从京都请来的也是个奴才,见着客人不知问安,但真不知礼数。这等人胡夫人还是尽量打发的好,莫要降低自家的身份!”
胡夫人脸被说的一阵白一阵红的:这是在说她识人不明,礼仪不全,治家不严了?
这是在妥妥打她的脸啊!
教养嬷嬷也憋屈的要死:她出了京都,走哪里不是被争抢礼遇?
今天辱她的是顾夫人,她偏生不能还嘴,打完左脸还得伸右脸。
“顾夫人教训的是。”
胡夫人瞪她:“还不给本夫人下去,没得在这碍顾夫人的眼。”被顾夫人否认礼仪的嬷嬷她是不敢要了,否则会被同行的夫人笑话到死。
顾夫人又道:“你这女儿是该教教了,既然你的人不行,就先借我身边的奶嬷嬷过去吧。”
“萎蕤,见过胡夫人。”
一个年近五十的夫人站了出来,顾夫人介绍道:“这是我多年前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鬟,曾在宫里任过职,伺候过当今圣上。”
胡夫人一听连忙见礼:“萎蕤姑姑好。”态度恭敬又抓麻:这么一尊大佛该要如何供着才好?
萎蕤也屈膝朝她行礼:“胡夫人不必客气,老身离宫多年,现在只是顾夫人人身边伺候的人,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
胡夫人:伺候过皇帝的人,她哪敢吩咐啊?
她后背开始冒汗:不是说顾夫人温柔可亲吗?怎么压迫感如此之强?
顾夫人抱着宝丫坐下,掏出秀帕给她擦了眼泪,又喊了声胡夫人。
胡夫人警觉,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顾夫人笑道:“你不必紧张,也坐吧。”
胡夫人依言坐下,也只敢坐了一点点位置。
顾夫人继续道:“赵凛喊我一声师娘,宝丫这娃娃也算是我的后辈。她身子弱,吃不得苦,受不得寒,规矩也就算了。府上请她来,定然是极喜爱她的,也不会让她受委屈。只是她性子活泼,这些日子要麻烦胡夫人看顾一二了。借着她的由头,我也可来府上多做做客,胡夫人不反对吧?”
好嘛,这是来护短了!
打两巴掌给一颗甜枣,偏偏这枣又硬又涩难吃的要死!
胡夫人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的。偏偏面子上还要过得去,深吸一口气笑道:“自然,请她来定然不会让她受委屈。”
小宝丫从顾夫人怀里探出头,瘪着嘴奶声奶气的告状:“那夫人刚刚还说我脏,说宝珠姐姐不吃饭我也不能吃,宝珠姐姐的东西我不能碰,还说我不能叫宝丫,让我回去把名字改了?”
顾夫人拧眉看向胡夫人:“你真这么说了?改名字是何道理?”
胡夫人冷汗涔涔:“……”
我是谁?我在哪里?这种话我怎么可能说过?
第 59 章
胡夫人眼眸乱转, 急于解释:“一定是小娃娃听差了,我如此身份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她话落,一旁的胡宝珠就道:“母亲, 你说了,我两只耳朵都听到了!”
胡夫人被狠狠的创到, 恨不能把自己这个叉烧丢出去。
她讪讪:“哎呀, 我该打, 说话没说清楚叫小娃娃误会了。我是想着她好歹是秀才家的闺女,叫宝丫委实不好听, 合该让赵秀才取个秀致上口的名字才是。她是秀才家的闺女, 将来也会是官家的小姐, 多学学规矩总是好的。对她的行卧坐立要求就严格了些, 既然顾夫人说她不用学规矩了,那就算了。之后在胡府想吃就吃, 想喝就喝。”她看向一脸威严,站得笔直的葳蕤姑姑, 道:“至于这位姑姑还是回去吧,两个丫头都别学规矩了, 痛痛快快的玩就成。”
宫里来的嬷嬷肯定严苛, 她娇娇儿怎么吃得了学规矩的苦。
顾夫人也只是吓吓胡夫人,还没逾越到真把人放到县令府上。听胡夫人这样说, 她笑道:“也好,就让这两个小娃娃痛快的玩吧。”说着她又拉过胡宝珠,温声问:“这就是宝珠吧,长得真好看。宝珠是不是最聪明, 最厉害的?”
胡宝珠也很喜欢被夸奖,昂着小下巴点头:“那当然, 我父亲都夸我呢。”
顾夫人继续道:“那顾阿奶给你一个小任务好不好?宝珠敢接受吗?”
胡宝珠叉腰:“你说!”
顾夫人:“宝丫妹妹在的时候,好好保护她,不准别人打她欺负她,能做得到吗?”
胡宝珠拍着胸脯保证:“当然能,谁要是欺负宝丫,我就用鞭子抽他!”
顾夫人摸摸胡宝珠的头,夸道:“真棒,小仙女说到要做到哦,我们拉钩。”
胡宝珠立刻伸出小手拉钩,还盖了章。
胡夫人:“……”搁在这忽悠小孩呢。
顾夫人又朝胡夫人笑道:“怪不得县令大人如此喜欢这姑娘呢,很是有趣。我还有事就先回书院了,等有空再来拜访。”说着又嘱咐了赵宝丫两句,才带着葳蕤姑姑和另外一个婢女起身离开。
胡夫人也跟着起身,直把人送出了府脸上才变了。绞着帕子骂道:“什么名门世家,礼仪楷模,就是这样恐吓拿捏人的?一个穷秀才家的病丫头,至于让她上门来敲打?”她愤愤不平的往回走,脸都有些扭曲了。
随行的婢女连忙问:“那赵家那孩子规矩还教不教了?”
胡夫人咬牙:“教什么教?快把府里的教养嬷嬷打发走,你们也不必管那乡野丫头,随意她怎么玩。只注意不要让宝珠把人推下水或是打伤了就可。”她太了解自己女儿了,顾夫人那些计量怎么可能哄得了她。
她现下答应得好好的,脾气发作起来,什么也不管。
她站在假山边上眺望,亭子里,那野丫头真捧着宝珠的燕窝吃的香甜。她深吸一口气,道:“我去睡一会儿,你们看好宝珠,亭子里的碳火足一些,莫要叫她冻着了。”
婢女们应是,等胡夫人走后,才穿过假山往亭子里走。
亭子里,胡宝珠趴在桌边看赵宝丫吃东西。她可真能吃啊,一直吃一直吃,把一大盅燕窝都吃完了,还吃了一大盆芙蓉豆花糕、一整个稀少的蜜瓜。
“好吃。”赵宝丫吃完最后一口瓜,扭头问:“宝珠姐姐,你家还有什么好吃的呀?”
胡宝珠吞了吞口水,盯着她的小肚子看:“你是饭桶吗?为什么吃这么多呀?”她挠头,“肚子也不胖呀?”她伸手去摸赵宝丫的小肚皮。
鼓鼓的,像小西瓜一样。
她小声嘀咕:“要是能切开看看就好了。”
赵宝丫吓得打掉她的手,瞪着眼睛道:“不能切开的,切开就死掉了!”
胡宝珠手都被拍红了,脾气上来就想打她。但一想刚刚答应顾夫人的,还拉了钩,只得气鼓鼓的噘嘴。她越想越气,伸手就去拽石桌上的蓝白猫。蓝白猫被她吓了一跳,喵的一声跳到了赵宝丫的怀里。
好啊,连个破猫都欺负她。
胡宝珠伸手又去抓猫,赵宝丫抱着猫躲开,软糯糯的问:“宝珠姐姐,你干嘛呀?都吓到猫猫了。”
胡宝珠跺脚:“它才吓到我了,你把猫给我,我要把它肚子切开。”
蓝白猫猫眼睛瞪圆,吓得往赵宝丫的斗篷里缩,不断的喵喵叫。
赵宝丫摇头:“不行,猫猫不是西瓜,不能切开。”
“宝珠姐姐,我们玩别的吧。”赵宝丫眼珠子转转,“我的小猫可听话了,它会抬爪子,会打滚还会拍皮球呢。”
“我让它表演给你看呀?”
“真的?”胡宝珠一点也不信,“那你快让它表演,表演得好我就不切它肚子。”
赵宝丫把猫放到桌上,小猫不安的喵喵叫,小身子都在发抖。赵宝丫伸手摸摸它脑袋,伸出手,奶声道:“猫猫,握手。”
小猫立马伸出左爪子搭在她手心。
赵宝丫:“猫猫,另一只。”
小猫又伸出右爪放进她手心,小身子因为重心不稳直接翻滚在石桌上,软乎乎的肚皮露了出来,小声的喵了起来。
胡宝珠和一众婢女都被萌化了,伸手就去戳猫猫的肚皮。
赵宝丫:“猫猫,打滚。”
蓝白猫立刻在胡宝珠的指尖下来回的翻滚,柔软光滑的皮毛在手心来回动,像羽毛在瘙痒。
胡宝珠眼睛都笑弯了:“好可爱呀!”
她拍手,让婢女把自己玩的小绣球拿过来,在小猫面前晃了晃,小猫猫立刻伸爪子去够绣球。她把绣球丢远,小猫紧跟着跳下石桌,用猫嘴叼起绣球跳到了桌上。然后把绣球放到桌上,再用肉肉的猫爪把绣球推到她手里。
胡宝珠兴奋的喊:“哇,它好聪明呀。”
周围的婢女也拍手:“这猫好聪明啊!”
胡宝珠玩上隐了,不断的把绣球抛来抛去。起初猫儿还很配合,连续叼了二十次后怎么也不肯动了,猫到赵宝丫怀里喵喵的叫个不停,像在控诉。
小宝丫摸摸它脑袋,从布袋里摸出一包小鱼干奖励它。
胡宝珠不乐意了:“让它来接球呀,我还没玩够呢!”
“不行,小猫猫累了。”赵宝丫打了个哈切:“我也好困呀。”她看向旁边的婢女,“姐姐,我的屋子在哪?我好想睡觉哦。”
顾夫人才过来敲打过,婢女也不敢折腾她,连忙道:“姑娘的房间在小小姐的隔壁,我带你过去吧。”
婢女牵着小宝丫往亭子外走,胡宝珠一把拉住她的斗篷,气鼓鼓道:“不许走,谁让你走了,你必须陪我玩。否则,否则……”她连说了两次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打你哦……”
赵宝丫抱着猫猫在她鼓鼓的脸颊上香了一下,胡宝珠整个人都懵了,她被猫猫亲亲了?
她被猫猫亲了?
赵宝丫看她蒙圈的表情,觉得她还挺可爱的,好像也没那么坏。
她挥手:“宝珠姐姐再见哦。”
胡宝珠瞪圆眼睛看着赵宝丫抱着那猫跟着婢女走了。
她捂着脸颊追了出去,隔着宽阔的荷花池,大喊:“小矮子你给我回来!”
赵宝丫最讨厌别人喊她小矮子了,隔着一方湖水瞪着她。
胡宝珠抓住了她的弱点,高扬着下巴不断喊:“小矮子小矮子,小破猫谁稀罕呀。我家也有猫,还才稀罕你的猫呢。”
说的她命令婢女:“现在去把莲姨娘的猫猫抓过来。”
婢女犹豫:“小小姐,这不好吧?那是莲姨娘的爱猫。”
胡宝珠气得一脚踢在婢女的腿上:“不听话的狗奴才,你跪下。”
婢女吓得赶紧跪下,尖利的碎石地面割得她膝盖疼。
胡宝珠抽出自己的小皮鞭,啪嗒打在婢女的脸颊上,另一个婢女吓得赶紧跑去抱猫。
她啪啪又是几鞭子:“狗奴才,让不听话,那你不听话,还没有赵宝丫的猫猫听话。”她在府上就是个小霸王,谁不听话她就打谁。
婢女被个六岁的小娃娃打,愣是不敢躲,也不敢吱声。
这种场景在胡府已经见怪不怪,其他婢女都低着头不敢劝阻。
“你住手,不许打!”赵宝丫急了,催促拉着她的婢女:“姐姐,快让宝珠姐姐不要打了,那个姐姐会疼的。”
“小宝丫,我们不要管了,快去睡吧。”婢女想赶紧把她拉走,再管下去,只怕她们要一起挨打。
见所有人都不为所动,赵宝丫甩开婢女的手哒哒的跑过去,伸手去拉胡宝珠:“你不要打她了,她都要哭了!”
胡宝珠停手:“那你把猫给我。”
赵宝丫迟疑,胡宝珠哼了一声,又是一鞭子过去。
恰在此时去抱猫的婢女急匆匆回来了,边跑边喊:“小小姐,猫来了。”
莲姨娘的猫是一只漂亮的波斯猫,眼睛湛蓝湛蓝的,皮毛雪白蓬松好看极了。
胡宝珠抱着猫和赵宝丫炫耀:“你看,我的猫比你的猫好看多了。”
她学着赵宝丫的语气吩咐:“猫猫,握手。”
然而不是波斯猫理也不理她,她又连下了几个指令,波斯猫只会喵喵叫。
胡宝珠觉得丢了面子,掐住猫脖子就开始晃,波斯猫被掐得吱嘎乱叫,四肢爪子乱抓。
“你把猫猫放下,它难受!”赵宝丫去拉她的手,胡宝珠得了趣味,踮起脚把猫高高的举起。咯咯的笑个不停,整个后花园都是她开心的笑声。
“呵呵呵,好玩,太好玩了!”
她这完全是在虐猫了。
莲夫人追到后花园时,就看到自己的爱猫被掐得奄奄一息,气得胸口起伏。她疾奔而来,边走边呵斥:“宝珠,快把雪团放下!”
胡宝珠看到她过来,无趣的撇嘴,哐当一下把猫摔在湖边冰冷的岩石上。波斯猫尖叫一声,四爪乱蹬,摔在地上抽搐,猫眼已经合上了。
赵宝丫整个人愣在那,手脚也跟着轻微的抽动。
她收回刚刚觉得胡宝珠可爱的话,她坏死了,比她见过所有的人都坏!
“雪团!”莲夫人疾跑,弯腰抱起爱宠,整个人气得发抖,看向胡宝珠:“你,你,小小年纪,怎么这般恶毒?它是招你了还是惹你了,你要摔死它?”
胡宝珠翻了个白眼,不就是一只猫,有什么好生气的。
莲夫人看她这态度,眼眶都气红了,骂道:“恶女,和你母亲一样的恶毒!”
“不许你说我母亲!”胡宝珠用力推了莲夫人一把,莲夫人本站在湖边,一个不稳,抱着猫砸进了冰冷的湖水里。
大冬天的,连说话都冒着白雾,湖面周边都有细碎的冰渣子,湖里面更是冷得彻骨。莲夫人又不会游泳,穿的衣裳又厚,没扑腾几下就沉了下去。
婢女们吓得要死,都不敢跳下去。赵宝丫回神,急得跺脚:“快喊人呀,快救她。”她急得团团转,放下猫猫,从草丛里捡了根树枝去够莲夫人。
惊叫声四起,很快有小厮和侍卫赶过来,冒着寒风跳进湖里捞莲夫人。
胡宝珠从来没瞧见这样热闹的场景,开心的拍手:“哈哈哈,快跳呀,快跳,都跳下去……”那又蹦又跳的小模样简直就是个小恶魔。
被捞起来的莲姨娘去了半条命,爱宠雪团已经彻底没了气。她哭得撕心裂肺,再也维持不住温和,指着胡宝珠破口大骂。周围的下人兔死狐悲,小声议论起来。
胡宝珠突然就不笑了,呆呆的站在那。赶过来的胡夫人眉头拧得死紧,让婢女赶紧把莲夫人抬走,叫大夫过去给她诊治。又朝聚集在湖边的下人喝道:“没事做了吗,都散开!”
下人们鹌鹑似的走了。
胡宝珠看看湖面,又看看散去的下人,不解的问:“母亲,下人们为什么都说我?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小姑娘穿着湖绿的绒毛斗篷,头上扎着两个小髻,湖绿的发带随着她歪头的动作轻轻的晃动。看上去白嫩又可爱,可问出的问题却让小宝丫很不适。
胡夫人摸摸她的脑袋,依旧一副高高在上的表情:“我们家宝珠怎么会有错,是莲姨娘不知好歹,一只畜生而已,死便死了。那些下人嘴碎,母亲帮你罚他们,罚他们今晚都不许吃饭怎么样?”
赵宝丫听着这话简直不可思议:哪有这样当娘的?
怪不得宝珠姐姐这么坏!
赵宝丫很气愤,抱起自己猫猫就走。胡宝珠看见她走了,立刻追了过去,拦在她面前不准她走:“你还没陪我玩呢。”
赵宝丫瞪着她:“你走开,我不想和你玩,你和莲姨娘道歉我才和你玩。”
胡宝珠觉得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和她道歉?母亲说我没做错,没做错就不用道歉!”
赵宝丫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弯腰从她伸开的手下钻了过去,一溜烟的跑了。胡宝珠要去追,被胡夫人一把拉住,她道:“好了,宝珠,你在意一个乡下的丫头做什么,没得降低了自己的身份。这儿冷,和母亲去屋子里取暖。”
风吹过,胡宝珠瑟缩了一下,乖乖跟着胡夫人走了。
随行的婢女小声问:“夫人,万一莲姨娘找老爷告状怎么办?”
胡夫人冷哼:“她不过是个摆设,老爷压根不会搭理她!”他家老爷好像不喜女色,连她都不怎么沾染。前头那个儿子还是洞房那会儿怀上的,之后少有同房。她以为老爷是不喜她,特意给纳了几房娇媚妾室回来,没想到老爷平等的一视同仁。
后来她偶有一次生了宝珠,性子冷淡的老爷居然很是喜爱这个女儿,连带对她都好了几分。她就越发宠爱这个女儿,像是把女儿当做一根桥梁,架在她和夫君之间。
宝珠想要什么都满足她。
不过是个不待见的妾室,去了半条命,死了一只猫而已,有什么要紧的?
她又吩咐道:“嘱咐厨娘,今日看戏的,除了宝珠和主院的下人,一律饿一顿。”
婢女领命去了。
被罚的下人哀嚎,厨娘乐的清闲,不过半个时辰就做好了晚膳。赵宝丫去时,厨娘和几个帮厨正在外头嗑瓜子,笑嘻嘻道:“幸好那祖宗从来不来灶房。”
“小小姐那么爱干净的人,怎么可能来摸锅灰?”
帮厨老远瞧见一个锦衣小团子,还以为是胡宝珠,吓得连连拉厨娘的袖子:“小、小小姐……”
厨娘和其余几人吓得连忙站了起来,待看清楚是赵宝丫又坐了下去:“哎呦,人吓人会吓死人的,这明明是来府上做客的赵家闺女。”
有了胡宝珠的阴影,厨娘几个也不敢敢太靠近赵宝丫,只询问她来做什么。
小宝丫嘴甜,婶婶姐姐的喊了一通,奶声问:“我饿,能去里面找吃的吗?”
“哎哟,好乖哟!”厨娘感叹,同样是小女娃,这个娃娃怎么这么乖呢。
要是小小姐和她换一下就好了。
“去吧去吧,小鱼,带姑娘去挑挑。”
赵宝丫跟着叫小鱼的婢女走进厨房,厨房的灶台上摆着好几份饭食。
赵宝丫伸手去拿那份最精致的饭食,小鱼出声阻止她:“那份是夫人院子里的。”
她又去拿旁边的那份,小鱼又道:“那是小小姐院子里姐姐们的。”
“最里面是老爷屋子里的,你只管拿给小小姐那份。”小鱼一一只给她看。
赵宝丫每一份都碰了一下,除了给胡宝珠和自己的那份,她都撒了一点蒙汗药。这些药量小,吃了不会立刻睡过去,只会在睡觉的时候格外香甜,怎么喊都喊不醒,早上醒来根本不会知道的。
睡吧睡吧,她要好好吓吓胡宝珠这个坏小孩!
赵宝丫转了一圈,拿了两个肉包子走了。晚膳时,婢女又端着早准备好的饭菜来,往常不怎么吃饭的胡宝珠有了个伴,也肯吃饭了。边吃还要边看赵宝丫夹了什么,但凡她吃的,都要抢。
她就是想逗哭赵宝丫,赵宝丫压根懒得搭理她,该吃的吃该喝的喝。吃完就抱着猫猫去院子里遛弯,胡宝珠搬了凳子坐在廊下看她,噘着嘴想搭话又倔强的抿着。两个小孩儿僵持着,谁也不搭理谁。
不同的是,赵宝丫优哉游哉,胡宝珠难受憋屈的要死。
赵宝丫遛完弯也不看她,抱着猫猫回去睡觉了。胡宝珠在廊下吹了一会儿冷风,气得跺脚,伺候的婢女开始打哈欠,小心翼翼地问:“小小姐,您也要去睡了吗?”
“睡觉。”胡宝珠气呼呼的往自己房间去,边走边哼哼:“明日,明日不要给赵宝丫饭吃,她再不陪我玩,我就打她了!”
身后守夜的婢女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胡乱点着头,等服侍她睡下,兀自倒在外间的小榻上睡得昏天暗地。
夜里下起了小雨,寒风吹得窗户砰砰作响。哐当一声,窗户被彻底吹开,冷风像是泄了口的洪流直冲内室。纱帐被吹得大幅度晃动,系在帐子上的环佩发出叮当的脆响。
冷风呜咽,像鬼怪伸出的触手。
胡宝珠惊醒,抱着被子缩在床角,喊了声‘春桃’,然而压根没有人应。
咚咚,咚咚、扑凌凌、扑凌凌……
有什么东西在撞门,一下一下的,然后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几只黑影窜了进来。胡宝珠吓得惊叫,抱着枕头跳下床,跑到小榻上喊‘春桃’。春桃像是死了一样,怎么喊都喊不醒,有哒哒的脚步声往屋子里来,隔着半透明的屏风,她看见一个高大的黑影走了进来,手里还拖着一截长长的铁链。
胡宝珠哇的一声哭出来,再也不管睡死的春桃了,抱着枕头就往外冲。然而,外面电闪雷鸣,任由她怎么喊都没有人回答。
奇怪的婴儿啼哭声从草丛里传来,嘻嘻索索、咳咳的响。
“母亲!父亲!乳娘!”胡宝珠大喊。
偌大的胡府像是一座坟墓,压根没有半点人声。
一声炸毛的猫叫响起,胡宝珠脑海里闪过那只波斯猫垂死挣扎的模样。吓得嗷呜一声,冲进了赵宝丫的屋子。枕头也不要了,赤着脚爬上床,钻进赵宝丫的被子,揪住她手臂哆嗦:“呜呜呜,有鬼,有鬼啊!”
“猫猫,猫猫来找我了,呜呜呜!”
凄厉的叫声越来越近,被惊醒的赵宝丫吓得也往被子里缩:“一定是雪团来找你了,呜呜呜,猫猫不要找我,我明天给你烧纸钱。”
两个小团子缩在被子里呜咽,渐渐的猫叫声远去,撞击门的声音也没了。胡宝珠从被子里探出头来,抖着声问:“鬼猫猫走了吗?”门还是大开的,黑洞洞的,她不敢下床。
赵宝丫也探出头来,小声说:“雪团一定是听到我说烧纸钱才走的。它明天肯定还会来找你。”
胡宝珠憋着嘴又要哭了:“那怎么办呀?”
赵宝丫道:“你有听过冤魂索命吗?要是你老是做坏事,死后会下十八层地狱的,会被钩舌、挖眼睛、下油锅、砍手砍脚、还会被丢进恶鬼道给饿鬼咬,连骨头渣都不剩。”
胡宝珠抖了抖,呜咽着问:“你骗我!”
“我才没有骗你,我师父是城皇庙的庙祝,知道很多鬼怪的。做了坏事阎王爷都会给你记在生死簿上,以后都会还回去的。”
一声凄厉的猫叫又响起,胡宝珠吓得一抖,彻底绷不住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我不干坏事了,我再也不干坏事了。我不要下油锅,也不要挖眼睛、拔舌头!呜呜呜……”
“宝丫,你快让它走,不要来吃我!”
不够,还没吓够!
宝珠姐姐太坏了,今晚上不吓得她尿裤子,她是不会长记性的!
蝙蝠继续撞门、刺猬发出‘咳咳咳’的咳嗽声,怪鸟扑腾上了窗户,学着婴儿的呜咽。一直折腾了大半宿,直到胡宝珠发烧说起胡话来。
床上的赵宝丫挥手,示意那鸟快点走。怪鸟优哉游哉像是在散步,就是不肯走。黑暗里一只大手伸了进来,掐住怪鸟的脖子给拉了出去。
怪鸟吱嘎吱嘎的乱叫,叫得更凄厉恐怖,发烧的胡宝珠陷入无尽的梦魇。梦里她被无数只猫猫咬,被钩舌、下油锅、砍手砍脚丢进了恶鬼道。
无数饿鬼撕咬她,扯她手臂小腿,她整个人忽冷忽热,身上还痒得要死……
高大的身形出现在窗口,赵凛那张冷峻的脸半隐在黑暗里:他还担心闺女吃亏呢,这小家伙,弄了一堆蝙蝠、刺猬、猫猫和怪鸟在这吓人呢!
第 60 章
婢女春桃大早上的起来没看到胡宝珠差点吓死, 她屋里屋外的找一圈,最后在赵宝丫房间找到了人。
做了一晚上噩梦的胡宝珠已经吓得面无人色,小脸烧得通红, 揪住小宝丫的袖子不肯放。昨晚上她那么害怕,谁都没有来救她, 只有小宝丫在她身边。她现在对宝丫已经产生了一种安全依赖, 坚信只要宝丫在, 猫猫就不会来找她。
春桃也来不及问昨晚发生了什么事,赶紧跑去主院通知夫人。胡夫人听说宝贝女儿高烧后, 立刻让人去请林大夫, 自己带着婢女匆匆的赶来。
看见女儿在赵宝丫的房间时, 蹙眉喝问:“宝珠怎么会到你房间来了, 是不是你把病气过给她了?”先前被拐卖回来就大病了一场,如今又高烧, 人看着都瘦了。
胡夫人心疼坏了,伸手去抱她。
烧迷糊的胡宝珠像是看见什么洪水猛兽, 小手用力推开她:“走开,走开, 猫猫走开, 呜呜呜,宝丫……快把猫猫赶走……”
胡夫人蹙眉:“什么猫猫?”
赵宝丫奶声道:“就是莲姨娘的猫猫呀, 昨晚上猫猫来找宝珠姐姐了。宝珠姐姐好害怕,一直哭一直哭,躲到我房间里来了。”
她话一出,几个婢女的脸色都变了。
胡夫人呵斥:“胡说八道什么?那猫都死了……”她声音渐小, 喉咙像是被鬼掐住了。扭头问宝珠院子里的其他几个婢女:“你们昨晚上没听见动静吗?宝珠都跑出来了,你们都不知道?”
几个婢女扑通一声跪下, 惊慌磕头:“夫人,我,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昨晚上特别困,睡下后就像死了一样,一睁开眼就天亮了。”
她们这样说,主屋的几个婢女心里也开始打鼓。她们好像也是这样,一倒下就睡着了,睁开眼就天亮了。
莫不是真有鬼怪作祟?
一阵寒风从窗口吹入,激得胡夫人脖梗寒毛倒竖。她啪嗒甩了就近的婢女一个巴掌,骂道:“贪睡还要找借口,谁给你们的胆子,看我今日不打死你们。”说着又要伸手。
眼看她要发作,昏沉的胡宝珠伸出小手,一把拽住她的衣摆:“母亲,别打!不能打人,不能干坏事,会被剁手、挖眼、钩掉舌头的,呜呜呜……”
她小身体往外倾,胡夫人连忙坐过去抱住她,拍拍她的被:“你听谁乱说的?你是胡府的主子,打个下人怎么了?”
胡宝珠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不能打,以后都不能打。”她挣扎着想越过胡夫人往地下爬,“宝珠要起来,要去给猫猫烧纸,要给莲姨娘道歉。”
“儿啊,你这是魔障了吗?”胡夫人极力抱住她。
胡宝珠本来就养得壮实,虽然发着烧,力气还是在的,一番折腾下来,她已然有点累。好在林大夫及时赶了来,把了脉开了方子,胡宝珠便沉沉睡去了。
只是睡着了也不肯离开赵宝丫的床,一有人抱她她就惊叫。
胡夫人无奈,只得让她继续在赵宝丫的房间睡。嘱咐春桃看好女儿后,找来管家彻查昨晚到底发生了何事。然而,管家查来查去也没查出任何不妥,胡夫人咬牙:“定然是莲姨娘那个贱人干的,不就是死了一只猫吗,就敢如此吓唬我儿了,看我不扒了她的皮。”
申时末,胡夫人带着一大帮人往莲芜苑去。与此同时吃了药的胡宝珠终于退烧清醒了,躺在床上睁开眼也不说话,抱着被子默默的流泪。春桃问她话她也不说,只是一个劲的拉住赵宝丫,惊惶的问:“怎么办呀?我不想下油锅……”
童年的阴影是会伴随一辈子的,有时候直接的恐吓比刻板的说教更让人记忆深刻。
胡宝珠真是被吓怕了。
就像是赵宝丫,她现在还记得饿死时胃部抽痛的感觉,以至于她看见吃的就走不动道。
“宝珠姐姐不要害怕。”赵宝丫眨巴眼,很认真的说:“只要你现在开始做好事,阎王爷会原谅你的。”
胡宝珠眼泪汪汪:“做好事?怎么做好事呀?”她六年的人生里,好像没人跟她说过要怎么做好事。她生来就是掌上明珠,理所当然的觉得所有人都该服从她,捧着她,让着她,所有好东西都该是她的。
母亲也是这样告诉她的,父亲也事事娇惯她。
就是没人教她怎么做好事……哦,不,好像有一个人,她祖母。三岁那年,她在树下捡到一只小鸟带回来养,祖母说她总算做了件好事,然后那只鸟就被她养死了。
后来,祖母就不喜欢她了。
她扒着赵宝丫的手不放,赵宝丫软糯糯道:“你现在起来,去给猫猫道歉,去给莲姨娘道歉就是做好事呀。”
胡宝珠像是抓住最后救命的稻草,立马爬起了起来。不顾春桃的劝阻,拉着赵宝丫就往莲苑去。
两个小团子走得气喘吁吁,刚踏进莲苑就听见胡夫人的辱骂声。
树上一群麻雀看好戏似的叽叽喳喳,赵宝丫暗道不好,朝胡宝珠道:“你母亲在做坏事,她在欺负莲姨娘。”
胡宝珠一听急了:做坏事是要被挖眼、钩舌、下油锅的,她不要母亲这么惨!
她松开赵宝丫的手冲了进去,在胡夫人要打莲姨娘巴掌前,伸出小手挡在了莲姨娘面前。高声劝阻:“母亲,不能打,你不能做坏事!”
胡夫人险险收住手:“走开,母亲这是在帮你出气!”
胡宝珠不让,她一定要阻止母亲做坏事。
“不用母亲帮我出气,先前是女儿不对,不该掐死雪团,不该把莲姨娘推进水里,都是女儿的错。”她扭头,看向跌坐在地的莲姨娘,双眼含泪,“姨娘,对不起,我错了。雪团对不起,我会给它烧纸的。”
满屋子里的人都错愕,这这这,真是那个恶劣的小霸王小小姐?没被小鬼附身吧?不然大白天的为什么会说自己错了?
胡夫人惊疑不定的看着自己女儿:莫不是烧糊涂了?
她的女儿怎么能向个妾室低头?
“宝珠!”胡夫人高声喊,“你怎么可能有错?你是胡府的嫡女!”
胡宝珠:“母亲错了就是错了,嘴硬嘴巴会被缝起来的。”她伸手比划,“这么长的针呢!”
胡夫人简直窒息:什么乱七八糟的。
之后的两日还有更让她窒息的,她呵斥下人,女儿说这样不对,喉咙会被灌水银。她掌掴婢女,女儿说手会给砍掉。她嫌弃午食难吃,女儿说不能浪费食物,否则会被投入恶鬼道……
以往娇娇的贵女不挑食、不生气、没有威严,不会处罚下人了。还成天见的往偏远院子里礼佛的老太太那跑,学着老太太敲木鱼。
说是在赎罪,顺便给她一起把罪赎了。
她有什么罪?
胡夫人在院子里打砸了一通,气得晚饭也用不下,觉得女儿简直是鬼迷心窍。
当着胡宝珠的面就开始哭诉:“是谁十月怀胎把你生下来的?是谁在你小时候日夜守着你?给你吃给你穿就是让你这样忤逆自己母亲的?”她很慌,有种女儿脱离了自己掌控的感觉。
那是她这么多年来唯一的慰藉,是她的浮木,是她的桥梁,怎么能觉得她这个母亲不好呢?
胡宝珠很不理解,歪头疑惑问:“母亲从前不是说宝珠做什么、说什么都对吗?做坏事要被挖眼,钩舌、下油锅,我是为母亲好,母亲怎么觉得我是在忤逆呢?”
“而且,祖母还夸我了呢。”祖母常年礼佛,平日里瞧见她眼皮都不抬一下的,如今都夸她了。
胡夫人愤愤不平道:“你祖母能是什么好的?这么多年也没见她关心你半分,她清高,她了不起,我养的女儿她来离间!有这个闲功夫怎么不见她教导教导自己儿子……”要不是过年过节会出现,她还以为是个死的。
胡夫人骂得起劲,转头胡宝珠就把这话转述给老太太了。
从来不理世事的老太太当天就把她叫了去,问:“你心中可是有怨气?”
胡夫人憋屈,不说话。
老太太叹了口气道:“我儿是对你有亏欠,但你再有气,也该好好教养辰哥儿和宝珠。如今她改好了,你不知鼓励她,还要撒泼、辱骂长辈,是为人父母,儿媳该做的事情吗?”
胡夫人脸色冷淡,讽刺道:“老太太为人父母倒是尽善尽美,当年去我家提亲时也没说老爷不行啊!”
“放肆!”老太太手里的龙头杖敲得砰砰响:“两个娃儿还在这儿呢,你胡说八道什么?”说着担忧的看向佛堂里的胡宝珠和赵宝丫。
“沉香,把两个孩子带出去。”
伺候老太太的沉香姑姑立刻过来把两个孩子带了出去。
蹲在门口丢石子玩的胡宝珠疑惑问:“宝丫妹妹,我爹什么不行呀?”
赵宝丫也不理解,挠挠头道:“等你母亲走了,我们去问问你祖母吧。”
胡宝珠点头,然后她母亲气冲冲走出来的时候,把她也带走了。边走边嘱咐道:“往后莫要来祖母这里了,宝珠以后都跟着母亲。”
胡宝珠哪个急啊:她爹到底什么不行啊!
佛堂里传来瓷器碎烈的声音,沉香姑姑赶紧跑了进去。在关门的一瞬间,蓝白猫也跟着冲了进去。
佛堂里老太太跌坐在藤椅里大口喘着起,一副随时要厥过去的感觉,显然被气得不轻。
沉香姑姑连忙上前给她顺气,蹙眉道:“夫人太不像话,怎么能如此辱骂您,奴婢一定要告知老爷。”
老太太缓过劲儿来,摇头:“罢了,本就是胡家对不起她……”
沉香姑姑立马反驳:“那也是老爷对不起她,当年您知道老爷有不举的毛病后给夫人的聘礼就格外的多。老爷为了不让夫人发现,让别人替他洞房这种丑事都做出来,事后还要您帮忙遮掩。”
“这事休要再提。”老太太连忙喝住她:“我儿是行的,之后他们夫妻同房不是有了宝珠吗?”
沉香气不过:“要真行,夫人也不至于如此大的怨气了,连老夫人都骂。”宝珠那次绝对是意外,说不定老爷这辈子只硬了一次。
老夫人长长叹了一口气:“算了算了,家和万事兴,这是莫要和我儿提起。”
佛堂里传来一声猫叫,老太太吓了一跳,惊问:“哪来的猫?”
沉香在佛堂里圈寻,疑惑摇头:“没瞧见啊!”她想起宝珠那丫头最近老念叨的话,脸色也白了白。
“老祖宗,这世上真的有因果报应这回事吗?”
老太太捻动手上的佛珠:“当然有。”不然缘何她吃斋念佛半生?
全是在替儿孙消灾减业。
咚咚的木鱼声从佛堂里传了出来,蓝白猫顺着门缝钻了出去,跳到赵宝丫手里喵喵叫个不停。
吃的满口瓜的赵宝丫嘴巴都张成了0形:什么?宝珠的大哥是她母亲和其他人生的?还是宝珠的父亲准许的,因为她父亲不行?宝珠又是她父亲和母亲生的?
赵宝丫越理越糊涂:不行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宝珠的父亲不能生她大哥能生她?
她母亲和别人生孩子,她父亲不会生气吗?当初二婶偷人,二叔可生气了,还动手打了二婶。
所以县令大人为什么要主动戴绿、帽子呀?
她挠头:怪不得阿爹不想她来,宝珠姐姐家里人的关系太乱了!
赵宝丫抱着猫回去了,胡宝珠见到她回来很是高兴,连忙凑上去问:“你后来听到什么不行了吗?”
小宝丫纠结,挠了挠脑门,又挠了挠后脖子:“我也不知道呀?”
她努力复述:“我就听到你祖母他们说,你大哥不是你的大哥……不是不是。”小团子重新组织语言:“你大哥是你大哥,但是你母亲和别人生的,你父亲也知道,你母亲不知道。你是你母亲和父亲生的……”
胡宝珠都被她绕晕了,也跟着挠起头来:“什么意思呀?”
赵宝丫深吸一口气,总结道:“你和你大哥同一个母亲,不同父亲,你母亲不知道,你父亲知道。”
胡宝珠瞪大眼,总算明白了:“难怪父亲不喜欢大哥……”大哥常年在外,过年都很少回来。
她又疑惑:“可是,可是母亲也不怎么喜欢大哥呀?”母亲更喜欢舅舅生的温表哥。
不过大哥也不怎么喜欢父亲母亲,对她也淡,偶有寄信也是给祖母的。
赵宝丫摇头:“那我也不知道,你应该问你母亲呀。”
胡宝珠一想也是,等次日一早,和母亲一起用早膳时,她就当着一众婢女的面问了出来。捧着碗喝粥的赵宝丫险些没被呛死,宝珠姐姐怎么这么勇啊。
她小心翼翼的观察胡夫人的脸色,胡夫人眼神已经可以杀人了。把碗一搁,气冲冲就往书房去。
“母亲,母亲!”胡宝珠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见她娘走了,连忙放下碗跟着跑了,赵宝丫拿起两个包子抱起猫猫也跟着跑。
一众伺候的婢女也连忙跟了上去。
等跑到书房外,赵宝丫一把拉住要往里面冲的胡宝珠,猫到窗户下蹲下,支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婢女不敢去拉她们,也不敢靠书房太近,只得远远的瞧着。
里面吵得不可开交,声音大得一众下人不想听都不行。
胡夫人骂道:“你天残就算了,还要如此糟践我!怕人说你不行,生出个儿子给别人看的是不是?既然生了,又嫌弃他做什么?”
胡县令委实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还东窗事发,被人揭了短羞恼难堪:“谁说本官不行?不行宝珠从哪里来的?”当初他只让人替了一回洞房,宝珠那次可没替。
这个女儿就是他行的最好证明。
胡夫人口不择言:“你行你上啊,有种现在上?”她气疯了:“你行放着那么好看的几个姨娘不动?你行自从宝珠出生后,你就没碰过我?你行你整天搂着那些金子睡觉?”
胡县令被逼得节节败退,一口气上来,甩手就是一巴掌。
屋子里彻底乱了,女人的尖叫声,男人的怒喝声,打砸推搡的声音。
几个婢女和守门的小厮听得心惊胆战,七鹅群依五而尔七五贰八一看最新完结肉文清水文没有人敢上前劝,都恨不能隐身或拔腿就跑。听了主家如此隐秘劲爆的事,能有什么好下场?
落在最后比较机警的人已经悄悄出了院子,然后一路狂奔。
书房里吵了许久,胡宝珠都吓哭了,还是赵宝丫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出声。最终,胡县令被砸破了脑袋,胡夫人跌在了地上,双手被瓷器割了好几道口子。后来,还是老太太听到风声赶了来,把两人劝住了。又让管家吩咐下去,今日的事不可乱传,否则一律发卖。
婢女小厮把打得头破血流的夫妻搀扶了下去,谁也没注意到趴在书房窗口的两个小孩儿。等人都走了,赵宝丫拉着红着眼睛的胡宝珠进了书房,书房里一地狼藉。
胡宝珠呜呜呜的哭:“父亲母亲是因为我问的问题才打架的吗?”她真不是故意要问的,就是好奇。
“我是不是又做坏事了?”
赵宝丫挠头:这个问题确实不该问。
“也不算坏事吧!”
胡宝珠一点也没被安慰到,扯开嗓子又哭了起来。蓝白猫被她一嗓子吓得炸毛,砰咚跳到书架上。架子上的一支笔被它压得翘了起来,原本安静的书架突然向两边打开,一道金灿灿的屋子出现在她们身后。
胡宝珠被闪瞎了眼,也忘记哭了,好奇的往里面走,小宝丫紧跟其后。
两个小团子一走进去都是‘哇’的一声:“是黄金屋耶!”小宝丫眼睛里有星星,“师父说书中自有黄金屋就是这个屋子吗?”
整个密室全是黄金搭建的,连地面、天花板、墙壁都是金灿灿的。密室里面的桌子、小榻上,架子上也摆满了黄金还有古玩字画、玉器奇珍,看得人眼花缭乱。
赵宝丫捧着脸感叹:“宝珠姐姐,你家好有钱啊,比马叔叔家还有钱!”
胡宝珠也惊呆了:“我也不知道我家这么有钱呀!母亲刚刚说父亲抱着金子睡就是这些金子吗?”小姑娘走到玉桌前,伸手去拿一粒粒的金锭。
妈呀,好重!
胡宝珠都忘记她爹娘吵架的事了,兴奋的在黄金铸就的密室里东摸摸西摸摸。赵宝丫只看不摸,她沿着堆放玉器的小榻转了一圈,又绕到珊瑚架子上看,突然在一堆的珍珠玛瑙里瞧见一块银制的令牌。
那令牌中间雕刻着一朵梅花,她再熟悉不过了——当初在马叔叔的金矿场捡到过一块一模一样的。
现下还放在她阿爹的书房呢。
县令大人的书房里为什么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
小团子脑袋有点转不过弯来了,恰在此时,蓝白猫跳到了她身上,喵喵的叫了两声。她瞬间惊慌起来,朝还在摸来摸去的胡宝珠道:“快走,你父亲来了。”说着她抱着猫猫就往密室外跑。
等跑出来,脚步声已经在门口了。
赵宝丫直觉有危险,想也没想就躲到了窗口垂着的帷幔后。胡宝珠急匆匆的跑出来,没看到赵宝丫倒是和去而复返的胡县令看了个眼对眼。
胡县令顶着一头渗血的纱布看她,又看看她身后大开的密室门,本就臭的脸色变得更难看。环顾一圈后,尽量缓和语气问:“宝珠,你怎么在这,就你一个人吗?”
明明是温和的语气,胡宝珠就是听出了山雨欲来的架势。
她突然有点害怕面前这个疼宠自己的父亲了。他打了母亲,说不定也会打她,要是知道赵宝丫也进去了,也一定会打赵宝丫的。
她眼睛躲闪,磕磕巴巴解释:“我,我就是听见你和母亲吵架了,我害怕……就我一个人。”
胡县令一想起自己的丑事都被一众下人听了去,如今女儿也听到了,脸上又臭了几分。即便心情再不好,也没有大意。他显然不信女儿一个人能打开机关,开始四下查看。眼看要查到窗户边上,胡宝珠突然惊叫,胡县令回头,就见女儿一脚踩在了白瓷碎片上,后脚跟流了一地的血。
他瞬间惊慌,转身抱起女儿,又顺手关了密室的门,匆匆出去了。边走还边交代道:“今日看到密室的事莫要和任何人说,你祖母也不行,知道吗?”
胡宝珠乖巧的点头,趴在她爹的肩头,朝身后的书房看。书房里,赵宝丫抱着猫从窗口跳了出来,然后一溜烟钻进了前面的竹林里,从狗洞钻了出去,抄小道往胡宝珠的住处跑。
在胡县令抱着受伤的胡宝珠到屋子时,她已经乖乖待在屋子里了。
胡县令上下打量她,问:“方才你去哪里了?大冷天的怎么还流了汗?”
赵宝丫眨眨眼,刚要回答,躺在床上的胡宝珠突然插话问:“父亲,不行是什么意思啊?”
胡县令一时没转过弯来:“什么不行?”
小姑娘眼眸澄澈,充满了求知精神:“他们说父亲不行,什么是不行啊?为什么不行不能生大哥,能生我啊?”她是真不理解。
这是什么死亡问话?
蹲在地上帮她包扎脚掌的林大夫手抖,用力勒了一下纱布。胡宝珠吃痛惊叫,胡县令黑着脸看向他。
大冬天的,林大夫后背冷汗涔涔,险些厥过去:完了完了,他听见了这么爆炸性的信息,会不会被灭口啊?
但真的好好奇:胡县令不行?
胡县令家的大公子不是他生的?
林大夫同问:那小宝珠怎么又是他生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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