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胡县令气血翻涌, 几乎克制不住杀人的冲动。
林大夫瑟瑟发抖,几欲遁逃。
就在此时,主院的小厮匆匆跑了来, 说是夫人收拾东西,带着婢女回娘家了。胡县令一听, 这还得了, 在家丢人还不够, 还要去外家丢人不成?
他也顾不得受伤的胡宝珠,带着人匆匆往前院去阻止。然而紧赶慢赶, 胡夫人还是走了。老太太再怎么遏制, 县令大人不举, 主动带绿帽子的事还是传了出去。
胡县令出门就被人指指点点, 甚至只要有人在笑,他都觉得是在笑话他。他整个人快崩溃了, 随时处在暴走的边缘。不管是府衙还是胡府的下人,稍微不注意就会被他殃及到, 弄得人人自危。
府上乱成一团,也没人有心思好好照顾两个小娃娃。考虑到快到小年了, 老夫人让人把小宝丫送回赵府去。
赵宝丫知道后高兴坏了, 连夜开始收拾东西。她在房间里跑来跑去,胡宝珠就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 抿唇垂眸明显很难过。
“宝丫妹妹,你能不能不走啊?”
“不能。”赵宝丫认真道:“这是你家呀,我也有自己的家,有阿爹, 小姑,哥哥……我要回家。”
胡宝珠看着想哭:“你走了, 万一猫猫又来找我怎么办呀?”
赵宝丫停下看她:“不会的,宝珠姐姐只要坚持做好事,猫猫不会来找你的。”
胡宝珠:“我还是害怕!”
赵宝丫想了想,伸手在包袱里掏呀掏,掏出她最喜欢的布老虎递了过去。那布老虎已经很旧了,尾巴的地方还沾了一块洗不掉的污渍,肚子处的针脚也丑得很。
胡宝珠困惑接过:“给这个给我干嘛呀?”
赵宝丫:“我属虎,这个就是我呀!你害怕的时候就抱着它睡觉,它会保护你的。”
胡宝珠总觉得这只小老虎有点眼熟,小声嘀咕:“我从前也有一只小老虎……”她当时发脾气把小老虎丢了。
“啊?你说什么呀?”赵宝丫没听清她说什么。
胡宝珠抱着布老虎摇头:“那你有空要来找我玩呀,我会听你的话,不发脾气,做好事。”
赵宝丫点头,然后等婢女来告知她爹来接人后,毫无留恋的走了。胡宝珠倔强得不肯出去送她,扑进被子里呜呜哭了起来。
赵宝丫被春桃领着一路往前院走,走过长长的抄手游廊时碰见了正往里走的齐宴和温光启。齐宴见她全须全尾、锦衣环佩、精神饱满,蹙眉朝温光启道:“不是说你那小表妹刁蛮任性吗?看来也就那样。”
温光启笑道:“姨夫府上最近鸡飞狗跳,许是她没精神折腾。”
齐宴嘲讽的笑了起来:“是够乱的,无怪乎你那大表兄常年不在家,原来是不受待见。”
“县令大人如此器重你,想来对你寄予厚望。”
两人一路说笑着走远,赵宝丫停在原地扭头目送他们离去,才问:“春桃姐姐,他们经常来府上吗?”光她在这里的十来天就见了齐宴那厮两次。
相处了十来日,春桃挺喜欢小宝丫的,对她自然也没有防备,点头道:“大概是吧,奴婢时常看见他们往书房去,小宝丫问这个干嘛?”
宝丫摇头:“就是问一下。”她噘嘴,“我一点也不喜欢他,他坏。”
“不会吧?”春桃惊讶,“奴婢倒是觉得齐公子俊美非常呢!”她说着面犯桃花。
“春桃姐姐千万别被他骗了。”小宝丫神秘兮兮道:“他好花心的,喜欢比他大的,还喜欢偷藏小姐姐的肚兜。”
春桃瞪大眼,不可置信:“小宝丫怎么知道?”
赵宝丫:“我师父是城隍庙庙祝呀,我会算命的。”她目光撇向落在树上叽叽喳喳的几只小鸟。
哎,那人坏透了,还和钱府的好多姐姐睡了呢。
小宝丫在思考:他没有床睡吗?为什么要睡姐姐们的床?
春桃将信将疑的带着宝丫继续走,走到回廊尽头时,远远的瞧见莲姨娘带着婢女等在那。春桃屈膝行礼,询问:“莲姨娘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大事,就是知道小宝丫要走了,送盒点心给她。”莲姨娘温温柔柔的,如一朵出水芙蓉立在那,从婢女手里拿过一个雕花木盒递给小宝丫。
小宝丫伸手去接,一整清幽淡雅的莲花脂粉香幽幽的传来。小宝丫用力嗅了嗅,兴奋问:“好香的莲叶味道呀,里面是糯米藕?莲花糕?还是荷叶鸡?”
莲姨娘掩唇轻笑:“都不是,莲花香是我身上的脂粉香,木盒子里面装的是芙蓉糕。”
“脂粉香?哪里有卖呀?”这么好闻的香味,她想买给玉姨姨和小姑。
莲姨娘身边的婢女笑道:“没得卖,这莲花脂粉是我家主子采了夏日的荷花晒干研磨制成的,城里独一份。”
见小宝丫略有些失望,莲姨娘道:“等明年吧,明年后花园莲花开放的时候,我多几何送给宝丫。”她是个感恩的,她清楚若不是小宝丫,夫人不会放过她,小小姐也决计不会给她道歉。
她得了好处,自然想着回报一二。昨日听闻老夫人说要送小宝丫回去,她天不亮就起来做糕点了。
“好呀。”小宝丫一口答应,朝她挥手告别。
莲姨娘可真是个温柔的人啊,她喜欢温柔的人。
春桃把小宝丫带到正门口,门口停着两辆马车。小宝丫狐疑的打量,就见她爹从其中一辆马车上跳了下来,朝她招手:“丫丫,这边。”
赵宝丫立刻松开春桃的手,朝她爹冲去。赵凛张开双手,一把将她抱了起来,转了一个圈,颠了颠:“不错,重了。”
赵宝丫咯咯笑了起来,额头在他脖间蹭了蹭,撒娇道:“阿爹,我好想你呀!”
风吹起她鬓边蹭乱的碎发,天太冷,连说话都带着雾气。赵凛怕她着凉,顺手把兜帽给她带上:“走了,我们回家。”
两人刚要上马车,前头拦着的那辆华贵的马车被掀开,穿成粽子的钱大有捧着手炉坐到车辕上喂了一声。然后特别八卦的问赵宝丫:“小孩,胡县令真的不行吗?”他本来不耐烦送齐宴过来的,不过有瓜吃,就勉为其难的来了。
赵宝丫不想搭理他,扭头朝还守在大门口的春桃喊:“春桃姐姐,这里有个人问县令大人行不行,你回答他吧。”她和宝珠姐姐实在也没弄明白这个问题。
这人吃瓜吃到门口来了,特么不把他们当外人了。
春桃气得要死,朝里面一吆喝,立马有一大群手持棍棒的侍卫冲了出来:“谁?哪个不怕死的乱嚼舌根子?”
赵宝丫伸手一指:“他!”
钱大有捧着的手炉都吓掉了,拍着马夫大喊:“快快快,赶紧走!”
马夫急问:“公子,表公子呢?”
钱大有一拍马屁股大喊:“什么狗屁表公子,赶紧走!”
钱府的马车一溜烟的跑了,赵凛这才抱着乐不可支的闺女进了马车。接近年关,街道上烟火气十足,来来往往的都是人。马车慢悠悠的往何记小食肆去,赵宝丫放下车帘子好奇的问:“我们不回家吗?”
赵凛把预先准备好的手炉给她,笑道:“忘记今日是你生辰了?”
赵宝丫惊讶:“我生辰?”她是真忘记了。
赵凛:“今日食肆不营业,你小姑说在食肆吃午饭给你庆生,你师父、玉姨、春生、星河都在呢。”
赵宝丫欢呼:“耶,太好了,又有好吃的了!”
赵凛调侃她:“我看你在县令府上吃得也很开心啊?怎么还惦记着你玉姨做的?”
赵宝丫噘嘴:“玉姨姨做得更好吃呀,在别人家里吃得一点也不开心。那个胡县令老是发脾气,砸东西,都吓死丫丫了!”说到这,她想到那天看到的密室,凑到她阿爹身边,小小声道:“阿爹,宝珠姐姐家好有钱啊,比马叔叔家还有钱。”
赵宝丫伸手比划:“好多好多钱的,他们家书房有个好大好大的金屋子,里面全是金子玉佩闪闪发亮的珠子,我眼睛都快闪瞎了。真的好多好多呀,都可以躺在金子上面睡觉了。”
赵凛诧异:照丫丫的描述,那是个金库了,一个小小的九品县令能这么有钱?
胡县令不能人道改爱财了?
“对了对了。”赵宝丫又兴奋道,“那金屋子里面还有一块梅花令牌,和宝丫在马叔叔家捡到的一模一样呢。”
赵凛惊疑不定:“丫丫确定一模一样?”
赵宝丫重重点头:“一模一样,银色的,中间有梅花。
殪崋 ”
赵凛骇然:那块令牌是追杀他,盗金矿的匪徒丢的。胡县令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难道胡县令就是那般匪徒的人?
胡县令也参与了盗金矿?
那他现在参与马家金矿的挖掘是几个意思?
赵凛越想越心惊,在没有具体证据前,这事又不好跟马承平那个呆瓜说。他想了想,也只能暗中观察一二了。
赵凛交待道:“这件事你莫要和其他人说。”
小宝丫很乖的点头:“我不说的,我只告诉阿爹。”
赵凛摸摸她柔软的发顶:“乖。”
赵宝丫弯着眼笑了。
一刻钟后,马车到了何记食肆。食肆门口蹲着一人一狗,门口垂挂的旗子被寒风吹的呼啦作响,小黑光亮的毛发都被吹出浅涡。
小星河连防风的斗篷也没穿,固执的守在门口等。何春生担心他着凉,拿了个暖手炉给他。
他摇头表示不要。
坐在屋子里温酒煮茶的权玉真道:“你别管他,壮的像个小牛犊子似的,吹不死。”这娃娃凶得很,他只说了一句‘宝丫那丫头乐不思蜀了’,这小崽子就冲着他呲牙。
不读书真可怕,‘乐不思蜀’怎么也不算骂人的话吧?
马车停在了门口,一人一狗冲了出去,都恨不得摇尾吧。
赵凛抱着赵宝丫跳下马车,小星河眼睛亮晶晶的喊了声:“宝丫妹妹!”
赵宝丫溜到了地上,他直接撞开要扑过去的小黑,拉住赵宝丫的手。
蓝白猫被他吓了一跳,喵的一声弹开,跳到了走出来的何春生怀里。何春生安抚的摸摸小猫炸开的毛发。
被撞开的小黑有点懵逼,然后又摇头摆尾跳过去蹭小宝丫的腿。
“小黑。”赵宝丫摸摸小黑的狗脑袋,小黑跳得更欢快了。
赵星河上上下下打量她,急切的问:“宝丫妹妹,那个胡宝珠有没有欺负你呀?”
“没有。”赵宝丫回答后,惊奇的发现赵星河说话利索了。她兴奋,打算问问怎么回事。
权玉真:“别堵在门口了,都进来吧。”
赵宝丫立刻松开小星河的手朝他跑去,走到他身边甜甜的喊了声:“师父。”
权玉真乐得眼角的笑纹都多了几根:“乖徒儿,终于回来了。”他伸手把小团子抱到凳子上,“快快快,快坐好,你不回来苏娘子都不肯开餐,你师父都快饿死了。”他扭头朝门帘后喊:“苏娘子,宝丫回来了,快上菜!”
苏玉娘和赵小姑端着几碟子热乎乎的菜上来了,苏玉娘笑道:“咱也不是故意饿着权道长的,哪有寿星不来就开餐的道理,宝丫你说是吧?”
赵宝丫连连点头,觉得自己一腔热情都喂了狗,噘嘴伸手,白嫩的掌心在权玉真面前晃了晃。
权玉真装糊涂:“什么?”
赵宝丫噘嘴:“生辰礼呀。”
权玉真啧啧两声,从怀里掏出个红封,道:“回去再拆。”
小宝丫隔着一层红纸捏了捏:不是银子,是圆圆的东西。
苏玉娘和赵小姑一人也给了她一个红封,何春生送了她一支安眠香囊,香囊上的小老虎是他娘绣的,里面的药材是他自己配的。赵星河没钱买礼物,摘了院子里的一丛草编了几只草蝴蝶送给她。
那蝴蝶栩栩如生,好看极了。
小宝丫很喜欢,问他:“星河哥哥怎么会编这个呀?”
赵星河腼腆的笑:“从前流浪,大乞丐教的,我还会别的,妹妹喜欢我再编。”
热乎乎的菜上桌,一大桌人坐了下来,祝小宝丫生辰快乐。路过食肆的客人闻着香味馋得流口水,看看门头上贴着不营业的字样又可惜的砸吧嘴。
哎,这家何家食肆菜肴的味道还真不错,比琼华楼味道还好。明日,明日一定要来吃。
酒足饭饱后,几人收拾完食肆早早的回去了。之后小年夜,不少富贵人家在何记食肆定小菜,苏玉娘和赵小姑忙得脚不沾地。幸好县学里早早休了假,赵凛有空在家看着三个娃儿。
小年夜那晚,县令夫人上吊了,救下来的时候已经咽了气,据说是因为受不了流言蜚语才自尽的。胡县令嫌大过年的不吉利,头七都没过,早早的将人葬了。
赵小姑从食客嘴里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愤愤不平道:“原就是那县令的错,自己不行直说就是了,那样糟蹋新婚妻子还是个人吗?俺看该死的是他,不是胡夫人。”
苏玉娘叹了口气道:“这世间本就对女子不公平,多有苛责,男女之事上,吃亏的永远是女人。”
赵小姑:“那俺宁愿不嫁。”
自从开始做生意,赵小姑整个人自信了很多,连说话的声音都大了。
苏玉娘轻笑:“那我们要加油了,真足够多的银子,你不想嫁也是可以的。”反正赵凛这大哥是决计不会逼她。
胡府那样,赵宝丫也不方便去看胡宝珠,只路过胡府时,让守门的侍卫给她带了一个更大的老虎布偶。
胡宝珠收到布老虎连忙追了出来,往日娇蛮活泼的小姑娘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哭红了眼睛,哀愁低落的可怜小白菜。
她一身白裙,白布鞋,发髻间簪了朵小白花,呜咽着问赵宝丫:“宝丫妹妹,我没有母亲了,怎么办呀?”她哭得泪眼朦胧,整个人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发间的白花也跟着颤动。
看上去可怜极了。
赵宝丫忍不住伸手抱了抱她,声音里也带了难过:“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的吗?你母亲不是死了,只是去地府了,只要你多做好事,她就会过得很好的。她的祭日记得给她烧纸,烧信也可以的,她会收到的。”
胡宝珠的哭声渐小:“真,真的吗?”
赵宝丫点头:“真的,我从来不骗人的。”她有些愧疚,虽然事情不是她捅出去的,但那日是她听了老太太的话和宝珠姐姐说的。
虽然胡夫人很坏,但到底是一条人命!
赵宝丫朝她挥手,胡宝珠依依不舍的往回走,走到府门口,一个披麻戴孝的年轻男子弯腰把她抱了起来,给她擦了擦眼泪。
大年夜,赵家、何家分别祭祖,年夜饭是在一起吃的。权玉真也来了,吃完年夜饭就在院子里看小孩儿放烟火。赵星河胆子大,负责点火的永远是他,赵宝丫和春生一点着了就跑,砰咚一声响后又跑了回来继续炸。
赵星河玩得出奇,不仅把葡萄架边上的水池给炸了,连马厩里的牛粪都炸得乱七八糟。何春生只来得及捂住小宝丫的脸,身上头上被炸得全是马粪。赵宝丫整个人都是懵的,等反应过来,不仅没哭,还笑得特别开心。赵小姑给小宝丫喜头发时差点没给她跪下,气道:“玩什么不好玩马粪,就是星河该打!”
那小子好动又贪玩,小宝丫都被他带坏了,还是春生安静,坐得住。
等重新换了衣裳出来守岁,三个孩子又是香香的了。孩子们撑不住时,四个大人给他们发了压岁钱,让他们先去睡。
赵星河没想到他也有压岁钱,拿到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继而眼眶泛红:去年大年夜,他还衣衫褴褛的和狗抢吃食……
赵凛拍了拍他的后脑勺:“大过年的,可别哭!”
他吸吸鼻子,把眼泪忍了回去。等回到屋子里,他偷偷把压岁钱塞给赵宝丫。赵宝丫不要,软糯糯的说:“压岁钱要放在枕头底下的。”
赵星河挠头,只得找了个布袋装着,藏在了枕头底下。
年后初三,何家食肆就营业了。
赵凛要十五才去县学,大年这几日除了头三日在城隍庙帮忙接待香客。初四后就带着宝丫和星河到处去拜年,相熟的人都知道赵凛收养了一个孩子,赵星河去时也准备了红封。去到马承平家时,马员外和马夫人还以为他又生了一个娃儿,但转念一想不对啊,这男娃比宝丫大呀。
知道是收养的后才恍然大悟。
红封也给了,还不少,但显然宝丫的那个更大更多。小宝丫在马家庄一众人的心里可是小仙女,地位比赵凛还超群呢。
吃过饭一群人就围着她问东问西。
赵凛趁机把马承平拉到一边问:“你家后山的金矿开得怎么样了?”
马承平道:“那矿洞被炸榻了,挖了好久才挖通,矿石挖上来后就被官差给运走了。只挖了一半,地下还有矿呢。”
赵凛又问:“那挖上来的你家可有计数?”
马承平摇头:“原先我爹是让人计数来着,胡县令说让林师爷来计数就好了,马家人只管挖,其他的不用操心。”
赵凛蹙眉:“你家还是记一下数为好,万一少了都说不清。”
马承平一想也是:“我家几个马夫一直跟着挖装车的,其中有个人记性相当好,我去问问他,单独记一本账本出来。”
等赵凛回去,马承平就找来那个马夫把事情办了。
两个小娃儿红包接到手软,多到小布袋都放不下去了。赵星河干脆找了个陶罐把铜钱全装了进去,然后埋到葡萄架子下。和赵宝丫的女儿红埋在了一起。
赵宝丫让她爹做了个更大更好的存钱罐给存了起来,那一千两兑成了银票也给她放着。她已经是个小小的富婆了,甚至比赵小姑和玉姨姨还有钱。
赵宝丫问何春生有多少压岁钱,何春生毫不避讳的比了个二。
“二两。”
小宝丫咯咯的笑起来:“笨,我阿爹说财不外漏,下次别人问你千万不要说哦。”
何春生无语,摇头笑笑,抽出银针往自己手背上扎,赵宝丫和赵星河惊得后仰。
“你干嘛呀?”
何春生:“练习扎针灸啊。”他拇指、食指持针,中指端抵住穴位,快稳准的入针。
接着又是一针,很快手上就连扎了六根银针。
小宝丫看得牙疼,小脸儿都皱成了一团,问:“春生哥哥的手会不会扎成馒头啊?疼不疼?”
“春生哥哥都拿自己手练习吗?”
何春生摇头:“不疼,不是指练习手的,腿也可以练习。我有两只胳膊,两条腿,等学会下针师父就会教我齐氏九针,就是救我娘的那个针法,真的很厉害的!”
赵宝丫:“那要练习多久呀?”
何春生:“半年。”
“啊!”赵宝丫瞪大眼,“半年春生哥哥都扎成马蜂窝了。”她纠结半晌,撸起胳膊把自己的小手伸了过去:“你也可以扎我,但是一定要轻轻的,轻轻的哦。”
小姑娘脸颊白嫩,手腕比脸还白几个度,细白的皮肤下几乎能看见青色的血管。手腕横纹处的脉搏急促跳动,显示出了主人的紧张。
赵星河也连忙把袖子撸高伸出手:“你扎我吧,不要扎宝丫妹妹,她怕疼。”他从前流浪时几乎天天挨打,被一群乞丐打、被路过的大人打,被狗追……他不怕疼的。
就是有点怕针。
何春生摇头:“不用……”
赵宝丫闭着眼睛吼:“要痛一起痛,你不扎我就是不喜欢我!”
何春生看着视死如归的两人,蓦的笑了:“好,要痛一起痛。”
他取了银针消毒,扎在了小宝丫的穴位上,等扎好了,他道:“睁眼。”
赵宝丫小眉头松开,哗啦一下睁开眼,惊讶的盯着手背上的针看:“好了?好像也不疼。”只是有点胀胀的。
何春生解释:“只要找准了穴位,确实是不怎么疼的。”
赵宝丫非常慷慨的贡献出两只手:“呐,你扎吧。”
何春生又给她扎了几针,赵宝丫这下是不疼了,反而觉得新鲜,举着两只手掌左看看右看看:“拔下来手上会不会有孔啊?”
“不会。”何春生顺手给她拔了下来,转移话题问:“十五之后我就要去学堂读书了,星河你去不去?”
翻过年,何春生就八岁了,赵星河也七岁了,照理该启蒙了。
赵星河摇头:“宝丫妹妹不去,我也不去。”
“不可以不读书。”小宝丫鼓着腮帮子说教:“不读书不识字,以后只能做苦力,天天在码头上扛布袋可辛苦了。”
赵星河:“我有力气的。”
“出息。”赵宝丫噘嘴:“黑雪的力气还比你大呢,不动脑,它只能吃草。你想吃草吗?”
赵星河头摇的像拨浪鼓:“不想。”
赵宝丫:“那就要去读书啊。”她扭头问何春生:“学堂里收女学生嘛,我也想去读书。”他们两个去读书了,她在家一定很无聊。
那就一起去读书好了。
“倒是收女学生。”何春生看看矮墩墩的小宝丫有点为难,就怕先生不收她。
“要不等我去学堂时,你跟我一起去吧。问问先生收不收?”
外头的学堂和私塾一般是收女学生的,只是鲜少有人家会把女娃娃送去读书。
小宝丫开心的喊:“好呀好呀!”
然而还不等他们去学堂,何记食肆先出了事。起初是客人吃了食物拉肚子,后来又有人闹事,事情都解决后,后面东家突然说不租了,要收回铺子。
这么大个摊子,先前他们又是重新装修铺面,又是置办锅碗瓢盆,二十几两老本砸下去他说不租就不租了?
纵使内向老实的赵小姑都暴跳如雷,气得找东家理论:“俺们生意做得好好的,你突然来这么一出要俺们怎么办?”
东家老头儿板脸:“我管你们怎么办,总之铺面我要收回来。”
眼看着两人要吵起来了,苏玉娘连忙把赵小姑拉到一边,掏出当初签订好的契书,道:“张老板,当初我们可是白纸黑字签了契书的。租期是一年,现在我们才做了两个月不到,你要是赶我们走说不过去啊!”
东家老头儿也知道自己理亏,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实话告诉你们吧,你们生意太好碍了别人的眼了。对方出高出市场价三倍的价格买我这间铺子,你们就搬吧……”
两人终于知道之前有人闹事是为哪般了。
赵小姑气得拿之前的话堵东家老头:“您先前不是说不缺钱吗?现在怎么就要卖铺子了?”
东家老头儿啧了一声:“你这话说的,不缺钱不代表不要钱啊!有钱不挣傻啊!”
“你!”赵小姑气红了眼。
苏玉娘沉默片刻,问:“张老板能告诉我是谁搞鬼吗?”
东家老头儿眼睛一个劲的往街的尽头瞟,苏玉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看到富丽堂皇、出类拔群的琼华楼。
东家老头儿:“哎呀,我毁约在先,押金和剩余大半年的租金会还给你们的。总之,你们尽管搬走吧,三天,就三天,三天后我来收铺子。”
赵小姑发愁:三天?她们生意来怎么做啊?
夜里,赵小姑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逃婚的种种,摆摊的艰辛,开店的起早贪黑,心里发酸。忍不住抱着被子哭起来:她们那么辛苦努力做起来的铺子啊,说没就没了!
第 62 章
赵小姑实在想不出好的办法, 迟疑道:“要不俺们去找大哥吧,俺大哥那么厉害肯定有办法解决的。”
苏玉娘斩钉截铁的拒绝:“不行!你大哥是秀才,将来是要为官的, 生意上的事还是不沾的好。而且,生意是我们在做, 遇上事总要自己去解决。”如果一遇事就退缩, 那她一开始就不会开这个食肆。
“张老板那是不能通融了, 我们先把铺子腾出来,之后再想办法吧。”
赵小姑焉哒哒的点头, 整个人如霜打的茄子。苏玉娘尽管心里很乱, 还是安慰她:“别难过, 困难都是暂时的, 熬过了我们就赢了。”
“嗯。”赵小姑总是很轻易的就被她安慰到。
之后的几日她们陆陆续续把铺子搬回了家,赵凛知道后在放桌上问了赵小姑几句。赵小姑边扒饭边道:“不用大哥帮忙, 俺们能解决。”
她语气太过自信,赵凛忍不住上下打量她:“不错, 倒是越来越有魄力了。”
赵小姑讪讪,等赵凛走后, 她强装的淡定瞬间被击垮。收拾碗筷的时候在叹气、洗衣服的时候也在叹气, 和苏玉娘在安置抬回来的厨具时也还在叹气。
蹲在木盆旁边玩皂荚水的赵宝丫听得一个头两个大,软糯糯的问:“小姑, 你这么烦,怎么还不让阿爹帮忙?”
赵小姑边把瓷白的盘子洗净放进橱柜,边道:“你不懂……”
赵宝丫是不懂,和赵星河继续玩泡泡去了。
赵小姑洗到一半, 突然道:“玉娘姐姐,要不俺们还是去摆摊卖馄饨吧, 反正衙差那边不会为难俺们。”还不等苏玉娘回答,她自己先否定了,“不行不行,哪有越干越回去的道理,水才往低处流哩。”
苏玉娘思考一瞬道:“其实最好的办法是我们自己有间铺面,这样对方再怎么着也不能釜底抽薪了。”
“对哦。”赵小姑眼眸只亮了一瞬又暗了下去:“可是俺们没钱。”她掰着手指头算,“俺们从开业,每个月除去开支差不多能挣二十来两,两个月也才四十两,再加上张老板退回来的几两,满打满算也就五十来两。城里的铺子肯定都很贵吧?俺们买不起的。”
苏玉娘叹了口气:“是有些贵,次一点的铺子也要几百两,好地段大铺子少说也要千两吧。”要是从前她没病,嫁妆还没典当时,应该是买得起的。
可如今……
赵小姑托腮看天:“哎,要是天上能掉钱就好了。”
端着皂荚水的赵宝丫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突然道:“小姑,不用天上掉,宝丫有钱。”
赵小姑压根没把她的话当回事:“你能有啥钱?那么点压岁钱不够的。”
“我真的有钱的!”赵宝丫急了,把皂荚水塞到赵星河手里,一溜烟的跑了,再回来时手里抱着一个木质的存钱罐。从脖子上拿出钥匙打开铜锁,把木盒摊到赵小姑的面前:“呐,我有一千二百两。”
赵小姑和苏玉娘惊讶,探头往木盒子里看,又数了一遍,真的是一千二百两还多。赵小姑愣了片刻,问:“这是你阿爹先前挣的银子吧?”她记得胡县令给过大哥一千两。
赵宝丫点头,理所当然的说:“阿爹的银子就是宝丫的银子呀,阿爹说宝丫想用多少都可以的。”
“不行不行,大哥太胡来了,一个小娃娃怎么能给这么多银子!”赵小姑连连摇头,“你快把盒子抱回去藏好,不对,银票和大腚的银子最好给你爹放着。”从来没有听说过哪家的娃儿一下保管这么多银钱的。
那可是全部的家当啊!
宠孩子也要有个度!
“等大哥回来俺让他收回去。”
苏玉娘也很惊讶,纵使她出身富贵,六岁的年纪也不曾有这么多银子。她的春生再怎么听话,她也不放心把家里全部的银钱都给春生管。
只能说赵大哥太宠宝丫了,宠到就算那么多银子丢了他也无所谓,只要娃儿开心就好。
赵小姑把木盒放到她怀里,赵宝丫又塞了回去,噘嘴道:“都说了,这就是宝丫的银子。宝丫给小姑和玉姨姨买铺子,宝丫不要你们还钱,宝丫也要当老板。”小宝丫很清楚,银子就像粮食,放在手里是不会长出粮食的,只有种下去,来年才会有更多的粮食。
她喜欢银子,想要好多好多的银子。但她太小,只能拿钱给玉姨姨和小姑挣银子,再让她们分给她了。
她眼睛清透,看上去很是认真。
苏玉娘温声道:“当老板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万一亏了,宝丫就一分钱都没有了。”
赵宝丫很豪气的说:“不怕的!玉姨姨和小姑做菜那么好吃,肯定不会亏的。”她也学着赵小姑掰着手指算:“小姑和玉姨姨每次盘账我都看了的,每日差不多有二两银子的进账,一个月就是六十两,除去房屋租金、食材、柴米油盐等等,一个月能净挣二十多两,两个月可以挣四十多两了。要是铺子再开大一点,像是别的铺子一样再请两个伙计,会挣得更多的。”
“姚姨姨说,琼华楼一个月就可以挣上千两银子。等我们的铺子也像琼华楼一样大,我每个月就可以分到几百两了,一年就回本了。”
“宝丫才不会做赔本的买卖呢!”
长篇大论下来,苏玉娘和赵小姑已经震惊得无以复加了!
这些账,赵小姑是压根不会算的,还都是玉娘姐姐算给她听,她记下来了。宝丫那娃才六岁怎么这么厉害?
苏玉娘震惊:“谁教宝丫算账的?”
赵宝丫很是自豪:“宝丫本来就会算账,在青山书院的时候,姚姨姨每次去买菜、盘点饭堂都会找宝丫帮忙呢。”她心口算也是一绝,在荒星她无聊的时候,半夜就会数星星,数到多少她都不会忘的。
姚姨姨还夸了。
苏玉娘和赵小姑只以为是姚掌勺教她的,心道:不愧是青山书院,连个厨娘算学都这样厉害。
也是宝丫有天赋,这么复杂的东西六岁的小娃娃就说得头头是道了。
苏玉娘压下震惊,同她解释道:“做生意可不能这么算,也有可能亏的。你还是把银子拿回去吧。”
赵宝丫疑惑问:“玉姨姨对自己没有信心吗?还是不想让宝丫当老板?”
“不是……”苏玉娘不知道怎么和一个小孩说明风险的问题,“哎,总之,你把银子拿回去。”
赵宝丫噘嘴,老不高兴了:“说来说去,玉姨姨和小姑还是觉得这是我爹的银子,我做不了主是不是?”
两个人都没说话,这就是默认了。
赵宝丫气呼呼的把存钱罐抱了回去,赵星河端着两碗泡泡水连忙追了上去。等追到她屋子里,凑过去小声问:“宝丫妹妹,还玩泡泡吗?”
“不玩。”赵宝丫小眉头蹙起,不甘心自己第一次投资就这么失败了。等到晚膳饭桌上,她当着赵小姑的面就把这事和她阿爹说了。赵凛只道:“银子给了你就是让你花的,丫丫怎么花,花多少都没关系。”
赵宝丫抬着小下巴看向赵小姑:“小姑,你看,我都说了银子我可以花的。”
“大哥!”赵小姑想劝劝赵凛。
赵凛止住她的话头,道:“挣银子不就是花的吗?我和丫丫都不心疼你心疼什么?再说了,买铺子挺好,我原先就想存钱给丫丫买铺子的。要是你们生意不做了,铺子不还在吗?”
赵小姑:“要是亏了,不得用铺子抵债啊?”
赵凛故意道:“想什么呢?亏了拿你抵债。”
赵小姑:“……”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大哥这样说了,她不得日夜拼命的干?
于是乎,赵宝丫第一个投资就这样完成了。
苏玉娘办事速度很快,不过三日又在东街找到了一家在售的铺子。铺子面积是原先铺子的两倍大,二楼和一楼一样的宽敞,可以坐人。铺子原先是也是酒楼,东家是外地人,开不下去了才决定变卖。装修省了,就是售卖价格有点高,需要一千五百两。
苏玉娘、赵小姑和赵宝丫手里加起来也就一千四百两左右,就算铺子买下来了,也还要预留银子买菜雇伙计。
苏玉娘厚着脸皮去找东家磨,又送了对方夫人好些亲手绣的一柄‘双面三异绣’团扇,对方才答应降到一千三百两。
拿到铺子地契后两人才松了口气,回来的路上,赵小姑兴奋的夸道:“玉娘姐姐,你太厉害了。那扇子是怎么绣的?扇子两面图案不同,针法不同,连色彩都不同,那夫人都看傻了,就那么答应降价两百两,跟做梦一样!”
苏玉娘笑道:“那可是久负盛名的‘双面三异绣’,全大业也只有京都‘霓裳阁’的绣娘才能绣得出来。材料做工再讲究点,一柄可价值千金。”
赵小姑急了:“那我们岂不是亏了?”
“不亏。”苏玉娘解释,“扇柄和扇框是我自己砍了竹子制的,扇面的布料也是普通的布料,绣线都是从前做绣活剩下的。只是费些功夫,好在之前嫌得无聊提前绣好的,不然今日还砍不下来价。”
“你若是喜欢,等得空了,我再绣一面给你。”
赵小姑知道她腰和眼睛不好,连忙摇头:“七鹅群依五而尔七五贰八一看最新完结肉文清水文不用不用,俺是个粗人,用不着那玩意。给了俺,俺也只是用来拍苍蝇和蚊子。”
苏玉娘被她逗笑。
那一千三百两里有一千二百两是小宝丫的银子,剩下的一百两苏玉娘出了八十两,赵小姑出了二十两。酒楼未来的主厨是苏玉娘,赵小姑帮忙一起打理。两人商量后,把酒楼的营收分成三份,苏玉娘六成,赵小姑三成,小宝丫占酒楼地契和一成股份。
酒楼一应东西都是现成的,他们要营业只需雇两个伙计买食材即可,再有就是把招牌换一换。
何记食肆改成何记酒楼。
自此小宝丫迈出了挣钱的第一步,成了何记酒楼的小小老板。
小宝丫盼着成为富翁,而赵凛已经是‘负翁’了。
他叹了口气:看来又要重操旧业——写话本了。
好在右手已经好全,他打算送闺女去学堂后去云思斋一趟。
赵宝丫要去的学堂也在东城,距离赵府就一条街的距离,和县学还在同一条道上,是城里的一个老秀才开的。老秀才精力有限,只招收七到十三四岁需要启蒙的孩童。何春生早已经启蒙过了,按理说去青山书院更合适,但青山书院需要住宿,只收十三岁以上的学生。
因此,何春生也只能先到吴老秀才这混个资历了。
小宝丫才六岁,个子又矮,原本吴老秀才是不收的,但赵凛亲子去说的情。同是秀才,多少是有几分情面在,再加上赵凛是长溪县案首,吴老秀才很轻易的就同意了。
学堂一般是卯时中上课,申时末才下课。中午管饭也有休息的地方。何春生因为要学习医术的缘故,上午是不用过去的,午后才过去。赵凛也不想闺女早起受苦,于是三个娃儿都改成了午后才过去。
反正束脩都是照例交,能乐得清闲吴老秀才也没说什么。
但第一日上学,还是要早起去报个道的。苏玉娘给三个小娃娃一人缝了个小书包袋子。赵宝丫说她已经有斜挎的布包了,硬生生让苏玉娘把斜挎的小书包袋子改成了双肩包。
赵小姑拿着双肩包看稀奇似的来回看:“瞧着丑丑的,背起来倒是省力。”
赵宝丫噘嘴:“还不丑呢,书包上还绣了小老虎。”
赵星河也想改成那样,赵小姑道:“小姑娘才背双肩包,你就和春生一样背。”
赵星河只得作罢。
二月的天,春寒料峭,虽不用披斗篷,夹袄还是要穿的。
赵凛担心宝丫着凉,特意给她准备了暖手炉,又告诉她,若是手炉不暖了,就去找吴秀才爷爷换新的。他原本想抱着闺女去学堂,但宝丫不乐意,跟在两个哥哥的身后晃了过去,小黑特别欢快的跟着她身后跑。
赵凛把三个小孩送到书院,和吴老秀才聊了几句,又道:“我家丫丫体弱,要麻烦吴老多照顾了。”
吴秀才乐呵呵道:“那是自然,老朽孙女也在学堂,两个小娃娃有个伴就行,不会太拘束的。”
赵凛这才放心,等吴老秀才进去了,他也不急着走,就隐在院子里的一颗桑树后透过窗口远远的往课堂里看。一间教室里大概有二十来个学生,吴家的那个胖儿子吴金牛也在。赵宝丫因为矮原本要坐第一排的,但她想和何春生坐在一起,于是吴老秀才就把三个小娃娃排在了第三排。第二排有个水烟色夹袄,扎着双髻的小姑娘,因该就是吴老秀才家的孙女,眉清目秀看上去应该挺好说话。
小宝丫第一日上学很兴奋,侧脸眉眼都在笑,和一群孩子一样,双手背在身后摇头晃脑的读书。
小团子粉雕玉琢的,笑起来颊边有个小梨窝,真是叫人越看越欢喜。
赵凛不知不觉就看了许久,等察觉到日头高升,他才想起要去云思书斋的事。走之前,他摸了摸小黑的狗头,嘱咐道:“要看好你的小主人,有什么事就来找我,知道吗?”
小黑汪汪两声,欢快的摇着尾巴。
赵凛伪装一番后,一路去了云思书斋,到店门口时,听见里面有人在争吵。他抬眼往里看,就看见钱大有拉着徐泓掌柜不放,吵吵嚷嚷一阵后,才愤然出门。赵凛侧身,让他过去。钱大有匆匆扫了他一眼,明明已经跨出了门槛,突然又退了回来,上下打量他,问:“怎么觉得你有点眼熟?”
还不等赵凛说话,云思斋的掌柜徐泓先迎了出来,满面堆笑:“哎呀,麒麟客,您终于来了。您要是再不来,我这店铺都叫人给拆了。”
“麒麟客?”超级小迷弟钱大有双眼放光,说话都有些结巴了,“麒、麒麟客,你就是麒麟客?”
不等他再说什么,徐泓把赵凛一拉,然后把门一轩,朝门外的钱大有喊:“今日不营业,明日请早哈。”
钱大有气得拍门,但拍了几下又当心给‘偶像’麒麟客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想了想就找了对面一个茶楼坐下慢慢等。人都进去了,迟早会出来,他就坐在这看着,肯定能说得上话的,最好还能要个亲笔签名,再问问第三册的《侠游记》什么时候出。
赵凛透过窗口看见优哉游哉喝茶的钱大有,问:“他同你吵什么?”
徐泓恼道:“还不是来问《侠游记·三》的,这人神烦,日日都来,一日问三百遍。都说了我也不知道,他非说我骗他。我骗他什么了,我也很暴躁啊!”他甚是无奈,天知道这几个月日日有人来问,他也抓狂的想知道麒麟客在哪啊。
徐泓抱怨:“我说,你能不能给个联系方法,我整日等在书斋都快等成怨妇了!”
赵凛拱手:“甚是抱歉,前段时间受了点伤,没有及时联系。这样吧,今后你有事就在书斋门口挂一面红色旗子,我瞧见了就会过来。”
徐泓见他不愿意透露自己的住址,想来有什么不便,也不再勉强。只问:“《侠游记·三》您打算什么时候出?”
赵凛:“我来顺便结算前两册的分成,然后告知你,十日后再交第三册的稿。”
“好好好。”徐泓甚是高兴,把他请到内室,又是斟茶又是递水,之后拿出账本给他对账。
“这两个月销量一般,分成只得一百五十两。”他取了银票交给赵凛。
赵凛接了银票,又跟他闲谈了几句,说起金掌柜,徐泓甚是解气,又道:“原本的笔墨斋被人盘了下来成了茶室,那茶味道还不错,有空可以去尝尝。”
赵凛一点也不想去尝,尤其是商谈结束后还看到钱大有那二愣子坐在茶馆里,更是不想去了。他朝徐泓道:“我从后门走吧。”
徐泓朝窗口看看,看到钱大有也立刻明白过来。
钱大有压根没想过还有后门这个问题,他从日头高照等到日暮黄昏,茶水喝了一壶又一壶,膀胱都快憋不住了,都没守到人。直到云思斋关了门,他憋住一泡尿拦住徐泓问:“麒麟客呢?”
徐泓摊手:“走了,早就走了,午时前就走了。”
钱大有:“……”
“你不早说!”要不是他还有羞耻心,早提枪呲他一脸尿了。
徐泓:“对了,《侠游记·三》大概十五日后会出,到时候欢迎光临啊!”他说完乐呵呵的走了。
钱大有:看来麒麟客这几日会交稿了,没关系,反正他就时间多,这几日日日守着好了,就不信碰不到一次!
赵凛从云思斋出来,去了趟县学,只说家里有事,要休沐几日,让教虞把他的课排给别人。
县学里其他的秀才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只有他为了挣代课费日日往县学跑。
他如此勤勉,连休几日,教俞虽觉得奇怪也没细问。
毕竟谁家不会有个急事?
赵凛回去后略微思索片刻就开始写作,不过一下午,就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
无怪乎人说‘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他经历的多,编起故事来得心应手。
接近申时末,蓝白猫从窗口跳了进来,蹲在案桌上喵个不停。赵凛就知道该去接宝丫他们了。
如此连续写了五日,他又去了县学代课,之后和秦正卿、赵春喜去了趟顾山长那下棋。
顾山长问:“听闻你日日勤勉去县学读书,其实不必如此。到了你这个层次,县学已经教不了什么,不若多同子晨来书院走动走动。”
赵凛有些稀奇:这师父居然主动邀请他来。
他落下一子,笑道:“我倒是想来,只是丫丫前些日子上学堂了,我日日要去接她。等她休沐了,带她一起来。”
顾山长摇头:女儿奴成这样也没谁了。
又想起自己三子无女,连个孙女也没有,不禁有些怅然。
哎,怎就叫他这个粗人有了个闺女?
第十日,赵凛带着《侠游记·三》的手稿去了云思书斋。
这次钱大有学乖了,命自己的心腹书童守在前面。他拿了远洋船队上淘来的‘千里眼’,在不远处高高的城楼上观察。
日头偏西,守了足足一个时辰,终于看见麒麟客从后门出来了。
他拉动‘千里眼’,从东北角追到西北角,看到麒麟客转进了临街的角落,侧身细细索索的在脸上抹来抹去。
等再转身,赫然是赵凛那张脸!
钱大有仔细确认了好几遍,手一抖,‘千里眼’直接砸在了脚背上。
卧艹,麒麟客居然是赵凛,赵凛就是麒麟客?
拿让他崇拜的人岂不是他最厌恶的赵凛!!!
钱大有抓狂,觉得这世间真是日了狗了,就没有一件顺心的事!
第 63 章
钱大有很纠结:一方面他确实厌恶赵凛, 一方面他又极其崇拜麒麟客。
一想到麒麟客就是赵凛,好像也没有那么讨厌他了。仔细想想,赵凛也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除了和周监院告状害他被罚外,还有考太好了, 每次段考都第一, 县试、府试、院试都是案首。
简直和齐宴一样的令人难受!
但……他是麒麟客啊……
那么侠肝义胆的大侠能是坏人吗?必须不能啊!
钱大有纠结了两日后终于豁然开朗:大侠都是隐姓埋名做好事的, 赵凛只是他平日里冷漠的伪装。
只要记住赵凛是麒麟客就好了!
他突然找到了人生行进的方向——和麒麟客成为朋友,然后追连载!
成为朋友的第一步——套近乎。
赵凛此人不好接近, 想套近乎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讨好赵宝丫。钱大有打听到赵宝丫在吴秀才的学堂读书, 于是也雇了家里一个老妈子的孙女去学堂读书。他每日送娃儿去, 然后让娃儿在赵宝丫面前说他的好话, 他再在门口和赵凛聊上两句,一来二去不就能套上近乎了?
于是赵凛接连三日在学堂门口碰见了钱大有, 关键是这人也不横眉冷对了,而是乐呵呵的找他寒暄, 尽问一些没营养的话。比如问‘你吃了吗?’、‘近来如何?’、‘课业重吗?’。
赵凛:“……我们熟吗?”
‘
钱大有:“怎么不熟?你看你,这就见外了, 咱们一个书院一个班出来的, 从前虽打打闹闹,但出门还是同窗嘛。周先生都说了, 同窗要互相帮助,多走动走动。”他溜须拍马很有一套,从前陆坤就被拍得很是舒心。
赵凛拧眉:这人莫不是在憋什么坏主意?
他懒得搭理钱大有,抱起闺女就走。钱大有连忙要追上去, 赵星河挡在他面前龇牙,他悻悻后退, 何春生适时的提醒他:“叔叔,你妹妹还在里面呢。”
钱大有讪讪,都忘记还有个假妹妹了。
等他拉着别扭的假妹妹出来时,赵凛他们早没影了。他犹不死心,把假妹妹送回去后,又跑到赵府门口徘徊,弄得小黑动不动就叫唤。
连着十来天后,赵凛有些无语了,干脆问他究竟想干嘛。
钱大有眼眸闪烁:“没想干嘛,就同窗嘛……”
赵凛一针见血:“你根本就没有妹妹!”
钱大有眼睛瞬间亮了:“你怎么知道的?”不愧是麒麟客啊,“是推测出来的,还是观察出来的,亦或是打听过了?”
赵凛:“你的假妹妹说的。”吃了丫丫的一颗糖就什么都说了。
钱大有尴尬。
赵凛不耐烦:“有事说事,否则滚!”
钱大有纠结片刻,终于开口:“那个,你是麒麟客吧?”
赵凛神色变了几变,正要开口,钱大有连忙道:“你别否认,你去云思书斋送稿那日,我就站在高处,用‘千里眼’看见你了。”伸手在脸上比划,“我看到你扯胡子,揭痦子。”
赵凛挑眉:“那有怎么样?”是想公之于众还是想告知顾山长?
钱大有见他承认瞬间欣喜,快速从身后掏出一本《侠游记·三》:“给我签个名吧?”他眼睛晶亮,里面全是期待。
赵凛忽而想起之前在书院,他说了一句麒麟客不好,钱大有怒目而视要杀人的样子。啧,这货是麒麟客疯狂的拥护者,还曾经发动一大帮人买《侠游记·二》买断货了呢。这人该不会知道他是麒麟客后,改崇拜他了吧?
赵凛挑眉:“你知道的吧,我不喜别人知道我麒麟客的身份。”
钱大有连连点头:“知道知道,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说。那个,签名……”
赵凛摊手:“没笔……”
钱大有一拍脑门,然后左右看看,看到何记酒楼的标志,连忙道:“去何记啊,那不是你小妹开的吗?我请你吃饭,那里肯定有笔。”
这未免太过热情。
赵凛:“吃饭倒是不必。”
钱大有:“要的要的……”他们钱帮交朋友都要请吃饭喝酒,喝高了,正好拜把子。
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来回蹦跶的苍蝇强。
盛情难却下,赵凛和钱大有去了何记酒楼。他们去时, 已接近未时,这个点酒楼的人还很多,赵小姑和苏玉娘忙得不见人影。伙计领着他们上了二楼,很快上了茶水,拿来纸笔。
钱大有把话本递了过去,期盼的看着他。赵凛大手一挥,写下‘麒麟客’三个字,把话本推还给他。钱大有看着新鲜出炉的亲签,兴奋到抑制不住嘴角的笑。
“赵凛,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好说话,你这个兄弟我认了,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和我说。我家钱帮一定两肋插刀。”
赵凛微笑:“那提前多谢了。”
“不谢不谢。”钱大有目光灼灼,“那个,《侠游记·四》什么时候出啊?”
赵凛:这催更催得太顺口了吧?
赵凛转移话题问:“你真不读书了?”
这一瓢冷水浇下来钱大有终于蔫吧了,唉声叹气道:“我倒是想念,县学不收啊!”
赵凛:“为何一定要进县学,青山书院不行?”
钱大有:“我在青山书院这么多年,也没见考中秀才。这次齐宴进了县学,我姨夫说也能把我弄进去,让我再等等。”
“你姨夫?调任荆州的齐州判?”赵凛疑惑,“他和胡县令不是好友吗?弄你进去应该很容易的。”
说到这,钱大有就气愤:“我也是这样觉得的,姨夫和姨母就是在敷衍我娘,但我娘不信啊,还总觉得他们千好万好,连对齐宴都比对我好!”简直快气死他了。
赵凛挑眉:“你不喜齐宴?那怎么时常送他去县学?”
钱大有咬牙:“就是这样才更气,他齐宴是什么东西,总拿老子当马夫。连带和他往来密切的温光启都笑话我,还故意羞辱我。”
赵凛:“温光启看起来不像这种人啊?”就他所知,这个胡县令的外侄,也就是胡夫人娘家的侄子。为人八面玲珑,很会看脸色打圆场,应该不不至于明显给人难堪。
韭菜上桌,赵凛给钱大有倒了杯酒。钱大有一口干了,气道:“怎么不会?他看人下菜,瞧见你和秦正清自然友好和善,瞧见我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他又连喝了几杯烈酒,开始义愤填膺:“不就是仗着有胡县令做靠山,是琼华楼幕后的东家,有几个臭钱吗?搁老子面前显摆,呸,老子还是钱帮的少东家呢!”
他继续骂骂喋喋,赵凛惊疑:“琼华楼幕后的东家是温光启?”
钱大有很确定的点头。
赵凛追问:“你如何知晓的?”
钱大有:“琼华楼原先的东家是我爹拜把子兄弟,后来犯了事,被抓了。原本要判十年牢狱的,后来温光启找到他,说是能把他捞出来,但要以琼华楼作为交换,谁不知道温光启身后是胡县令啊。后来那位伯伯同我爹喝酒,一时气不过把这事捅了出来,怀疑这就是胡县令设的局,事后还千交代万交代不让我爹把这事说出去。”
“那日,我恰好也在。”
赵凛思索:先前何记食肆的事,小妹虽然不让他插手,但他也知道是琼华楼搞的鬼。琼华楼是温光启的,那就是他在搞何记食肆了?
他应该知道何记食肆是小妹和玉娘合伙的。
每次在县学见到他时,还一副谦谦君子模样,笑脸相迎,赵兄叫得着实顺口。连秦正清和赵春喜都觉得此人不错。
比起齐宴,这人着实阴险,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赵凛又主动给钱大有倒了杯酒,开导道:“莫气,在赵某看来,齐宴还不如你。”
钱大有猛得看向他,不可置信的问:“真的?”
赵凛很肯定的点头,钱大有瞬间感动了,拉住他硬要拜把子,一把鼻涕一把泪道:“你是不知道,你是第一个觉得我比齐宴好的人。我那一大家子,小厮觉得齐宴好,婢女婆子觉得齐宴好,连我爹娘都觉得齐宴比我好……”他这辈子都活在齐宴的阴影里,明明这人嘴毒心黑,处处贬低打压他。
“呜呜呜,你不知道我在家过得多惨,我娘处处拿我和他比较。我做什么事她都觉得不好,这也不对那也不对,总之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你能懂那种感受吗?”
这是有多委屈啊,一个大男人哭得着实难看!
明显是醉了。
灌酒的罪魁祸首赵凛:“我懂……我爹也觉得赵老二千好万好。”
“你懂个屁!”钱大有开始嚷嚷:“你那是亲兄弟,他齐宴呢,充其量算个表亲。一个表亲处处压我一头,对我指手画脚,他凭什么,凭脸大吗……”他开始拍桌子。
然而,楼下拍桌子的声音比他还大,打砸声已经传到楼上,二楼的不少客人都围在栏杆上看热闹。
赵凛蹙眉,也走过去朝下看,只见几个江湖客打扮的人把满桌的菜掀翻了,吵嚷道:“你们这菜里面有蟑螂也不怕吃死人,今日不给俺们一个说法,俺们就拆了你这酒楼。”
两个伙计手足无措,系着围裙的苏玉娘急急辩解:“客官,我们菜里面不可能有蟑螂的,每道菜都是我亲自炒制把关的……”
江湖客冷哼:“难不成这菜是我们放的不成?”
赵凛正要往下走,醉鬼钱大有不乐意了,撸起袖子先他一步下了楼,边踉跄往下走,边气冲冲道:“赵兄歇着,这几个小喽啰兄弟帮你收拾,两肋插刀的时候到了。”
赵凛还来不及阻止,钱大有冲下去就朝着其中一名江湖客面门一拳。赵凛扶额,附耳朝旁边焦急的伙计道:“去钱家,就说他们的公子快被人打死了。”
伙计匆匆去了。
钱家父母虽总觉得儿子不如齐宴,但还是护短的,很快就纠集一帮人赶来了。钱父看到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儿子,逮住那几个江湖客就是一顿毒打,还很贴心的知道把人拉出去打。打完人后,直接扭送官府,理由是聚众闹事,无辜殴打他儿子。
钱家财大势大,钱帮水上生意遍布大江南北,胡县令也要给两分脸面的。证据确凿,那几个江湖客又被打了一顿,判牢狱三个月。
赵小姑想来还是后怕,边择菜边朝赵凛道:“幸好大哥在,不然就麻烦了。大哥,那钱公子是你朋友吗?他很仗义啊,冲上去就给了那闹事的一拳,当时都吓死俺了!”
赵凛:“算朋友吧。”他拧眉,朝面色同样凝重的苏玉娘道:“你们近期注意一些,只怕还会有人来闹事。
“还有人来?谁来啊?”赵小姑还云里雾里的,苏玉娘显然是个明白人,点头应声:“知道了,赵大哥。”
子夜清寒,月华如霜,照得县衙大牢前白亮清晰。
一辆轿子停在大牢前,随后下来一个锦衣公子入了大牢,不一会儿大牢的门又被打开,那锦衣公子领着白日才进去的几个江湖客出来。声音清冷,语带威胁:“你们莫要再出现在城内,若是让我知道……”
几人连连点头,趁着月色掩护,一溜烟的跑了。
锦衣公子抬手,他身边的小厮立马附耳过去,只听他语气轻飘道:“时刻注意这几人,若在城中见到就杀了……”
小厮点头,匆匆去了。
锦衣公子转过脸,面容清秀寡淡,一双眼映着月色,寒沁沁的叫人难受。他朝轿子走去,刚走到轿子旁,准备上去,就见子夜空旷无人的街道上行来一人。
披寒带露,携一地霜华,劈开夜色信步行来。
赫然是赵凛。
两相对望,赵凛先开了口:“温兄,好巧。”
温光启神色变了几变,继而笑了笑:“赵兄,大半夜的你怎么跑到县衙大牢来了?”
赵凛提了提手里的食盒:“家父在里头,趁着无人来看看。”
这种鬼话傻子才信。
温光启:“赵兄不是同家里断了亲?”
赵凛:“他无情,我总不能无义,毕竟我那二弟苟延残喘也不能给他养老送终,做儿子的,尽尽孝心……”他语调轻快,月华暗影下,看不清表情。
但温光启就是知道他在笑。
大半夜的,无端有些渗人!
温光启长睫盖住眼眸,温声问:“赵兄来了多久了?”
赵凛:“不巧,您轿子刚落地,我就来了。未免打搅您办事,就没上前。”
温光启:这是看见了……
两人都是聪明人,都知道这个时候再辩解就显得有些可笑。
温光启沉吟着没说话,赵凛又道:“听闻琼华楼是温兄的产业,不知明日赵某可否去琼华楼与温兄共饮一杯?”
温光启眸色转暗:赵凛是如何知道琼华楼是他的产业?
他心中百转,面上依旧自若:“自然可以,明日午时我请客,恭候大驾。”
赵凛:“要不还是申时吧,申时我闺女散学,她早想去尝尝琼华楼的美食。”
温光启轻笑:“可以。”说着朝他颔首,坐进了轿子。一进去,他就变了脸色:看来赵凛知道何记食肆的事是他干的了。
赵凛此人聪慧,城府极深,又是县案首。如果可能,他并不想明面上和他为敌。
罢了,明日且安抚他一二,何记酒楼那现消停一段时间,待他想到更好的办法再连根拔起。
次日温光启让人预留了琼华楼最好的雅间,又嘱咐主厨做几道拿手的菜。申时初他就到了,申时末,赵凛出现,身后还跟着三个孩子。
温光启诧异,起身相迎。
赵凛拱手:“家里孩子多,温兄不介意吧?”
温光启面上温和:“不介意。”心里却在想,不是要谈事吗,带这么多半大的孩子来碍事做什么了?
五人落座,赵凛和温光启相邻而坐,三个孩子依次挨着赵凛坐。温光启起身要给几人倒茶,赵凛连忙拦住他:“茶就不必了,听闻琼华楼有一种花露特别清甜,给几个孩子来花露就好了。”
温光启笑容不减,朝店小二招手:“上壶琼浆玉液。”
赵凛:“三壶。”他接着笑,“孩子刚散学,正饿着,胃口有些大,温兄不介意吧?”
温光启:“不介意,小二来三壶。”
赵宝丫拍手:“耶,温叔叔人真好。阿爹说这里有好多好多好吃的,我能每一样好吃的都来一份吗?”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期盼的看着他。
温光启:“可以是可以,但只怕我们几个吃不下……”
“不会的。”赵宝丫拍拍小肚子,“阿爹今早和我说了之后,我午饭都没吃什么呢,春生哥哥和星河哥哥也是,我们能吃好多好多。”她说完又小心翼翼的问:“温叔叔是不是舍不得让我们吃呀?”
温光启笑容有点僵:“怎么会,你们尽管敞开了吃,吃不够再点。”三个小娃娃能吃什么,别打扰他谈正事就是。
然而,温光启低估了三小只的战斗力。三个人都是空着肚子来的,何春生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有人请客自然往死里吃。赵星河流浪那会儿什么好吃的都没吃过,这会儿看到满满当当的菜肴恨不得连盘子都吃了,胃口也出其的大。胃口最最最大的要属看起来娇小软糯的赵宝丫了。
那盘子一盘接一盘,叠起来能有人高,肚子不见大,满桌的菜就空了。然后软糯糯的朝他喊:“叔叔,能再来一桌嘛?要这个这个这个,不好吃的不要。”
已经第三桌了,天知道点的全是贵的!
然而赵凛才刚刚开始吃,人高马大的赵凛敞开肚子吃,胃口不比小宝丫小。
吃霸王餐,务必空腹来,扶着墙出去。
温光启看得眼角抽搐,捏着杯子的手都在用力:赵凛不是来谈事的吗?怎么像是来吃饭的?
吃吃吃,怎么没吃死这四个饭桶!
他深吸一口气,和赵凛搭话:“赵兄……”
赵凛:“这鹿筋冬笋不错,温兄你也尝尝。”
温光启尝了一口,又举杯:“赵兄……”
赵凛:“这吊炉烤鸭和三丝鱼翅也不错,温兄你尝尝。”
温光启接着尝,还没开口,赵凛又指着那道狍脊开口:“温兄……”
“赵兄!”温光启再也忍不住了,高声打断他的话:“你今日来不是有事和我说?”
赵凛被他问愣了一下,继而笑道:“温兄误会了,赵某是真觉得琼华楼的酒席不错,特意带孩子们来尝一尝的。可惜小妹要忙,不然也可来讨教一下经验。”说着他一脸惋惜,“对了,小妹开的酒楼,何记酒楼,味道也不错,温兄有空也去尝尝,今后还要温兄多多关照呢。”他今日来本来就不是来说情,而是带小宝丫来抓他小辫子的。
温光启:这是连吃带拿还带敲打,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他胸口起伏,笑容有些不达眼里:“一定去。”
赵凛似是开玩笑般的调侃:“当然,赵兄可不能像我一样带几张嘴一起去,何记不比琼华楼,小店新开张请不请那么多人。”
温光启:想掀桌!
酒足饭饱后,连吃了上千两的四人还要求打包糕点。
温光启:还要点脸,要脸吗!!!!
赵凛显然是不要脸的,又讨要了几坛子‘竹枝春’。
好脾气如温光启都想提刀追出去砍人了!
赵凛此人——心机重脸皮厚,就是个臭不要脸土匪!
站在门口目送的温光启已经面容扭曲。
赵宝丫搂着他爹的脖子看了好一会儿,回头小小声道:“阿爹,这个温叔叔身上好香啊,他也擦香香吗?”
赵凛揉揉她的小肚子,笑道:“人肉可不能吃。”
赵宝丫:“我才不想吃人肉,我是说真的。这个温叔叔身上的香香和莲姨娘身上的香香一模一样。”
赵凛疑惑:“哪个莲姨娘?”
赵宝丫解释:“就是宝珠姐姐府上的莲姨娘啊,送我糕点说话好好听的莲姨娘。”
“胡府姨娘?”赵凛若有所思,“你没闻错?”
赵宝丫噘嘴:“我鼻子灵着呢!”
“那就是莲姨娘身上的香,莲姨娘说是她采了莲花自己做的,城里只有她有,明年还要送我一份呢。”小团子特别骄傲,“她也觉得我好可爱。”
胡府姨娘身上独有的香为何会在温光启身上?
一种香要在另一个人身上持久,那必定是时常接触,亲密接触,才会达到的效果。
如果丫丫没闻错的话,那么,温光启必定和那位莲姨娘有点苟且。
赵凛想到前段时间因为不举,被传的沸沸扬扬的胡县令。
貌似有点惨啊!自己主动戴绿·帽子和别人给他戴绿·帽子可是两回事。
这温光启闷声不响的,居然敢在胡县令的伤口上撒辣椒水。
这大概就是‘阎王桌上抓供果’——找死!
第 64 章
父女两个这头吃着温光启和莲姨娘的瓜, 次日,胡府就派人到了赵府来接赵宝丫去。来的是老太太身边的沉香姑姑,说是胡宝珠伤心过度, 病了好几日了。昨晚上高烧一直嚷着要见她。
赵凛是不愿意闺女去的,沉香姑姑自然也看出来了, 屈膝行礼道:“赵秀才且放心, 清晨去申时前一定回, 也不用贵府的人去接,奴婢再亲自送回来。”
对方都这样说了, 还不同意就太不近人情了。
赵凛看向闺女, 问:“宝丫要去吗?”
赵宝丫没有丝毫犹豫的点头:“嗯, 我要去, 宝珠姐姐病了,我给她带一张平安符。”
沉香姑姑甚是欣慰:“小小姐见到姑娘一定很开心, 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因着一日便回,赵宝丫只穿戴整齐, 抱了蓝白猫就出去了。坐马车,不到一刻钟就到了胡府。
胡府的白幡已经撤了, 只余门口垂挂的两只白灯笼在寒风里晃动。门前冷清, 也没多少人敢在这个时候跑到府上找不自在。
沉香姑姑牵着赵宝丫往里面走时,又碰见匆匆往外走的胡县令和温光启两人。胡县令看见沉香姑姑倒是停了下来, 沉声交代道:“宝珠那要担心些,时刻让林大夫看顾着。”
赵宝丫从沉香姑姑身后探出头来,猫眼儿眨巴眨,一直盯着胡县令身边的温光启看。她左看看右看看, 又歪头看,似乎在研究对方是什么东西。
淡定如温光启都被她看得有些发毛, 忍不住笑问:“赵家的丫头,你在瞧什么?”
他一开口,赵宝丫似是惊到,揪住沉香姑姑的衣摆挡住自己的小脸。
温光启嘴角抽搐:这父女两个一个赛一个的戏精,昨日胆子不还大得很嘛,这会儿一副看见坏人的表情是哪般?
胡县令交代完匆匆去了。
微风拂过,赵宝丫使劲嗅了嗅鼻子,这次好像没闻到那股莲花香。
两人一路去了胡宝珠的院子,到了门口就听见春桃在哄胡宝珠吃药。胡宝珠虽不如从前那般刁蛮任性,但还是很不配合。
“小小姐,您就喝一口吧,再不喝又要凉了。”
“不要不要,我才不要喝苦苦的药,我要母亲,我要母亲……呜呜呜呜。”胡宝珠越哭越伤心,抱着被子不肯动。
春桃见了,也跟着抹眼泪。直到看到小宝丫,才似看到救星似的:“小宝丫,你终于来了,快来帮忙劝劝小小姐吃药啊。”
胡宝珠一听到小宝丫的名字,咻的抬头,用她那肿成核桃的眼睛,可怜兮兮的看过来,“宝丫妹妹……”
赵宝丫放开蓝白猫,哒哒的跑到她床边坐下,小声问:“听说你生病了,是不是很难受呀?”
胡宝珠眼泪汪汪的点头,张嘴就嚎:“我没母亲了,我想母亲,呜呜呜……”
赵宝丫连忙伸出小手去给她擦眼泪:“不哭不哭,我也没有娘,我都不哭,宝珠姐姐别哭了。”
胡宝珠的哭声戛然而止,泪眼朦胧的盯着她,问:“你没有娘吗?”
赵宝丫点头:“嗯,我出生没多久娘就死了,我都没有见过她呢,也不知道我娘长什么样,我都没哭呢。”
她身后的沉香姑姑和春桃眼角抽动:哪有这样比惨安慰人的?
可是胡宝珠就是被安慰到了:小宝丫比她可怜,比她小都没哭,她更不应该哭了。
胡宝珠吸吸鼻子:“那,那我不哭了………可是,可是我还是不想吃药。”
赵宝丫很认真的说:“生病了就要吃药啊,我出身身体就不好,从很小很小的时候起,每天都要喝很苦很苦的中药呢,整整喝了两年,现在也要吃很苦很苦的药丸。要是宝珠姐姐现在不吃药,身体变差了就要和宝丫一样天天吃苦药哦。”
“天天喝?两年?”胡宝珠被吓坏了,朝春桃伸手:“我现在就要喝药。”
春桃从来没听过这样哄人的法子,一想到天天喝这么苦的药,她都想吐了。床边的小团子说起来还面不改色,真的又乖又暖,怪不得小小姐这么喜欢她。
胡宝珠咕隆隆把药喝了,刚放下碗小嘴巴里就被塞了一颗蜜饯。赵宝丫拿过桌上整碟子的蜜饯塞到她手里:“吃,多吃点肚子里面也不会苦了。”
“真的?”胡宝珠捧着蜜饯连吃了几颗,泪盈盈的眼睛终于弯了起来:“真一点也不苦了!”
赵宝丫很是自豪:“是吧,我小时候喝药都这么吃的。”她又掏呀掏,从腰间的绣囊里掏出一个叠好的平安福递了过去:“呐,这是大年初一,我在城皇庙求的平安福,你带着它就不容易生病了。”
胡宝珠捏着平安福的一角,眼神闪烁犹疑:“……我,我带着它,母亲会不会怕呀?祖母说母亲会时刻跟在我身边保护我的,她会不会怕这个?”
赵宝丫:“不会的,她会住在里面一起保护宝珠姐姐的。”
胡宝珠这下开心了,嚷着让春桃给她带上。老太太从佛堂过来,瞧见她终于展露了笑颜,心下大大松了口气。
沉香姑姑也跟着笑:“还是赵家的小姑娘有办法,可惜赵秀才宝贝得紧,申时前就得送回去。”
老太太叹了口气道:“府上这种情况哪家大人会放心?能让她来已是不错,午膳准备丰盛点,两个娃儿一起,宝珠也能多用些饭菜。”
沉香姑姑点头,又问:“大公子那要准备吗?”
老太太思索两秒:“也备一些吧,说不定会回来……”
沉香姑姑领命去了,午膳准备得很丰盛,有荤有素、每样只有小小的一叠,做得软糯,大多清淡爽口。
老太太这几日都陪着胡宝珠一起用膳,瞧着她和小宝丫你一口我一口,胃口不禁也好了起来。吃到接近尾声,膳房外传来匆匆脚步声,紧接着一人跨了进来。
来人黝黑高大,浓眉、国字脸,先喊了声‘祖母’,又喊了声‘小妹’。看见赵宝丫时明显愣住。
老太太先开了口:“还没用饭吧,坐吧,这个小孩儿是赵秀才府上的,是宝珠的好朋友。”她又朝小宝丫道:“宝丫,这是宝珠的大哥,你跟着喊大哥就行了。”
赵宝丫立刻甜甜的喊:“大哥。”
胡辰点了点头,顺势拉开下首的凳子坐下,婢女立刻端上来一碗热气腾腾的大米饭到他面前。他垂首肃目,看着桌面没动。
老太太好奇问:“怎么不吃?”
胡辰迟疑两秒,老太太道:“有话就说!”
胡辰:“祖母,我想开棺验尸!”
老太太手里的筷子都吓掉了:“开什么?开棺验尸?开谁的棺验谁的尸?”
幸好老太太用膳不喜人多,只叫沉香姑姑和春桃在旁边伺候着,不然非得吓死几个下人不可。
胡辰:“开母亲的棺,验母亲的尸。”他肃声道,“我怀疑母亲不是自缢,是被人害死的。母亲房里的婢女都说母亲情绪很稳定,还说要带宝珠回外祖母家,包袱都收拾好了。我虽与母亲相处不多,可也知道,只要宝珠在,她决计不会想不开。定是有人害了她,又怕我知晓,才匆匆将她葬了。”
“下葬的日子是你父亲挑的,难不成你觉得是你父亲害了你母亲?”老太太激动手抖,“胡府出了这等事已经很是难堪,你母亲下葬你没赶回来,已经让人诟病。如今你还要开棺验尸,你还要不要在这世上立足了?”
“你父亲听到会打死你的。”
两人声音都很大,都忘了旁边还有两个小孩儿。等听到胡宝珠哇的一声大哭,老太太才反应过来,朝沉香姑姑和春桃道:“先把两个娃儿抱出去。”
沉香姑姑和春桃连忙上前,一左一右将两个孩子抱起来往外走。胡宝珠哭得很伤心,声音大到掩盖住了里面的争执声,任凭小宝丫竖着耳朵也听不清里面说了什么。
她挠挠脑门:方才吃饭怎么就没把猫儿带来呢。
胡宝珠哭着哭着就睡着了,赵宝丫无事可做,想想也爬到床上跟着她一起睡觉。这一觉就睡到接近申时,沉香姑姑小心翼翼的把她抱起来,又给她穿好衣服,压低声音道:“我们偷偷出去,莫要惊醒了小小姐,不然她见你走又要哭了。”
赵宝丫乖乖的点头,穿好衣裳,抱着小猫猫就跟着她身后往外走。那轻手轻脚的模样实在太可爱,沉香姑姑嘴角忍不住带了点笑。
赵家的这个小娃儿实在太招人稀罕了,要是早点到府上来,说不定小小姐脾气早变好了。
申时初,日头打在人身上还暖阳阳的,从后院到前院有一段路。沉香姑姑担心小宝丫累着,主动要去抱她,小宝丫也特别乖的让她抱。经过后花园的莲池时,正巧碰见从西边走过来的莲姨娘和她的婢女。
沉香屈膝行礼,莲姨娘回了半礼后,温声问:“沉香姑姑可是要送小宝丫去赵府?”
沉香姑姑摇头:“不是,赵府现下没人,奴婢要把她送去何记酒楼。”
莲姨娘主动道:“正巧我也要出去一趟,你且先回去吧,把小宝丫教给我,我送去何记酒楼。”
“这……”沉香姑姑迟疑,她是答应了赵秀才要亲自把人送回去的,假手于人万一出了什么事,她万死难辞其咎。
然而,还不等她推辞,小宝丫主动扑到了莲姨娘身上。一手揽猫,一手揽住她的脖子,软糯糯的道:“姨娘好香啊,宝丫喜欢香香的姨娘。”
莲姨娘温声笑了:“沉香姑姑你看,小娃儿愿意跟着我呢。你放心,我会把人安全送到的。”
小宝丫鹦鹉学舌:“沉香姑姑放心,姨娘会把宝丫安全送到的!”
莲姨娘温婉,做事向来细心,一大一小都愿意,沉香姑姑也没什么意见了。她朝莲姨娘屈膝,“那麻烦姨娘了,马车就在外头候着,您带宝丫过去吧。”车夫是府上的老人,跟着一起去,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莲姨娘点头带着婢女,抱着小宝丫往外走。
马车慢悠悠行驶在宽阔的街道上,小宝丫抱着猫儿坐在莲姨娘对面,时不时就偷看她两眼。在她第六次偷看时,莲姨娘掩唇轻笑:“小丫头看什么呢?”
她长得美,也很温柔,这种温柔和美与苏玉娘又不同。苏玉娘如同春蚕吐出的丝,虽柔但韧,而莲姨娘就像江南河堤柳,柔弱无依。
小宝丫喜欢温柔的人,看着她笑也跟着弯起眼:“就是看姨娘好看呀。”她眨巴着眼问,“姨娘,你这么好看,肯定有很多人喜欢你的。你怎么会嫁给县令大人做姨娘呀?”小姑说,做姨娘做小妾都不好。
莲姨娘愣了愣,显然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
她团扇轻摇:“年少时是挺多人喜欢我的,可我只钟情于一人。”
小宝丫懵懂:“那个人是谁呀?是县令大人吗?”
莲姨娘伸手,团扇在她小脑瓜上敲了敲,笑道:“小孩子家家的,打听这些做什么?”
小宝丫捂住脑袋噘嘴:“就是好奇嘛。”
“那肯定不是县令大人了。”
莲姨娘没有反驳,只摇着团扇含笑不语。
赵宝丫凑过去继续问:“姨娘喜欢的人为什么不娶你呀?”
莲姨娘透过她看着晃动的车帘子:“姨娘也想问问他为什么不娶我呢……”
之后赵宝丫再问她什么,她都不说了。马车一路行到何记酒楼,赵星河早眼巴巴的在门口等着了,瞧见她下来,立刻凑了过来。
这个点不是饭点,柜台上的苏玉娘迎出来,请莲姨娘进去坐坐。
莲姨娘摆手:“不了,既然宝丫送到了,我就走了。”说着朝宝丫挥挥手,重新坐进了马车里。
眼看着马车要走远,蓝白猫喵的一声从赵宝丫怀里窜了出来,跳上了马车顶上。
“猫猫……”赵星河伸手要指车顶。赵宝丫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伸出的手,扯住就往酒楼里走。
赵星河急了:“宝丫妹妹,猫猫。”
赵宝丫:“猫猫会回来的。”
猫猫都跑了,怎么回来?
赵星河扭头往外看,马车沿着主街往另一条街道上拐了,那方向是从前何记食肆的方向。
马车路过早改换门庭的何记食肆,一路往西行驶,路过琼华楼时,马车帘子被掀开。莲姨娘朝跟着的婢女道:“让车夫停一停,我进去买些糕点给老太太和宝珠尝尝。”
婢女边让马夫停车,边道:“姨娘就是心善。”
莲姨娘从马车下来,带着婢女往大堂去,找掌柜的要了几样糕点。掌柜的乐呵呵道:“不巧了,这些糕点正好卖完了,夫人要的话,我这就让后厨现做。要不您去楼上雅间等等,等好了,再叫您?”
莲姨娘颔首:“也好。”
掌柜的朝伙计使眼色,伙计立刻带着主仆二人往二楼最里面的雅间去。等到了雅间,伙计下去,莲姨娘朝婢女道:“你且在外面守着,莫要叫人进来打扰了。”
婢女点头,规规矩矩的守在门口。门关闭的一刹那,一只猫窜了进去,绕过隔音的屏风躲在了雅间角落的一棵茂盛的吊兰后面。
莲姨娘坐下没多久,雅间东边的墙壁突然开了,长衫玉立的温光启从里面走了出来。莲姨娘连忙起身,唤了一句:“温郎……”这一声情意绵绵,包含了太多的思念。
温光启伸手搂住她,眸色温柔:“你今日怎么来这找我了?”
莲姨娘身子颤了颤,推开他,神色紧张道:“温郎,你带我走吧,我不想待在胡府了!反正老爷不举,也从来不会碰我,眼里压根没有我这个人。我失踪了没人会在意的。”
“你带我走,要是你舍不下学业,把我安置出城,你时常来看我也是可以的。总之,我不要再过活死人一样的日子了。”
温光启温柔的神色不再,冷声道:“想什么呢,县令是那么好糊弄的吗?”
莲姨娘泪眼朦胧:“我不管,当初是你把我送到胡府的,老爷他不举,我待在府里面没有任何意义。”
说起这个温光启就来气。他是庶子,为了出人头地攀附胡县令这个姑父。把自己的女人都送到了胡府,指望她生下一儿半女,就算不能继承胡府的产业也能帮自己吹吹枕边风。
谁能想到在外威风凛凛的县令大人居然是个不举的。
人都送出去就脏了,哪有再要回来的道理。
这女人真不懂事。
莲姨娘见他不说话,一咬牙,道:“我怀孕了,怀了你的孩子。老爷不行,若是知道我怀了,一定会查奸夫的。”若是这个当口查出来,肯定没有他们好果子吃。
温光启惊讶,目光落在她肚子上,继而欣喜:“怀孕了好啊,你想办法和胡大人同房一次,就说孩子是他的。他都能生下宝珠,硬两次也不是没可能的!大公子不是胡大人的种,只要你生下个男孩子,胡府将来就是我们的。”
莲姨娘不可置信:“你怎么能这样想?”
温光启脸冷了下来:“怎么,你不肯帮我?”
莲姨娘慌了:“不是,不是我不肯帮你。”她急切道:“大公子一直在查夫人的死因,他还想开棺验尸,他迟早会查到你我头上的。”
温光启低喝:“那日只是失手!什么也查不到的。”他们那日在假山内偷情,正巧被从娘家回来的胡夫人撞见。
莲姨娘一想到那日胡夫人死不瞑目的脸就有些疯魔了:天知道她这辈子都没做过坏事,就算夫人待她不好,也不该死啊!她日日活在噩梦和恐惧中,若是不走,迟早要疯。
既然温郎不能下定决心,她就逼他一把吧。
“我不管,总之,总之后日,我在清水码头等你,你若不带我走,我就回去把我们的事告知老爷!”
“你真要如此?”温光启眸色转冷,大手抚上她温热的脖颈。
那动作一瞬间让莲姨娘想起他毫不留情勒死夫人的那一幕,她后退数步。
哐当,一声巨响。
雅间的吊篮突然翻倒,肮脏的花土砸了满地,雅间外的婢女听见动静拍了拍门,大喊:“姨娘,怎么了?”
温光启收回手,快速道:“后日我会去,你且先回去。”然后转身推开东侧的暗门走了。
莲姨娘欣喜,摁住狂跳的胸口拉开雅间的门,朝婢女道:“无事,花盆突然倒了,我们下去瞧瞧吧,糕点应该好了。”
婢女应是,主仆二人往楼下走。
雅间静悄悄的,一只猫脑袋从倾倒的吊篮下探了出来,抖了抖满耳朵的泥土,喵喵叫了两声,从窗口跳了出去。落地的瞬间险些砸到了提着食盒出来的莲姨娘,她瞧着那猫眼神也没细想,上了马车走了。
猫儿又喵喵叫了两声快速往何记酒楼的方位跑。
赵星河瞧见跑回来的猫猫时,把它拎起来,惊讶道:“猫猫也认识路吗?小黑,它鼻子有你的一样灵哦。”
小猫四爪乱扑腾,喵喵的叫个不停,赵宝丫连忙把小猫从他手里接过,噘嘴道:“星河哥哥,你不能这样拎着它,它会难受的!”小团子把猫猫抱在怀里,顺着它的毛发给他示范:“要这样,温柔点。”
赵星河就是个狼崽子,压根不知道什么叫温柔。
猫猫喵喵的叫唤,赵宝丫哦了一声,跟着小猫碎碎念。赵星河凑过去,疑惑问:“宝丫妹妹你在干嘛呀?”
赵宝丫:“我在跟小猫说话呀。”
赵星河挠挠头:“猫猫和你说什么了?”
赵宝丫:“不告诉你,我只告诉阿爹。”
当天夜里,赵宝丫把知道的事告知了赵凛,赵凛啧啧两声:“后日夜里阿爹带你一起去。”
赵宝丫:“去干嘛呀?”
赵凛:“去救人。”
赵宝丫懵懂:救人,救什么人?
后日,赵凛不仅把小宝丫带去了,还喊了钱大有去。钱大有一听大半夜的搞事就兴奋了,追问道:“我们是去行侠仗义吗?你写的故事都是真的吗?”
赵凛:“确实是行侠仗义,记得准备一条船,几个水性好的心腹。”
钱大有:“我办事你放心!”他很有小弟的自觉。
当夜,赵凛站在豪华的画舫上望着幽幽江面扶额:“让你准备一条船,你准备一个画舫?”灯火通明的,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在船上是不是?
钱大有:“你也没说大小啊,我瞧着小宝丫挺喜欢的。”他低头问,“小宝丫,你喜欢不?”
赵宝丫澄澈的眼眸里映着船上的彩灯:“喜欢。”画舫四角垂灯挂铃,江风吹过,清凌凌的响,别提有多好听了。
赵凛:“……”
“罢了,把船开远一些,‘千里眼’拿来没有?”
钱大有连忙把千里眼掏出来递给他。
时至子夜,寒月当空,有一裹着斗篷的身影娉娉袅袅而来。女子站在江面举目四望,茫茫江面,明镜清寒,风吹过,两岸荻花瑟瑟。她抱着包裹,坐到提前租借好的小乌篷船下等。从月至中天等到月沉大江,周围渐渐暗了下来,只有少数渔火在发亮。
画舫的宫灯也已经熄灭,钱大有抱着胳膊蹲在漆黑的船头,颤声问:“我们不是来行侠仗义的吗?站在这吹了一宿的风了……”
小宝丫都已经在窗箱里睡着了。
赵凛以手抵唇:“嘘,来了!”
钱大有立马来了精神,站起来眺望,然而前头黑沉沉的压根什么也看不见。他抢过赵凛手上的千里眼,又看了一遍,终于看见长衫清俊,人模狗样的温光启跳到了小乌篷船上。然后和那女子搂搂抱抱,卿卿我我……
他看得形容猥琐,发出嘿嘿的笑声,赵凛小声问:“乌篷船周围安排了人吗?”
钱大有继续嘿嘿:“安排了,安排了……”
原本缠绵的场景突变,温光启突然勒住女子的脖子,不顾女子的哭泣哀求,堵住女子的嘴,把人捆成了粽子,推下了水。
砰咚!
水花声才寒夜寂静里转瞬被滔滔江水淹没。
钱大有手一抖,险些没把千里眼给砸水里了:“卧槽,吓死老子了!”这心毒之人不愧是和齐宴那嘴毒之人是好友。
“快,快救人!”江面一声细微的鸟叫,早已经等候在暗处的水手开始行动。
水下织了一层密网,重物一落水,潜在暗处的水手收网就朝画舫游去。这边画舫也朝着岸边靠近,等人拉上来揭开时,捆住手脚的女子早已面露浮白,人事不知。
钱大有嘴唇哆嗦:“这,这不是死了吧?”
第一次行侠仗义就是来捞尸?
第 65 章
人被抬到了画舫里面, 船上的动静惊醒了熟睡的宝丫,她找急忙慌的爬起来凑到人堆里。赵凛伸手碰碰莲姨娘冰凉的脖颈,脉搏微乎其微, 几乎要断绝。他果断的跪坐在地开始摁压莲姨娘胸口。
钱大有看得一愣一愣的,不知道这是什么操作。
连续百次的摁压后人还是没有苏醒的迹象, 小宝丫连忙伸手推了推紧张的钱大有:“钱叔叔, 你快嘴对嘴给她吹气呀。”
“什, 什么?嘴对嘴吹气?”钱大有惊慌,“吹气做什么?我, 我还没亲过人呢!”而且这女的不知是死是活, 又和温光启这样那样, 他也有洁癖的好吧。
小宝丫急了:“不是亲她, 是给她渡气,她就活过来了。”
“阿爹, 让让,让钱叔叔给姨娘渡气。”
赵凛直觉这样是有用的, 他松开摁压的手,沉着脸看向钱大有。钱大有在他的逼视下硬着头皮深吸一口气, 低下头去……
这怎么和他想象中的行侠仗义不一样啊!
就在他要挨着那苍白如水鬼唇的瞬间, 底下的人咳嗽出声,呛了他满脸的水。钱大有五官都纠结在了一起, 用力抹了把脸:幸好幸好!
赵凛伸手把人扶了起来,小宝丫轻轻的给她顺着背部,小小声问:“莲姨娘,你没事吧?”
莲姨娘煞白的脸恢复了点人气, 蒙着水汽的眼睛环顾四周,眼眸从一众担忧期盼的脸上掠过, 恍然想起方才被温郎丢弃在冰冷江中的恐惧,泪水就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
江风瑟瑟、寒夜袭袭,她看向满面关切的赵宝丫,突然崩溃的搂住她嚎啕大哭。
小宝丫呆了呆,继而伸出小手努力的够她的背:“姨娘不怕……”
莲姨娘整个人都在滴水,发丝衣裳还有眼泪一齐往小团子的身上洇。初春的江水实在太冷了,小团子无意识的抖了抖。赵凛看着蹙眉,伸手把莲姨娘拉开,然后把闺女抱进了怀里。
莲姨娘没了依仗摔倒在地,眼睛一翻又晕了过去。
小团子整个人往下伸手:“阿爹,莲姨娘!”
赵凛冷脸:“她无事,只是受惊过度加之伤心才晕厥。”他看向钱大有,“让船靠岸,把人抬上马车。”
“好勒。”钱大有立刻吩咐人靠岸。
莲姨娘被抬上了赵府的马车,赵凛不放心把宝丫和一个昏迷的人放在一起,干脆把小团子搂在大氅内,架着马车趁夜回了赵府。
钱大有看着远去的马车,觉得自己特别有成就感:今天他行侠仗义救了人呢!
还是头一次做好事,好像滋味还不赖。
他嘱咐心腹今晚的事闭嘴,然后哼着歌踩着夜露往家里去了。绕过回廊在影影绰绰的后院入口和鬼鬼祟祟的齐宴撞了个正着,两人都见鬼似的瞪着对方。
钱大有揉揉脑袋,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狐疑问:“大半夜的你不睡觉怎么从后院来?莫不是和哪个小情人幽会?”
齐宴脸黑:“胡说八道什么?”他上下打量他,“倒是你,满身的寒气,莫不是又和一群狐朋狗友出去鬼混了?”
钱大有怒目而视:“什么狐朋狗友?你的朋友又好得到哪里去?让开!”
两人各怀心思匆匆回了自己的院落。
同一时间,莲姨娘被安置在了赵小姑的屋子里。赵小姑吓了一跳,心说怎么大半夜的出去捡了个女人回来,在听说了来龙去脉后,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可怜胡夫人还是床上直挺挺躺尸的这个女人了。
只知道,那温光启当真该死。亏得还是个读书人,连自己亲姑母都不放过。
莲姨娘肚子的孩子是保不住了,好在月份还小,吃两副药调养调养慢慢就养回来了。齐大夫看着从头到尾就没停止过哭泣的莲姨娘,蹙眉道:“只是万万不能哭了,流产也算小月子,再哭下去,只怕今后会落得眼疾。”
莲姨娘靠在床柱上心如死灰,齐大夫朝赵凛使眼色,让他劝劝。赵凛不会劝人,更不会劝女人,也不耐烦劝个为了人渣要死要活的女人。等齐大夫走后,他把赵小姑推进了屋子。
赵小姑站在床头挠头,别别扭扭最后才道:“别哭了,身子比什么都重要,那种男人俺都不稀罕,你稀罕个啥?”
莲姨娘不搭理她,还在默默流泪。赵小姑有些尴尬,转身欲走时,床上的人突然开口:“我就是吓唬吓唬他,没想要告诉老爷的。明知道我怀了身孕,他为何还如此狠心,要置我于死地?”
赵小姑哪知道为什么呀,她绞尽脑汁憋出一句:“哪有为什么啊?他就把你当俺们村里的老黄牛一样,没用了就杀掉吃肉呗。”
莲姨娘觉得自己甚至连头牛都不如:为了他给胡县令做妾,把自己私房补给给他,结果说杀就杀!
赵小姑继续说:“你也别想不开,他连自己亲姑母都杀,杀你也正常。”
是啊,温郎连胡夫人都没有犹豫的下手,自己算什么呢?
赵小姑:“俺从前也像你一样,遇到事就知道哭哭哭,俺现在知道哭一点用也没有。谁欺负俺们,俺们就像玉娘姐姐一样打回去,谁想让俺们不好过,就像大哥一样把人送进牢里或者打断他的腿。你有哭的时间不如去告官,非得让那贱男人吃不了兜着走!”
赵小姑从来不知道自己有一天能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居然越说越顺口了。
“告官?”莲姨娘泪眼朦胧的看向赵小姑,眼里是震惊和犹疑。
赵小姑想到她是县令大老爷的妾,连忙问:“你是怕吗?你怕大老爷连你也不放过?”
莲姨娘摇头:“我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怕什么。”她犹犹豫豫,垂眼,“我,我……温郎或许有苦衷……”说到后面自己都觉得荒唐。
赵小姑仰倒:这人非得村长家的赵秀兰来骂不可。
“随便你吧。”赵小姑愤愤不平,“那人能有什么苦衷,他有妻有子,高兴着呢!”
莲姨娘蓦的抬头:“你说什么,你什么意思?什么有妻有子?温郎压根没有说亲。”
赵小姑一股脑把从宝丫那听到的事都说了:“怎么没有?他在城南有一座宅子,里面住着个女人,旁的人都说里头住的事夫妻俩,不信你自己去瞧瞧。”
“怎么可能?”莲姨娘不想相信,但又知道赵家人实在没理由骗她。
又一日后,惶恐伤心的莲姨娘突然冷静了下来,找到赵凛,让他带她去一趟温光启的城南宅子。赵凛什么也没说,当天带着她七扭八拐到了城南春子胡同的一处宅子。他推开宅子让她进去,莲姨娘走进去后发现里面空荡荡的,疑惑问:“这是哪?”
赵凛指着她身后高高的围墙:“看对面。”
莲姨娘转身,身后的高墙上有个镂空的小洞,透过小洞是排新抽嫩芽的修竹。修竹之后影影绰绰是一方小院,小院中间一对男女互相依偎着,脸上带笑,正说着悄悄话。
一个是她的温郎,一个是她嫡亲的好妹妹——阿蓉。
莲姨娘整个人都懵了:父母自小偏心,她以为温郎不一样,原来他也更喜欢阿蓉。
阿蓉明明知道她和温郎的关系,当初她犹豫要不要去胡府,还是阿蓉劝她去的。
她目光落在女人隆起的肚子上,隐在袖子里的手都在发抖:所以,是这两人故意设计她吗?把她当傻子一样糊弄?
她坠入冰冷透骨的江底、她的孩子还没有心跳就离她而去,这两人却在这卿卿我我,共筑爱巢!
这一刻怨恨战胜了恋爱脑,莲姨娘捏着手往回走,赵凛默不作声的跟着。等回到赵府,她跪在了赵凛面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祈求道:“我要告官,请赵秀才帮我。”她拿出从胡府积攒的所有金银细软,“这些,我都可以给你,只求让温光启为我儿偿命!”
赵凛:“金银就不必了,你只需坚定你今日的想法即可。”
“我会带你去见胡大公子,你只需把你知道的告之他,他自会告官。”
莲姨娘:“一切都听您的安排。”
当天夜里,躺在床上的胡大公子被一只猫踩醒,醒来就见枕头上放着一张纸条,约他明日午时在城中城隍庙一见,说是有他母亲的事相告。
胡大公子疑惑又骇然,次日还是决定一探究竟。他刚出门,温光启紧随他而去,路过桑果一条街时,钱大有突然窜了出来拦住温光启的去路。
温光启不想和他纠缠,绕过他就想继续走。奈何钱大有就是个混不吝,就是故意堵他的。他沉着脸问:“钱大有,你究竟想干嘛?”
钱大有叼着赵宝丫给的糖,笑嘻嘻道:“不想干嘛,只是觉得你瞧不起我,今日特意让你好好瞧瞧,不瞧够一个时辰别想过去。”
温光启:“你有病吧?”
钱大有:“你有药啊?”
周围围观的百姓哄笑,眼看着胡大公子走没影了,温光启焦急又无可奈何。
这些胡大公子都不知道,他径自到了城隍庙。春日多闲,城隍庙里有不少香客,他环顾四周没有看到可疑的人。
一只黑不溜秋的小狗跑到他面前,不断的冲着他摇尾巴,然后扭过狗屁股朝前走,走了两步又扭头朝他看。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快跟上。
胡大公子果断迈步跟了上去,穿过佛像庄严的正殿走到后院。蒲一进去,就见雪团子一样的小宝丫跑了过来,冲他喊:“宝珠哥哥,这边。”
胡大公子看看小宝丫,又看看她身后的赵凛,惊讶问:“你爹找我?”他曾经去过县学,远远瞧见过赵凛。
小宝丫摇头:“不是不是,是连姨娘找你。”她话落,披着兜帽的莲姨娘从厢房里转了出来。
“莲姨娘?”胡大公子诧异,“你不是回娘家了吗?”前两日莲姨娘突然不见了,她的贴身婢女说莲姨娘回娘家去了。祖母觉得她没规矩很不高兴,找到父亲那里,父亲对此漠不关心。只道:“回去便回去了吧,知道回来就成。
不成想在这见到了莲姨娘。
莲姨娘毫无预兆的跪在了他面前,磕头。
胡大公子退后两步,拧眉:“这是何故?”
莲姨娘抬头:“大公子,夫人是温光启勒死的。”
“温表弟?怎么可能?”胡大公子一直猜测自己的母亲是被害死的,但从来没想过是温光启。
这个表弟虽是舅舅庶子,但自小就同母亲亲近,长大后也事事为母亲着想。帮忙母亲讨他父亲欢心,待他礼貌,对宝珠也好,又得父亲看重。
他实在想不通这样的人为何要杀母亲?
莲姨娘继续道:“妾身入胡府前已经和温光启暗通曲款。他不知老爷不举,本想将我送入府中,生他的孩子继承胡府的产业。那日我与他在府中假山内偷情,正巧被从娘家回来的夫人瞧见。他害怕东窗事发就勒死了夫人,事后又怕我告发,将我骗至江边码头溺死,幸而被赵秀才和宝丫救起。”
“大公子,我对不起夫人,但温光启此人狼子野心,定也容不下你的。”
她哭的声泪俱下,胡大公子捏拳:“仅凭空口白牙实在叫人难以信服,你可有证据?”他不会放过杀他母亲的人,但也不想冤枉无辜。
“有。”莲姨娘道,“我刚流产,这孩子是温郎的,大公子可叫人来把脉。我这里还有温郎送我的玉佩和他写的情书。”说着她掏出玉佩。
那玉佩胡大公子见过,是温家子弟人人都会佩戴的。
他拳头都硬了,恨不能现在就冲回去剥了温光启的皮。胡家待他不薄,他竟连自己的亲姑姑都下得去手。
他转身欲走,赵凛及时喊住他:“大公子要去哪?”
胡大公子:“回去把此事告知父亲。”
赵凛眸光晦涩:“大公子不了解你父亲的为人吗?你觉得他会为了你已死的母亲再次弃自己的脸面于不顾?”
胡大公子陷入沉思:父亲爱钱爱面子,先前被捅出不举的事已是恨极了母亲。好不容那事过了,又来温光启和莲姨娘的事,以他重视温光启的程度,和对莲姨娘如同货物的态度。必定会保住温光启,杀了莲姨娘,把这件事情压下去。
胡大公子朝赵凛拱手:“多谢,我知道如何做了。”说完往城隍庙外走。
一刻钟后,县衙门口的闻登鼓被敲响,门口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胡县令升堂,命衙差把击鼓之人带上来。
等原告上来,定睛一看,居然是他那个绿帽子便宜儿子。
惊堂木一拍,胡县令沉着脸问:“堂下之人所告何事?”
胡大公子跪下:“草民胡辰状告县学秀才温光启杀看更多精品来企鹅裙幺五尔二七五二爸以害草民母亲温氏。”经过赵凛的提点,他算是想通了。只有把事情闹大,闹到公堂上,父亲为了面子才会公开审理。
为了面子,也必不会徇私。
他话落,公堂内外一片哗然。
谁不知道胡夫人是温光启的姑母,侄子杀姑母,表哥告表弟,县令父亲坐在公堂上审案……
天呐,这是什么劲爆的瓜啊!
堂上的衙差都开始窃窃私语,胡县令很想将这个胡言乱语的逆子打出去。但他此刻是县令,堂下之人是原告,这么多人看着,他必须按部就班的审案。
“肃静!”他一拍惊堂木,朝衙差道:“去把被告温秀才带来。”
衙差领命去了,在县学转了一圈,最后在桑果街找到了还被钱大有拦住的温光启。一群人浩浩荡荡把人送到了公堂之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吃酒打架的。
温光启在来的路上已觉得大事不好,看到跪在公堂之上的胡辰时就知道发生什么事了。胡辰看到他来,直接站了起来,冲过去揪住脖领就是一拳,吼道:“畜生,你连母亲都杀?”
温光启任由他打,只是辩解道:“大公子说什么?姑母是自缢,同我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你竟然敢说没关系!”说着他又要动手,满堂的衙差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一方面平民当堂殴打秀才是犯法的,另一方,表兄打表弟,做父亲的孩子上头看着呢,他们拉不拉都不合适。
最后还是县令大人下令把人拉开,才制止住混乱的场面。
胡县令黑着脸问:“原告胡辰你状告温秀才可有证据?”他本来就厌恶这个没什么血缘关系的儿子,如今还要把家丑搬到台面上来说,心下对他更是不喜。
胡辰重新跪下,磕头:“草民有人证。”
温光启不屑:莲姨娘都被他处置了,哪来的人证?
胡县令:“传证人。”
人证快被带了上来,在胡辰身边跪下:“民妇云梦莲,胡府莲姨娘拜见县令大人。”
女子抬头,一张芙蓉俏脸、盈盈秋水眼,端得娇柔妩媚。胡县令却蹭的站了起来,质问:“你不是去娘家了?如何在这里?”他说完就觉得自己失态了,轻咳一声又坐了下去。
而站在她旁边的温光启早已经脸色惨白,见鬼一样的盯着她看。
挤在人群最前面的钱大有撞了撞赵凛的胳膊,坏笑道:“你瞧他那怂样,还以为见鬼了呢!”
赵凛不想和这个傻帽站在一处,抱着女儿往左边挪了挪,然后发现他的左边是齐宴。就……他默默后退半步,把垫着脚看热闹的赵小姑往前让了让,然后继续看。
公堂内外是有人见过莲姨娘的,瞧见她出来顿时又八卦起来:“胡府的姨娘是证人?妈呀,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莲姨娘看见温秀才杀了胡夫人然后跑回娘家了吗?”
“那她又跑来作证干嘛?是胡大公子去找的吗?这两个人又是什么关系?”
现场议论声一片,胡县令觉得再不制止他头顶都要冒绿光了,惊堂木拍得砰砰响,就差直接砸人了:“莲姨娘,你说你是证人,你看见温秀才杀人了?”
莲姨娘扭头看向温光启,温光启定定的瞧着她,眸色幽暗。
“是!”莲姨娘斩钉截铁的说:“案发当日民妇正和温郎在假山内偷情,恰巧胡夫人从娘家回来撞见了,温郎怕事情败露,就勒死了夫人。事后我因为受不住良心的谴责,想将此事告知大公子,他得知后将我诱骗到长溪码头推入水中,幸好民妇命大,被过往的渔船救起!”
她的话如同石破冰面、水入油锅、惊起惊涛骇浪。围观的百姓一片哗然,只觉得堂上的县令大人成了个绿王八,主动给夫人偷人就算了,如今小妾和外侄还背着他偷情,真是太惨太可怜了。
一众衙役和林师爷都小心翼翼的偷瞄胡县令的脸色,内心八卦之魂燃烧,又怕被殃及池鱼。胡县令本人面色涨红,拿着惊堂木的手都在发抖,恨不能现在就把堂下的三人全部宰了。这哪里是在审案,分明是拿他仅剩的老脸在地上摩擦啊!
从这一刻开始,他算是彻底没脸在长溪县待了。
偏偏莲姨娘还跪地哭嚎道:“民妇所言句句属实,请青天大老爷为民妇做主,为夫人伸冤啊!”
“来人啊,把这个贱妇拖出去浸猪笼!”胡县令已经不想审了,夫人怎么死的他一点也不想知道,他只想打死这个给他戴绿帽子的莲姨娘。
莲姨娘惊恐,胡大公子大喊:“县令大人,现在是审案,不是家事!”
林师爷也连忙拦住要丢签牌的胡县令:“息怒息怒,大人,审案,审案,这是公堂!!反正正绿帽子都戴定了,总不能连最后的身为县令的清廉都不要了。
胡县令连连深呼吸,忍下一口老血继续审案:“温秀才,对于莲姨娘的指控你可有话说?”
温光启压下恐慌,不急不徐道:“县令大人明鉴,学生向来规规矩矩,在县学还是家族亲友之中都是有口皆碑。胡夫人是我亲姑母,学生决计不会做如此丧尽天良之事。”他停顿了一下,瞟向跪着的莲姨娘:“倒是胡大公子和莲姨娘两人的关系耐人寻味。”
胡大公子几乎想活剐他:“你休要转移话题,我常年在外,和莲姨娘压根不熟。”
莲姨娘也没想到这人居然如此无耻,从袖兜里掏出一打书信呈了上去:“县令大老爷,民妇同温郎自幼相识,民妇手里都是这么多年他写给民妇的情诗,大人可以比对字迹和落款印章。还可以派人去樊城询问左邻右舍我们的情况。民妇曾和他有婚约,后又被他诱骗嫁到胡府为妾。他说只要民妇能生下儿子,就有办法除掉大公子,继承胡府的全部家业。他讨好夫人和老爷,也不过是为了谋夺家产!”
案子不用审了,胡县令一点也不知道夫人怎么死的,他只想打死这个想谋夺他家产的外侄。
奸夫□□都不是好东西,今日谁也别想活着走出这个衙门。
胡县令翻看着手上一打情书,从六年前起到现在总共三十几封了,每一封都像在他头顶疯狂作死。他阴恻恻的盯着后背冒汗的温光启:“温秀才,字迹和落款都和你的一模一样,你可有话说?”
温光启强辩:“大人,这些都可以模仿,姑母就是吊死的,当时伺候的婢女都看见她吊在房梁上的,和莲姨娘所说的勒死不符合!”
胡大公子立刻道:“我母亲根本不是自缢,她的尸骨我已经命人挖出,仵作也已经验过了。大人,草民请求传仵作。”
“什么?你连你母亲的尸骨都挖,你个不孝子!”胡县令气得暴跳如雷。
围观的百姓也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胡大公子丝毫不惧留言,铿锵有力道:“我是在还母亲一个公道,相信她在天之灵会支持我。”
外头有人在喊:“既然都验了,就找仵作来说说呗,好还死者一个公道啊!”
温光启朝外看去,说话的是钱大有。钱大有一开口,紧接着也有人跟着起哄:“是啊,验都验了,还胡夫人一个公道!”
“还胡夫人一个公道!”
胡县令坐了下去,咬牙:“传仵作。”
仵作提着工具箱匆匆而来,快步跪倒在地:“回大人,年关天气寒冷,胡夫人尸体虽高度腐烂,还是可以看出细微的差别。胡夫人脖颈下颚骨处受力均匀,舌根并未吐出,手脚手呈现抓握挣扎之势并不是自缢之人该有的状态。初步判断,胡夫人是被人勒死后再吊上绳索的。”
胡大公子眼眶通红,往前跪了几步:“大人,我母亲就是被温光启这个畜生勒死的!”
胡县令深吸一口气,用力拍下惊堂木:“温秀才,你可还有话说?”
温光启这下才真正的慌了,额角大颗大颗的汗珠往外冒,扑通一声跪下:“大人,学生冤枉啊,他们是看您倚重学生。是大公子,大公子嫉妒学生,想联合莲姨娘除掉学生。大公子才是想谋夺胡府家业的人!”
胡大公子冷笑:“我本就是胡府正正经经的大公子,何须谋夺?”
莲姨娘又磕了一个响头,眼里流露出怨毒:“大人,温郎在外面还养了个女人,那女人也知道所有的来龙去脉。大人只要堵住温郎的嘴诈她一诈什么都明白了。”
“贱人!”温光启彻底慌了,“你想害死她吗?她是你妹妹,她肚子里有孩子!”
见他如此紧张,莲姨娘只觉心下越发荒凉,原来他不是没有心,只是对自己没有而已。
胡县令:“来人啊,堵住温秀才的嘴,去把那女人带过来!”
衙差匆匆去了,不过一会儿就被架着带了来,众人看到她身怀六甲都纷纷让开一条道。她走进公堂,看见被堵了嘴跪着的温光启,还有死而复生的姐姐,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不顾身子不便,跪下就喊冤:“大人,大人明鉴啊,民妇什么都不知道,民妇和这几个人都没有关系!”
“哦?”胡县令恶意的问:“那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那夫人连声道:“是民妇远房表哥的,不过是因为他不娶民妇,民妇才骗温秀才说是他的!真的,不信您可以去问问我那表哥,我姐姐,我姐姐也知道的。当初她和温秀才好的时候,我就和表哥好上了。”
被堵住嘴的温光启怒目圆睁,心口像是被刮了一样:这个贱人,他一心为她们母子考虑,转了一圈他才是那个被戴了绿帽还替别人养老婆娃的乌龟吗?
围观的百姓轰然,指指点点,甚至有人笑出了声,一时间都不知道是县令大人绿,还是这个温秀才更绿了。
人群中的钱大有感叹:“妈呀,怎么这么乱,转着圈的绿啊!”
从审案开始,胡县令终于松了口气,又问那着急撇清关系的女子:“方才温秀才已经认罪了,他说与你合谋想谋夺胡家的财产才杀了本官夫人的,可有此事?”
那女子连连摇头:“没有,没有,绝无此事。都是温光启和莲姨娘谋划的,也是他们偷情被胡夫人撞见才杀人灭口的,真不关我的事啊!”
胡县令摆手,衙差松开温光启,拉掉堵住他嘴的棉布。温光启得了自有,伸手就去掐那女子,眼眶通红,恶声质问:“我有哪点对不起你了,你要这样害我?”
女人被掐得翻白眼,啊啊啊的叫唤!
胡大公子走过去,一脚踢翻温光启:“狼心狗肺的东西,还想当堂行凶不成!”
“打死他,真不是人,自己亲姑母也杀!”
“对,打死他,狼心狗肺!”
“打死他!”
一堆烂叶子臭鸡蛋砸在了温光启身上,其中钱大有最是积极,提了两大菜篮子臭鸡蛋,还递给宝丫两个。小宝丫只觉得温光启坏,害得宝珠没了娘,臭鸡蛋想也没想就砸了出去。
“等等等,别砸别砸!”百姓中突然冲出一人,衙差来不及拦就被他跑进了公堂。
胡县令喝问:“来者何人?擅闯公堂可是重罪!”
来人扑通一声跪下,双手呈上状纸喊冤:“大人,小民是琼华酒楼原东家李昌海,五年前因纵马撞死人一案被判处牢狱十年。当时温秀才找到李某,说是把琼华楼给他,就可以设法让小民脱罪。小民照办了,但前些日子,小民发现当年那个撞死的老头压根没死。小民气急找他讨要说法,他交代说是温秀才给了他一笔钱,让他装死讹诈小人。求青天大老爷做主,将琼华楼还给小人啊!”
话落,李家的家仆压着一个拐着腿的老赖子上来了。那老赖一看到温光启就磕头求饶:“温秀才,俺不是故意要回来长溪的,俺就是回来祭拜一下祖先。”说着他又转向胡县令,“县令大人,俺也冤枉啊,当年是温秀才找到俺,俺虽没有死也瘸了一条腿啊,也只拿了他五两……”
胡县令自然是认识这个人的,当年这个案子是他判的,琼华楼的分成大部分还在他这呢。李昌海卡在这个档口来告发,证据确凿的状况下确实没办法徇私,琼华楼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昧下了。
这种情况下也只能让温光启把罪一并揽了。
胡县令用力拍着惊堂木:“肃静,肃静!”他深吸一口气,才宣布:“温秀才陷害李昌海一案,责令返回琼华楼。”他闭口不提这五年赚的流水,继续道:“杀人一案证据确凿,人暂时收押,本官会上表朝廷革去他秀才身,再行问斩。莲姨娘算是从犯,又犯七出之条,鞭五十,刺字入贱籍。胡辰擅自开棺验尸,当众殴打秀才,鞭三十,罚抄孝经一百遍。”
“退堂!”
温光启颓然的跌坐在地上,那怀孕的女子见他这般,小心翼翼的后退,然后一溜烟跑了。莲姨娘嘲讽一笑,眼里温柔又怜悯:“温郎,你看,最后还是只有我陪你!”
温光启盯着她,突然暴起,伸手用力掐住她脖子:“贱人,你这个贱人!毁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贱人!”反正他都要死了,能多带下去一个是一个。
衙差赶紧上前拉,却怎么也拉不开,莲姨娘被掐得双眼外翻,眼看进的气少出的气无。
小宝丫急了,伸手拉她爹的衣袖:“阿爹,莲姨娘!”
赵凛从钱大有的篮筐里拿起一枚臭鸡蛋,颠了颠。钱大有一眨不眨的盯着他手看,鸡蛋飞出,准确无误的砸到温光启的嘴里。他一阵窒息,双手无力松开,用力去抠那枚臭鸡蛋,扭头看向淡笑的赵凛。
这连日来的一幕幕从面前闪过,他有一个惊恐的猜想:这一切都是赵凛设的局,从赵凛约谈他开始,就在一步步诱他走向今日的结果。
这个猜想细思极恐,他死死的盯着赵凛和赵宝丫:他们是如何知道他和莲姨娘的事?又是如何把莲姨娘从水里捞上来的,又如何查到他的外室?把李昌海这个人也找来了?
观察压着他往外走,他目光始终在赵凛身上停留,在经过赵凛身边时停下的步子。咬牙,满含怨气:“赵凛——”
他刚要再质问,啪嗒,一只臭鸡蛋砸到他额头,从他鼻梁滑落,滴进他嘴里,那恶心的味道让他想吐。
他抬眼向上看,对上了赵宝丫高高举着的手和鬼脸。
啪嗒!
小孩儿又砸来一只臭鸡蛋,鼓着腮帮子骂:“坏蛋!”
“再看我阿爹就把你眼睛挖掉!”
“大家打坏蛋!”
钱大有第一个反应过来,伸手就去拿鸡蛋,身后看戏的百姓紧随其上……秀才有什么了不起,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打死他!
场面一度混乱,押送的衙差害怕被波及,退开攻击范围,干看着温光启被臭鸡蛋烂菜叶子淹没……
还未退堂的胡县令就那么站在那看着:砸吧,砸吧,砸死这个龟孙子。枉他这么器重他,居然敢给他戴绿帽子,还妄图谋夺他的家产!
女人可以不要,动他钱的人都该死!
第 66 章
等群情激奋的百姓砸够后, 温光启已经不复往日文质彬彬的模样,满身腥臭,晕死过去。
莲姨娘受了五十鞭, 奄奄一息被抬回了大牢,和温光启分开关押。牢房内阴暗寒凉, 她本就刚小产又受了伤, 胡县令巴不得她死, 也没让大夫诊治,就那么晾着。
没人觉得她能活, 狱卒每日查看她的动静, 就等着给她收尸, 不想她竟然撑过了高烧期, 活了下来。牢头啧啧称奇,递给她一个包袱:“云氏, 有人托东西给你,接着。”
莲姨娘靠坐在杂乱的稻草堆上接住包袱, 等牢头走了,她伸手打开灰布包袱:里面是两套换洗的衣物, 衣物之下是她存的细软。一双绣鞋, 一把梳子、一面镜子,还有金疮药和一包糕点。
那包糕点是她曾经买过送给小宝丫的。
她吸了吸酸涩的鼻子, 周围没有水,她就那么把干涩的糕点往嘴巴里塞:她要活着,她的温郎还没死呢!
衙门大牢的门被打开,一阵踢踏踢踏的脚步声在牢房内回荡, 莲姨娘憋着一口气看向狭窄的牢道。然而那脚步声快要接近女监时转了个弯往男监去了,这个时候往男监去, 大概率是要去见温光启了。
她蓦得站了起来,趴着牢门往外看:胡县令不会想徇私舞弊吧?难道这样还不能让温郎和她一起下地狱!
莲姨娘一瞬间眉目狰狞起来。
男监的牢门被打开,林师爷举着火把在前面带路,胡县令背着手一路到了关押温光启的牢房。大夫正在给温光启包扎打破的脑袋,对方昏昏沉沉的靠坐在墙角。看到他来整个人瞬间清醒了,爬到牢门口,隔着牢门伸出脏污的手拉住他官袍的一角,急切道:“姑父,姑父,我就知道你会来,你是来放了我的是不是,是不是?”
“我还有用的,我还能帮你做很多的事……”
他真的怕了,十几年,从一个庶子,汲汲营营成为秀才,爬到这个位子,有多辛苦只有他知道。他在胡夫人和胡县令面前当牛做狗,没有一日是清闲安稳的,他不能死,他还要当官,要妻妾成群,要儿女绕膝。
他还年轻。
胡县令屏退大夫和看守的衙差,打开温光启的手,然后用靴子踩在他右手背上狠狠碾压,恶声道:“咬人的狗怎么能放了?若你只是偷了莲姨娘杀了你姑母尚且能饶你一命,但你觊觎本官的家业。”他脚下力道加重,温光启手骨咔嚓一声折断:“本官的家业是你能觊觎的吗?”右手是书生科考的手,他踩断这只手就是要折断他的青云路。
“折子已经快马加鞭的送到京都去了,你就在牢里好好等死吧!”
温光启的手已经被踩得不能看,他惨叫出声,痛得受不了时。外头有衙差来报,齐宴齐公子过来探监了。
“齐宴?”胡县令松开靴子,鞋面在地上蹭了蹭,冷哼:“倒还有人记得来看你这条狗!”他朝林师爷道:“走吧,别碍着他们好友相聚。”说完冷漠的转身就走,林师爷朝报信的衙差挥挥手,也跟在县令大人身后从侧门出去了。
温光启趴在脏污地上一动不动,整个右手指骨都在抽痛。疼痛沿着手臂蔓延至心脏,一股细细密密针扎的疼在胸口持续。他惶恐又愤恨,努力在想从勒死胡夫人开始的情形,这些人都被自己玩弄于鼓掌之间,唯一的变数似乎就是赵凛。
从李昌海出来的那一刻他就该明白了。
赵凛绕了这么多弯就是为了报复他动了何记酒楼。
脚步声渐近,牢头的声音响起:“齐公子,您要找的人就在这了,小的在这等您。”
齐宴道了谢,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个提着食盒的小厮。他看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时吓了一跳,快走几步蹲到牢门前,伸手去扶:“温兄,你这是怎么了?”待看到他被踩烂的右手时,惊呼出声:“谁干的?”
他低头从怀里摸出一个玉瓶:“幸好我提前带了药,你快敷敷。”他伸手去扶温光启。温光启左手搭在他手腕上,就着他的力道坐起来,深吸一口气,朝他道谢:“多谢。”说完垂眼,眼神落寞:“这个时候也就你会来看我。”
阴暗的牢房内火光明明灭灭,他睫毛低垂,看上去颓败可怜。
齐宴叹了口气,从小厮手里接过食盒,然后亲手打开食盒把饭菜拿出来,一一摆到他面前:“饿了吧,吃些饭菜吧。”
温光启一点也不饿,他只想从这个破地方出去。他抬头,紧盯着齐宴:“齐宴,你父亲与县令大人是好友,又是齐州判。你让他给我求情,一定能把我救出去吧?”
齐宴和他对视,出口的话残忍:“温兄,你杀了人,大业律法,杀人者偿命!我爹虽与县令大人是好友,可这方面也插不上话。”
这意思是没办法了?
温光启眼眶通红,开始装可怜博同情:“齐兄,我时常羡慕你。羡慕你生来就是嫡子,什么都有。我只是一个庶子,母亲早亡,嫡母不喜,父亲眼里压根看不见我。我只能不断的往上爬,攀附眼高于顶的胡夫人,讨好她女儿胡明珠,在胡县令面前摇尾乞怜,对谁都笑脸相迎。”他说着眼眶里居然有了泪意。
齐宴不忍:“我有什么好羡慕的,我是真心把你当朋友的。”
温光启:“我知晓,县学里只有你真心待我,把我当人。其余人看我,不过是把我当胡县令面前的一条狗。我不是有意要杀姑母的,我当时,当时只是太紧张了。也不是真的想要谋夺姑父的家产。我想着姑父没有儿子,我给他一个儿子,将来也会给他养老送终的。”
“你帮帮我,帮我在姑父面前说说好话,我这么多年也攒了些银子,我愿意把所有的积蓄都献给姑父,你去帮我求求他吧……”
说着他疯狂磕起头来,才包扎的额角又磕破了。齐宴心生不忍,连忙扶起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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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我帮你去求情就是。”
温光启抬头,面露欣喜:“多谢齐兄,多谢齐兄。”
齐宴:“你我之间不必客气,先吃饭垫垫肚子吧。”
温光启点头,左手拿起筷子,忽而又想到什么,朝齐宴道:“齐兄,你要小心赵凛这个人,此人阴险,我会落到今日这地步都是因为他。”
齐宴不明所以:“关赵凛什么事?”赵凛和他一样,全程都只是站在公堂之外听审,过分之处也就是砸了一个臭鸡蛋。
温光启:“他知道琼华楼是我的产业,想弄死我给何记酒楼让路。他早就盯上了我,莲姨娘是他救起来的,李昌海是他找来的。连你的好表弟钱大有都被他蛊惑,帮忙他一起堵截我。”
“钱大有和赵凛?”齐宴眸色变了几变:“应该不会吧?钱大有那蠢货最厌恶赵凛,还天天扎赵凛的小人。”
温光启:“怎么不可能,公堂之上,钱大有不是和赵凛站在一起吗?”
齐宴仔细回忆:当时钱大有站在赵凛右边,还递臭鸡蛋给赵凛和赵宝丫。两个人关系看上去确实不错。
温光启仔细观察他神色,又继续道:“你要小心他们合谋害你,就像合谋害我一样。”
齐宴眸色微压:“我是他表兄……”
温光启:“血缘关系最不可靠,我也是胡夫人的侄子,她还不是把我当个下人呼来喝去。钱夫人看似对你好,但和钱大有比起来,你始终是外人。据我观察,钱大有厌恶你并不比厌恶赵凛少!”
这倒是事实。
他那表弟看似讨好他,实际上巴不得他赶紧滚回清远。
“多谢提点,这几日我会让狱卒多看顾你一些,有什么需要的你也可托人带话给我。”他起身,“时辰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温光启点头,又再次提醒他:“齐兄一定要把我的话带给姑父。”
“温兄放心。”
说完他转头出了牢房,等上了马车,心腹小厮问:“公子,我们这是回家,还是去找县令大人?”
齐宴斜他一眼:“想什么呢,自然是回家。”
小厮微微惊讶:“那刚才公子还答应……”
齐宴冷哼:“当我是三岁小孩吗?温光启杀的是胡夫人,谋夺的是胡县令的家产。你家公子是嫌命太长还是看上去傻?”人和人之间本来就是利益的结合体,温光启没有价值了,为何要救。他们家和胡县令充其量也就是合作关系。
“在他行刑前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他带话一律敷衍过去。”
小厮点头,挥鞭赶马。
马车慢悠悠行到钱府时,已经是晚膳时分。他取下披风,朝正厅走去,正厅里传来钱夫人的说笑声。看见他过来,连忙招手:“阿宴啊,你终于回来了。快快快,快坐下用膳,不然好吃的都被大有吃完了。”
齐宴目光在餐桌上扫过,饭菜明显已经被人动过了,这还是头一次他没上桌,姨母他们先动了筷子。
钱帮现任当家,钱大有他爹钱志业也招呼他:“阿宴,快坐啊!方才你姨母还派人去寻你了,你这是从哪儿来?”
齐宴坐下,丝毫不避讳:“姨夫姨母,我方才去了一趟县牢,去看友人。”
今日发生的事,整个长溪县都传遍了,这个友人自然是杀亲姑母的温光启。钱父钱母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搭话好,倒是钱大有凉凉道:“什么友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把温光启那种人当有人,不会是想效仿他吧?”
效仿温光启杀亲,那他该杀的人就是自己姨母了。
温母打了个寒颤,一巴掌拍在钱大有脑门上:“你浑说什么,你表哥和那人怎么能一样?”她又看向齐宴,“阿宴啊,你别在意,你表弟就是嘴贱,该打。快吃饭,快吃饭……”她嘴角的笑都有些僵,眼神闪躲。
钱父也连忙打圆场:“就是,阿宴这是义气,我们行走江湖,义字大过天。你小子不要一点到晚瞎巴巴,有空多念念书,不然以后去县学没得让人笑话。”
钱大有无聊的扒饭,撇撇嘴道:“你这话都说八百遍了,也没见大姨夫把我弄进县学啊!”他故意一般,问齐宴:“宴表哥,大姨夫上次不是来信了,那边怎么说?什么时候把我弄进去?”
钱夫人在桌底下踩钱大有的鞋面,钱大有不为所动,依旧看着齐宴。
齐宴拿起饭碗,很自然的笑道:“荆州荒凉,父亲刚被调任不久,难免事多繁忙。等他在那边立足,自然就会把你弄进去。”
钱父:“吃饭吃饭,饭桌上说这个做什么。”说着瞪了钱大有一眼。
一家人相安无事的吃完饭,齐宴和钱大有刚想走,钱父就道:“大有,你留下,为父考考你课业!”
齐宴眼眸微闪,先退了出去。等他一走,钱父拎起钱大有耳朵就骂:“你胆子肥了是吧?谁准你阴阳怪气的?说过多少次了,阿宴是你表兄就是一家人,你大姨姨夫不在这,我们更应该好好照顾他。你方才那样,他心里要怎么想?”
“疼疼疼!”钱大有捂住耳朵跳脚,“什么一家人,你把他当一家人,他可没把你当一家人。齐宴转户籍都能插队进县学,我不过是进去读个书,都迟迟没有音信。我看姨夫姨母就是看咱们家老实,在敷衍你和娘!”
“你还说!”钱父气得要死,“谁教你这些话的,都说了你姨夫忙。但凡你课业有阿宴一样好,弄进去能那么困难吗?”
钱夫人看不过去,连忙过去把钱大有的耳朵解救出来。听了胡夫人被害一案,她心里也有些发毛:“好了好了,能有多忙啊,要是年底还没消息,我都要写信去说说大姐了。就这么一个外甥,再忙也得帮啊!”
钱大有躲在他娘身后点头:“就是,能有多忙!要是姨夫来信让你去荆州接他,你肯定现在就走了。他们家总有那么多借口,就是觉得你和娘不重要!”
钱父气得要死,抬手又要打,钱大有一蹦三尺高,头也不回的窜了出去。他跑出一段距离,在回廊上撞到齐宴,吓得后退两步,骂道:“你有病啊,躲在这吓人!”他骂骂喋喋往前走。
齐宴后退两步拦住他,问:“你最近和赵凛有往来?”
钱大有下意识的说:“关你屁事!”
齐宴蹙眉:“温光启果然没乱说,他说你和赵凛一起搞他。我奉劝你一句,赵凛此人阴险,你还是少和他往来,否则被他玩死了都不知道。”
钱大有一听就不乐意了:那可是他的‘偶像’——麒麟客。
“赵凛好得很,侠肝义胆、锄强扶弱,他是我拜把子兄弟,以后就是我大哥,以后再让我听到你说我大哥的坏话,你试试!”
齐宴:“他会和你拜把子?”
钱大有:“暂时还没有,不过快了。”
齐宴觉得这个表弟脑壳有屎,冷哼一声走了。
又隔了几日,听说琼华楼关门了,后厨伙计全部散了个干净。
他惊讶,特意去一趟。去的时候一堆人进进出出的在搬东西,有个管事边指挥众人边嘱咐:“小心点,东西别磕坏。”
他上前询问,管事的上下打量他,道:“李老板已经把酒楼卖给我家主子了,我家主子打算改成绣坊。”
齐宴又问:“他多少银两卖给你的?”那么挣钱的琼华楼改成绣坊,简直是暴殄天物。
管事的不悦:“你打听这个做什么?去去去一边去,别耽误我们忙。”
齐宴被推的连连后退,对面茶楼二楼雅间。李昌海努努嘴道:“你看吧,幸好我卖的快,不然这楼还得还回去。”
赵凛饮了口茶:“那么挣钱的酒楼你当真甩的干脆。”
李昌海摊手:“能有什么办法?谁不知道温光启后面的是胡县令,拿在手里也是个烫手的山芋。我已经低价售卖了,短时间内压根没人肯接手。楼下那位的主子是外来的,艺高人胆大,不过压价也真狠,五千两生生给我砍到三千两。”说着他掏出银票数了数,数出十五张给赵凛:“呐,你也数数,这是答应给你的酬劳。”
赵凛先没接,抬眉问:“你当真舍得?”
李昌海把银票往他面前一推:“你这话说的,李某还没老糊涂,账还是会算的。你若不帮我,我不仅拿不回酒楼,那口气也始终憋着。如今我报了仇,又白得了一千五百两,该感激你才是。”说着他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秘方放到银票上面,“听说赵秀才时常去琼华楼买酒,这是‘竹枝春’的酒方,就送给你作为谢礼吧。”竹枝春的秘方温光启知道,也不知道泄没泄露出去。反正现在酒楼也不开了,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赵凛把银票和秘方收下:“行,李老板大气,今后有机会再合作,赵某先走了。”说着拱手起身,往楼下走去。
李昌河抚须:“不错,大有这朋友不错。”比那个鼻孔朝天的齐宴小侄强多了。
赵凛下楼躲开齐宴,径自往城隍庙去,找到又在后院种葫芦的权玉真,把‘竹枝春’的秘方给了他。权玉真一脸莫名其妙,蹙眉问:“你给这个给老道作甚?”
赵凛:“道长不是喜欢喝酒?”
权玉真无语:“你见过直接给喜欢吃猪肉的人一只小猪崽子吗?老道喜欢喝酒又不会酿酒,你能找个会酿酒的么,读书读秀逗了!一点也没有宝丫机灵,有空多带她和星河来玩玩,不然你别来!”
赵凛被骂了一顿,摸摸鼻子灰溜溜的走了。等去了何记酒楼看到赵小姑后询问:“你玉娘姐姐呢?”
赵小姑正在学算账,环顾一圈后道:“方才还在这儿呢,应该去后厨了吧?”
赵凛看看抓耳挠腮的妹妹,没好气道:“你有空的话还是把字也一起学学吧,好歹也是半个老板,大字不识一个就太不像话了。”
赵小姑连连点头:“俺有在学的,俺回去都让宝丫和星河教俺,已经能认识简单的字了。”
“不错,有上进心就好。”赵凛点头往后厨走。
还不是饭点,后厨并不忙,苏玉娘新招了几个大厨和帮厨,双方正在沟通菜品。见他过来,忙和其他人打了招呼,走到后院问:“赵大哥有事吗?”
赵凛把酒方递给她:“这是琼华楼‘竹枝春’的秘方,你拿去吧。”
苏玉娘连忙推辞:“这怎么行?”她虽不知道这秘方怎么来的,也知道很珍贵。
“而且,琼华楼刚关,何记拿了这方子,难保有心人不乱猜!”
赵凛:“世上相似的东西何其多,你换个名字就是。何记也有丫丫和小妹的一份,秘方你不拿着我也没用。”
“那多谢了。”苏玉娘接过,笑道:“以后你来店里喝酒免费。”
赵凛:“倒不用免我的,权道长免单就行。”他实在被逼得没办法了,不给权道长整个酒出来,下次去估计能给他轰出来。
两人如老友,默契的笑了。
苏玉娘又道:“如果要酿酒的话需要大量谷物,而且要新粮,在城里买只怕不划算。马家大量产粮,赵大哥能不能去和马公子商量一下,每次产出的粮都进一批最新的给我们?不急的,等这阵风头过了,秋季才开始酿酒。”想要酒香,粮食是越新越好的。
赵凛点头:“这个好说,等岁试过后我带丫丫他们去一趟。”
申时末,赵凛去学堂接闺女散学。小宝丫正和吴老秀才的孙女玩得开心,迟迟不肯出来。何春生和赵星河一左一右的,一个给她拎书包,一个给她拿水杯,站在课桌前看她编花绳。
赵凛喊了一声,她抬头立刻跑了出来:“阿爹。”
赵凛把她抱了起来,刮刮她的小鼻子问:“书包和水杯怎么让两个哥哥拿着?”
小宝丫噘嘴:“是他们自己要拿的。”她朝赵星河伸手,“星河哥哥,书包。”
赵星河:“我不累。”说着又把何春生手里的水杯也抢了过来:“水杯我也一起拿吧。”
何春生倒是无所谓,他爱拿就让他拿吧。
小宝丫要走,吴秀才的孙女吴幼薇连忙追出来问:“宝丫,你明日还玩花绳吗,你要的话我带别的颜色的给你。”
赵宝丫点头:“要玩,不用姐姐带,我阿爹会给我买的。”
吴幼薇点头:“那好吧,你明日记得带哦。”
两个小姑娘道了别,赵凛问:“什么花绳在哪里买?”
小宝丫:“在布庄买的,各种各样彩色的棉绳,可以编好多东西,可漂亮了。春生哥哥、星河哥哥,你们觉得好看吗?”
何春生和赵星河对女孩子玩的花绳一点也不感兴趣,但不妨碍他们点头。
三人先去了何记吃饭,又去了对面的布庄买花绳。回去后,赵凛把小宝丫喊到书房,掏出新挣的一千五百两给她。赵宝丫捏着银票双眼放光,哒哒的跑到房间里把自己的存钱罐拿过来:“阿爹,上个月玉姨姨也分了我一百两呢,我现在又有好多银子了。玉姨姨还说,等我再大一点就去帮她盘账,以后何记酒楼的账都给我管。”
赵凛瞧她眉飞色舞,心情也跟着好起来。他夸道:“我们丫丫好厉害,都能挣银子了。”
“有银子就是要花的,下次你瞧见胡宝珠或是吴幼薇有什么好看的头花、手镯、项圈都可以买。就像今日买花绳一样,她们有的你也可以有,知道吗?”他也是小孩子过来的,小时候看见同村的孩子有新鞋子穿他会羡慕、有新衣服穿他也会渴望、有肉吃他也馋。尤其是看见赵老二有一只小木马,他羡慕了好久好久,有次赵老二忘记把木马收回去,他摸黑在雪夜里玩了一夜的木马,最后把那只木马给弄坏了。
赵老太骂他眼皮子浅,没见过好东西,将来指不定去偷去抢。
有了丫丫后,他就希望别人有的东西,丫丫都能有。不用去羡慕别人、不用自卑、他会一步一步的往上爬,就算现在没有的东西,将来他也一定能给闺女挣回来。
赵宝丫点头:“嗯,知道了。”
她眨了眨眼,小声道:“之前我去宝珠姐姐家里,她有一对手镯,银的,戴在手上一晃动就叮叮当当的响。我觉得好漂亮啊,明日我就拿银子去买。”她当时看了好久好久,确实很想要。
有了银子就有了底气,更何况她现在也是小老板了,能挣钱了!
第 67 章
次日, 赵凛特意带宝丫去了首饰店买了她想要的银手镯。那手镯圆润,表面刻有浮花,戴在手上叮叮当当的确实好听又漂亮。
课后, 她和吴幼薇在编花绳,每动一下就听见清脆的铃铛声。吴幼薇花绳也不编了, 时不时盯着她的手镯看, 眼睛里全是羡慕。
最后实在忍不住, 小声的问:“宝丫,我能摸摸你的手镯吗?看上去好漂亮啊!”
赵宝丫偷瞄一眼讲台上的吴夫子, 趁着他没注意, 把手伸了过去。镯子触手清凉、洁白润亮, 贴在肌肤上显得那截手臂都越发的藕白细腻。
“你在哪里买的呀?贵不贵?”
吴秀才家有四子两女, 两个女儿已经出嫁了,四个儿子还住在一个宅子里没有分家。孙子孙女也多, 老大和老三都在念书,但没什么大的出息。吴翠微的爹就是老三, 她爹考了几次秀才都没考上,她两个哥哥也在念书, 虽然有阿爷教书补给, 但平日里也就够吃穿,顶多过年过节买点零嘴衣服鞋子之类的。那些花绳还是她娘做绣活剩下的, 她也有珠花戴,但像赵宝丫手上这样精巧的手镯肯定是买不了的。
赵宝丫小声说:“毓秀阁买的,十两银子,我阿爹今早带我去的。”
“十两?”好贵啊, 都够她两个哥哥两年束脩了,她眼里的羡慕更盛, “有个秀才爹真好,要是我爹也能考上秀才就好了。”但想想,就算她爹考上秀才,也是要先紧着两个哥哥读书,分到她手里的还是没有多少。
“还是你家好,只有你一个娃儿,什么好东西都是你的。”
赵宝丫摇头:“不对,我家有两个,星河哥哥也是啊。”
说到这吴翠微更羡慕了,明明何春生和赵星河都不是宝丫的亲哥哥,对宝丫比她的两个亲哥哥还要好上一百倍。
她哥哥就从来不会让着她,只会抢她的东西,惹哭她。
两个小团子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台上的吴老秀才轻咳出声。两人立马闭嘴,手背在身后小身板挺直。
吴老秀才拿着一打卷子让前面的学生传下去:“你们到学堂也有一段时日了,今日就考考你们,都是最简单的题目。卷子发下去仔细审题,认真作答、不许左顾右盼、不许交头接耳,听清楚了吗?”
这还是小宝丫上学的第一次考试,她很兴奋,有种和她爹一起努力的奇妙感。
她考的很认真,然而事实证明,读书不是认真就可以。
是需要一定的悟性和天赋的。
散学前,考卷发下来了。何春生答得最好,字迹也最工整,尤其是最后一道以夏荷为题作诗。吴老秀才大加赞赏,当着全班学生的面朗读了。
给了他甲等的成绩。
赵宝丫和吴幼薇成绩都是乙,不出彩也不是特别差。原本以为考的最差的会是吴金牛,没想到是看上去聪明机灵的赵星河。
字是狗爬的也就算了,整张卷子就答对了一题。
吴老秀才看着他的卷子直摇头,写了一个大大的‘丁’字。
三个人同样上学,同时听课,三种不同的成绩。赵宝丫怕他难过,在等家长来接的时候,跑过去安慰他。
赵星河盯着学堂外的大桑树发呆,没回答她的话,反而问:“宝丫妹妹,你爬到那棵树上去看过吗?听说我们学堂隔壁要搬来一个武馆,有空我们去看看好不好?”
吴幼薇拉拉赵宝丫的衣袖,附到她耳边小声嘀咕:“完了,赵星河没考好,该不会是想从树上跳下来吧?”
赵宝丫惊慌,也伸手去拉何春生:“春生哥哥,怎么办呀?”
半年的功夫,伙食好起来的何春生已经抽条,比赵宝丫高出了一个头还有多。整个人也自信沉稳了许多,他道:“你放心,星河想什么也不会想不开。”
他就坐在星河后面,他发现星河压根不爱上课,不是在走神,就是手欠的在给宝丫妹妹编辫子。
等到了夜里,赵凛和赵小姑询问起小考的事,知道小星河考了全班最差。怕他难过,都安慰了他几句。
赵小姑道:“你赵叔叔从前读书也不厉害的。读着读着就开窍了,慢慢来就是。”
赵星河从饭碗里抬头:“你们为什么觉得我会难过?”他淡蓝的眼睛眨了两下,显得无辜又困惑:“我又不想考状元,也不想当官,我只是陪宝丫妹妹去读书啊。”简而言之,宝丫妹妹要是不去,他压根就不会去什么学堂,听什么劳什子的课。
赵凛仔细观察他的神色,确实一点也不难过。
他读书从一窍不通到过目不忘,也是经历了漫长而痛苦的过程。甚至不是人人都会像他这么幸运,也不是人人都非读书不可。
赵星河读书的态度,赵凛是不想插手的,他把孩子带回来可不是想给人当爹的。而且,说不定哪天孩子的父母就找过来了,没必要去拧一头小牛。
之后,隔壁的武馆开业,每日都传来弟子们的操练声。赵星河就彻底忍不住了,总想爬到高高的围墙上看看。于是,上课的时候他不是肚子疼就是腿疼,要不就是眼睛难受。吴老夫子起初还被他忽悠过去了,让他坐到后面去休息。然后他偷偷溜出了门,爬上了院子里高高的桑果树,盯着隔壁武馆看得目不转睛,看到高兴的地方单手抱着树就手舞足蹈起来。
每次他溜出去,赵宝丫就忍不住频频往后张望,连带吴幼薇也没心思上课。趁着吴老夫子背过身去的功夫,几个孩童跳着脚往窗外看,看见挂在树上的赵星河时也忍不住想,对面究竟是什么。
这么过了十来天,学堂里的学生心思都跑偏了,课后就围着西边的高墙和那颗桑果树来回的转悠。
赵宝丫也好想爬上树去看看,她看着高高的树有些不太敢。赵星河道:“一点也不怕的,宝丫妹妹在前面爬,我在下面爬,我接着你。等爬到中间那节树杈上就可以坐下来了。”
赵宝丫被他说心动了,撸起袖子就开始往上爬,赵星河紧跟着她爬,时刻伸手护住她的腿。等何春生从吴老夫子那赶过来时,两个小家伙已经在树杈上了。
“星河,谁让你带宝丫妹妹爬树的,快下来。”何春生仰头,怎么一个不注意,就爬到那么高了。
上树容易下树难,赵星河是溜下来了,赵宝丫抱着树颤颤巍巍下不来了。一往下看就眼晕,瘪嘴要哭不哭。
一群孩童围着高高的桑果树想办法,吴金牛说他爬上去把人拉下来,吴幼薇说去找绳子,大家起哄说让宝丫跳下来,他们在下面接着。何春生扭头去找吴老夫子,问他有没有梯子。吴老夫子听说赵秀才的闺女在树上,赶紧跑来了,仰着脖子一瞧。
那桑果树春天刚刚修剪过的,光秃秃的树干根本没有着力点,这是怎么爬上去的?
学堂里没有梯子,吴老夫子就让学生搬来上课的桌子,然后自己踩在桌子上,举起手让她把脚伸下来。
赵宝丫尝试了几次,总算是安全下来了。一颗心刚刚落到实处,赵星河就被黑着脸的吴夫子喊到了偏房训话。
然后赵星河就被请家长了。
赵星河是不敢和赵凛说的,只能寄希望于赵宝丫。赵宝丫挨到月上柳梢头就期期艾艾走到书房,爬到桌边盯着她爹看。
赵凛翻了一页书抬头问:“怎么了?”
赵宝丫眼神闪烁,小声道:“吴夫子让阿爹明日去找他。”
赵凛:这是被请家长了?
次日,赵凛找到吴老秀才,才知道被请家长的是赵星河那小崽子。这都是什么事,自己闺女还没被找家长呢,先给他破了个例。
吴老秀才相当气愤,指着靠墙罚站的赵星河道:“竖子不可教也,这娃儿上课不听讲、下课找不见人,整日挂在院子里的歪脖子树上。影响其他学生读书也就算了,昨日还把你闺女带到树上去了,险些下不来。”
赵凛:“……”好小子,只字不提。
“看看看,对面习武有那么好看,还跑来念书作甚。赵秀才,你家这孩子老朽实在交不了,他也不喜读书,不若你把他送到隔壁武馆去吧。”再这么下去整个学堂都被带野了。
哦,不,唯独何春生是个坐得住的。
赵凛陪笑:“辛苦吴老了,孩子我先带回去教导一番。”说着他走过去,一把拎起赵星河的后脖领往家里走。
吴老秀才看他这架势,连忙道:“好好说,莫要动手。”
赵凛继续笑:“吴老放心,我不打孩子。”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小王八蛋压根就是厌文喜武,搁在这给他身在曹营心在汉呢。
他自然不可能像其他望子成龙的父母一样,孩子不喜读书,硬要求着先生继续教。他把领回去后,郑重其事的问他:“你自己选,是要学武还是继续读书?”
清风徐来,朗朗天光下,小男孩的眼睛发亮:“我要学武。”
赵凛:“你确定?学武很辛苦的,比读书还要辛苦。”
赵星河大声道:“我不怕,男子汉不怕辛苦。”等他学会功夫就能保护宝丫妹妹了,吴金牛要是再敢欺负宝丫妹妹,就把他的牙齿打掉。
这小子身上这股子劲倒是有点像他小时候,赵凛眸色里带了点笑:“行,从明天开始你不用去学堂了,习武吧。”
赵星河惊喜,连忙问:“那明日去学堂旁边的武馆吗?我问过了,他们武馆一年只收一两的学徒费,比学堂便宜一半。”
赵凛露出个恶劣的笑:“没钱,去什么武馆,今后我教你!”武馆就是个花架子,学几年也未必能学到东西。既然要习武,就要学真本事。
赵星河浅色的眼眸在他身上转了几圈:“赵叔叔不是读书人吗?而且宝丫妹妹说你‘柔弱’,不会武。”
赵凛走到马厩边上,在他好奇又困惑的目光中,一掌把马厩边上的木桩给劈成了两段。然后又在他震惊的目光中,捡起地上掉落的一片木屑,擦着他的面门钉进了身后的高墙内。
赵星河嘴巴张成了喔形,看他的眼神瞬间从畏惧上升到了崇拜。
赵凛挑眉:“要跟我学吗?”
赵星河点头如捣蒜。
赵凛:“那先从扎马步起吧。”
自此,赵星河从学堂退了学,开始每日扎马步、负重跑步、摔跤练习,当然是被赵凛单方面的摔。赵宝丫时常担忧他会被阿爹摔死,总是不放心的在旁边围观。然而,这崽子骨子里就是一匹狼,越挫越勇,每次摔倒了爬起来眼睛都晶亮。
看着浑身淤青的人,赵宝丫真担心他会晕倒。之后晌午前也不跟何春生去齐大夫府上了,就待在家看他负重围着院子跑。
连续大半个月就没喊过一个累字,赵凛都对他刮目相看了,对这个徒弟也就上了那么点心。
因着他要准备岁试,没办法日日监督他,只先教了一套简单的拳法,让赵星河勤加练习。等赵星河熟练掌握这套拳法时,赵凛岁试结束了。
毫无意外,又是第一。
秦正清、赵春喜、陆坤几人也考得不错,反倒是被誉为长溪县第一才子的齐宴,岁试成绩落在了他们四人之后。
齐宴当初在县学里嘲讽赵凛的话早就传开了,这会儿打脸打得太彻底,众人看他的目光明里暗里都带了些嘲讽。
“那可是赵凛,顾山长的关门弟子,长溪县的小三元案首。他一个外来户连清远县的那位都考不过还有脸跑到这来放狠话!”
“陆坤比了几年都没比过的人,就凭他?呵呵……”
“也就嘴巴厉害。”
齐宴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陆坤脸色也没好看到哪里去,两人互看一眼,又都嫌恶的转开目光。岁试结果出来当日,教俞点了县学里前五名的秀才明日参加荷花宴,说是县令大人要宴请监考的学政大人,让他们去作陪。
这无疑是在给他们一个接触贵人的机会,是好事。
县学里其余的秀才羡慕得要死,赵凛却是不想去参加的。这种场合除了吟诗作画,无非就是拍马屁。
简直无聊至极!
但他现在人微言轻,是没有资格拒绝的。
宴席设在胡府的后花园莲池旁,胡府的荷花品种奇特,初夏的天,已经满池荷花盛放。莲池中间有一方凉亭,亭子里摆了曲水流觞宴,县令大人引着学政大人落座,作陪的五人也一一坐下。
微风徐来,满池的莲叶荷花乱颤,惊飞点水的蜻蜓,淡雅的余萦绕,吹得人舒爽又通透。
学政大人是土生土长的京都人士,曾任翰林侍讲。这还是他第一次外放任江宁学政,甚少见到江南这等风雅小调的宴会,一时间心情舒畅,对胡县令观感也好了几分。
宴会开始后,赵凛头一次体会到胡县令溜须拍马的功夫,连带朝他们使眼色。几个人也很给面子,一一朝学政敬酒,就连一向嘴毒眼高于顶的齐宴也弯腰带笑。
学政听说齐宴的父亲是荆州州判,顿时对他高看了几分,道:“齐州判啊,他应该很快就要高升了……”
这是有内幕消息?
齐宴喜上眉梢,起身又敬了一杯酒,坐下来时已觉得高人一等。当着学政和胡县令的面就开始为难赵凛,频频找借口让他喝酒。秦正清和赵春喜几次想帮他挡酒都被他拦住。
不就是喝酒嘛,赵凛可是千杯不醉。
然而,他还没喝醉,学政先有点醉了,说话嘴都打瓢,站起来想高歌一曲,把鞋子直接踢飞出去了。
席间安静一秒,胡县令指着赵凛道:“你去把学政的靴子捡过来套上吧。”
这简直就是明晃晃的羞辱,胡县令明显是在偏帮齐宴。秦正清和赵春喜都担忧的看着赵凛,齐宴嘴角嘲讽,他倒是要看看赵凛要如何。
今日若是提了靴,那就是一辈子的耻辱,若是不提,定会被县令和学政记恨,能不能顺利参加乡试还不一定呢。
在众人的注视下,赵凛酒色上脸,面色通红站了起来,摇摇晃晃一头栽进了荷花池里。
秦正清最先反应过来,蹭的站起来大喊:“不好,清之喝醉了,快来人,快把人捞起来。”
那荷花池不浅,喝醉了赵凛在里面扑腾两下就沉了下去,胡县令和学政酒都吓醒了,连忙让人去捞。齐宴捏着酒杯站在池子边上,总觉得太过巧合。
赵凛诡诈,是装的吧。
但也未免太像那么回事了。
一群人中,唯有陆坤还淡定的坐在桌边静静的看他演。
众人几手八脚把赵凛捞了上来,人已经昏厥,胡县令赶紧命人把他抬到客房,请林大夫来诊治。林大夫把完脉后,只道是醉酒加上呛水导致的昏睡,没什么大碍,睡一觉就醒了。
学政大人兴致全无,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胡县令心里有气,对着昏睡的赵凛又发不出来。
人还未醒,就让管家把他送回去了。
赵宝丫都快吓死了,但转念一想,她爹千杯不醉水性那么好,怎么可能喝醉摔下荷花池?
等胡府的人一走,她凑到床边喊了声阿爹,床上的赵凛果然一秒睁开眼。
赵宝丫觉得胡县令和齐宴太讨厌了,弄得她一点都不想去找宝珠姐姐了。赵凛也觉得这两人烦人,但目前又无法摆脱这两人,只希望日子快点过,快快到乡试。
岁试结束的第二日,等来了温光启斩首的判决书,温光启行刑那日,被没入乐坊的莲姨娘投江自尽了。
临死前托人带了一锭金元宝给小宝丫,又让来人带了一句话,道:“给你的荷花脂粉是没办法了,你且拿这些钱去买吧。”
这是赵宝丫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身边人的离去,她眼睛都哭红了,午饭也没吃,也没去学堂,整个人看上去蔫耷耷的。赵凛担心她,连着几日也没去县学,把她抱在怀里顺着她的发丝:“别伤心了,头七那日,阿爹带你去给莲姨娘烧纸。”
头七那日夜里,星河璀璨,银河倒挂直泄江面。
赵凛带着小宝丫和赵星河在码头祭拜,江面风大,黄纸和金元宝的火焰被吹得呼呼作响。小宝丫和赵星河蹲在火焰边上不断往里面添纸钱,烧尽的黑灰被江风刮进黑沉的江里。
一艘画舫驶近,清脆的铃铛声和赵宝丫银镯子发出的声音相应和。
临近的河水被彩灯照亮,钱大有站在船头朝他们招手,江风吹得他衣袍翻飞:“赵兄,宝丫,真的是你们啊!”他老远瞧见岸上有火,还以为是鬼火呢,拿着‘千里眼’一看,隐隐约约瞧见好像是赵凛的背影,划近一看还真是。
“大晚上的,你们在河边烧纸干嘛呢?”
赵凛看到他也颇为惊讶,回道:“今晚是莲姨娘的头七。”
钱大有打了个寒噤,他怎么忘了这茬。
他举目四望,江面幽幽,河水暗涌。脑海里又无端浮起莲姨娘落水时那张惨白的脸:“哎,你别吓唬我!”
赵凛嗤笑:“你们钱家水上讨生活的,怕这个作甚?”
钱大有:“我又不曾走船,自然怕。”又一阵江风吹过,他赶紧道,“别说这些了,既然碰到了,就到画舫上来聚聚。我这里有好酒好菜还有小孩儿爱吃的瓜果,外邦商人那边走货送的,可新鲜了。”
赵凛想到闺女心情不好,又挺喜欢画舫的,散散心也不错。于是抱起小闺女,拎着赵星河上了画舫。
画舫内灯火通明、脚踩在木质的地板上,宽敞又舒适。桌面上琳琅满目摆了许多美食,一盘子切好的大红西瓜还有何记的葡萄酒。
三人依次坐下,伺候的书童又拿来三副碗筷。赵凛见闺女还眼圈红红,先给她拿了一片西瓜:“ 甜的,吃吧。”
赵星河也默默给她拿了一块放在她左手上,小团子张嘴咬了一口,甜蜜的汁水充沛嘴巴,心情终于好了起来。
江风和缓、明月照影,画舫慢悠悠飘在水面之上。
远处一条大船靠近,驾船的艄公连忙转开船身,由于转得太急,画舫剧烈晃动了两下。满桌的佳肴跟着晃动,酒杯滚了一地,上好的葡萄酒都摔碎了。幸而赵凛眼疾手快及时稳住了两个小孩儿要倾倒的身体。
钱大有就没那么幸运,额头磕在了桌角上,立刻红肿起来。
等船身稳了,他蹭的站起来,大声质问掌船的艄公:“怎么回事,画舫都开不稳?”
艄公连连道歉,朝里面喊:“公子,是有船拦住了我们的路,也没点火把,老头子没注意,险些撞了上去。”
钱大有蹙眉:“大晚上的开在江面上不点火把,懂不懂规矩?哪家的船,过了明路了吗?”这条江运归钱家管,所有过往的船只都要交水运费的。
半夜不点火把,肯定是想偷运。他爹老说他不管事,就知道吃喝玩乐,今个儿让他逮住了吧。
钱大有兴冲冲的往船头走,边走边朝赵凛道:“今日让你瞧瞧我钱帮大公子的威风!”
赵凛怕他闹事,嘱咐赵星河看好妹妹,紧跟着他出去了。
钱大有朝艄公道:“别转弯,截停那只船。”
艄公也不敢违逆他,立马又掉回船头去截停大船。很快大船被逼停,船上亮起了火把,管事的头头跑到船头朝着钱大有破口大骂:“他奶奶的,钱帮的船也敢拦,不想活了?”
本想耍威风的钱大有被踩了脸面,扯着嗓子就骂了回去:“龟孙子,睁开你的狗眼看看,骂的是谁呢!”
那头头定睛一看,吓了一跳,连连陪笑:“哎呦,是大公子啊,您怎么这么好的雅兴在这游船呢?”
钱大有冷哼反问:“大半夜走船为何不点火把?走的是哪的货?我怎么没听我爹说今晚有生意?”晚饭时,他爹还说难得今日清闲,早早的睡下了。
那头头眼眸闪烁,继续笑:“船上是李舵主的货,小的们刚从仓库那边出来就碰到您了,还没来得及点火升旗呢。”
赵凛凑近钱大有,压低声音道:“此人有诈。”
李舵主就是李昌海,且不说李昌海卖完琼华楼就出去避风头了,大半夜的行踪鬼祟,回话闪躲,定是在说谎。
钱大有对赵凛的崇拜已经到了盲目,赵凛说有诈,那就一定有诈。
他不耐烦道:“放板子下来,我要上去查查船上是什么货。”
那头头为难,迟迟不肯放船板子下来。钱大有怒了,骂道:“你莫不是走私?”
头头连连摇头,慌张四顾。码头边上,又有一条船朝这边靠近,船还未到,声音先逼近:“钱大有,大半夜的不在家待着,跑到江面上发什么疯?”
钱大有侧目看去:呦吼,居然是齐宴那嘴毒的!
小船靠近,齐宴上了画舫,看见赵凛,眉头蹙得更深:“不是让你不要同他往来,怎么又凑在一起了?”
“你管我?”钱大有横眉冷对,“我现在没空搭理你。”接着他又朝那头头喊,“快把船板放下来,否则我通知我爹。”
那头头喊了声齐公子,齐宴摆手:“你别搭理他,掉头穿过去。”
钱大有怒目而视:“齐宴,你什么意思?我要查我家的船碍着你什么事了?”
齐宴:“那船上装的是我寄给父母的衣物、米粮、特产还有一些现银,供他们在荆州花销之用。我已同姨夫姨母打过招呼了,你现在截停是什么意思?是想我父母在那边缺衣少食,还是担心我偷拿了你家的东西?”
大姨来信他也知道,确实提过要寄这些东西过去。他连忙反驳:“我可没这个意思,我家的东西你也没少拿,我哪会在意这个。只是那管事的实在可疑,不点火把,还满口谎话,我例行盘查一下怎么了?”
“钱帮是我家的,这个权利我还是有吧?”
眼看两人剑拔弩张要打起来,赵凛连忙劝架:“算了,算了,船都走了,别吵了。不如都进去喝杯酒水,消消气!”
钱大有:“谁要和他喝酒?今天老子就是要查船!”
赵凛拉住他手稍微用力,钱大有看他一眼,立马改口:“喝酒可以,齐宴你得向我赔罪,今日的事就算了。”
齐宴憋着一口气,眼看船还没走远,只得点头随他们二人进了船舱。
瞧见坐在桌子边上的小宝丫时,他心里就是一咯噔。
这小丫头不会又给他辣椒水喝吧?
他时刻提防赵宝丫,赵凛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他一杯递给钱大有。他想也不想,越过赵凛,接了递给钱大有的那杯酒。敬了杯酒后就要起身,一阵剧烈的腹痛传来,他指着赵凛:“你下毒?”
赵凛翻了个白眼:“你说什么呢,我没事下什么毒?”
一旁吃瓜的赵宝丫好心的说:“不是哦,是我刚刚放了点泻药进去,本来想给钱叔叔吃的,齐叔叔硬要和钱叔叔抢。”
“什么,泻药?”齐宴只觉得菊花一紧,一股要窜稀的感觉直冲天灵盖。他环顾画舫,急切的问:“哪里有恭桶?”
钱大有嫌弃的捂住鼻子:“画舫哪来的恭桶,有也肯定被我丢了。”
“你!”齐宴夹住菊花,别扭的往自己的小船上跑,然后吩咐艄公快走。
两大两小看好戏似的追出了甲板。
然而船还没到码头他就一泄千里,江面上传来齐宴歇斯底里的咒骂:“啊——钱大有、赵凛,你们给我等着!”
赵凛举目朝下游看,茫茫江面上,只余大船上的点点火光。一只猫头鹰在夜空里盘旋,然后朝着赵凛俯冲而下。
鹰啼划破夜空,翅膀带起一阵旋风。
钱大有吓了一跳,本能的蹲下,伸手护住两个孩子。再抬头是,那猫头鹰已经落在了赵凛手臂之上,利爪间还抓住一金灿灿的事物。
赵凛把东西取下,猫头鹰又一跳一跳的跳到小宝丫脚边,鸟脑袋蹭了蹭她的小腿,求抚摸。
小宝丫拿开钱大有的手,伸手抱起猫头鹰,夸道:“你真聪明!”
钱大有站起来,疑惑看看一人一鸟,又打量着赵凛手上的东西,问:“这是什么啊?这鸟成精了不成,送东西给你干嘛?”他只听说过乌鸦会叼金银首饰给别人,没听过猫头鹰也会啊。
赵凛:“这就是齐宴船上装的东西。”
“齐宴船上装的东西?”钱大有更加费解,“这是什么?”
赵凛:“金矿石。”
“什么?金矿石?”钱大有跳脚,“他哪来的金矿石?走私金矿石犯法的,他是想害死我们家吗?”
钱大有来回踱步,那么一大船啊,够他们全家杀头的。
“不行,不行,我要去告诉我爹。”
赵凛:“告诉你爹也没用,船已经走了,被查出来就是你家的错。齐宴可以摘得干干净净。”
钱大有急了:“那怎么办?”天杀的齐宴,枉他爹娘对他那般好,他居然恩将仇报。
赵凛看着他:“你若是信我,这是就先不要告知你爹,派信得过的人跟着那船,看它是不是一路往荆州去的。”三年前他们走的那趟镖就是一路往荆州走了。
钱大有也看着他,慢慢镇定了下来:“好,我先派人跟着。”
赵凛:“船途径哪里,中途有没有歇脚,下货,你都让人记牢告知我。”
钱大有:“那我们现在要靠岸吗?靠岸后你要去哪?”尽管相信赵凛他还是有点慌。
赵凛:“回去睡觉。”
钱大有:“啊?”睡什么觉?身家性命攸关,如何能睡得着?
赵凛:他现在要回去捋一捋思路,送到手里的把柄总要好好利用,才能一网打尽。
第 68 章
赵凛把闺女和小星河送回家, 等他们睡下了,独自一人去了书房。
拿出笔墨开始把所有的线索都理一遍。
长溪县境内,目前只听说过一处金矿, 那就是马家后山。那矿是马家在挖,胡县令命人运走了。这些金矿石要北上运到朝廷, 熔成金水, 铸成金子。
如今, 这批金矿石出现在钱家的船上,齐宴说要运到荆州。齐州判与胡县令是好友, 齐宴在县学期间又与胡县令来往过密。能把官府的金矿弄出来, 一定是胡县令和齐宴一家一起谋划的才能办到。
胡县令手上有梅花令牌, 如果齐州判和他一起走私金矿, 是不是可以认定为齐州判也是和黑衣人一伙的?那他们和三年前走私金矿的那批人是一伙的吗?
间隔三年,两次都是运往荆州。荆州是谁的地盘?接头的人是谁?
这么庞大的利益链必定是有个组织在运作的, 这批金矿已经上报过朝廷,东西已经被运走的话, 朝廷那边就必定要一个替罪羊。
这个替罪羊不是钱家就是马家。
目前情况上来看,钱家水运对他们还有用, 马家的可能性更大。但要是齐宴想掌握钱家水运产业的话, 也不是没可能两家一起端了。
现在,他应该先去找马承平一趟, 确认所有的金矿是不是都被掉包了。
烛火摇曳,窗影下,赵凛写写画画思索到临近天明才睡下。
次日正好赶上县学休沐,他带着小宝丫、赵星河和何春生三个孩子一起去了马家。马员外和马夫人看见他来, 很是高兴,设了盛宴款待四人。桌上有香喷喷的烤全羊、拔丝奶豆腐、酸奶水果、还有甜甜的马奶酒。
小宝丫和赵星河都来过, 对于这的美食并不陌生,何春生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大这么香的烤全羊,和这么多没见过的美食,饶是再沉稳还是忍不住咽口水。
赵凛环顾一圈,没看到马承平,疑惑问:“承平呢?他去哪里了?”
马员外道:“去后山金矿了,今日就是最后一批矿了,他过去看看。你若找他有事,我这就让人去喊。”
赵凛:“确实有事。”
马员外听他这样说,立马让小厮骑马去把人找回来。
他们这边先吃着,赵凛和马员外说起何记酒楼要酿酒,要新谷的事。马员外一口答应:“这是小事,何记酒楼每年酿酒的稻谷我包了,价格可以比收购价再低两成。”
赵凛忙道:“不用不用,就按照收购价给,生意人怎么能让你们吃亏,不然我也不好意思开这个口。”
马员外见他如此,也不再推辞:“那行,等晚稻收了,我就给何记送去。还有些新鲜的瓜果何记需不需要?也可按收购价卖。”
赵凛:“需要是需要,要的不多。”
马员外:“无碍,一个也按收购价。”他可不是对谁都这么好说话。
“那多谢了。”赵凛端起酒杯敬他。
饭吃到一半,满头是汗的马承平终于匆匆赶来,一看到赵凛就问何事。赵凛这会儿倒不急了,朝他道:“先擦擦脸,坐下吃饭吧,等吃饱了我们单独说。”
马夫人:“对对对,先吃饭,吃饭最大。”
马夫人连忙让人给马承平打了水净手洗脸,又拿来碗筷,给他盛了碗冰镇的马奶酒:“先解解热。”
马承平一口灌下,环顾一圈,看到三个孩子,笑道:“赵兄,你现在到哪都一带三了,你这样不怕小宝丫吃醋?”
赵宝丫噘嘴:“我才不吃醋,我喜欢喝马奶,长高高。”
马承平笑了起来:“哎,都六岁了,也没见宝丫高多少。你家的身高全长到你阿爹身上去了吧。”
赵宝丫最讨厌别人说她矮了,一扭头不搭理他了。
马承平哈哈哈大笑,赵星河瞪着他,何春生道:“马叔叔,你就别逗宝丫妹妹,她每天都喝牛奶,已经在努力长高了。”
“嗯,那小宝丫加油啊!”马承平终于不笑了,开始狼吞虎咽的吃饭。
等吃完饭,休息了一个时辰,马夫人带着三个孩子去马场骑马。选的都是温顺的小马驹,都有专门的马夫牵着在马场边缘转圈圈。
小孩子就没有骑马不开心的,整个马场都是他们的笑声。
蓝天白云,马场辽阔,赵凛趴在马场外看着自家闺女笑,马承平倚靠在他旁边问:“你要和我说的是什么事?”
赵凛表情一秒肃目,转头问他:“后山的金矿今日是最后一批吗?你知不知道金矿被胡县令运到哪里去了?”
马承平点头:“是最后一批,今晚就运走。听说是运到西郊,具体位置我也不知。”
赵凛:“那你今晚和我走一趟,悄悄跟着押送的衙差看看具体位置。”
马承平疑惑:“为什么要看具体位置?”
赵凛从怀里摸出一块金矿原石给他看,马承平惊讶:“你从哪里弄来的?”
赵凛把昨晚上的事情说了一遍,面色凝重:“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发现后山金矿那会儿吧,当时丫丫在附近捡到了一块梅花令牌,就是盗矿的贼留下的。后来我去院试,被盗贼劫杀,也是那伙人干的。”
马承平插话:“啊?当时你还说是普通的盗贼?”
赵凛:“当时那群人都死了,我怕节外生枝只能那样说了。”他继续道:“后来丫丫不是去了胡县令府上吗,在他的密室里又发现了一块一模一样的梅花令牌。我猜胡县令和那伙盗贼是一伙的,伙同齐宴齐家在走私金矿石。”
马承平惊恐:“果真?”
得到赵凛肯定的答复后,他道:“可是金矿已经上报到朝廷了,胡县令私自把它运走要怎么办?”
赵凛:“自然是找替罪羊,他不让你马家记录数目,目的已经很明显了,那个替罪羊就是马家。”
马承平背后惊出一身冷汗:走私金矿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祸!
“那那要如何是好?”
此刻天高鸟阔,风吹麦浪都无法治愈他恐慌的心情。
赵凛:“收集证据,先下手为强。”
马承平不是很理解:“要怎么收集证据,先下手为强?”他问完又后悔起来,担忧的看向赵凛:“这本不关你的事,你卷进来会不会害了你?”
赵凛:“有什么害不害的?齐宴和胡县令本就看我不顺眼,上次曲水流觞宴又得罪了学证,他们还指不定怎么整我呢。我看似在帮你,也是在帮我自己。”
“再说了,总不能让丫丫没地方骑马。”
马背上的赵宝丫对这山雨欲来毫无所觉,清脆的笑声传出老远。
马承平:“大恩不言谢,你怎么说我怎么做,只要马家能渡过这次难关,我家就是你家,宝丫就是我闺女。”
赵凛横他一眼:“想得美呢。”
马承平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是夜,三个小孩儿玩得太兴奋,迟迟不肯睡,眼看着最后一批金矿石要押运了。马承平那个急啊,而赵凛还在不急不忙陪着小宝丫玩。
马承平一直朝他使眼色,又问赵宝丫想不想睡。
赵宝丫瞅他两眼,问:“马叔叔很想我们睡觉吗?”
“是,不,不是。”马承平看向赵凛,赵凛解释道:“马叔叔明早打算带你们去瓜地里摘西瓜,怕你们起不来。”
赵宝丫眨眨长睫,哦了一声,软糯糯道:“那我还是早点睡吧,春生哥哥、星河哥哥,我们走吧。”
马承平:“宝丫真乖。”
赵凛把闺女送回了房间,等她呼吸均匀了,才开门悄悄走了。院子里,马承平朝他招手,压低声音道:“他们两个也睡了,我们现在就去马厩吧。”
两人趁着月色行走在寂静的马家庄呢。
等人出了偏院,熟睡的赵宝丫穿好衣服拉开了房门,偷摸摸的朝外看。四下无人,外头一轮明月,她垫着脚跑到隔壁,敲了敲赵星河的房门,赵星河也衣裳整齐的出现在房门口。
她小声道:“我就知道马叔叔和阿爹有事,哼,我们偷偷跟过去吧。”
赵星河也小声问:“不喊春生一起去吗?”
小宝丫摇头:“不要,春生哥哥像小老头,他肯定不许我们去的。”
两小只像月夜里瓜田里的猹,偷偷摸摸经过何春生的房门口,然而刚走过去,房门就被拉开了。何春生温声问:“你们两个要去哪?”
赵宝丫龇牙,转过身,一副乖宝宝模样:“春生哥哥,我肚子疼,星河哥哥陪我去茅房。”
何春生:“你们莫要骗我,现在给我回去睡觉,大半夜的外面危险。”
“不要。”赵宝丫噘嘴,不高兴了:“不要,万一阿爹有危险怎么办?”
赵星河挡在她面前,摆好架势:“宝丫妹妹,你快跑,我会功夫,绝对能把他打趴下!”
何春生有些无语:“赵星河,你忘记宝丫失踪过了,现在给我回去,再不回去我下蒙汗药了。”
赵宝丫蔫吧了,伸手去拉赵星河:“好吧,我们回去睡觉。”武功再高也怕药药啊。
何春生:“你们保证不出来。”
赵宝丫举起三根手指:“我保证。”
他看向赵星河,赵星河不情不愿的举起三更手指:“我保证。”
何春生长出了一口气:“那你们去睡吧,我看着你们进去。”
两个小的一步三回头,各自回自己的房间去了。赵宝丫推开窗户,一只猫头鹰飞了过来,落在她手腕上,她摸摸鸟头:“鹰鹰,帮我跟着阿爹吧,要是他有危险一定要帮忙哦。”
猫头鹰蹭蹭她的手臂,扑闪着翅膀飞走了。翅膀划过静谧的夜空、越过山涧、越过矮坡,终于在出后山必经之路处的一处小树林里看见了两人的踪迹。
猫头鹰扑腾着翅膀无声的落到赵凛的肩膀上,一双炯炯有神的鸟眼警惕的打量四周。正屏息凝神的马承平惊讶的瞪大眼,指指他的肩膀。
赵凛以手抵唇,示意他别出声。等押运的车队经过,两人远远的跟着,一路到了西郊一处隐秘的仓库。
两人把马系得老远,轻手轻脚靠近,隐在了离仓库不远的草丛里。
仓库外围是高高的围墙,两人从东侧攀上围墙探头往里看,围墙之内有十几个官差和两只猎狗把守。
赵凛拍拍猫头鹰的鸟头,朝那狗指了指。猫头鹰大眼咕噜噜的转动,然后突然朝着两只猎犬俯冲下去。两只狗吓得狂吠,跳起来要去抓猫头鹰,围着院子满院的跑,官差拉也拉不住。
有人嘀咕:“真是见鬼了,大半夜的,猫头鹰攻击狗干嘛?”
令一人笑道:“兴许是狗偷了它的鸟蛋!”
其余的官差哄笑。
赵凛指指西侧的窗户,示意马承平在这等着。马承平一把拉住他,压低声音问:“你会爬窗户吗?不会摔下来吧?”在他的印象里,赵凛还是那个考试第一名,但被陆坤一戳就倒的柔弱书生。
“要不还是我去吧?”
赵凛:“闭嘴!”
他手脚利落的沿着围墙外围遁走,然后一个翻身悄无声息的跳进了西侧狭窄的过道里。月光下,他身姿矫健如豹,看得马承平目瞪口呆。
这还是那个他认识的柔弱书生?
他什么时候身手那么矫健了?
马承平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盯着他拉开高高的木质窗栏,跳了进去。仓库里整齐摆放着一个个同样大小的木箱子,箱子上都贴了封条。他快速拉开箱子查看,除了今晚上刚刚运过来的一批,所有箱子里面装的都是石块。”
刚刚他们过来时恰好有一批又运出去了,这么算来,他们应该是分三批把这些矿运出去。
外头有人在开锁,赵凛快速盖上盖子,跳出了窗户,他把木栏恢复原位挂在外面偷听。
很快有几人的脚步声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小心点,把空木箱装上石头,剩下的这批明晚上运走,齐公子会在码头接应。”
是林师爷的声音。
接着又是乒乒乓乓搬东西的声音。
赵凛悄无声息的翻出高墙,然后落到了仓库外的草丛里。才朝还趴在外墙上的马承平招手,马承平笨手笨脚爬了下来,还险些扭了脚,然后猫着腰一路滚到了赵凛身边,小声问:“怎么样?”
赵凛伸手指指马的方向,他点头,两人一起往远处跑,等离了老远找到马儿。马承平一拍脑袋,哎呀一声:“那鸟?”
赵凛:“不碍事。”他从衣兜里掏出方才捡的石块递给马承平,“仓库里大部分的金矿都被替换成了石块,他们已经运送两批出去了,明晚是最后一批,会在长溪码头上钱帮的船到荆州。”
马承平沉着脸:“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去码头把金矿石截下,能少损失一点是一点?”
“不行,长溪是胡县令的地盘。你截下了,要如何?说是胡县令监守自盗还是钱家偷盗?到时候他们只会反咬一口,马家和钱家都会倒霉。”
马承平慌了,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这种大祸会落到自家头上,他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的不学无术。
此刻他终于有点明白为何他爹从前执意要他读书,光耀门楣。
他求助的看向赵凛。
赵凛:“先前让你记录的账册你都记了吧?”
马承平点头。
赵凛:“你别慌张,也别想着跑,打草惊蛇。胡县令要拿你们家当替死鬼,你们一旦跑了就是畏罪潜逃。等明日最后一批金矿原石运走了,胡县令就会挑一个日子发难。到时候你们全家都会入狱,你安抚住你爹娘,我会想办法的。”
马承平光想想后背都出了一层汗。
“我明日一早会带宝丫回去,赵钱大有商量后,再去胡府找证据。”赵凛观察他神色,发现他额角都在渗汗,于是停下话头拍了拍他的肩:“马承平……”
马承平盯着他的眼睛突然就平静下来了。
两人骑着马一路无话往马家庄赶,等到了马家庄,赵凛先去看了眼闺女,然后发现她还未睡。他摸摸闺女的发顶,温声问:“怎么还不睡?”
月光下,小宝丫双手揪住被子,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软糯糯道:“我担心阿爹啊,阿爹有事都不带我去。”
赵凛轻笑:“所以你让猫头鹰跟着我?”
赵宝丫点头,伸出白嫩的小手拉拉他的大手:“阿爹,下次也带我去好不好,我很乖很聪明的。你不是说去哪都会带着丫丫吗?”
赵凛:“明日阿爹要去干一件大事,明日,明日带着你好不好?”
小宝丫笑弯了眼:“好,拉钩上吊。”她伸出小拇指钩了钩赵凛的小拇指,晃了晃,然后盖章。
“阿爹,你快去睡吧。”
赵凛:“你也早点睡。”
玉轮隐入云层,草木悄无声息的生长,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三个孩子一觉醒来就看见了院子里堆了十几个瓜,马承平帮忙他们把瓜搬到马车上,笑容勉强:“宝丫,记得下次再来马叔叔家骑马。”
赵宝丫点头,朝马员外和马夫人挥手。
马车渐渐走远,马员外笑道:“这三个孩子真可爱,承平啊,既然你不读书了,也赶紧成亲吧,多生几个热闹热闹。”
马夫人也道:“就是,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成亲了。”
看着父母言笑晏晏说笑的模样,马承平眼圈突然就红了。
马员外莫名其妙,虎着脸问:“大早上的,干啥呢?”
马承平揉揉眼睛:“没呢,等年底吧,年底爹娘给我选个好的。”
马员外不是第一次催他成亲了,今个儿怎么这么痛快答应了?他抬头看天,太阳也没打西边出来啊!
继而又高兴道:“哎呀,夫人,快快快,我们去拜拜祖宗,然后去打听打听哪家的闺秀不错。”
夫妻两个欢欢喜喜的走了。
马承平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跟着他们身后进去了。
赵兄那么聪明,定能让他们家逢凶化吉的吧!
赵凛回去后,先把三个孩子送回去了,然后又独自去找了钱大有,嘱咐道:“我们两个分开行动,你现在趁着齐宴不在,去他屋子里看看,有没有和荆州往来的书信或者他走私金矿的证据。我去胡府找证据,记住,别打草惊蛇。”
钱大有点头,等赵凛一走,他就让自己的书童去支开齐宴的书童,溜进了齐宴的屋子。齐宴的屋子很整齐,收拾得也很干净。房间用一座云母屏风隔开的,外间是一个案桌和置物架,窗台上还摆了一盆绿植,屏风后是床、衣柜和两个木箱子。
表面能看到的地方是不可能藏东西的,他先跑到案桌前一阵翻找,又在身后的置物架上翻找,连大小的花瓶里面都没放过,又试了试置物架上有没有暗格。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他立刻又奔进屏风后面,在床上开始翻找,床垫下面、被子里面、连枕头里面都翻出来看了,书信没找到,倒是找到几个鸳鸯织锦的肚兜,吓得他手抖嫌恶的连连擦手。
什么毛病?
原来毒蛇高傲的才子齐宴是个喜欢收集女人贴身小衣的变态吗?
嘿嘿,要是他以后还敢用这个笑话他,他就拿这个说事!
门外有脚步声,他手忙脚乱的把东西塞回去,眼看着门要开了,他咬咬牙,直接钻到床底下躺好。床底下脏灰险些没把他呛死,门开了,一双靴子踩了进来。然后桌案那边转转又往内室来了。
钱大有从床缝里往外看,赫然看到地下躺着他方才找到的肚兜,险些没吓死。娘啊,刚刚明明塞进去,怎么就掉出来了?
趁着人还没转过屏风,他眼疾手快一把抓过肚兜又缩了进去,他屏住呼吸看着那靴子走近,踩在了离他不足一米处。
那人在床上翻找了几下,突然朝外面喊:“齐山,有没有人来过我房间?”
钱大有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书童很快从外头跑了进来,摇头否认:“没有,我一直看着呢,要有也是扫洒的小婢。”
齐宴很不高兴:“以后和她们说,床上不许动。”
书童点头,又匆匆出去了。
房间里又只剩下齐宴一人,钱大有暗自催促他快走,然后一只手突然从伸到了床底。他吓得往里面缩了缩,险些没叫出声。
那只手在床板上摸索了两下,摁了摁,一个暗格被打开,一碟子书信被抽了出去。隔了一会儿又放了回来,然后是人走出去的声音。
钱大有欣喜:得来全不费工,原来藏这的呢。
他刚想伸手去拿,又听见门外面传来齐宴嘱咐书童的声音:“和姨母他们说,午饭我不回来的吃了,我现在去胡府,有事可以去那里找我。”
钱大有暗暗焦急:完蛋了,赵兄也去胡府了,齐宴现在去会不会撞个正着?
第 69 章
一辆马车停在了胡府大门口, 赵凛把闺女抱下马车,摸摸她发顶,温声问:“阿爹在家和你说的, 你都记住了?”
小宝丫点头:“嗯,都记住了, 要把书房周围附近的下人全都引到后花园去。”
“真乖。”赵凛牵着她往胡府里走, 胡宝珠听到消息已经冲出来了, 一大群仆从跟在她身后跑,生怕她摔着。
她一看到赵宝丫小脸笑得像一朵花, 跨过门槛就来拉她:“宝丫妹妹, 你终于来了!”她都让人去请过宝丫好几次了, 每次都回说在读书, 她都快无聊死了。
赵凛目送两个小孩儿手牵手往里面走,问站在门口的沉香姑姑:“县令大人可在府上, 前日宴会上惹得学政大人和他不快,赵某想进去赔个不是。”
沉香姑姑道:“大人去县衙了, 午后才会回来,要不您去县衙找他?”
赵凛拱手:“也好, 我申时左右再来接丫丫吧。”
沉香姑姑连忙道:“不用不用, 我们给您送回去就好了。”本就是求着人家把闺女送过来的,怎还好意思让人来接。
赵凛:“那麻烦了。”说着微微颔首, 朝自家的马车走去。
沉香姑姑心道:单看小宝丫就知道这赵秀才人是不错的,就是老爷委实不做人。听说上次宴会故意让齐公子羞辱他,还害得他掉进了荷花池,险些淹死。无怪乎每次去请, 人家都不愿意把闺女送来了。
胡府不是她一个人这样想,胡宝珠也是这样想的。
她拉着赵宝丫往游廊上走, 边走边问:“宝丫妹妹,是不是因为上次你爹在我家喝酒掉进了荷花池里,所以他才不想你来的呀?”
“让你爹别生气了,我已经说过我父亲了,下次看到那个齐宴一定骂他给你出气,好不好?”
赵宝丫连忙摇头:“我阿爹没生气的,我真是去上学了才没有来的。”
胡宝珠眼睛亮晶晶的:“我让父亲给我请女先生,你要不要到我家来念书?”
“不用了。”赵宝丫抱着猫猫穿过回廊往后花园走,“我要和春生哥哥一起去上学,幼薇姐姐也每天等着我呢。”
胡宝珠有些失落:“他们都是你的朋友吗?”
赵宝丫点头,说起在学堂里的趣事,又从布袋里掏出一根五彩绳:“这个就是幼薇姐姐教我编的,好看吧?”
“好看。”胡宝珠抿唇:“你有好多好朋友啊,我只有你一个朋友。”她以前经常欺负人,尽管现在慢慢在变好,同龄的小朋友压根不和她玩,府里的下人也还怕她。
赵宝丫见她难过,连忙道:“你别难过了,以后我介绍我的朋友给你认识。”她拉过她的手,“这个五彩绳送给你呀,等我编了其他的手链再送给你。”她左右瞧瞧,“你家里也有好多人呀,我让他们都来陪你玩吧。”
“春桃姐姐,你把府里的哥哥姐姐都喊过来,来陪我们一起玩老鹰捉小□□。”
胡宝珠:“什么是老鹰捉小鸡啊?”她从来没听说过。
赵宝丫:“就是一群人一起玩的游戏,可好玩了,我们在学堂里经常玩的。每次都是金牛哥哥当老鹰,春生哥哥当母鸡,我每次都站在春生哥哥后面,这样他们就抓不到我了……”
听起来好好玩,胡宝珠眼里全是向往,急切的朝春桃道:“你快去,快去把府里的下人都喊来呀,人越多越好。我要好多好多的小鸡,我要当母鸡,保护小鸡。”
胡府自从胡夫人和莲姨娘相继没了,已经缩减很多下人了。三个主子,整个府上加起来也就二十来个下人,去哪给找好多好多?
春桃想到这会儿也不是饭点,老爷也没有回来。除开外院的杂役、管家、和厨房的,干脆把主院、书房、老太太那边的人都喊了来。
胡宝珠朝一众下人道:“你们要好好陪我玩哦,每个人都会有大鸡腿的!”
被叫来的下人原本还不开心,一听有加餐都开心起来。现在的小小姐比从前好多了,虽然没有小宝丫和善,但不会动不动就打人。不用干活,陪玩还有鸡腿吃,谁不乐意啊。
于是春桃当老鹰,胡宝珠当母鸡,赵宝丫作为第一个小鸡拉住胡宝珠的衣服开始玩起来。
花园里时不时有笑声传来,蹲在凉亭里的蓝白猫到处看,突然跳下台阶,一溜烟的朝后门跑去。跑到后门处,朝着围墙外喵喵叫了两声,一个高大矫健的身影翻了进来,狗舍里的两只狼狗抬抬狗眼,只当没看见他。
蓝白猫见人跳进来了,扭头就往书房的方向跑。
赵凛紧跟其后,一路到了书房。蓝白猫跳到书架子上,用猫爪子用力拍了拍其中一个格子里面的狼毫笔。赵凛会意,伸手转动那笔,书架咔嚓一声朝两边打开,一座闪闪发亮的金屋出现在面前。
他闪身进去,蓝白猫就在书房外悠闲的晒着太阳,时不时竖着耳朵听外面动静。
欢快的笑声越过高高的围墙传出老远,沉香搀扶着老太太在远远的回廊上看了一会儿。夏日炎炎,尽管有高大的树木遮挡还是有些炎热。
老太太笑道:“还是赵家的丫头来热闹一些,让灶房切两个西瓜给他们端去吧。”
沉香姑姑也跟着笑:“方才小小姐还说要给每个人加鸡腿呢。”
“加吧。”老太太难得心情好,“每个人再多加几块肉。”
沉香姑姑:“老夫人心善。”
老太太收回目光:“不心善能怎么办?我这是在替我儿积德行善,只盼着宝珠和辰哥儿能平安喜乐。”
“回去吧。”老太太往回走,刚走没一会儿,管家就带着齐宴往后花园去了。
边走边道:“齐公子且去书房等等,老奴已经派人去县衙请老爷了,很快就能回来。”
齐宴点头,远远的瞧见后花园了里有一群人在嬉闹,蹙眉问:“今日怎么这么多人在这?”
管家道:“是赵家的丫头来了,正陪着小小姐玩老鹰捉小鸡呢。”
“赵家的丫头,赵宝丫?”他眉头蹙得更深,想绕道走。然而胡宝珠已经远远的瞧见了他。
胡宝珠还念着要给宝丫出起,当即停了下来,拿出自己一惯的娇蛮,指着齐宴喊:“你过来,过来陪我玩。”
齐宴看看头顶的太阳,又看看那一堆臭汗堆叠的下人,眉头都快打结了。胡宝珠见他迟迟不动,往地下一坐,就要哭。
管家眉头突突的跳,连忙恳求道:“齐公子,要不您就陪小小姐玩一会儿吧。小小姐最近老是生病,万一又哭病了,找老爷告状,我们都不好交代。”
齐宴很想说:你们不好交代关我屁事,谁耐烦陪一个小屁孩玩。
胡宝珠从前最知道怎么强人所难,当即跺脚:“你要是不陪我玩,以后我都让你到我家里来。不给你饭吃,让狗咬你,告诉父亲你欺负我!”
阎王好过,小鬼难缠。
齐宴也不想每次来都不好过,想着胡县令一会儿就来,玩一会儿就玩一会儿吧。
但他显然低估了胡宝珠折腾人的本事,让他当完老鹰当母鸡、玩完老鹰捉小鸡玩跳绳,让他站在太阳底下当木桩。
他都不知道要骂胡宝珠好,还是骂胡县令好。
说好的马上就来呢!
不是故意给他下马威,让他女儿整他吧。
“喂,绳子抬高呀,我们跳脖子这里了。”胡宝珠觉得他笨死了,动作又慢又总是错。
齐宴咬牙,把绳子往脖子上套,恶劣的想:两个矮墩墩,挂那么高跳得起来吗?
赵宝丫确实跳不了那么高,所以她拽着绳子用力拉,每次哐当一下,把齐宴脖子拉得像刀割,来回二十几次后,齐宴觉得自己快被勒死了,他伸手去拽脖子上的绳子,想走人。
赵宝丫冲胡宝珠眨眨眼,两个小团子拉住绳子,同时朝一个地方用力。齐宴猝不及防被绳子带倒,摔了个狗吃屎,正好摔在了赶回来的胡县令脚下。
下人吓得不敢出声,往胡宝珠身后躲。胡宝珠无所谓,还冲地上的齐宴做鬼脸。
胡县令喝道:“宝珠,别瞎胡闹。”然后伸手扶起摔得特疼的齐宴,道:“小孩子贪玩,齐贤侄千万别往心里去,走走走,我们去书房。”竟是一句责备的话也没有,就想这样揭过。
齐宴从未被这样戏弄过,心绪难平却也不得不咽下这口气。
眼看着两人要走,赵宝丫一把拉住齐宴的长袍,仰起小脑袋软糯糯的说:“齐叔叔额头摔伤了,脖子也好红,要看大夫的。”
齐宴低头瞧着她,那小团子眼眸澄澈,很是真诚:真是见了鬼了!
莫不又是想害他?
他猛得甩开赵宝丫的手,脚步生风,头也不回的走了。
赵宝丫咬唇,心下暗暗着急:怎么办,阿爹出来没有?
齐宴边快走,边回头张望,等彻底看不见赵宝丫了才松了口气。旁边的胡县令疑惑问:“你在怕赵凛那闺女?”
齐宴连忙摇头:“怎么会?只是赵凛和他的闺女鬼祟,我是怕着了她的道。”他摸摸脖子,又道:“上次在码头,被赵凛和钱大有撞见了,那一船的货险些被发现。”
他适时的上眼药:“温兄死前曾告之我是赵凛想整琼华楼才把他的事翻出来的,赵凛此人城府太深,又不肯供伯父使唤。上次宴会上肯定是装醉,若他日后为官对伯父不是幸事。”
胡县令冷哼:“他还不一定能去乡试呢,能当什么官?等解决金矿这事,有的是时间收拾他。一个小小的案首罢了,本官还未放在眼里。”
齐宴顿时觉得脖子也不疼了,被晒软的腿脚也有力了,跨过月拱门到了书房外。
守在外面的蓝白猫见有人过来,蹭的跳了起来,喵喵叫两声往书房里跳。齐宴眼尖,喊道:“我怎么瞧见有一只猫朝书房去了?”说着他一步并两步走,冲进了书房。
正打算从金屋子里出来的赵凛手顿住,环顾一圈身后,到处是金灿灿的,压根没有藏身的地方。
齐宴今日不是要代教俞的课吗?他方才送丫丫来也问过的,胡县令要午后才会回来。
怎么这两个人现在就回来了?
他在思考,若是这两人来开折扇门,他手起刀落直接把人劈晕了能不能混过来。
齐宴冲进来,一把捉住蹲在桌案上的猫,拎起来看:“这猫怎么瞧着有点眼熟?”
胡县令紧跟着进来,蹙眉问身后的管家:“哪里来的野猫?怎么能让它往书房里来,拿去丢了。”
管家连忙接过喵喵叫的蓝白猫往外走,刚走到门口,赵宝丫和胡宝珠匆匆赶来。胡宝珠跳脚,一把从管家手里抢过那猫,喊道:“这是宝丫妹妹的猫,不能丢。”
她把蓝白猫还给小宝丫,小宝丫赶紧接过,蓝白猫喵喵叫了两声,小团子顿时焦急起来:阿爹还在金屋子里没出来!
恰在此时有婢女端着沏好的茶往书房走。
胡县令坐到窗台边的桌案旁,示意齐宴坐,又朝胡宝珠道:“在后花园玩得好好的,跑这里来做什么,快出去,我有事要做。”
胡宝珠觉得齐宴坏,一点也不想他和自己父亲待在一起,一跺脚,道:“就不出去,他都不出去,我为什么要出去,这是我家。”
婢女把茶水摆上,然后退了出去。
胡县令蹙眉,朝跟过来的春桃道:“快把宝珠抱走。”
春桃连忙抱起耍赖不肯走的胡宝珠出了书房,赵宝丫抱着猫猫眼珠子滴溜溜转,就在要转身出去时,怀里的蓝白猫喵的一声跳了出去,在胡县令和齐宴还没反应过来时,哐当把他们面前的茶撞翻了。
那茶刚刚沏的,还冒着热气,整个倾倒在两人身上,烫得两人齐齐跳了起来。
胡县令暴跳如雷:“管家,管家,快把那只死猫给逮住!”
蓝白猫喵的一声,跳进赵宝丫怀里,赵宝丫朝两人鞠了个躬,说了声对不起,抱着猫猫就跑,把守在门外的管家撞得一个趔趄。
管家跑了进来,瞧见这情形,连忙道:“老爷莫急,先把衣裳换了。”
可是书房哪来的衣裳?
胡县令扯着泼湿的长衫往外走,管家连忙招呼齐宴往客房去,没一会儿书房就恢复了平静。
赵凛从密室里出来,赶在下人来打扫之前翻了出去,然后顺着来的路,一路往后院翻了出去。他出了胡家就直奔和钱大有约好的何记酒楼,赵小姑领着他往二楼最里面的雅间去。
此时不是饭点,何记也没有多少人。门一打开,正在喝茶的钱大有蹭的就站了起来,急切的问:“怎么样了?”
赵凛把门带上,示意他到桌边坐,等钱大有坐稳了,才道:“胡县令狡猾,往来的书信都是正常寒暄,账本也只是府上的开支账本。但按照马承平说的,他手上应该是有一本记录金矿石账本的,就是不知道藏到哪里了。”
“那怎么办?”钱大有焦急。
赵凛:“你那里呢?”
钱大有赶忙从怀里掏出一叠书信:“这是我从齐宴床底下找到的,里面有提到把金矿运到荆州之事,还有提到胡县令。”
一共五封信,赵凛一一拆开看:大致是齐州判提醒齐宴要留个心眼,他们两家虽然是合作关系,但也要堤防胡县令。”信里头还附带了一张金矿石途径的地点,还有换船的码头。
钱大有继续道:“先前你让我查的船一路往荆州的方向去了,途中有停下补给物资,但并未卸货,按照信中所说。他们会在云中地界靠岸,然后换陆路往进荆州。”
赵凛:“走水路不是更方便?”
钱大有解释:“云中水路一带有水匪,凶得很,三年前有一艘船被截了,整条船上的人死无全尸,货也没了。”
赵凛:“……三年前我和丫丫就在那条船上。”
“啊?”钱大有有些懵:“还有活口?那当初朝廷悬赏线索……”
赵凛:“三年前那条船上的货也是金矿石,也是去往荆州。”
钱大有惊讶:“什么?胡县令三年前就在走私金矿吗?”
赵凛:“大概是吧,他们私自挖了运走,并未被人知晓。马家的金矿也是意外才被我们发现的。”他把信叠好,“有这些信,再加上胡县令家里的一座金屋和梅花令牌,也能板倒他了。”
“我会把这些证据交给邢知府,请他来长溪审这个案子。”
钱大有诧异:“邢知府?你认得他?他会来吗?”那可是知府大人。
赵凛:“他会来的。”不是还有权道长吗?只要权玉真去请,他一定会来。
“你拿这些信时可有弄假的糊弄一下?争取能多拖几日。”
钱大有:“放心吧,我照抄了五份放了进去,齐姨夫的字我再熟悉不过。”小时候他娘夸齐宴字写得好看,他总是不服气,为此还偷了那位齐州判给齐宴的帖子模仿了好久,没想到在这派上用场了。
赵凛和钱大有分别后,提笔写了一封告发信,又抄录了齐州判其中一份重要的信装好。去了趟城隍庙,把事情和权玉真说了,让他尽快转交给邢知府。
权玉真又在给葫芦浇水,葫芦藤已经爬得老高,看上去枝繁叶茂。
他洗了手,捏着那信问:“要多快?”
赵凛:“最好五日便能过来。”
权玉真撇嘴:“你办事还是不行,兵贵神速,五日黄花菜都凉了。我这里有信鸽,一晚上他便能收到信,最多两日,就能来。”
赵凛迟疑:“您不亲自去请,他会来吗?”
权玉真:“这么说罢,只要是老道开口,远在京都他都会赶过来。”
赵凛:“那麻烦权道长了!”
权玉真:“不麻烦,邢知府也缺功绩呢,办完这个案子,他说不定能升迁回京都。”他乐呵呵的拍拍赵凛的肩:“你不是在麻烦他,你是在给他递梯子,凡是换个方位想,拿捏住了人心,他们就是你的刀!”
赵凛若有所思……
权玉真走到正殿,拿出纸笔,写了一行字:大案,速来,可助你回京。
然后招来信鸽,绑在它腿上当着赵凛的面放飞。
他把那份信放进袖子里,看向赵凛:“这件事里,你唯一做得不到位的地方就是没找到胡县令那本账本。这么重要的证据也是牵制齐州判和梅花令牌主人的证据,他绝对不会毁掉。你且想想,若是你有重要的东西会放在哪?”
赵凛仔细思考:“重要的东西……”如果是丫丫,他会带在身边,如果是其他,他最可能就会放在丫丫身上。他惊疑,和权玉真视线对上:“你的意思是,他会放在胡宝珠身上?”
权玉真耸肩:“老道可没说,也许不是。”
赵凛告别权玉真,一路上都在想他的话。如果东西真在胡宝珠那,最有可能地在哪个角落呢。
丫丫在胡宝珠那会不会看到过而不自知?
丫丫泼了茶水在胡县令身上,应该没事吧?
赵宝丫显然是个机灵的,自知闯了祸,带着胡宝珠跑到老太太那去了。老太太安抚她道:“别担心,大夫已经看过了,不碍事的。他敢凶,老婆子就帮你骂他。”
胡宝丫也道:“宝丫妹妹别怕,父亲不会骂你的。从前我把他的胡子烧了,他都没生气呢,父亲很好的。”
赵宝丫胡乱的点头。
等到午饭时,她坐在饭桌上,胡县令见她还在,蹙眉盯着她。
赵宝丫瘪嘴,往胡宝珠那边缩了缩。胡宝珠瞪眼,看着胡县令,气鼓鼓道:“父亲不许瞪宝丫,你转过头,转过头去。”
胡县令:“……”才玩了多久的玩伴就胳膊朝外拐了。
他坐着那肃着脸不说话,赵宝丫捏着勺子连菜也不敢夹。胡宝珠见了,哒哒的跳下凳子,伸手把还没动筷子的胡县令往外推:“父亲,你出去,你自己在书房里吃吧!”
胡县令拧眉转头:“宝珠!”
老太太:“你就走吧,你在这孩子吃饭都不自在。”
“沉香,把老爷的饭菜端到书房去。”
胡县令深吸一口气,看了眼赵宝丫一甩袖走了。等走出客厅才朝管家道:“以后莫要让赵家的那个丫头来了,没得教坏了宝珠。”
管家为难:“老爷,是老太太让沉香姑姑去请的。”
胡县令蹙眉:“老太太吃斋念佛念糊涂了,你去和沉香好好说说。”
管家点头应是。
午饭后,胡宝珠把小宝丫带到她屋子里,两个小孩儿脱了鞋子坐在床上摆弄新买的布偶。胡宝珠看到她手上的镯子,疑惑问:“你镯子怎么和我镯子一样呀?”
赵宝丫抬抬手:“我看到你有,觉得好漂亮就去买了一样的。”
胡宝珠噘嘴:“你喜欢怎么不告诉我啊?我还有好多好多首饰都很漂亮的,都送给你呀。”她跳下床,把自己的宝盒子拿出来,又坐到床上。
“你看,好多漂亮的珠花、头绳、手镯……”那满盒子的珠翠玛瑙亮晶晶的晃人眼,“反正我家好多的。”她拿起一块玉往地板上一砸,玉石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当声,然后碎成无数块。她高兴道:“是不是很好听?”
她还要丢,赵宝丫连忙拉住她的手,急道:“不能丢,这些好贵的。你要是不要,可以拿去给穷人家呀,很多叫花子都吃不饱饭,一个手镯可以够他们吃好久了。”
胡宝珠眨巴眼睛:“可是,可是叫花子好脏啊。”
赵宝丫:“你忘记要做好事了?”
胡宝珠噘嘴:“那好吧,下次我出去,让春桃姐姐给他们。”
申时一刻,赵宝丫要走了,胡宝珠凄凄哀哀把人送到大门口,瘪嘴朝她挥手。等赵家的马车走了,胡宝珠瞥见门口处不远蹲着几个小乞丐。她拔下头顶的珠花和脖子上的玉佩丢了过去:“那,你们拿去吃饭吧。”
几个乞丐眼睛放光,抢了就跑,随后来了更多的乞丐伸手讨要。
胡宝珠认为自己是在做好事,吩咐春桃去把自己的宝盒拿来,一件一件的分发下去。一传十十传百,胡府门口的乞丐越聚越多,连路过的百姓也来凑热闹。
看门的吓得要死,连忙跑去找管家,管家也从来没见过这种阵仗,急匆匆跑去找胡县令。
“老爷,不好了,小小姐在大门口散财……”
胡县令赶去时,门口抢珠宝的乞丐和百姓已经打成一团,抢到的脸上笑容洋溢,不断的恭维胡宝珠。
胡宝珠开心极了:“原来还能这样做好事啊。”
她撒完自己手里的东西又往屋子里跑,她屋子里还有不要的衣服鞋子也可以分出去。赶来的胡县令一把揪住她胳膊,看着空空如野的宝盒,那个心啊,都在滴血。
“谁让你在这撒钱的!”看更多精品来企鹅裙幺五尔二七五二爸以他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包括被人戴了绿帽子,都没有这么生气,他朝门口的衙差大喊:“快,快把那些首饰拿回来。”他爱钱如命,也就舍得给女儿花了,她居然分给那些贱民。
衙差领命,去追四散逃跑的乞丐。
胡宝珠急了,跺脚道:“不准追,宝丫妹妹说我这是在做好事,不许追!”
又是赵家那丫头!
胡县令气得仰倒,捂住胸口让管家快去找大夫。
一众下人七手八脚的把胡县令扶回了房间,还不等林大夫来,才刚走没多久的齐宴去而复返,眉眼里全是焦急:“胡伯父,不好了!”
胡县令顺了几口气,看向他,不耐烦问:“怎么不好了?”哪还有家里有个散财童子更不好的。
齐宴屏退伺候的婢女,压低声音道:“家父写给我的信被人动过了,信里有提到我们两家运金矿的事!”他也是回去后发现少了一件肚兜,怀疑有人进了屋子,又查看了一遍书信,才发现最后一封信的落款不对。
落的是钱大有的名字。
这厮是写顺手了吧。
胡县令胸口刺痛,整个人弹跳了起来:“什么?被谁动过了?”
齐宴:“钱大有,他应该知道了。”
“现下应该怎么办?”
胡县令稳住心神:“今晚立刻把最后一批货运走,子夜时分本官会亲自带人绑了马家,然后屈打成招,快速结案。至于钱家,你看你是试探一下钱志业的口风,还是干脆……”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齐宴闭了闭眼:“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一并抓了吧!”他也不想的,要怪就怪钱大有那个废物。
胡县令眼眸闪烁:是个狠人,以后要多提防!
是夜,最后一批金矿石被运走,马家庄内前一刻还沐浴在安静祥和的月光下,下一秒大门就被人撞开。马家一家三口被带走关入了县衙大牢,马家其他一干人等被控制在了马家庄不得外出。
同一时间,一队衙差闯入了钱家,把钱家夫妇和钱大有也关入了大牢。
次日一早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说是马家监守自盗,把要上缴给朝廷的金矿石用石块全部替换了,然后伙同钱家把金矿石运走藏匿起来了。
坊间开始流传《侠游记·四》的话本,话本里有一段是描写姓马的人家开采盐矿,然后用砂砾替换了盐矿,伙同姓钱把盐矿运到邻国售卖。
这么明显的意有所指就差指名道姓了!
赵凛拿到那话本面色都沉得能拧出水来:胡县令真是好本事,打着他的名义去陷害马家和钱家!
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错,怎么对方反应如此迅速?
第 70 章
牢房里阴暗潮湿, 马家夫妇都处在懵逼的状态,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被关了一夜的马夫人腹中饥饿,咕隆隆叫了几声, 担忧的问:“老爷,究竟怎么一回事?我们啥时候私藏金矿石了?”
昨晚上太混乱, 一群官差冲进去就说他们私藏金矿, 什么也没问就把他们一家三口强行拖来。看看时间, 现在已经接近第二日午时了,也没个人来解释一下。
马员外内心也是极慌的, 还要故作镇定安慰她道:“无事无事, 我们没做过的事, 县令大老爷查清楚了就会放我们回去的。”他看向蔫耷耷的马承平, “承平已经没读书了,我们家一定没事的……”这个场景, 活脱脱就是他当初做的噩梦啊!
小宝丫明明说过,只要承平不读书, 他们家就不会大祸临头的!
马承平抬眼看向牢房长长的甬道,内心焦灼:“赵兄一定会来救我们的。”他似是找到了勇气, 凑到马员外和马夫人身边, 很坚定的又重复了一遍:“赵兄说了让我们不要慌,他会想办法救我们的。”
“赵凛?”马员外激动了, “他知道?”官差闯进他们家时,他们一点准备都没有,压根没和赵凛接触啊,他什么时候说过要救他们了。
马承平四下看看, 确定没有狱卒注意到这边,才压低声音道:“之前赵兄和我说胡县令想侵吞金矿, 要拿我们家当替死鬼,让我注意着,他去找证据告发胡县令……”
“什么?”马员外气愤,随后被马承平一把捂住了嘴:“嘘……”
马夫人惶恐不安的朝外张望:“那,那现在怎么办啊?我们就等吗?”
马承平看看四周高高只剩天窗的牢房也很迷茫……
天窗上突然传来一声微弱的猫叫,然后一只蓝白猫扑了下来,直接砸在了马承平的脸上,吓得他惊叫一声,摔倒在地。
外头的狱卒听见声响,都见怪不怪了。
还是马夫人眼尖,认出那是小宝丫的猫,发现那猫腿上绑了个东西。她连忙弯腰把那东西取了下来,小心翼翼的展开,马承平父子连忙凑了过去。
是一张字条,字条上只有简单的几个字:拖,两日可出。
两日,他们已经在牢房里呆了半日,还有一日半,三人面上都有了点喜意。
牢房外哐当一声响,近处的火把都跟着颤了颤,紧接着有脚步声传来。马承平惊慌之下想也没想就把字条往嘴巴里塞,嚼吧嚼吧咽进肚子里去了。马夫人和马员外自然而然的挡在了他身前,朝声源处看去。很快看到林师爷引着胡县令往这边来。
马员外一看到人,就扑到牢门口喊冤:“县令大人,县令大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我们马家只负责挖矿,矿最后都被官府运走了啊!我们怎么可能私吞矿石?更不可能和钱家一起啊!”他们马家和钱家压根不熟。
胡县令站定,站在牢门前和他们对视:“误会?那你来告诉本官,那矿石怎么全变成石头了?不是你们马家私吞,难道是官府监守自盗不成?”
还没审呢,就一口认定是马家私吞,这是打定主意拿他们当替死鬼了。
“冤枉啊,大人,小的也不知道怎么变成石头了!”
胡县令朝狱卒使眼色,狱卒立刻打开牢门搬进去一个矮几。林师爷拿出笔墨铺好,研墨。
马家三人不明所以,都看着胡县令。胡县令道:“你们还是认罪吧,现在就写认罪书,签名画押,免得受皮肉之苦!”
马员外声音提高:“大人!私藏金矿是死罪,案子都没审,什么证据都没有,马家不认罪!”
“不认罪?”胡县令眸光犀利,“来呀,把马家公子拖出来审问,审到他说出金矿的下落为止!”
几个狱卒冲进去拉过马承平就往外拖,马夫人尖叫扑过去护他,被狱卒一掌掀开。马员外惊叫:“你们不能这样,不能这样,这是屈打成招!放开,快放开我儿!”他伸手去拉马承平,被狱卒掀翻在地,额头撞在了小几边上。
在马承平的惊叫声中,林师爷磨完墨,抬起笑脸看向撞伤脑袋的马员外:“写吧?早写马公子少受点罪……”
刑行处传来马承平的惨叫声,马员外手抖,愣是写不全一个字……
刑房另一处牢房内,钱家三人听着传来的惨叫声都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牢房内的齐宴一边研墨一边劝道:“姨夫、姨母你们还是认罪吧,你们若是认罪,我还能求求情保住表弟。县令大人是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才准许我来劝劝你们,不然表弟会像马家的公子一样惨。”
钱志业恼怒:“认什么罪?莫名其妙,钱家的船压根没看到过什么金矿石,和马家压根也没接触。”他盯着齐宴,“你日日在钱府,难道不清楚吗?”
齐宴面无表情:“姨夫,码头的账房都招了,账本都呈上去了,你多说无意。”他把比递给钱志业,“您还是快写认罪书吧,不然下一个受罪的就是表弟了!”
钱志业还没动作,钱大有先冲过去,抢了笔折成两段。指着齐宴的鼻子就骂:“吃里扒外,你当我不知道。那日我都看见你和你爹来往的书信了。就是你和胡县令侵吞了金矿石,拿我们家的船运到荆州。我算看出来了,你就是另一个温光启,养不熟的白眼狼,就想侵吞我们钱家的家产!”
钱家夫妇震惊,从昨晚上的懵逼到现在,终于明白了其中的弯弯道道。钱母不可置信,上前一步拉住齐宴,质问:“阿宴,你告诉小姨,大有说的是不是真的?小姨自小看着你长大,待你如亲子,你不会这么做的,对不对?”
齐宴眼眸平静:“我不知道表弟在说什么,姨夫姨母,你们把认罪书签了吧!”
钱大有把他娘拉开,一把揪住他衣领:“他娘的,你少给我装,你不知道?我昨日就躲在你的床底下,你床底下的暗格里有书信,书信被我拿了,里面清清楚楚写着你们的勾当!我要去告你们,去上面告你们!”
齐宴眼神微眯,反扣住他手臂:“书信在哪?”
钱大有嘲讽:“哈,不装了?终于承认了?”他伸手就要揍齐宴,牢房外的官差立刻冲了进来,摁住钱大有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钱志业冲过去把几个官差丢开,把嘴角流血的钱大有护在身后,对着齐宴怒目而视:“阿宴,你太让我和你姨母失望了!你走吧,认罪书我们是不会写的!”
齐宴:“姨夫,你想好了,我走了,下次来的就是官差用刑!”
钱志业:“我们钱家人就没有怕的,你滚!”
齐宴看向钱母,钱母也看着他,双目含泪:“阿宴,你太让姨母心寒了……”
“心寒?”齐宴轻笑。
什么心寒,他们对他的好不过是想攀附他们家,想让父亲给钱大有那个废物铺路而已。那晚上钱大有说的话他可听见了。求着他们家办事,还猜忌他们家,觉得他们家不够用心,觉得他不好。
说什么把他当亲子养,对他和钱大有差别那么大,当他眼盲心瞎呢!
他生来就高贵,怎么是钱大有那个废物可以比的。
要怪就怪钱大有事多吧,本来他也没打算拉钱家下水的。
他咬牙:“马家那边刑行完前,你们还有时间想想。”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官差咔嚓一声把牢门关上,不远处马承平的惨叫声不断传来,钱家三人听得心惊胆战。一只猫从天窗上跳了下来,本就神经紧绷的钱大有吓得惊叫。那猫勾住他的腿跳到他怀里,伸了伸前爪,厚厚的猫爪垫着在他胸口踩了踩。钱父惊讶的发现它爪子上有字条,左右看了看,快速把纸条拿下来。
纸条展开,上书三个大字:别招,拖!
钱大有抢过来一看,激动得想哭,压低声音道:“是赵兄,赵兄一定会救我们的。”
钱志业疑惑:“哪个赵兄?”
钱大有:“赵凛,赵秀才。那日就是他和我在江边看到齐宴运送金矿石去荆州的,之后他让我去齐宴屋子里偷书信,他说要把书信交给知府大人,告发齐家和胡县令,他会救我们家的。”
“爹娘,我们就拖着,赵兄已经在想办法了。”
钱志业对赵凛不是很熟悉,他沉着脸问:“他真能救我们?他一个秀才能请来知府吗?”
钱大有对赵凛有盲目的崇拜,他用力点头:“一定会的,他很厉害,他说能请来知府就能请来!”
又是一声惨叫声响起,钱大有抖了抖:要拖到什么时候啊——
趴在刑凳上的马承平眼泪鼻涕一起流:还有一日半,上来就下这么重的手,他怎么拖啊!
一刻钟后,背后渗血的马承平被狱卒拖回了牢房丢在了冰冷的地上,马夫人连忙冲了过去,眼泪啪嗒啪嗒的掉:“承平啊……你们,你们怎么能下这么重的手?”
马员外刚挪了挪屁股,林师爷的手就摁在了他肩膀上,含笑问:“马员外,这认罪书你是写不写?再不写,就打断马公子的腿了?”
马员外悲愤,把手上的笔一丢:“不写,你打死他好了,反正认罪了,全家都要死,你现在打死我儿,晚点我就下去陪他!”
“好骨气啊!”胡县令冷哼,“那来呀,把马承平拖下去继续打,先断腿,再断手!”
“不要,不要啊!我认罪!”趴在地上的马承平朝胡县令爬过去,哭得眼泪横流,扯着他一截官袍求道:“县令大人,别打,别打,我让我爹认罪!您给我一晚上的时间,我来劝我爹,他一定会认罪的,一定认罪!”
“娘,娘啊,你和县令大人说说,我们劝爹认罪!”
胡县令扯起嘴角:“就给你们一晚上的时间,明日若不认罪就等着断手断脚吧。”他说完往牢外走。
很快,刑房内又传出钱大有的惨叫声。
牢门外的林师爷劝道:“马员外,你们还是尽快认罪吧,说不定县令大人还能求个恩典,只判流放就行了。若是拖得久了,令公子断手断脚不说,全家连同那些姨娘下人都要一并斩首!”他又看向地上的马承平和马夫人,“您二位还是好好劝劝马员外吧。”
说着也跟在县令后面走了。
等人走后,马员外连忙走到马承平身边蹲下,问:“怎么样了?”屁股看上去都肿得老高,不会开花了吧。
他伸手去揭开马承平的上衣,把裤子一拉,看到屁股上垫着一块厚厚的棉垫子。
马员外愣了一下:这是啥玩意?他儿子屁股上什么时候垫了这么一个东西?
马承平扭脸,勉力嘿嘿笑了起来:“是小宝丫给我的……”当初他说不念书,怕挨打,小宝丫特意做了这个给他,说是怎么打屁股都不开花。
今日倒是派上用场了,早知道再弄个护背的了。
“厮……我背疼!”
马员外心疼得要死,马夫人眼泪止不住的流。
马承平龇牙:“别哭了,不疼的,就皮外伤,我方才只是叫得惨而已。娘,你假装劝劝爹吧,先拖过今晚上再说。”反正也不是他们一家,还有钱家轮流顶着呢。
两天,最多一家再轮一次用刑。
他皮糙肉厚受得住的,只要他爹娘不受罪就行!
马承平忍着疼,强行压下内心的恐慌安慰他爹娘,有那么一瞬间他成了一棵大树,也可以替父母遮风挡雨了。
夜静静的流淌,牢房里完全昏暗,马承平和钱大有隔着几间牢房和刑房,同病相怜的趴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天光从外头照了进来,狱卒拿了早食过来。一碗清可见底的米汤,两个馒头。
到了这个地步,也没什么好挑的了。
两家人才吃完早食,都没消化,牢房又砰咚一声被踹开。随后,两家人被同时拉了出去。
马承平大惊:说好的,一家轮一次呢!
还有一天呢,这样一起用刑要怎么拖啊!!!
两家人被拖到刑行处,两个小几被抬了过来,笔墨纸砚一应铺开。
胡县令坐在上首,冷着声开口:“来呀,把钱家和马家的两位公子绑起来。”
官差立刻把马承平和钱大有一左一右仰面朝天绑在了刑凳上。
两人俱都挣扎起来,钱氏夫妇和马家夫妇惊叫的要过去拉人,又被官差一左一右摁在了铺着纸笔的小几前。
胡县令继续道:“给了你们一晚上时间,想来也很清楚了。本官念一句,你们写一句,若是不写,就给两位公子上拶刑,手脚一起上。”
钱大有大喊:“你们这是屈打成招!”
马承平:“你们这是私刑逼供!还有王法吗,我要报官,我要喊冤,我们马家冤枉!”
“王法?本官就是王法!”胡县令摆手,示意给马承平用刑。
马员外立马认怂:“招招招,我招,第一句怎么写?”
胡县令摆手,慢条斯理的吐出一句:“本人,长溪县马家庄,马朋义,开采金矿时贪念妄起……”
马员外写了三个字就停笔,颤颤惊惊的看向胡县令。
胡县令冷冷的瞧着他:“怎么不写了?想你儿子受刑?”
他刚要摆手,马员外连连摇头:“不不不,不是,我就想问问‘溪’字怎么写?”
整个刑房的人惊愕看着他,马员外颇为窘迫的解释:“我,我这员外郎就是捐的……不认识几个字……”
胡县令闭了闭眼,马员外忙道:“要不,要不您让钱帮主先写,然后借我抄抄?”
同是天涯沦落人,这锅甩得也太快了吧。
钱志业连忙道:“我就是个大老粗,跑船的,能认识几个字?要不还是马兄先琢磨着,然后给我抄?”
马员外立马又甩锅:“我要是能琢磨出来,当年就去考秀才了。”
钱志业又把皮球踢了回去:“我要是识字多,也不至于混帮派啊!”
刑房的狱卒都有些无语,林师爷和齐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胡县令喝道:“够了,林师爷,齐宴,你们两个去帮他们写,然后让他们两家分别誊抄一遍。”
他娘的,写认罪书又不是岁试,还能抄的!
林师爷和齐宴很快把认罪书写好,轮到钱志业和马员外时,两个人又像是懒人挤猫尿一样,照葫芦画瓢都能画错。短短一段话,硬生生拖了一个时辰还没写好……
一个字——拖——能拖多长拖多长!
钱大有和马承平绑在木长凳上都快睡着了……
胡县令一拍桌子,马员外毛笔都吓掉了,钱志业沉着气看向他。
胡县令脸黑:“你们在耍本官?”
马员外立刻把毛笔捡了起来:“没,没有,我们怎么敢耍大人!我写,我写,我这就写!”他这次速度加快了许多。
胡县令看向钱志业,钱志业低头,下笔沉重。
又是一刻钟后,认罪书终于写完了。
胡县令略略扫了一眼,道:“签字画押吧!”
马员外和钱志业互看一眼,谁也不肯先动手。胡县令朝狱卒使眼色,四个狱卒立刻上前,割破两人手指就往纸张上摁。
马承平和钱大有突然用力挣扎起来,大喊:“爹,不能摁手印,摁手印就等于认罪了!”
钱志业突然爆发,直接把手边的墨打翻了,刚写好的认罪书污了一大片,压根看不清写了什么。
胡县令蹭的站了起来,整个人都暴躁得不行:“来人用刑,把马家和钱家的两个命根子往死里折腾!”今日,今日这个罪必须得定下来!
狱卒上前,拉住竹棍的两边用力……
竹棍一点点的收紧,马承平和钱大有吓得用力挣扎:娘啊,赵兄救命啊!!!!
县衙外的突然被人敲响,鼓声之大连牢房内也能隐隐听见,并且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刑行的人停下动作看向胡县令,胡县令蹙眉,朝林师爷道:“让人把敲鼓的人赶走!”
然而,还没等林师爷出去,外头有官差匆匆来报:“大人,赵秀才在外头击鼓鸣冤!”
“赵凛?”齐宴惊讶,“他鸣什么冤?”
官差摇头:“他说要见大人才能呈上状纸,否则他就一直敲下去!”
胡县令起身,朝林师爷道:“走,先去瞧瞧!”说着往外走去。
齐宴想了想,也跟了出去。
几个刑行的衙差一时间愣在那,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马承平和钱大有简直感动得眼泪汪汪:不愧是赵兄,好人啊……
胡县令一行人匆匆往东侧的县衙大堂赶,闻登鼓外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秦正清、赵春喜、陆坤、苏玉娘、赵小姑还有小宝丫几个小娃娃也来了。
胡县令坐到公堂之上,命人把赵凛带上来,惊堂木一敲,问道:“赵秀才有何冤屈?”就差说‘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赵凛拱手行礼,从怀里掏出一份状纸和《侠游记·四》的话本,铿锵有力道:“学生要状告齐宴,齐公子冒充我麒麟客的名号,写了这本《侠游记·四》!”
此话一出,胡县令和齐宴俱是一愣:那个神秘从不出现的麒麟客是赵凛?赵凛是麒麟客?
本就是借着麒麟客的名号来陷害钱、马两家,委实没想到踢到赵凛这块铁板了!
齐宴气急败坏:“你如何能证明你就是麒麟客?”
赵凛拿出侠游记前三册的手稿,又拿出麒麟客独有的印章和徐泓给他结算银钱的账本呈上:“这些够不够?不够的话,徐泓徐掌柜也在外面,可以一并作证!”
围观的徐泓举手,大喊:“草民可以作证,赵秀才就是麒麟客!”他太高兴了,以后终于找得到人催稿了!
其余百姓都兴奋起来:“原来麒麟客是赵秀才啊,俺说怎么这么有文采!”
“那书写的太精彩了!”
“等等,如果《侠游记·四》不是赵秀才写的,那写马家和钱家那段是什么意思?”
人群里的秦正清插话:“还能有什么意思,定然是想陷害这两家!”
“马家和钱家是冤枉的吗?那胡县令岂不是抓错了人?这么久也没见公开审理,不会是想屈打成招吧?”
外面的百姓越来越吵,胡县令用力拍着惊堂木:“肃静肃静!”他看向赵凛道:“这种冒用笔名出书一事衙门不管,你若觉得有损失,找冒充的人私下解决便是,退堂!”
胡县令不耐烦管这点子破事,他还要回去继续逼供呢!
“大人!”赵凛不依不饶,又从袖带里掏出一份状纸:“那学生就状告齐宴诬陷钱家和马家偷盗贼金矿!”
胡县令不耐烦:“仅凭一本书你就告他诬陷?你怎么证明书是他写的?”
赵凛:“学生拿到了《侠游记·四》的手稿和齐宴在县学上交给教俞的功课自己一模一样!”他盯着胡县令反问:“您都能仅凭一本无稽之谈的话本判定马钱两家有罪,当场捉拿。学生为何不能因为这份手稿告他诬告?”
围观的百信申讨声一片。
“就是!赵秀才说的对!公堂就是要公平!”
“马家和钱家的案子好歹也要公开审理才是,莫要不明不白的定了罪!
胡县令面色铁青,盯着赵凛:“赵秀才这意思是本官包庇齐宴,断案不明?还是本官和齐宴同流合污,陷害无辜?”
赵凛:“这可是大人自己说的!”
“放肆!”胡县令怒目而视:“你这是在污蔑朝廷命官,现在速速离去,本官还不计较,否则……”
赵凛毫不畏惧:“否则怎么样?县令大人还想打死赵某封口吗?”他拿出第三份状纸,面相长溪县所有的百姓,大声道:“这第三份诉状,县学学子赵凛要状告胡县令和齐州判利用职务之便,中饱私囊,侵吞朝廷金矿石。害怕事情暴露,又伙同齐州判之子齐宴诬告钱家和马家,乱用私刑,妄图屈打成招!”
他声如洪钟,整个公堂内外都听得一清二楚!
胡县令气急反而镇定下来,嘲讽问:“你这是想本官审自己吗?还是脱下官帽自行伏诛?”他冷笑连连:“赵凛,本官念你是秀才身,一再容忍你!今日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忍了,来人,把赵秀才拖下去重打五十棍!”
“不许打我阿爹!”赵宝丫尖叫,想冲进去。
赵春生和秦正清委实没料到赵凛会来这么一出,惊愣过后也反应过来了,连忙大声喊:“县令大人,赵凛是秀才身,按我朝律法,不可对秀才擅动私刑!”
陆坤只是冷冷的瞧着:真是个不怕死的,在县令府上告县令大人,好歹也去知府衙门告啊!
胡县令才不管这么多:“赵秀才与钱家、马家来往甚密,金矿石一案定于你也脱不了干系!来人啊,给本官打!打到他招为止!”
小黑跳了起来,一下子把拦住小宝丫的官差扑倒。赵宝丫迈着小短腿冲了进去,凶巴巴的挡在她爹面前:“谁敢动我阿爹,我就咬死他!”
胡县令不耐:“把这个女娃娃拉走!”
官差要动手,人群外又传来一声大吼:“谁敢!”
同一时间,一支利剑擦过众人头顶,穿过齐宴的发冠,直接将胡县令的乌纱帽钉在了公堂之上。
胡县令吓得腿软,手上的惊堂木啪嗒一声砸在桌上……受惊的百姓分开一条道……一众威风凛凛的带刀侍卫开道,一个身穿绯色官袍,胸口绣着云雁的官员出现在众人视野里。
他大步走到公堂之上,态度威仪,目光如炬,盯着胡县令质问:“你乃朝廷命官,不知秀才不可随意折辱的道理?”
“刑,刑知府,知府大人!”胡县令放在桌案上的手在发抖。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从长溪到河中府快马也要一日半,消息传过去,那边的人就算第一时间反应派人过来也要四五日。缘何案发到现在不足两日,就惊动了刑知府?
是上面早就注意到他走私金矿的事,还是?
胡县令死死的盯着赵凛:此人今日为何一反常态跑来击闻登鼓?莫不是早知道刑知府要来?还是刑知府就是他招来的?
他越想越阴沉!
围观的百姓惊讶:这位就是刑知府,传闻中,河中府的青天大老爷?
一时间,百姓齐齐跪拜!
赵凛深吸一口气,将状纸呈到刑知府的面前,重复刚刚说过的话:“县学学子赵凛要状告胡县令和齐州判利用职务之便,中饱私囊,侵吞朝廷金矿石。害怕事情暴露,又伙同齐州判之子齐宴诬告钱家和马家,乱用私刑,妄图屈打成招!”
“请知府大人明查!”
“赵凛!”胡县令强自镇定,朝赵凛喝道。
他刚喝完就对上刑知府凌厉的眼神,遂讪讪闭嘴。
邢知府:“胡县令,如今你算被告,本官没问话,莫要插话。”他朝身后的侍卫道,“来呀,搬把椅子请胡县令下坐!”
立刻有人上前,把林师爷拎了起来,朝公堂之上的胡县令坐了个请的手势。
林师爷憋屈的站在一旁,胡县令讪讪,起身想去取被钉在身后的乌纱帽。
邢知府:“胡县令,在案件没水落石出前,这乌纱帽还是不戴的好!”
胡县令去拿帽子的手僵住,咬牙乖乖走到林师爷的位子坐下。护卫上前把上面的椅子擦了擦,邢知府很自然的坐了上去,惊堂木一拍,喝道:“来人啊,把案件相关的马家人和钱家人一并带到公堂之上!”
“不可!”胡县令惊得刚要站起来,就被邢知府带来的侍卫一把给摁了下去。
邢知府警告的看向他:“被告,本官没问话,不许插话!”
胡县令: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赵凛挑眉:呵呵,终于体会到他们平头百姓的憋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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