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1 章
因为魏国突然增兵, 本来混乱的战场局势顿时变得更混乱了。
之前蒙骜向后胜去信,说为了表示结盟的诚意,不仅要将临清城还回去, 还要附赠莘县和冠县, 后胜毫不客气的表示要收下。
反正赵国和魏国加起来也就十万人, 他们齐国本来就有十万,又不是打不过。何况如今齐国与秦国是盟友了, 若赵国和魏国打他,难道蒙骜还会袖手旁观吗?
有双重底气在,后胜收得毫不客气,完全不考虑这三座城烫不烫手。
从某种角度来说,齐国这位权倾朝野的丞相还挺好骗的,一点防备心都没有, 比他们秦国的丞相可差远了。
想起吕不韦与王上暗中的交锋, 蒙骜摇摇头, 再次给后胜写了封信。
信的大意是:“我不是个没有信用的人, 临清城是一定会还给齐国的,只不过现在我被魏国拖住了脚步, 顾不上其他的, 等我将魏军打退了, 立刻就来与丞相商谈此事。”
还要商谈?这么麻烦。
后胜觉得商谈就没有必要了吧, 你直接让张唐带兵退出临清城不就行了?蒙骜却说不行, 这是必须要走的流程。
当面商谈归还临清城, 顺便将秦国与齐国结盟的事过个明路, 如果直接将临清城还给你们, 那算是结盟的诚意啊,还是秦国怕了齐国所以主动归还呢?
这就说不清了对吧, 所以归还是一定要还的,但归还的方式一定要正式。
后胜看过信后深觉有理,就决定再等一段时间。
帐下有人自诩聪明,问:“既然魏国增兵不好打,蒙骜为何不将临清这五万兵马调过去?”
这样秦国就七万人了,打魏国的十万也不算太难。
此话一出,其他人顿时看向他,似乎在看某个天真的傻子。
“……在下说的话可是有什么不对?”
“如果你是蒙骜,你会放心撤兵吗?”
“为何不放心?”
回答的人摇摇头,还真是个傻子。
没错,因为蒙骜承诺要归还临清城,齐国和秦国的关系缓和下来了,蒙骜又承诺要将莘县和冠县送给齐国,于是丞相后胜答应与秦国结盟。
有人可能会说他越俎代庖,没有请示齐王就做下决定,恐怕会惹人非议。
可齐王本人都不介意,其他人何必操这个心。
两国看起来是要结盟了,关系逐渐好转,可也不代表一下子就对对方信任爆棚了,该防还是要防的。
万一齐国说的结盟只是缓兵之计呢,秦国相信了齐国选择退兵,最后只会被三国联军包了饺子。
所以就算是要成为盟友,张唐也不曾带兵离开临清城,甚至巡逻戒备一刻不曾停过,就是怕齐国出尔反尔。
这个道理大家都懂,所以后胜去信问蒙骜,能否提前归还临清城,其实也是一种试探。
如果蒙骜真的在齐国答应结盟之后,立刻命张唐撤出临清城,他反而会怀疑这其中有诈。
齐国十万大军就这么被蒙骜一封信定在了原地,可魏国的十万人却实在是个威胁。
多亏对方主将差蒙骜一筹,或者二三四筹,所以哪怕蒙骜那边只有两万人,还是牢牢将魏军挡在了莘县县城外,可也只是挡住而已,想要将他们打退实在是太有难度。
一时间,两军居然僵持在了原地,谁也无法前进一步。
中原大乱,各路人马都在观望,看到这种情况都有点着急,恨不得上场给某一方增加点筹码,让他们快点决战。
庞煖也在观望,他已经围了蒙武三天,就等着蒙骜将冠县和中牟送还给他,要是蒙骜不给,蒙武这小子的人头就要落地了。
谁想局势居然僵住了,他迟迟拿不到冠县,喊话蒙武:赶紧催催你爹。
蒙武抬头望天:我也没办法,要不你亲自去莘县问问?
蒙武无赖的回答被庞煖啐了回去。
他围着蒙武可不止是为了夺回冠县和中牟,也得防着对方带兵突袭邯郸。
庞煖已经认出来了,蒙武就是那个扛着‘蒙’字将旗在代地招摇过市的方脸将军,凭着一面旗就假装自己是蒙骜,把代地小城的守军们耍得团团转,实在可恨。
庞煖当然不会听蒙武的话,跑到莘县去问蒙骜什么时候归还冠县和中牟,有那个工夫,他还不如直接打。
只不过莘县现在局势未明,还不知道最后胜的是谁,万一胜的是蒙骜呢,自己这边杀了他儿子,他胜了之后恐怕会直接带兵转头就来攻打赵国。
别说蒙骜手里这点兵不足为惧,赵国魏国都能增兵,幺五尔耳七五二爸以,秦国也能啊!只不过是秦国离得有点远,增兵速度比他们慢而已,不是没有。
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所以庞煖继续观望,如果蒙骜落入下风,他立刻就下令进攻,把蒙武也宰了,如此蒙家就只剩两个小儿,成不了什么气候。蒙家倒了,他也算是为六国除掉一个大患了。
秦国原本的兵力不少,在这个一城都只有几万人的年代,十万青壮绝对不是小数目,在扶苏前世,秦国灭楚国那一战,出动了全秦国的兵力,也不过六十万。
人是不少,可蒙骜还是陷入了兵力不足的囧境,谁让他一开始就兵分三路,直接对上三国了呢。
如今三国反攻,哪一路的兵马他都不敢撤,不然三国合围,秦军处境更糟。
齐国那边是能撤但不敢撤,即便是盟友,信任也是有限的,这点大家心知肚明。
而赵国那边呢,庞煖围着蒙武要冠县和中牟,蒙武俨然成了人质,这他更不敢撤兵。
因为冠县已经被庞煖围得水泄不通,且蒙武显然不是庞煖的对手,冒然突围出来绝对死路一条,还不如老老实实在城里待着,等莘县那边结束了再来救他。
如此一来,倒是显得蒙武更废了,但这也不是他的错,他唯一的错就是运气太差,跟赵括初出茅庐遭遇了白起一样,蒙武遭遇上了庞煖,实在倒霉。
魏国对此乐见其成,蒙骜越是不敢撤兵越好,这样他们十万对两万,还是围城,哪怕就这么耗着,也能将秦军耗死。
观望的各国人觉得这一幕有些荒诞,打了一辈子胜仗的蒙骜居然要死在一个无名小卒手里了?还是这么憋屈,这么低级的死法?
是的,他们觉得轻敌冒进,然后被人围城,活生生困死的死法,实在太低级了,有损名将威名。
比如胡服骑射的赵武灵王,英雄了一辈子,最后居然是饿死的,谁听了不觉得唏嘘又荒诞呢,如果不是真的发生在眼前,他们是绝对不会信的。
因为人数差距,秦魏陷入苦战,秦国有赢有输,总的来说还是赢的次数比较多,因为秦国那方有蒙骜,这大概就是名将和普通将军的区别。
但魏王不理解,魏王气得又开始增兵,不把蒙骜困死在莘县他是不罢休了。
有人觉得此举不妥,十万兵马对秦国这样疆域大人口多的强国来说都不是一个小数字,何况是魏国呢。
这十万人还是从全国抽调才凑出来的,抽调之后,魏国全境都兵力空虚。
若换成其他时候,满朝公卿都要反对,但因为莘县的秦军人少,且此次是三国共同对抗秦国,十万人快去快回,影响不了什么。
可没想到蒙骜这么难打,十万人也只能跟他打个平手而已,这十万人回不去,魏国境内就得一直持续着兵力空虚的状态,可这还不算,魏王居然还要继续增兵!有没有考虑过魏国其他的领土?其他地方都不打算要了吗?
用十几万或者二十万兵力去守一个莘县,亏王上你想得出来!
然而魏王表示:你们说得都有道理,但是寡人不听!寡人非要派大军过去!
魏王一心想困死蒙骜,借机给魏国扬威,魏国曾经也是强国,魏武卒所到之处,任何军队都不敢放肆。
可惜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魏国地处中原,本是个人才辈出的好地方,可惜就是留不住人,人才大量流失,只能憋屈地做一个优秀的人才生产基地,孵化的工作交给别国,自己则开始走起了下坡路。
百年的时间,从曾经让人仰望的强国变成了弹丸之地的弱国,魏王心头极为不甘,他迫切地想重振魏国的雄风。
而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庞煖观望两日,得知了魏国又增兵两万的消息,觉得蒙骜要完。
你再怎么厉害,两万对十二万也应该没有悬念了吧。
既然如此,也就没必要给蒙骜留面子,完全可以直接攻城,再将蒙武杀了,好好挫一下秦国的锐气,免得他们三五不时就想发兵攻打。
遭遇赵军猛烈攻势的蒙武束手无策,无奈只好向父亲求救,可蒙骜自身难保,他又能做什么呢?
这边十二万魏军虎视眈眈,那边儿子生死攸关也不能不救,蒙骜分身乏术,愁得头发又白了一层,情急之下才想起他不是已经跟齐军结成盟友了嘛,完全可以向齐军求救啊!
于是蒙骜再次给后胜写信,希望相国能看在两国是盟友的份上出兵相助,在下不胜感激,除了说好的三城之外,中牟邑也将双手奉上。
只不过这件事没有禀明秦王,是我私下许给相国的,届时还请相国做一场戏,主动向我王讨要,再由我替齐国美言几句,此事定能成功。
后胜收到信,心神微动。
又送了一座城,那么想让他帮忙也不是不行。
早在今日之前,后胜就已经去信齐王,阐述了齐国与秦国结盟的好处,齐王百分百信任他这个舅舅,当即就同意了,还说一切事宜舅舅自行决定就好,不必过问寡人。
后胜是主张与秦国结盟的,为了长远打算,绝不能坐视蒙骜父子丧命,况且蒙骜说好要归还的临清城还没还呢。
万一魏军或者赵军打败了秦军,夺下临清城,他岂不是还要跟对方打一场才能将临清城拿回来?这哪有从蒙骜手里拿回来划算。
不仅能收获秦国及蒙骜父子的友谊,重点是不用费一兵一卒!十万大军怎么来的,就怎么带回去,光这一点,绝对够他将太尉压得死死的。
第 112 章
不费一兵一卒?怎么可能!
蒙骜将临清城还给齐国, 这一步的确是不需要动兵了,可齐国旗帜鲜明地站在秦国那边,就是与赵国和魏国为敌, 不跟秦国打, 他们还得跟赵国魏国打。
想不动刀兵, 简直做梦。
只能说,后胜大概是没将魏国和赵国放在眼里。
赵国只有五万人, 后胜手握十万大军自然不会怕他们,哪怕主将是庞煖也一样,他们这边还有蒙骜呢,怕什么。
至于魏国嘛,虽然现在已经是十二万,比齐国还多两万, 可后胜依旧将他们放在眼里, 大概是习惯魏国的弱鸡了, 都想不起去提防他们。
魏王拍桌:欺人太甚!
说白了, 后胜就是没将两国放在眼里。
要知道,一旦秦国和齐国结盟, 就会变成秦国+齐国的二十万兵马, 对阵赵国+魏国的十七万兵马, 局势瞬间逆转。
哪怕不能直接大败两军, 也会再次陷入僵持状态, 而秦国派来的援兵已经在路上了, 僵持时间越长, 对赵魏越是不利, 相信他们也能看出这一点。
可看出来又怎么样,继续增兵吗?
就为了争夺小小的三个县城, 你先增兵五我再增兵十万的,打成一锅粥了,当初秦国灭掉东周都没这么大的动静,这合适吗!
非常不合适!
主要是投入和收获完全不成正比,为了三座城甚至一座城,损失几十万兵力,丢死人了,说出去都让人笑话。
所以就算魏王再上头,也到此为止了,十二万兵力是魏国的极限,顶多赵国再增兵几万,但想必也不会超过五万,不然其他城池又会守卫空虚,很容易被秦国或者燕国趁虚而入。
比如这次就是,先是秦国搞偷袭,差点连他们都城都一块儿偷袭了,秦国转移目标之后,燕国又来了,好在燕国一如既往的菜,赵国才没有损失更多。
夹在这两个老六之间,赵国一刻都不敢放松,哪敢像魏王这样孤注一掷,将国内大半兵力都调到边境去。
双方都增兵的结果就是,跟没增兵之前一样……所以没这个必要,有些事情已经可以预见到结果了。
因此后胜觉得,只要把秦国和齐国结盟的消息放出去,赵国魏国都是会权衡利弊的,知道这场战争的结果是什么,兴许会直接停手退兵,这才是他设想中的不费一兵一卒。
后胜的确很看重这次结盟,收到蒙骜的求救信之后,立刻派出三万兵马及张唐手下的两万人一起北上,同时也开始写信,不过是写给庞煖的,告诉对方齐国以及与秦国结盟,还请上将军暂缓动手,留蒙武一命,不然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若只有这封信,庞煖可能会不屑一顾,不好看就不好看呗,就算你们结盟了又怎么样,难道我杀了蒙武之后,你一个齐国的丞相还能派兵来替他复仇吗?
那就不是盟友了,那是亲爹。
后胜真的会为一个秦人付出这么多吗?显然不会,所以庞煖无所畏惧,根本不在乎这封信。
可没想到信刚到没多久,浩浩荡荡的五万联军就到了,目前局势是这样的,蒙武带着三万人守在冠县县城内,外面围着五万赵军,再外面是秦国和齐国的五万人,三波人马好像套娃一样,一圈套一圈。
庞煖:沉默.jpg。
没想到后胜还真有到处认儿子的习惯,刚还说他不可能为蒙武付出这么多,大军转眼就到了,这岂是打脸可以形容的。
庞煖顿时停止了一切动作,毕竟此时蒙武可不是孤立无援了,人家有五万援兵,反而是庞煖自己陷入了包围圈。
赵国自然可以再派援兵来帮忙,但还是那句话,秦国的援兵也要到了,双方兵马加来加去的,只为了这么一个冠县,不太划算。
所以庞煖不得不放弃原本的打算,偃旗息鼓,冠县重归宁静。
北边赵国与齐国短暂交锋之后,很快魏国也收到了消息,大战在即,齐国居然和秦国结盟了!?
这次还不等消息传回大梁,魏军主将也想掀桌子了。
这个齐国怎么回事!临阵倒戈!
魏国怎么也没想到,被秦国挑衅之后,还要遭受齐国的背刺。
对此齐国那边后胜反驳道:“我们本来也不是一个阵营的吧!去年你们合纵联军,我们齐国也没参加啊!”
非常的理直气壮。
魏国被气了个倒仰,但办法还是要想的,秦国和齐国已经结盟了,要不他们和赵国也结盟一下吧。
然而想法是好的,实际操作起来非常有困难,因为秦军和齐军是挨着的,他们想结盟轻而易举,魏国和赵国却是一南一北,中间隔了个秦国,想要传个消息结盟,必须得穿过秦军营地才行。
蒙骜早就防着他们了,哪怕人手捉襟见肘,依然派了人出去截胡,凡是有两国的使者往来,发现之后全部杀死,让他们连信都送不过去,我看你们怎么结盟!
多么简朴的计策,可偏偏它就奏效了!
起初,庞煖和魏军主将迟迟收不到回信,还以为是对方对结盟不感兴趣,可不止信件,双方的使者也随着信件一起杳无音信,这才意识到,哪里是对方没有回信,是都被秦国拦住了!
蒙骜这个无耻老贼!
可除了暗骂,他们什么也做不了,结盟也是不了了之。
他们双方写了不下五六封信,可一封信都没有传到对方手中。
秦国这么容易就能截留他们的信件,若是正好在信中商讨针对秦国的良策,结果信却到了秦国手中,这跟直接献上自己的人头有什么区别!
两国只能遗憾放弃。
在蒙骜艰难抵抗魏国十二万大军的第三天,秦国援军终于到了,整整八万!
不得不说,还是秦王大手笔,一次就增兵八万人,哪像魏王抠抠搜搜的,七万人还得分两次增兵。
魏王听了想发疯。
你也不看看秦国国土多大,魏国国土多大,这能比吗!
再说了,秦国有军功爵制度,他们征兵毫不费力,反观魏国呢?有人愿意从军就不错了!
然而这怪谁呢,提出军功爵制度的商鞅本来可是在魏国出仕的啊,魏国不懂欣赏,他才跑到秦国去的,谁让你们没有眼光。
秦国本来就有十万人,现下增加到十八万,又有齐国做盟友,形势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逆转,干脆就是一边倒了!
这八万大军由将军桓齮(yi,第三声)带领,他们第一时间到了莘县解救蒙骜。
面对对面将近十万的秦军,魏军再不复前几日的勇猛,开始踌躇不前,等着将军和王上下令撤退。
笑话,再菜他们也是有脑子的,或者说正因为菜,才会在察觉到危险的第一时间选择保命。
面对两万秦军时,他们勉强还能嚣张一下,然而十万秦军?他们还不想找死。
如今齐国已经和秦国结盟了,他们打败赵军只是早一日晚一日的事情,总之耽搁不了多久,兴许兵力都不会有所损耗。
到时候秦国和齐国联合起来二十八万兵马……灭了魏国都绰绰有余。
越想越有可能,这两国可是都与魏国接壤的,灭掉魏国再瓜分,对他们来说大大有利,很有可为,说不定现在已经开始密谋灭魏的计策了。
魏军主将擦了擦头上的汗,觉得自己已经一脚踏进鬼门关了,接下来就两国的结盟牢固不牢固,若是牢固……那魏国就惨了。
离战场不远的大梁,魏王也擦了擦头上的汗。
玩脱了啊。
本来想速战速决,杀了蒙骜替魏国立威,谁知蒙骜这块硬骨头这么难啃,两万对十二万还能坚持三天,硬是等到秦国援军到来。
现在好了,秦国大军逼境,还离大梁这么近,几日前赵国的遭遇这么快就轮到魏国了。
魏王内心热泪扑簌簌地落下,他才继任王位没几年,魏国不会亡在他手上吧?!
那悲惨的样子丝毫不见前几日的雄心壮志。
秦国能继续派援军,魏国可没有下一波援军了!秦国有齐国做盟友,魏国可没有人能当盟友了!
向韩国求助吗?那倒霉玩意儿还不如没有。
还是向楚国求助?楚王只会抚掌大笑,然后派大军压境,跟秦国一起将魏国瓜分掉吧!
都是不靠谱的,只有魏国自己才能救自己!
魏国很快就退兵了,根本没给秦国摆开阵势的机会,怂得非常快,只能说一句能屈能伸,魏王真大丈夫也。
魏国不仅退兵,临走之前还很大方地表示,莘县我们不要了,就送给秦王,做一个秦国和齐国结盟的见证,祝福你们,比心。
对于魏国的做法,蒙骜丝毫不觉得诧异,他也非常不客气地将莘县划入了秦国版图,从援军中挑出几个人当县令县丞,直接就开始经营起了这座城。
至于原来投诚的那个县丞?
蒙骜表示赞许:投诚的做法很好,值得鼓励,希望以后每一座城池的县令县丞县尉们都能像他一样识时务。
不过这种人才出现在对面就行了,自己国家可不敢用他,尤其是在这种边境,免得哪一天别国来攻打秦国时,他重操旧业,又带着莘县跳槽到对面阵营去。
蒙骜先免了他的职务,告诉他等战事结束之后,会论功行赏的,到时候再给他安排新的职位。
面对秦军正义的铁拳,原县丞自然不敢说半个不字,等着就等着呗,总比原来的县令和守将好啊,那两个早几日就已经去地下侍奉先王去了,他可不想去。
别看蒙骜选人时如此随意,他可不是乱选的,先秦时的大臣还没有文武分家,或者说大部分没有。
选出来的这两个人能识字,会管人,这就足够了,实在不行后续还可以换人。
没办法,扩张时期嘛,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魏国已经举白旗了,赵国也只能紧随其后,不过庞煖可是有操守的,赵国也不像魏国那么弱,他们不是兵力不足,而是各有用处,不可能将全部的兵力都投入到冠县来。
虽然细研究的话,还是兵力不足,但是强国总是要面子,怎么能说得如此直白。
庞煖不仅有操守,他还有眼光有行动力,早在秦国援军到来之前,就已派人拼死突围出去,向邯郸求援了,幸亏原本集结的大军还没完全散,于是赵国援军也踏上了去冠县的路。
当秦国援军去解救蒙骜时,庞煖与赶来的援军里应外合,带着原本的五万大军冲出了秦国和齐国联军的包围圈。
其实原本突围不是这样的,只要庞煖先带兵冲出去就算突围成功了,按照一般人的想法,对方主将都跑了当然要追啊,不杀掉主将就算杀了再多的小喽啰也是没用的,对方早晚会卷土重来。
但庞煖面对的是丧心病狂的秦军,他不敢赌对面有没有人得到白起的真传,万一觉得主将跑了没关系,今天就随机坑杀五万个俘虏玩玩吧,那赵国简直损失大了!
所以哪怕大军突围很难!收拢阵型很难!庞煖还是毅然决然带着大军冲出去了,幸好援军也不含糊,成功与庞煖汇合,庞煖突围成功。
然后带着大军退出冠县八十里,直接驻扎在那。
这意思很明显,冠县我们不要了,你要就拿走,但是只能有一个冠县,其他城不行,冠县北八十里是底线!如果秦军仍要进犯的话,我们只能继续打了。
这种面对面硬刚的仗,蒙骜才不打呢,拿到一个冠县就够了,见好就收。
终于结束了好似叠叠乐的混战,蒙骜合拢大军,带人去了临清,后胜已经等候他多时了。
蒙骜此去正是践行自己承诺的,之前说了只要齐国同意结盟,就将临清城归还齐国,齐国毫不含糊,赞助了三万兵马,蒙骜当然也不会失信,他居然真的将临清城还回去了!
当重新踏入临清城时,后胜简直不敢相信,蒙骜居然会信守承诺!
要知道,魏国和赵国都退兵了,只有后胜一个人面对蒙骜和他身后的十八万秦军,要说没有压力是不可能的。
后胜突然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应该在秦国援军到来之前就向蒙骜讨要临清城的,事到如今,即便是对方要反悔,他也不能再做什么了。
他才十万人,根本打不过,也不要想着找人帮忙的事,他与秦国结盟,就是站在了其他五国对立面上,不会有人帮他的。
后胜进退两难,不知该如何是好,难道就这么放弃临清城,也像魏国一样灰溜溜退兵吗?
可他早就去信齐王,信中大肆宣扬与秦国结盟的好处,若是结盟之后连临清城都没要回来,自己还当了一次棋子,就算齐王再信任他,恐怕也会心有芥蒂吧?
没想到!峰回路转!
蒙骜带着十八万大军站在他面前的第一件事,居然就是将临清城还给他!
瞬间后胜对秦国的好感度倍增,更加觉得自己跟秦国结盟的做法没错,甚至……以后再收受秦国的黄金珠宝时,也会更加泰然了。
不过当蒙骜笑呵呵地问后胜,什么时候去看看冠县和莘县时,后胜摆手拒绝,表情看上去颇有名士之风。
“只要临清城就好,冠县和莘县就算了吧。”
蒙骜佯装诧异:“这从何说起?在下与丞相信中早已约定好,为了表达我秦国与贵国结盟的诚意,愿意将冠县和莘县送给齐国,丞相却不肯收,难道是对结盟有异议?”
后胜岿然不动:“王上命我来只为收复临清城,冠、莘二县本就不属于齐国,君子不夺人所好,故而请恕某不能与上卿同行。”
“这,这……”蒙骜似乎被后胜身上的君子之风折服了,还有些感动,一时说不出话来。
片刻后,方才抬手拭泪,感动地说:“相国真乃君子也,如此,这冠县和莘县,在下就代我王收下了。”
后胜恨不得做一个舀水泼出去的动作催促蒙骜。
收下吧,你快收下吧!顺便把你这十八万大军撤走!
第 113 章
蒙骜带着不到十八万大军大胜而归, 以及中牟、冠县和莘县三城,比起以往来说收获不算太丰盛,毕竟他是曾经连下韩国三十七城的猛人, 三座城而已, 根本不够看的。
但是这次虽然数量少, 却是意义非凡,所以各国依然为蒙骜的功绩震动, 赵国魏国齐国三国都没拦得住秦国向东扩张,看来这天下又要变了。
上一次变天是秦国绝周祀的时候,秦国灭了东周置三川郡,就此迈出了东出最具有决定性的一步。
在此之前,秦国不管如何扩张,都是在西面折腾, 对中原及东方各国影响不是特别大, 可自从灭了东周, 秦国就像打开任督二脉一样, 疯狂向东扩张。
别看秦庄襄王在位时间不长,但他的功绩可是一点也不少, 只不过儿子名声太大, 导致庄襄王直接在历史传说中隐身了, 不然单拎出来看看, 这位也是个吞并天下的好手。
秦国历代先君都不曾忘了对中原的向往, 每个人都在为此努力, 从三次东迁都城开始, 到灭掉东周, 再到现在,将中原大地从西到东贯穿, 彻底阻断六国合纵的可能。
去年联军进犯秦国的五国人望着中原,恨得牙痒痒,这份恨意七分是针对秦国,剩下三分则是针对齐国。
合纵你不参加也就算了,我们只当你窝囊,结果现在居然旗帜鲜明地支持起了秦国!还帮着秦国踩了合纵一脚,直接将合纵给踩断了!齐王到底有没有脑子啊!
齐王悠闲地投着壶:脑子?那是什么?能玩吗?
可就算他们把后槽牙都咬碎了,既定的事实也无法更改,秦国甚至已经将冠县和莘县的人都迁出来了,分散到秦国各地,主要是西北对抗戎狄的地方,让这些新秦人充当先锋。
然后再将原本的秦人迁入两县,分地开垦,以及收获两县原本种下去的粮食。
这次战争持续的时间不长,等新住民迁进来时,还没到秋收的时候,规模也不大,别看人数挺多,实际上因为顾虑太多,打得并不激烈,也就没到坚壁清野的程度,原来种下去的粮食都还保留着,正好收获一波。
这些都是战利品,当然充入国库,只留了三成充当新住民的口粮,这部分粮食是免费给他们的,也算是让他们远离故乡的一点补偿。
当然最主要的是,如果不给他们分一些粮食的话,恐怕这些人根本活不到明年春耕,毕竟迁过来的路上,他们都是要自备口粮的。
黔首又没有秦军那样的身体素质,走得非常慢,一路走来说不定将存粮都吃光了——他们去年种的粮食还没收呢!
当然,那一部分已经被他们卖给了同里的村民,现在已经变成刀币随他们跋山涉水过来了。
但是刀币终究比不上粮食,若冠县和莘县的粮食十成都缴了税,本地没有存粮,就要从其他城运过来,粮食价格就要上涨,他们卖地赚的那点钱根本不够吃的,黔首们还是会饿死。
所以为了保证新住民的存活,也为了增加他们对新城的归属感,秦王下令只收七成粮食,剩余的三成分发给所有新住民,让他们过个好年。
没错,马上就要到夏历十月,也就是瑞顼历的新年了,秦国打了胜仗,除了个别几个遭受旱灾或水灾的城池,其他城都感受到了丰收的喜悦,已经喜气洋洋地准备起了新年。
王宫自然更加热闹,扶苏经常看到宫人来来去去的忙碌,去年过年时,他还在襁褓中,吃和睡占据了他大半的时间,没有过多关注。
所以严格来说,今年才是他穿越秦国后,过的第一个年。
不过,秦国过年的习俗跟后世似乎不太相同,没有挂什么红灯笼也没有贴春联,他甚至见不到什么红色。
这也正常,毕竟秦国崇尚黑色。
看着看着,扶苏一拍脑袋,秦国连纸都没有,哪来的春联,又怎么可能糊灯笼?
他真是傻了。
嗯……也不知道用丝绸糊灯笼行不行得通?
想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并没有这方面的记忆,扶苏摇摇头,算了,这会儿连蜡烛都没有,灯盏里点的都是动物油脂,想什么灯笼。
倒是没有纸这事,他必须要尽快解决了,看他爹每天都要批竹简,要是早点把纸制造出来,何必每日批阅一百二十斤。
单手执竹简的样子是很帅,灯光下的剪影像是一幅名画,可是时间久了,扶苏真怕他爹那只手会脱臼啊。
或者有左右手臂肌肉不一样大情况出现,那就不太美观了。
以及,蒙武已经回来了,武师父就位,难保他爹不会将老师也一并给他安排上,不知什么时候他就要开始读书写字。
穿越到古代,扶苏已经做好了练毛笔字的准备,可没想到他比其他穿越者的待遇更差,毕竟虽然毛笔字不好写,但刻刀更不好用啊!
他真的有在竹简上刻字的力气吗?扶苏表示怀疑。
(此时的扶苏还没对自己的力气有个正确的认知。)
他觉得自己是不行的,还是毛笔更亲切一点,所以必须要想个办法,把蔡侯纸造出来了!
热血过后,扶苏又将下巴搭在膝头开始发愁。
但是……这件事交给谁比较好呢?他爹手下有这样的人才吗?
是不是交给墨家更合适啊?扶苏沉思。
不过说到墨家,扶苏很容易就联想到孟芽,以及她那个折戟无数次的豆浆改良。
她知道求助自己的父母,寻找好用的工具,方向是好的,可惜人脉有限,一直没找对人。
他是不是应该想个办法,让孟芽和这些最会用工具的人碰个面?
造纸和改良豆浆,甚至做豆腐,扶苏正在纠结应该先忙哪一个,可还不等他纠结完,北宫传来的噩耗彻底打乱了他的步调。
伺候夏太后的老宫人匆匆忙忙赶往秦王及各位夫人处报丧,秦王的亲祖母夏太后,在新年前夕终于病重不治,薨了!
扶苏脑子里顿时也‘轰’地一声炸开了,还不等他细细回忆那位老太后的音容笑貌,楚夫人已经急忙将他从台阶上抱起,带回殿内换麻布衣裳了。
夏太后薨,他作为唯一的曾孙,自然要第一时间去北宫守孝,楚夫人拉着扶苏的手,细细地安慰他:“扶苏别怕,母亲会陪着你的。”
扶苏才一岁就要经历这种生离死别,楚夫人生怕他被冲撞到,听说小孩子被吓到很容易丢了魂。
扶苏抬头望了楚夫人一眼,发现她眼底尽是忧虑,然后微微动了动手,发现手中一片薄汗,但那不是他的,而是楚夫人的。
楚夫人一直在安慰扶苏别怕,其实最怕的是她。
扶苏看得出来,楚夫人只是因为担心他才会这样,于是回了一个暖暖的笑:“母亲,我不怕。”
楚夫人勉强地笑了一下,她根本没信扶苏的话。
小孩子哪里知道死亡是什么意思,就算现在说了不怕,等见到夏太后形容枯槁的尸身,恐怕还是会吓到。
若不是有碍孝道,楚夫人真想将扶苏塞回殿内去,自己一个人去守孝得了。
那自然是不行的,扶苏必须要去。
他与夏太后,只有短短一年的亲情缘,而这一年还因为对方无限期的生病缩短到了两个月,这两个月扶苏经常去看她,是眼睁睁看着夏太后变得更加病弱的。
从见到夏太后的第一面起,扶苏就知道对方活不过今年了,所以骤然得知对方死讯,却也并不觉得意外,他觉得自己可以坦然接受夏太后的死亡。
直到真的到了北宫,见到满室皆白时,突然控制不住情绪,落下泪来。
他高估自己了,两个月的亲情也是亲情啊。
第 114 章
夏太后比上次更瘦了, 她静静地躺在榻上,像一片轻薄的纸。
这是扶苏第一次直面死亡,上辈子的亲人有跟没有一样, 亲爷爷奶奶去世后, 装殓火化都是其他人做的, 扶苏只在葬礼上出现了一次,那时两个人都已经装进盒里了, 他看了也没什么感受。
但这次不同,明明离得近了,还能感受到夏太后身上的温度,可她的确是死了,大巫正在为她行招魂之礼。
这是先秦时代的葬礼习俗,在人死后首先要验气息, 确认人真的死了, 下一步就是进行招魂, 行复生之礼, 直到招魂也无法让人复生,才会开始准备装殓下葬。
夏太后是病重不治去世的, 当然不能复生, 大巫面带哀色, 朝嬴政摇了摇头。
嬴政闭了下眼睛, 挥手让大巫离开。
接下来宫人们要替夏太后沐浴装殓, 这个环节扶苏就不合适在场了, 他松开楚夫人的手, 打算独自到殿外等候。
嬴政看见了扶苏低落的身影, 走过来牵住他的手,扶苏抬头望了一眼, 任由嬴政牵着他直到殿外。
期间扶苏一直没说话,既是因为这氛围太肃穆,也是不想打扰他爹的心情。
比起只跟夏太后相处了两个月的扶苏,嬴政与夏太后才是真正的亲人,他爹此时一定会很伤心。
只是从外表不太看得出来。
扶苏又抬头看了一眼,如果不是对他爹很熟悉的人,根本看不出他在伤心。
要不要安慰一下?
不过今天不是孝心投资了,这是他发自真心的。
扶苏拽了拽嬴政的袖子,待嬴政注意到他时仰起头,眼中带着一些不符合他年纪的,哀伤的思绪。
这哀伤一部分是真的,更多是扶苏特意酝酿出来的情绪,打算拿来安慰他爹用的,谁知嬴政见到他小小年纪就因为高大母逝去如此哀伤,顿时受了触动。
本来还在回忆大母往昔的音容笑貌,独自伤心中,见扶苏如此,嬴政反而从哀伤的情绪中抽离了出来,转而安慰起扶苏来。
“别伤心,高大母只是去陪伴孝文王了。”
扶苏未说出口的话就这么被截了胡,他心想这本来应该是我来说才对啊,看见他爹难得温和的眉眼,难道是和楚夫人一样,都在担心他年纪小,会因为这场丧事收到冲撞吗?
亲爹的关心他就收下了,但是这安慰的话似乎不太走心啊。
原本夏太后是孝文王的姬妾,死后依照礼法应该葬在孝文王陵寝附近,然而据上辈子的史料记载来看,事实并非如此。
《史记·吕不韦列传》中记载:“始皇七年,庄襄王母夏太后薨。孝文王后曰华阳太后,与孝文王会葬寿陵。夏太后子庄襄王葬芷阳,故夏太后独别葬杜东。”
他爹根本没有让夏太后去陪伴孝文王的意思,而是让夏太后死后自己享受独栋。
所谓的‘高大母是去陪伴孝文王了’,应该就跟上辈子那些‘她没死,只是变成了星星’和‘她只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如出一辙,都是安慰小孩子的话。
有人愿意守护他的童年,这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扶苏当然不会煞风景地拆穿嬴政,再次抬起头时,他目光里充满了憧憬。
“以后高大母有高大父陪着,一定会很很开心吧。”
还不等嬴政对扶苏的美好期盼做出回应,他又说:“可是高大母病还没好呢,怎么不带一个太医过去?”
嬴政:“……”
太医应该不想听见这话。
扶苏拉着嬴政的手,叽叽喳喳絮絮叨叨,说了好多关于夏太后‘未来’生活的猜测,其中充满童趣,驱散了不少哀伤的气氛。
扶苏还说要将自己最喜爱的玩具给夏太后带上,让她带着一起走,就当是扶苏侍奉在她身边了。
嬴政差点以为扶苏已经懂得了死亡的含义,不然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可看他懵懂的样子,似乎只是单纯地认为高大母是出了远门,他也只是单纯地想将玩具送给她。
嬴政揉了揉扶苏的头,微微感叹道:“你有这份孝心就够了。”
扶苏舌尖抵住上颚,止住了话头,他想说这算什么孝心,他什么都没做。
见到夏太后的第一面时,他就已经知道了对方的死期,可他不会医术,什么都改变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生命消逝。
除了失去亲人的悲伤,他比别人还多了种无力感,为什么他上辈子不是学医的呢?
虽然他清楚,以夏太后这个身体状况,就算他精通中医也回天乏术,但到底成了心里一个坎。
或许在造纸的同时,他也应该想办法增进一下秦国大夫的医术?
不然今日面对夏太后去世时的无力,早晚会再次出现,他可不想再体会一次了。
“扶苏?怎么坐在这里?”
头顶突然响起楚夫人的声音,扶苏发散的思维回笼,诧异地抬头问:“母亲怎么出来了?”
给夏太后沐浴装殓时,扶苏和嬴政要避出去,楚夫人等人却是不需要,一并都在室内侍奉夏太后的后事,没想到这么快就出来了。
楚夫人:“只是离开一会儿,不碍事的,况且也站不下了。”
站不下?
扶苏朝殿内瞥了一眼,楚夫人都能出来,殿门自然也打开了,扶苏一眼就看清了殿内是什么情形。
人,都是人,有的忙着有的跪着。
即便因为丧事,所有人都穿着麻衣,扶苏依然能分辨出来哪些是宫人哪些不是,殿内一半的人都不是,从她们的发型来看,更像是他爹的后妃们。
有几个大概跟他娘一样的出身,地位还算可以,现在正侍奉在床榻左右,其余的长使少使们跪了一地,哭得甚是哀切,她们不够格,凑不到前面去,只能跪着。
好家伙,怪不得他娘说站不下了,真是一点没夸张。
扶苏这是第一次直观感受到,他爹后宫有多繁盛,也难怪他会有三十个兄弟姐妹。
扶苏想着想着就又走神了,刚才楚夫人就发现他在走神,这才赶紧从殿内出来看他。
小殓(穿衣)结束,嬴政就又进入殿内,只将扶苏交给宫人看顾,扶苏没事做,干脆坐在台阶上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殊不知这一幕看在爱子心切的楚夫人眼里就是,扶苏还是年纪太小,被吓到了。
来北宫之前,楚夫人就在担心这一点,扶苏的表现更是验证了她的担心不是多余的,所以就算刚才有个夫人暗戳戳将她挤出去,楚夫人也没纠缠,反而顺势退出大殿去找扶苏了。
哼,还真以为她愿意在里面表演孝道啊?楚夫人翻了个白眼。
因为扶苏频繁走神(其实只有两次而已),被楚夫人认定就是吓到了,温声安抚了他好一会儿,哪怕扶苏解释自己只是在发呆而已,楚夫人也不信,小孩子哪来那么多事要想,一定是被吓到了。
扶苏:……行吧,反正他总是说不过的。
对于楚夫人热情的关怀,扶苏有点招架不住,幸而这时宫门外出现了交谈声,吸引住了楚夫人的注意力,这才将扶苏解救出来。
不过下一刻,扶苏也与楚夫人一般,都将目光投向了宫门口。
夏太后新丧,宫殿内外都是一片肃穆,宫人内侍连大气都不敢喘,谁这么不懂规矩,居然在宫门外大声说话?
楚夫人眉头一皱,立时就要呵斥一番,不料再仔细一听这内容,呵斥的话立刻就收回去了,神态还变得格外乖巧恭顺,仿佛来的是什么大人物。
楚夫人这番表情变化扶苏都是看在眼里的,他顿时有些好奇,宫门外来的到底是谁,居然能仅凭一个声音就让他娘低头。
待看到一片华贵的玄色衣角,扶苏一愣,这是谁?夏太后去世的日子居然都不穿麻衣?
再往上看,是已经出现了岁月痕迹却依旧美貌的脸,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探究,她年轻时该有多美。
当对方踏入宫殿那一刻,宫人内侍立即行礼唤道:“见过太后。”
楚夫人也乖巧地唤了一声:“太后。”
现在扶苏知道她是谁了,孝文王的王后,他爹名义上的祖母,同时也是庄襄王回到秦国后,殷勤讨好的那位嫡母,更是出身楚国的熊氏贵女,跟她娘还属于同姓同宗的华阳太后。
就算不说对方的身份,光是这个同姓同宗都能让他娘变得乖巧。
甚至就连他爹都走出殿外来迎接了。
后面还跟着一串的夫人美人长使们,不过华阳太后未曾看过一眼,就像那些人都是空气一样,只有嬴政扶苏和楚夫人值得她投注一个眼神,似乎整座宫殿只有他们三人是活着的一样。
扶苏猜测,如果不是他娘跟华阳太后同宗的话,恐怕会受到同样的待遇。
华阳太后不止高傲,说话也更为直接,免了所有人的礼后就问嬴政:“可行过招魂之礼了?”
嬴政微顿,声音略紧地回答:“大巫已经回去了,宫人正在装殓。”
既然已经开始装殓,说明复生无望,华阳太后怅然叹气:“我去看看她。”
嬴政躬身行礼,将路让出来,目送华阳太后入内与夏太后遗蜕叙话。
出乎扶苏预料,华阳太后表现得如此高傲,却仍会为夏太后的逝去而遗憾,甚至在夏太后去世的消息传到后宫后,第一时间赶来送对方一程。
有庄襄王认华阳太后为母这件事在,扶苏还以为华阳太后和夏太后之间会有些龃龉,现在看来,他的想法还是太狭隘了,凡事不能只看表面。
其实归根究底,庄襄王的上位对她们都有好处,两人说不定还是盟友的关系。
只是往事已往,其中一个人也已经逝去,注定没有人能告诉扶苏答案了。
不过嘛,华阳太后的出现让扶苏想起了一个一直被他忽略的点。
夏太后地位尊贵,她去世了,咸阳宫里所有有位份的人都得来吊唁,没看连华阳太后都来了嘛,说明谁也不能例外。
那么……自他出生起就没见过的亲祖母赵太后,是不是也应该从雍城赶回来,为夏太后守孝了?
沉思,也不知道对方跟嫪毐的感情进行到哪一步了,爱情的结晶落地没有啊?
第 115 章
华阳太后离开时, 如来时一样高傲尊贵,脸上既不见故人逝去的怅惘,也没有见到仇敌死亡的痛快, 让人无从探究二人的过往。
谁也不知道华阳太后对着夏太后都说了什么, 不过这也不重要就是了, 宫人开始朝夏太后脸上贴丝绢,即为幎目。
到了这一步, 夏太后就真的尘归尘土归土了,扶苏想要目送夏太后进入棺椁,可惜楚夫人和嬴政都不允许,让人将他带到偏殿去,免得被惊到魂。
扶苏不理解,夏太后的遗体他都见到了, 没有被严格制止, 怎么入棺就这么严肃?
没人替他解答, 总之他被赶到了偏殿自力更生, 等再出来时,就是楚夫人带着他回寝殿了。
装殓完毕后是停尸, 等待宗室祭拜, 最后再葬入陵寝。
当然, 主要是为了等尚在雍城的赵太后。
停棺三日后, 宫中气氛肉眼可见变得很紧张, 王上虽然没有大怒, 所有人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情绪不佳, 人人皆不敢高声言语, 甚至别说高声,连出声都不敢。
众人皆谓王上是因为夏太后的逝去伤心过度, 扶苏却知道,他爹伤心是有的,更多却是因为赵太后迟迟不归而生气。
雍城与咸阳的距离并不远,他派人快马去雍城传信,若赵太后在收到讣告之后立刻乘车往回赶,三个日夜的时间,早就应该到了,可直到现在他都没收到赵太后回咸阳的消息。
嬴政对大母夏太后是极为敬重的,这一点在史书上没有过多着墨,然而出土的夏太后却是最有利的证据,毕竟除了秦始皇墓之外,夏太后墓可是第二大墓,足以证明嬴政与夏太后感情浓厚。
这样被他敬重的长辈去世了,母亲却迟迟不肯回来奔丧守孝,实属是对故去的夏太后不敬。
这不仅仅是态度上的问题,更重要的是,现在是夏日,尸体容易腐坏,为了能让夏太后容颜不变,这三日都是用冰块覆盖尸身,勉强维持。
冰块已经换了一车又一车,夏太后身上的布衾都湿了又干,嬴政只看过一次就心情沉重。
大母在世时受病痛折磨,他没办法分担分毫,如今逝去尸体却还要受次磨难,他深感自己不孝。
同时,他觉得更不孝的应该是自己的母亲才对。
夏太后并未曾苛待于她,为什么连最后一程都不让大母走得安生些呢?
冬日储存的冰块有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用光,到时候要怎么办?难道要用腐烂的尸身下葬吗?
嬴政第一次如此没有耐心,接连派了三波人去雍城催促,让赵太后尽快回咸阳。
扶苏不负责任地想:赵太后现在和嫪毐感情正浓,之所以迟迟不归,该不会是因为正处在孕期吧?他可是记得史书上说,赵姬和嫪毐有两个孩子呢。
因为在孕期所以不能见人,不然立刻就会被发现偷情的事,所以才罔顾孝道,待在雍城不肯回来?
越想越有可能。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赵太后不敢回来,他爹却偏要等到她回来,这不直接就僵持住了嘛。
如果最后他爹耐心告罄,直接杀到雍城去一看究竟……他已经可以想象得到,到时候的场面会有多尴尬了。
不过有一点他很费解,上辈子这个时间点,赵姬偷情的事情还没被爆出来,她是怎么躲过去的呢?
不出现是不可能的,所以难道他猜错了?这个时间她还没怀孕?
不过,不论赵姬此刻的心情是什么样的,六国得知秦国有丧,俱都松了一口气。
哪怕这丧事不是秦王的,而是秦王大母夏太后的,他们同样觉得,幸好幸好,这下秦国应该能消停一段时间了。
蒙骜带兵突袭莘县三城,所有听到这个消息的人都觉得要么是蒙骜得了失心疯,要么是秦王昏庸到极点,居然下这种命令。
大家都是当闹剧看的,可谁也没想到这场闹剧最后居然会以秦国与齐国结盟,齐国兵不血刃拿回临清城,而秦国占据了大河两岸,甚至直接开始开垦作为结尾。
齐国再次背叛了合纵,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呢。
得益于齐国的帮忙,秦国除了对阵魏军那一部分损失了不到一万人马之外,另外两路几乎没有损失什么兵力。
哪怕是面对庞煖的蒙武一军也没有,因为他牢牢记得父亲的吩咐,就躲在冠县里,任外面如何叫骂也不应战,直把赵军呕得厉害,却偏偏拿他没办法。
唯一损失的一点还是在最后援军来了,庞煖率大军突围时,为了阻拦庞煖造成的。
总之一场仗打下来,秦国似乎根本没损失什么,不管是兵马也好粮草也罢,随时都可以拉起来再打一场。
离大河近的城池都在瑟瑟发抖,生怕蒙骜一个转头瞧上他们的地盘,直接带人打过来。
其中属韩国抖得最厉害。
没办法,谁让他们不仅离大河近,离秦国也是最近的呢。
国土面积还足够小,将近十八万的大军,完全可以将韩国夷平,所以他们抖啊抖,惊恐地眺望着秦国凯旋的背影,直到确认他们进了函谷关,这才放下心来。
不过这心也只放了一半,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只是略作休整,下半年再战呢?
毕竟马上就是秋收的季节了,先回去把粮食收了,粮草就更足了,打起仗来也更无后顾之忧。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于是韩国继续瑟瑟发抖,其他四国包括齐国的部分官员也在担忧,直到往来的客商带来秦国有丧的消息。
据说去世的正是秦王嬴政的大母,不是那位华阳太后,是亲大母夏太后,与秦王感情深厚,听说因为她的去世,秦王已经几日不吃不喝不理朝政了呢!
嬴政:“?”
纯属谣言,寡人的确很伤心,但饭还是要吃的。
六国:“何止啊!听说秦王伤心得几度昏厥,夜不能寐,几乎要随夏太后而去了呢!”
嬴政:“???”
确定这说的是他?
谣言越传越离谱,但没人求证,因为六国人爱听。
秦国的一场丧事,让不知多少人陷入了狂欢中,他们开始抢收秋粮,招募兵卒,力求在秦国下一次东出时,可以抵抗得更久一点。
不过这其中不包括韩国,对于外界的一切纷争,韩王都表示不接触、不了解、不关心,守着王宫醉生梦死,甭管你们的献策多中肯多有用,寡人就是不听!
多次碰壁的韩非捧着《说难》诸篇,几次欲投入火中,可闭了闭眼,还是不忍看着韩国走向末路,他又收拢好了手稿,再次去王宫门口请求觐见。
然而秋日的冷风比王命来得更早,打着旋从他面前刮过,还铺了满地的落叶。
宫人扫净了落叶,次日又是满地金黄,宫人又扫,次日反复,直到树上的叶子都掉光了,韩非的手稿还在自己手里。
他根本进不去宫门,写得再多也不过是一纸废言。
*
停棺五日后,扶苏终于见到了自己这辈子的亲祖母赵太后。
这日上午,扶苏与楚夫人正要前往北宫守灵,章台宫的内侍却突然来传令,说赵太后刚刚进了城门,马上就要到王宫,让楚夫人与长公子快些准备迎接。
其实也没什么好准备的。
若是平日里,楚夫人定然会给扶苏换上一身鲜亮的衣裳,自己也换一套大方得体的,将母子两人都收拾得光鲜亮丽再出门,但谁让现在是在孝期呢,就得穿得素气一些。
对此楚夫人的做法就是,将两人身上的麻布衣裳一脱,直接就去找嬴政回合了。
嬴政要去宫门口迎接赵太后,一方面因为对方是自己的生母,孝道使然,另一方面嘛,他还没亲政,理论上来说赵太后有与他同等的政治权利,甚至隐隐高出他一点,为了这个他也得将尊敬的姿态做足了。
扶苏身为孙辈自然也要去,至于楚夫人嘛,还是沾了是扶苏生母的光,不然咸阳宫里不止一位夫人,怎么偏偏就她能去迎接太后呢。
自从后妃们聚到了一起,就无时无刻不散发着酸气,扶苏想忽略都不行,在楚夫人牵着他离开前,扶苏就已经感受到了背后有如实质的凝视。
她们似乎觉得这是个好差事,甚至恨不得代替楚夫人去。
想到他爹和赵太后之间的修罗场,今天见面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扶苏心想,要不是他说了不算,他真想直接点两个人出来代替他和他娘。
谁爱去谁去,当他有多喜欢似的。
这是扶苏第二到宫门口,上次还是去成蟜府里的时候,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今天倒是有时间仔细观赏一番宫门。
不过说是观赏宫门,其实他一直在观赏宫门边的守卫们,意外发现宫门的守卫没有禁军高呢,果然禁军是特意筛选过的吧,为了让让他爹站在其中不会显得太突兀……
时间就在扶苏东张西望中过去了,远处车轮声辘辘,他们要等的人终于出现了。
扶苏被楚夫人抱着,不消抬头就能看得很清楚,最前面同样是禁军开道,两列步兵后面跟着骑兵,然后是四五辆蜿蜒的马车,最前面的马车又大又宽敞,拉车的足有四匹马,且均是等高同肩宽毫无杂色的骏马。
再后面跟着的几辆车上都是箱子,似乎是太后出行带的行李,然后又是两列禁军,及内侍宫人们。
雍城距离咸阳也就一两日车程,况且雍城有的东西,甘泉宫又不是没有,有必要带这么多东西吗?
扶苏看得咋舌,他这位便宜祖母的排场一点也不比他爹小啊。
终于到了宫门口,队伍停下,只有那辆宽敞的马车独自上前来,最后停在他们面前。
一个小内侍快速跑到车前跪下,宫人们低眉掀开车帘,然后一个身着玄色衣裳的贵妇人走出马车,这应该就是他的祖母赵太后了。
一眼望去,只见她面色红润鬓发如云,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眼波流转间还带着年轻妇人的烂漫与风情,一点也不像是已经做了祖母的人。
当然了,这是秦国人的看法,扶苏倒是没有太惊讶,古代人生育都早,他爹才二十岁,赵太后也就三十多岁,在现代人眼里这还年轻着呢,所以扶苏只是小小地惊讶了一下,然后就平静了。
至于对方面带红光一脸幸福,仿佛找到了第二春一样,扶苏表示也正常,可不就是第二春嘛。
不过在看到下一幕时,扶苏终于不淡定了,他眼睁睁看着一个格外孔武高大的内侍走到车边,抬起了手臂,赵太后眼波一转,侧着头瞄了他一眼,然后柔若无骨一般将手搭在对方手臂上,缓缓走下了车。
扶苏眼尖看到了那内侍脸上泛青的胡茬,以及对方眼中不经意间流动的情谊,甚至扶苏觉得那内侍趁着低头的时候,还偷偷瞥了他爹一眼。
这可不是一个谨小慎微的内侍该有的表现啊。
那只是一瞬间的事,但扶苏觉得,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对方对他爹的不尊敬。
就这一眼,扶苏决定讨厌他。
多重因素重合到一起,这人一定是嫪毐没跑了。虽然早就知道此时这两人已经混到一起了,但你们居然敢公然跑到咸阳宫门口来手牵手啊,还当着嬴政的面,是不是有点太嚣张了!
嬴政不知内情,只觉得母亲与那内侍眼神交流时,气氛有些怪怪的,不过他还没往两人有私情上面想,毕竟嫪毐明面上是个内侍,就算赵太后真的要养个男宠,怎么也不应该是内侍吧?
嬴政不知道,但扶苏知道啊,他望着面前这个隐晦的修罗场,尴尬地几乎要脚趾扣地,之所以说几乎是因为,他娘还抱着他呢,他离地一米远,根本扣不到。
扶苏赶紧让楚夫人把他放下来,因为他爹要过去向赵太后行礼了,他作为孙辈总不能在这干看着,所以等楚夫人把他放下来后,倒腾着小短腿跟在嬴政身后,一起到了赵太后面前。
嬴政道了一声“母亲”,赵太后微微颔首,半点不见与儿子分别一年后重逢的激动,淡淡地问:“嗯,王上近来可好?”
嬴政微顿后道:“尚可。”
近来可好?亲大母刚刚去世,他爹能好到哪儿去?这问得也太不走心了!
连六国之人都听说秦王伤心得茶饭不思,近在雍城的生母难道没有听到任何风声?不可能吧。
所以她只是单纯的不上心而已。
也幸亏嬴政早就心里有数,不会因此失望失态。
母子二人寒暄过后,扶苏适时上前行礼道:“扶苏见过大母。”
三头身的小孩儿,声音还奶里奶气的,好在芯子是成年人,这礼行得一点毛病没有,一看就是最讨长辈喜欢的那种小孩。
然而赵太后低头瞥了他一眼,正好扶苏抬头,看见了她根本不加掩饰的表情,扶苏发誓他看到她眼里的厌恶和恶意了。
只不过由于角度的问题,只有扶苏一个人看到,倒是不好直接闹起来。
看见这么乖的孙子,不仅不喜欢,居然还嫌弃起来了?一点隔辈亲的迹象都没有,这合理吗?
他记得自己出生时,赵太后就已经离开咸阳了,这是他们俩第一次见面吧,敌意就这么大?
看来这敌意不是冲着扶苏本人来的,而是冲着扶苏的身份。
嗯……是因为有更值得在意的人出现了吧?
本来赵太后迟迟不肯回来奔丧,扶苏就怀疑她是不是怀孕了不敢回来,见面之后发现赵太后根本没显怀,看来是他想多了。
然而,还没等扶苏彻底放下怀疑,赵太后先是表现出了对儿子的不关心,又对孙子有敌意,扶苏心中的疑窦就又起来了。
他爹和他,一个是如今的秦王,一个有可能在未来继承王位,按照常理来说,王宫里很少有人不喜欢他们吧。
只有几位和楚夫人地位相当的夫人不喜欢扶苏,因为扶苏的存在挡了她们儿子的路,虽然这个儿子还没出生。
所以,赵太后不是没怀孕,她很有可能已经生下来了!
“这就是扶苏吗?都这么大了。”
大概碍于身份,赵太后还是说了一句场面话,不过这话听着怎么跟上辈子过年走亲戚时说的一样啊?
也太生疏了点。
如果扶苏再大几岁,应该会阴阳几句:大母你一直住在雍城不回咸阳,许久不见我,我自然长得快。
但他现在只是个一岁多的乖孩子,就只是笑得天真,回道:“是啊大母,我都已经是大孩子了。”
童言童语有效缓解了尴尬的气氛,母子俩又寒暄几句,决定先回宫再说,宫门口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
不过扶苏没想到,他们在回宫之后先去哪儿这件事上又起了分歧。
原来是嬴政提议先回宫后,跟在赵太后身边的内侍却不合时宜地接了一句。
“太后舟车劳顿,是该回甘泉宫好好歇息一番。”
扶苏眼尖,发现嫪毐说这话时悄悄抬头望向赵太后,眼含关切,赵太后则也回了一个充满柔情的眼神。
这眉来眼去的,是生怕别人发现不了他们的私情吗?
嬴政倒是没往那儿想,他只是被嫪毐说的‘先回甘泉宫歇息’这句话吸引了注意力。
夏太后停灵五日,赵太后才姗姗来迟,本就已经是不孝的表现了,如今既然已经到了咸阳宫,却还要先歇息一番,半点不提去夏太后灵前祭拜的话。
纵使夏太后并非王后,可母亲对大母怠慢至此,还是让嬴政觉得无法忍受。
偏偏碍于对方是自己生母,不能直接降罪,但这个内侍他就不需要顾忌了。
于是在赵太后和嫪毐还在眉来眼去浓情蜜意的时候,嬴政冷声道:“大母停灵日久,母亲既然已从雍城归来,理应前去祭拜才是。”
赵太后微扬的嘴角一僵,下一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赞同道:“王上所言极是。”
嫪毐却有些不满,觉得王上对母亲不够尊敬,对他也不够尊敬。
他日夜侍奉太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况且他与太后有情,说一声是王上的‘假父’也不为过吧!
一旦代入了王上父亲的身份,嫪毐心思就飘了,觉得哪怕是王上,也该对他毕恭毕敬才是,于是当嬴政驳斥了他的建议后,顿生不满,要不是他现在的身份还是个内侍,需要弯腰低头,早就被嬴政发现端倪了。
赵太后深知嫪毐的个性,拍拍他的手臂当做安抚,嫪毐还真吃这一套,太后一安抚,他气就顺了,但还是要故作委屈,打算在赵太后那里给嬴政上眼药呢。
不过赵太后好歹还知道分寸,这是在人前,她就没有和嫪毐做过多交流。
可惜有扶苏在,仗着身高优势将一切尽收眼底,纵使赵太后再谨慎也是白搭。
扶苏:近距离吃瓜的感觉好爽,再也不觉得他的三头身是个累赘了,当然,如果吃的不是自己家的瓜就更好了。
嬴政还不知面前这个惹他生厌的内侍,不仅会提出不合时宜的建议,甚至还在肖想当他的父亲。
他说这话可不仅仅是为了提醒赵太后,回宫第一件事应该去祭拜夏太后,他更是想处罚这个内侍。
这大概是王室中的惯用做法了,本是想惩罚主子,但因为种种原因不能惩罚她,那就只好惩罚她身边的人,以儆效尤。
况且,这个内侍的确有错不是吗。
嬴政瞥了一眼赵太后搭在内侍手臂上的两只手,什么时候变成了两只?他们是不是太过亲密了些?
不仅提出的建议不靠谱,还深受赵太后信任?既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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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佞臣,就更不能让他留在太后身边了。
“大母向来宽宏,想必也不会怪罪母亲。”
赵太后被嬴政说得面色讪讪,这话看似是说夏太后不会计较她小小的失礼,实际上却是在指责她对长辈不敬。
你倒是知道孝顺大母,怎么不想想我也是你的母亲呢?这样当面斥责,让我的脸往哪儿搁!
哪怕嬴政已经很给她面子了,赵太后依旧心生怨怼。
当年在邯郸,要不是为了嬴政,她也不至于人人喊打,躲在家里连门都不敢出,早知保下来的是这样一个不孝子,她何必与那些人费力周旋,还不如就将他交给赵国!也好过遭受那些磨难。
第 116 章
彼时她已经怀了成蟜, 就算少一个儿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惜当时的赵太后并不确定第二胎怀得一定是儿子,这才把长子看护得像眼珠子一样, 让他有机会回到秦国, 当了秦王。
若非如此, 他岂能有机会站在这里,还敢端着架子训斥她。
赵姬心中暗恨, 却碍于自己有错在先,不能出声反驳,一时无言。
眼看着赵太后被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扶苏暗暗偷笑,让你刚才瞪我,说不出话了吧!
这还是扶苏第一次看见他爹怼人, 单纯单纯动嘴皮子, 而不是把人拉出去治罪, 可见一个‘孝’字悬在头上, 任谁也无可奈何啊。
赵姬野觉得,有孝道这顶帽子在, 嬴政说这一句就已经够了吧, 再说下去, 她可不准备忍了。
母子分别一年有余, 刚见面就争执起来, 传出去对谁都不好, 何必呢。
这她可就想错了, 嬴政根本没打算到此为止。
赵姬在夏太后停灵五日后才赶回来, 面上已经很不好看了!还怕更难看吗?
若他就这么轻轻放过,才是将自己的脸扔在地上踩。
身为儿子, 他不能处罚母亲,但处置一个内侍谁也说不出什么。
“寡人知道,母亲待大母一片孝心,这并非母亲的过错,而是小人谗言之故。”
嫪毐小人本人一顿,微微抬头看向赵太后,眼神无措,要不是这场合他不能说话,扶苏感觉下一秒他就要来一句:“太后你看他!”
看得扶苏嫌弃地撇起嘴角,都快撇到地上去了,浑身起鸡皮疙瘩,忍不住伸手环住自己,用力地搓了两下。
这古代的男宠真是让人受不了,长得粗狂偏偏一股子茶味儿,呕——
在扶苏快要控制不住表情,吐出来的时候,感觉旁边有人用胳膊碰了他一下,他抬头看,发现居然是楚夫人。
比起前面剑拔弩张的母子俩,扶苏和楚夫人可是一派和谐,这宫里仅存的两位太后,一个比一个高傲,楚夫人这么大一个人,在她们俩眼里愣是什么存在感都没有。
见面这么长时间了,赵太后也不曾跟楚夫人说过话,甚至连眼风都不给她,好在自生了扶苏之后,楚夫人已经想开了,根本不在乎这个,眼里只有宝贝儿子。
这也算是婆媳俩的双向奔赴了,你眼里看不到我,我眼里也没有你,非常的和谐。
因为对王上和太后讨论的话题没有兴趣,楚夫人就一直在看扶苏,她虽然没发现赵姬瞪了扶苏一眼,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太后似乎不怎么喜欢扶苏。
楚夫人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就像去年夏天,明明马上就是扶苏的满月礼了,太后却连几日的时间都不肯等,带人去了雍城,而且一住就是一年,就差将不满意扶苏这个长孙写在脸上了。
也许这对祖孙天生气场不和,或者,太后是讨厌她,连带着也讨厌她的儿子?不然实在无法解释,她为何这么讨厌一个刚出生的孩子。
只能说楚夫人的思维还是太保守了,再加上她一直不往赵姬那边看,没注意到赵姬和嫪毐的奸情,自然只想到这点,这让她心中有些愤愤。
她儿子多乖多可爱啊,太后居然不喜欢?真是没眼光!没福气!
知道太后不喜欢扶苏,楚夫人就更加小心看顾他了,主要是怕小孩子没定性,不知道什么举动就会惹太后生气。
扶苏是小辈,就算没有错也会吃亏,楚夫人可舍不得儿子吃亏,因此一直盯着扶苏,正好看见扶苏搓自己胳膊的样子,看上去像是着凉了一般。
楚夫人赶紧碰了下儿子,等扶苏抬头后,先是摸了摸他的额头,确保没发烧,又摸了摸脸,也没有变凉,这才松了口气。
如今已经是九月了,秋老虎厉害得很,扶苏又不像去年一样,只能缩在屋子里,他现在天天往外跑,楚夫人时时刻刻都要盯着天气,嘱咐他添衣脱衣,就怕一个不小心得了风寒。
太医治疗风寒的药永远也不对症,哪怕是楚夫人,对抗风寒也全靠一身正气,再加上一碗葱姜水,就这还要病病歪歪两三日,换成小孩子那还了得?
被楚夫人从额头摸到脸颊,甚至还捏了捏耳朵,扶苏一开始还不明白他娘在做什么,直到看见她担忧的神情,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原来他娘误会了。
他刚才是被尬住了,他娘还以为他是受风了,扶苏有些哭笑不得,又觉得一股暖流流进心里,特别是在前面他爹和赵太后剑拔弩张的情况下,他们母子俩之间却是温情暖暖,这对比未免太惨烈了!
扶苏不道德的想,父王,论功绩我不如你,但是在父母的疼爱上,我可胜过你太多了。
对于嫪毐暗戳戳的告状求救,赵太后很受用,她就喜欢嫪毐这副依赖她的样子。
嬴政拧眉看着这一幕,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内侍的杀意突然变得更重了。
他冷声道:“此等奸佞之徒,只会进谗言败坏母亲的名声,留下来毫无用处,合该斩杀之!”
随着嬴政的话音落下,气氛突然变得肃杀起来。
所有人都知道,王上从无戏言,既然说了要斩杀这个内侍,就是真的要杀他,几个禁军按着剑柄,越众上前,就要将嫪毐带走,禁军统领也缓缓抽出青铜剑,似乎当场就要执行王上的命令。
当然,顾虑到长公子也在,血淋淋的场面不好看,他们会将人拖到角落里再处置,但总归结果是一样的。
若赵太后不保他,嫪毐今日就要丧命于此了。
面对杀气腾腾的禁军,嫪毐没有了之前畅想着当王上假父的胆气,整个人往后一缩,惊惶地叫了一声:“太后!”
赵太后伸手拦在嫪毐面前,怒视禁军们:“谁敢!”
毕竟是太后,还是手中有实权的太后,禁军们投鼠忌器,顿在了原地。
见禁军们被吓住,赵姬怒然转头看着嬴政道:“王上这是何意!”
嬴政同样面色不佳,不只是因为赵太后想要救嫪毐令他不满,更重要的是,他已经向禁军下了命令,因为赵太后阻拦,禁军就不敢再动作,这分明是对他的挑衅,对王权的挑衅。
他已经成年了,连儿子都已经一岁,实在不需要另外的人辅佐,这王权,合该只掌握在他自己手里才是。
面对赵太后的怒气,嬴政寸步不让,显然赵太后想借此逼迫嬴政让步的计划落空了。
但为了嫪毐能活命,赵太后也不肯让,场面一时陷入了僵持。
面对此种情景,赵太后怒意更盛,在她眼里,嬴政贵为王上又怎么样?他始终是她儿子,而且还是一个没长大的儿子。
七年的辅政生活已经蒙蔽了赵太后的双眼,她已经习惯了说一不二,嬴政居然敢忤逆她?赵太后面色更加不善,眼中完全没有面对儿子的温情,反而充满了敌意。
“打狗还需要看主人,王上要打杀我身边伺候的人,居然可以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吗?你这是不孝!”
嬴政面色更冷了,却不发一言,也不说饶过嫪毐的话,赵太后却冷笑道:“怎么,是不是要我这个做母亲的给你跪下叩头才可以啊?!”
不孝的言论一出,满场寂静,禁军们按着剑柄的手都微微颤抖,显见是慌了,他们只是执行王命而已,怎么还带累王上得了个不孝的罪名,那他们可真是罪大恶极了!
于是赵太后话音刚落,几个本打算拖走嫪毐的禁军扑通扑通跪了一地,包括禁军首领。
就连一心只在儿子身上的楚夫人,都忍不住抬头望了正在争执的母子一眼,心说太后真是疯了,这么说也太伤王上的心了,这岂不是将王上往外推嘛,以后母子离心,有她哭的时候。
这会儿可还没进殿呢,光天化日之下,赵太后居然公然指责嬴政不孝,这个严重性就连扶苏一个半路出家的古代人都知道。
在古代,不孝可是个很大的罪名。
中原王朝一向以孝治天下,在所有人的印象中,这似乎是儒家壮大之后才盛行的,其实不然,先秦的史书中多处可见有关‘孝’的记载。
比如《左传·郑庄公克段于鄢》中就曾记载,郑庄公与公叔段是兄弟,两人的母亲是武姜,武姜生郑庄公时难产了,郑庄公是脚先生出来的,这种被称之为寤(wù)生。
妇人难产皆是九死一生,武姜被吓到了,因此讨厌这个儿子,直接给他取名寤生,明摆着说我讨厌你。
后来生了第二个儿子段,这是正常出生的,武姜很喜欢,屡次想让郑武公改立段为继承人,好在郑武公没同意,郑庄公还是顺利即位了。
但武姜始终不死心,一心想让心爱的小儿子代替大儿子,不仅替小儿子讨要富饶的封地,还与小儿子密谋篡位,结果被郑庄公识破,派兵打败了公叔段。
最终公叔段逃往他国,武姜也被郑庄公软禁在城颖,武姜的做法实在太让郑庄公伤心了,他发誓这辈子与母亲老死不相见。
可是没多久就后悔了,想与母亲相见,可惜碍于自己的誓言又不能去见,最后有个人献策给他,郑庄公就挖了条地道,与母亲在地道中相见。
这与后世记载秦始皇对赵姬的处置有异曲同工之妙,最后他们都原谅了母亲,这其中固然有对母亲的孺慕在,更多的也是一种政治考量。
秦国早已将孝之一字写入了律法中,若子女对父母不孝,父母有权向官府申请杀了这个不孝子或者不孝女,此后两千年的封建社会中,不孝始终是个大罪名,不是舆论上的那种,是真的可以治罪。
他们要以孝道治国,就得以身作则,同时若是君主不孝,这个治国理念可就直接崩盘了,这是嬴政不能接受的。
赵太后公然说嬴政不孝,这分明是在以此威胁他,就为了一个内侍?嬴政不信,他也不能理解。
先王去世时,母亲临终受命辅佐自己,彼时她还曾诚惶诚恐,不敢接过权柄,没想到几年过去,她似乎已经不甘心只是辅佐了。
今日的闹剧,乃至从他向雍城传信,请赵太后回咸阳奔丧开始,就已然是个闹剧。
母亲明面上是不尊敬夏太后,实际上却何止于此,她分明是连自己这个王上也没看在眼里。
她已经不是他的母亲了,只是一个想要夺走他权力的窃贼。
在这一刻,嬴政彻底放下了对母亲会站在他这边的妄想,她与吕不韦一样,都只是他亲政路上的绊脚石而已。
第 117 章
宫门口的闹剧最终以嬴政退步而告终, 这是扶苏没想到的。
他爹居然会这么轻易让步,实在不像他的人设啊?
不过,他也只是惊讶了一瞬, 下一刻就想明白了为什么。
说实话, 他还真盼望在宫门口时, 禁军能直接把嫪毐喀嚓掉,后面能省不少麻烦事, 可也只能是想想了。
谁让他爹现在还没亲政呢,哪怕可以处理政事,甚至向邻国发兵,可真正的大权还掌握在丞相与太后手中,其中太后手里的权柄更重一些。
扶苏以前看史书时,一目十行, 看了但是等于没看, 每次看完有一点收获, 过不了几天就忘。
关于赵姬与嫪毐这段, 他只记得看到了后来嫪毐被封为长信侯,还将太原郡变成了自己的封国, 下意识觉得是嬴政封的。
因为察觉到了母亲与嫪毐的奸情, 且母亲对此人言听计从, 就给对方封了个长信侯, 目的就是先用好处麻痹住他, 让他开始膨胀, 然后抓住他的错处快刀斩乱麻地处理掉。
但是后来扶苏再看, 发现史书上真正写的是, 嫪毐深得赵太后赏识,于是赵太后封了他做长信侯, 并赐下太原郡做封国。
居然是赵太后封的!她居然可以给男宠封侯!
原来辅政的太后权力这么大!
这就相当于,原本属于秦王的权力全都过渡给她了,难怪赵姬这么膨胀,骚操作一波接一波的。
哎,以前翻看史书,只看到了他爹横扫六合霸气的一面,原来他没亲政之前,日子也这么难过。
不是那种表面上的难过,是精神上的,说实话有点憋屈。
自古以来幼主登基就是个坑,十个被委以重任的辅臣,有九个都不愿意把权力还给幼主,最后要么幼主反杀,成为一代雄主,要么幼主被反杀,在皇位上开幼儿园,一个接一个被杀。
嬴政即位时才十三岁,距离及冠还政足足有七年时间,吕不韦和赵姬谁都不把他放在眼里,别看吕不韦现在夹着尾巴做官,看起来乖得不像样子,可在以前,他才是最轻视嬴政的那个人。
不然他也不会在庄襄王去世后,与赵姬私通数年,即便后来意识到了这样不对,选择的脱身方法也是将嫪毐介绍给赵姬,但凡他真的将嬴政当做君主看待,就绝不敢做这样的事。
王位就那么大,坐不下三个人,两个人也不行。
赵姬和吕不韦已经站到了嬴政的对立面,早晚有对上的一天,以前嬴政感念与赵姬在邯郸的苦日子,在他心里母亲的分量还是很重的,他以为在母亲心里,自己同样很重要,甚至期盼过将来他与丞相对立时,母亲会站在他那边。
是他进入误区了。
以往权力更迭时,父子相争不在寥寥,如今不过换成了母子相争而已,没什么可意外的。
因为赵太后与王上见面就产生了不合,本来就压抑的气氛变得更压抑了,宫人内侍往来匆匆,连头都不敢抬,生怕一个眼神不对给自己招来祸患。
赵太后到底还是先去祭拜夏太后了,她既然以孝道压嬴政,自然不会让回旋镖扎到自己身上。
祭拜过程中,嬴政陪同,扶苏和楚夫人却早早回到了自己宫殿。
一来扶苏年纪还小魂轻,频繁出现在灵堂恐怕魂会被带走,而且他虽然长了一岁,没有婴儿时期能睡了,精力却也没有成年人旺盛,到宫门一个来回就折腾得想睡觉,于是楚夫人从善如流带他回去了。
主要那母子间的气氛太可怕了,再待下去楚夫人怕自己成为被殃及的池鱼。
赵太后又不喜欢她们娘俩,何必杵在那招人嫌呢?
她都敢指着自己当王上的儿子鼻子说不孝了,万一一会儿发癫,说她的扶苏不孝怎么办?那楚夫人可能会想要咬人哦。
因此得到王上的允许后,楚夫人抱着扶苏走得飞快,感受到他娘飙升的速度,扶苏思维突然发散了,这不裹脚走得就是快啊,也不知道他娘去参加竞走的话,能得第几名?
咦——扶苏晃晃脑袋,这都什么跟什么?
对于赵姬与嬴政母子争权,扶苏什么忙都帮不上,再次对自己的年纪表示扼腕。
别说这次了,就算原来的时间线上,吕不韦死了赵姬也被囚禁之后,扶苏才堪堪长到可以读书的年纪,主打一个路过加旁观。
可他总得做点什么,总不能真像小孩一样长大吧?
扶苏托腮,沉思,思考着他现在能做什么。
然而局势瞬息万变,没等扶苏思考出个所以然来,郑柳匆匆进来向楚夫人禀报,出事了!
楚夫人神色一凛:“出什么事了?”别是祭拜出了问题,太后和王上在灵堂又吵起来了吧!
但这似乎也不算大事,难道争吵中将贡品推倒了?
扶苏也支棱起耳朵一听究竟。
楚夫人猜对了一半,的确是赵太后和嬴政又吵起来了,不过不是因为祭拜的问题,也不在灵堂,推倒贡品更是不可能。
母子俩又不是傻子,那不是上赶着给自己抹黑呢嘛。
他们是因为成蟜吵起来的。
“长安君?”楚夫人怔住,真是好久没听到了。
自那次王上遇刺,长安君替王上挡刀之后,就一直在府中养伤,几个月不曾出府,长安君的名头也迅速沉寂了下去。
要知道在此之前,作为王上唯一的胞弟,且荣宠不断,长安君在咸阳可谓是炙手可热,除了吕不韦蒙骜这样自身实力地位过硬的,无人不以宴请长安君为荣。
结果一朝养病,别说宴请了,他们就算想探望都不行,咸阳几乎要查无此人了。
人人皆道长安君看来伤得很重啊,三个月了还不好,可楚夫人却觉得似乎哪里不对。
就算长安君伤势太重,不允许外人探望也情有可原,可身为被救的王上居然一次也不曾去长安君府上探望,也不曾赐下赏赐,这实在太不符合常理了。
楚夫人无意窥探章台,但谁让她有个天天往章台宫跑的儿子呢,而且还极为讨厌成蟜,如果王上真的有赏赐赐下的话,扶苏回来早就开始抱怨了,然而三个月了,扶苏从来没提起过。
这就说明,王上也不曾提起过成蟜。
到底是什么原因,才能让王上对胞弟疏远至此?还是在对方舍身救了自己的情况下。
长安君……真的救过王上吗?
一个个猜测跃入楚夫人的脑海,这些猜测一个比一个恐怖,吓得楚夫人不敢再想,这不是她该管的事,还是当做不知道为好。
于是楚夫人就与所有人一样,渐渐忘了长安君,若不是今日听到郑柳提起,恐怕明年她就要忘记王上还有这个弟弟了。
望见楚夫人脸上的怔忪,和一瞬间的迷茫,显然是早就忘了成蟜这个人,扶苏嘴角抽搐,论紧急避险,他娘是有一套的。
蒙骜出征前,为了麻痹赵国,嬴政对外宣称有人刺杀他,成蟜为了救他身受重伤,连扶苏都信了,还以为成蟜真这么狠,还玩苦肉计。
扶苏担心他爹真的被成蟜骗住,还想过要不要去提醒,后来察觉到他爹提起成蟜时眼中一片冷意,就知道所谓的挡刀一定有隐情,然后就安心地坐下了,没再想着提醒。
事实上,后来战事的发展以及成蟜的沉寂都证明了,扶苏猜的是对的,成蟜哪里玩得过嬴政。
什么在府中养伤?是被圈禁在府里才对吧。
虽然只是圈禁很让扶苏意外,这个处决也太温情了吧?他记得上辈子成蟜是遭受了剹刑来着,死后还要被示众鞭尸。
现在居然只是圈禁?
扶苏想了想然后恍然大悟,他觉得自己猜到了关键。
一定是因为上辈子成蟜出卖大军,致使秦国袭击邯郸失败,还害死了蒙骜,他爹觉得不杀了成蟜不解恨,所以判处了剹刑。
而这辈子,虽然成蟜还是个二五仔,但毕竟还没有成为事实,秦国什么损失都没有,还坑了赵国一把,连故都都被秦国夺走了。
战事上的胜利抚平了嬴政的愤怒,面对二五仔的弟弟也有心软的迹象,就饶了他一命,只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为了防止他再出来搞事,只能在府里困一辈子了。
若成蟜没犯错,今日在宫门口迎接赵太后的就不应该只有他们三人,成蟜也应该在,可他不在。
扶苏还以为,赵太后应该第一眼就看出不对呢,谁知道对方一双眼睛都在男宠身上,为了男宠还跟他爹对峙上,直到进了宫,祭拜都搞完了,才想起自己还有个小儿子来着。
嗯……很难评。
成蟜知道了会哭吧?
*
赵太后和嬴政吵得昏天暗地,扶苏和楚夫人则坐在自己宫殿里,听宫人们实况转播,一点也没有要挪动地方,去劝解的意思。
楚夫人是有自知之明,在人家母子眼里,她算什么东西啊?就算是去劝架也没人听。
再说了她又不是王后,这不在她的职责范畴之内,她才懒得管。
扶苏也不想去,赵太后瞪他他记仇,才不去劝架呢,况且他这么小,理应什么道理都不懂,去劝架的时候说什么啊?他只能干嚎。
那多少有点失礼了。
而且这边吵架正烦着呢,那边一个熊孩子哭得震天响,多烦人,他们恐怕会连架都不吵了,过来给他一个混合双打。
罢了罢了,这种牺牲自己成全他人的作风跟他不符,融不进的圈子不要硬融,还是看热闹吧。
反正他爹不会吃亏。
有那个时间,不如去研究研究怎么改善他的餐桌,话说孟芽进度怎么这么慢,都三个月了,他的豆腐呢?
之前因为将豆浆呈给王上,并得到了好评,孟芽和阿罗的订单突然多了起来,后妃们也都想喝豆浆,这可苦坏了孟芽两人。
主要是舂豆子真不是个轻松活,她俩胳膊都累细了,每天也只能做出三四碗而已,然而后妃可不止三四个人,这个给了那个不给,谁都不愿意。
她们俩只是小小的庖人,宫里谁都能踩一脚,她们哪敢得罪后妃们,只能苦思如何提高做豆浆的效率。
为此孟芽还曾求助善做农活的父母,希望他们能给予自己一些帮助,可惜孟芽的父母也想不出办法,最后还是扶苏看不过去,溜达到客卿们论事的地方,替孟芽输送了一个人才。
此人名为公输甘,是公输家的传人,说起来也是名门之后,可惜战国时期,公输家和墨家接连沉寂,不受重视,尤其公输家。
因为当年楚王用公输家制造的攻城机关与墨家对决,结果九次九输,此后世人皆知墨家,公输家成了昨日黄花。
就连沉寂时,公输家都是最先沉下去的那个,然后才是墨家。
如今墨家子弟早已散落在各地,不成气候,更何况公输家呢?
因此公输甘在客卿中非常不受待见,肉眼可见就是个菜鸡,没人愿意跟他玩。
但公输甘自有一番野心,哪怕一直被排挤,也没想过要离开咸阳,他就像个钉子户一样扎在客卿堆里,相信终有一日秦王会愿意重用他的。
只是没想到,他第一个等到的不是秦王,而是秦王长子,一个还不到他腰高的小豆丁。
公输甘蹲下来与扶苏平视,震惊地问:“长公子您说什么?”
他觉得一定是身高的差距模糊了长公子说的话,导致他幻听了,不然怎么会听到长公子提出这种要求。
扶苏背着手老神在在地说:“你没听错,我说要你去膳房,帮两个庖人做豆浆。”
他淡定地回望过去:“本公子要喝,她们做的太少了,不够喝。”
“可,可臣不善庖厨之事啊。”
确定自己没听错,但是这个要求恕他难以从命。
我一个搞机关的,你让我去做菜?
是想吃油炸铁块还是水蒸木头啊?这菜未免太硬了吧!
扶苏用眼神表示肯定:你可以的,只有你可以。
想提高做豆浆的效率,舂豆子是不行的,磨豆子才是正道。
而扶苏之所以来找公输甘,就是因为旋转型石磨是公输班发明的,找公输家不是正对口嘛!
对了,公输班这个名字在后世并不响亮,因为出身鲁国,大家更喜欢叫他鲁班。
第 118 章
坐了这么久的冷板凳, 公输甘其实也有点急切,想要表现自己。
得知长公子要见他那一刻,他已经决定, 只要长公子需要他, 他立刻就可以发誓效忠。
甭管来的是秦王还是秦王的儿子, 只要有人给他个机会,那他就是自己一辈子的主公!
虽然, 这个主公太小了点,还不到一岁半,他恐怕还得再沉寂个十年。
不过没关系,公输甘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他都已经等了十年,不差第二个十年, 至少这次的等待有希望啊!
他与大多数人一样, 都是拥护嫡长子继承制的, 在后宫没有王后也就生不出嫡子的情况下, 扶苏占了个长,在公输甘眼里已经约等于太子了, 是下一任秦王。
所以公输甘心态转变得很快, 见到扶苏的第一眼, 已经把自己当成对方的臣属了。
只是他没想到, 长公子交给他的第一个任务就这么有难度, 公输甘沉默了。
他该如何用木头和铁块做出那个豆浆来呢?
话说豆浆是什么?是秦国的吃食吗?他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面对长公子的殷切期盼(其实是鼓励!)公输甘斟酌再三, 还是选择实话实说。
“公子, 臣不善庖厨之事, 恐怕帮不了公子。”
说完公输甘心里拔凉,苦等十年才等来的机会啊, 转瞬即逝,又没了。
他可以不顾长公子的年龄直接拜为主公,但长公子是个幼童,这是事实,他来找自己恐怕只是一时觉得好玩,在发现自己不能陪他玩之后,很快就会失去兴趣。
小孩子忘性大,说不定过不了几日就会将他忘个一干二净,然后他又得继续坐冷板凳。
可是没办法啊,他堂堂公输家传人,难道要去做一个厨子吗?墨家的人听了不得笑疯。
\"噗——\"
扶苏刚想拍着公输甘的肩膀安慰他一样,别怀疑,你可以的,这事儿非你不可。
没等他伸出手,斜地里响起一声闷笑声,直接打断了扶苏的动作。
他不耐烦地回头,心想谁这么没眼力见,没看见他正在面试新员工呢嘛!
只见一个穿着灰色深衣,冠带飘飘,特别有名士范儿的一个客卿站在那儿,见扶苏看他,立刻低头行礼。
“臣费桓参见长公子。”
“起吧。”
“多谢长公子。”
冒然被打断,扶苏有一点点生气,不过暂时看不出这费桓是个什么意思,所以扶苏与他说话时,语调还算平和。
毕竟也是个客卿,万一有大才呢,一见面就与之交恶并非明智之举。
扶苏觉得自己应该给每一个客卿机会,然后直接就问了:“你是何人?”
费桓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将自己祖上但凡有点名气的都介绍了个遍,包括自己的老师们,扶苏听得晕陶陶,从一箩筐的废话中提炼出了唯一一个有用的信息,这是名家传人。
名家,擅辩讼,一群杠精。
最出名的就是那个‘白马非马’的典故,他们认为“马”是“命形”的,“白”是“命色”的,“命色者非命形也”,所以说“白马非马”。
一通辩论下来,白马直接被开除马籍了,扶苏大为震撼,这不仅是杠精,还是所有人都说不过的杠精。
扶苏仰望着费桓,目露可惜,怎么上辈子遇不到这样的人才呢,开个水军公司一定赚翻了吧。
费桓介绍完自己,暗暗期待着扶苏的评价,虽然他知道长公子年纪小,兴许连名家是做什么的都不清楚,但是万一呢,让长公子对他留个印象也好啊。
半响没听到长公子的声音,费桓感到纳罕,抬头打算一看究竟,结果发现长公子望着他的眼神中一片可惜。
费桓心里一个咯噔,可惜?可惜什么?难道长公子心里也对名家有芥蒂?
秦王政不喜名家,他专注法家,儒家勉强也能上桌吃饭,其他都靠边站,所以费桓跟公输甘一起在这坐冷板凳。
费桓的日子比公输甘还好点,因为名家别的不行就是会说会辩论,只要他想,论题要多玄有多玄,云里雾里的,直接将王子公孙都绕进去。
偏偏贵族们还真就吃这一套,非但一点不觉得费桓敷衍他们,还争相邀请费桓入府,探讨宇宙的奥秘。
身为王子公孙们的座上宾,费桓走到哪儿都不缺追捧,吃喝不愁,地位也高,比苦哈哈的公输甘可强太多了。
可惜吃得再好有什么用?不能重振名家,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费桓觉得,自己也不过是在虚度光阴罢了。
说实话,在秦国坐了几年冷板凳,不是没有人想过离开,说不定就能在哪个国家发光发热了呢。
只是大家也不傻,如今天下的局势就明晃晃的摆在那儿呢,他们都是各家的传人,这点眼力还是有的,自然看得出在逐鹿这个赛道上,秦国一骑绝尘,其他六国拍马不及。
非但如此,六国还时常内讧,一点也没意识到死亡将近,他们若是去了他国出仕,说不定就会被秦军斩于马下,那还不如在秦国坐冷板凳呢,至少安全。
再说了,他们就不信了,秦王会没有缺人的那一天,再等等,早晚有用到他们的时候。
于是大家就一直等,终于!他们等来了希望!
当费桓听说长公子来了之后,一连拒了两个公孙的邀请,颠颠儿地就跑过来偶遇长公子,没想到居然被公输甘这小子捷足先登,真是让人生气,想要跟他辩两场。
公输甘:“?”什么叫捷足先登?长公子明明就是冲着我来的好不好!
费桓本来想等长公子与公输甘谈完之后,再站出来介绍自己,没想到长公子找公输甘,居然是让他去做什么,豆浆?
堂堂公输家传人,唯一的作用居然在釜灶之间?真是笑死他了哈哈。
费桓没忍住笑出了声,直接被长公子发现了,费桓不仅不害怕,还挑了挑眉,心说这似乎是个截胡的好机会啊。
于是他丝毫不浪费机会,将自己祖上十八代都介绍了一遍,力求让长公子记住自己。
他都把扶苏说晕了,他也没发现。
结果他这么努力地介绍完,长公子第一个反应居然是可惜?
费桓终于不淡定了,因为他看一眼扶苏发现,长公子正望着他?……望着?
费桓僵硬低头,比对了下自己和扶苏的身高,发现中间还差了一个长公子,他是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很谦卑不假,可关键是对象不对啊!
他居然一直让长公子仰头看着他,这真是大罪过。
费桓回过神来赶紧学着公输甘蹲下。
扶苏的视线随着费桓一起降下,终于不用仰着脖子了,看见费桓略带懊恼的神色,扶苏感到无语。
本以为是个杠精,没想到是个憨憨。
“臣……失礼了,还请公子宽宥。”
嗯,一个懂礼貌的憨憨。
“没事。”
扶苏当然不会计较这种小事,费桓刚说完就原谅他了,费桓松了一口气,却听扶苏又问。
“你刚才在笑什么?”
这个扶苏得问个明白,他觉得自己刚才跟公输甘的对话没有什么可笑的地方,这个人非得笑一下,他的笑点是在马里亚海沟吗?这么低。
“臣,臣是想到公输先生围着釜灶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
扶苏:“嗯?”
他回头打量起公输甘,这人刚见面就蹲下了,他还真没怎么注意他的身高,这么仔细一看,长手长脚的,明明公输甘和费桓都蹲着,公输甘偏偏高了费桓一个头。
想到公输家祖籍鲁国,扶苏觉得自己找到真相了,鲁国人高点不是很正常嘛!
但是……长得高怎么了?长得高又不影响厨艺。
难道因为厨子海拔高点,他烧的水就不开了吗?现代山东人那么高,也不影响他们开新东方啊!
再说他找公输甘又不是让他去做菜的,正儿八经的厨子做菜他都吃不下,再找个外行的来做,扶苏宁愿绝食。
扶苏不懂,公输甘却是懂的,费桓见扶苏依旧迷茫,就又含笑解释了一句。
“公输先生一向善弄机括,倒是没见过他为了膳食忙碌的样子,一双打造攻城机关的手,如今却只能摆弄菽粟,臣实在觉得有些好笑。”
费桓又笑眯眯地转过头看着公输甘说:“机会难得,公输先生可要好好把握,替长公子做些膳食,也好过空领食薪,碌碌无为。”
公输甘回望费桓,眼中带着薄怒与不甘。
他是公输家的传人,岂能流连于膳房,这费桓分明是在借此羞辱他!
他就说,名家没有一个好东西!
听完这两句,扶苏终于明白费桓为什么笑了,感情他是觉得做厨子是一件非常丢人的事,所以在这挖苦公输甘?
幼稚不幼稚啊?
真以为他是小孩,什么都听不懂是吗?
扶苏仰着一张天真的脸,问费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啊?我怎么听不懂?”
费桓继续笑着,想借着给扶苏解释的机会再嘲讽公输甘两句,然后就看长公子指着公输甘,恍然大悟一般地说:“哦!你是觉得他太高了不会做菜是吗?”
然后扶苏又指着费桓的鼻子说:“你没他高,那你来做。”
费桓的笑脸皲裂了,他艰难地问:“长公子……说什么?”
“听不懂话吗?本公子说,你来给我做豆浆!”扶苏皱眉,似乎费桓蠢到他了一样,满脸嫌弃。
这回换成费桓为自己辩解了。
“这,臣也不善庖厨之事啊!”
费桓怎么也没想到,顺嘴嘲笑一句的事,最后居然扎到了自己身上,刚才还嘲笑公输甘只能围着釜灶转,现在就变成自己了,报应来得未免也太快了些。
费桓解释,但扶苏不听,坚持让他跟自己去膳房。
费桓无法,情急之下向公输甘求救。
“公输先生,快帮我向长公子解释一下,我真的不会啊!”
第 119 章
费桓强烈拒绝,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扶苏直接让吕滦和禁军们拉着他就走,那样子看起来不像收拢一个门客, 更像是要把费桓拖出去卖了。
费桓慌乱之下, 居然向公输甘求救。
公输甘本不想理会, 刚才费桓嘲笑他的仇他还记着呢,没想到风水转得这么快, 转眼间长公子就替他把仇报了。
还不到两岁的幼童居然在替他撑腰?这感觉很奇妙,公输甘忍不住莞尔,心中对长公子多了丝亲近。
若长公子现在已经二十岁,甚至只有十岁,公输甘都不会轻易产生亲近的感觉,成年人做事总是有七八个心思, 哪像幼童赤子之心, 惹人喜爱。
大概是因为这个, 公输甘对于扶苏想让他去膳房帮忙一事, 也没那么抵触了。
兴许长公子只是觉得好玩罢了。
不过公输甘有些疑惑,客卿所在的官衙距离王宫还有一段距离, 长公子是怎么找到这儿的?又是谁告诉长公子, 可以来这里的呢?
“公输先生, 公输先生?”
费桓发现他跟公输甘求救之后, 对方不仅没帮忙, 还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里, 根本不理睬他, 费桓暗暗叫苦, 早知道刚才就不嘴欠嘲讽那么一句了。
天地良心,他真就是顺嘴说了一句, 最多也就是被公输甘骂回来,谁知道长公子他不按常理出牌啊,直接给他釜底抽薪。
他除了生火什么都不会,去膳房能帮什么忙?用嘴把食材说到自闭,自己跳进锅里吗?
所以,哪怕刚跟公输甘打过嘴仗就向他求助很丢脸,费桓也不管了,总比去了膳房干瞪眼强。
到时候自己什么都做不出来,免不了要被训斥责罚,何苦来哉。
虽然长公子年纪尚小,可能还没学会如何惩罚别人,但长公子的母亲会啊,楚夫人是楚国的公主,这些贵女们可不是好惹的,想折腾他一个外来的客卿还不容易?
所以费桓才不给自己挖坑呢,这膳房说什么也不能去。
费桓不是没想过替自己辩解,可这位长公子还是个奶娃娃,连话都听不懂,任他有三寸不烂之舌,人家就是不听,他能有什么办法?
费桓苦兮兮地望着公输甘,再也不见方才摆弄口舌的得意模样,还说了许多道歉之语。
公输甘眼神闪了闪,他不是没有脾气的人,费桓敢嘲讽他,他自然要反击回去。
按理来说,只要他不替费桓求情,让长公子将费桓带走,等他在膳房什么都做不出来时就会受到惩罚,这就是最好的反击方式。
可公输甘有点不愿意,他不愿意看到长公子本是来找他的,结果却带走了毫无干系的费桓。
这岂不是将自己苦苦等来的机会拱手让给费桓了嘛?绝对不行!
哪怕长公子只是让费桓去膳房做事,那也不行!
这个费桓惯会巧言令色,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哄得长公子高兴,将他引荐给王上,而丧失机会的自己却只能日复一日地等在此处。
一想到那个场景,公输甘就觉得无法接受,于是就在费桓刚发完誓,说只要公输甘能劝长公子放弃,他就带着肉条美酒登门谢罪后,公输甘立马就答应了,然后就开始劝扶苏。
“公子容禀,臣善木工,而费桓善辩,若公子有此二者之需,臣等定然义不容辞,只是庖厨一事非臣等之所长,恐怕无能为力啊。”
费桓听了心生感激,却也不免诧异,原来公输甘这么好性子吗?平日沉默寡言的,看不出来啊。
公输甘说得格外真诚,然而扶苏听完瞪了瞪眼睛:“什么意思?”
公输甘一噎,平日与他来往的多是客卿官吏这样的博学之辈,他已经习惯了说话时文绉绉的,倒是忘了如长公子这般的小儿,还没开始进学,哪里能听得懂。
公输甘本想解释,可想了想,就算他解释了,恐怕长公子还要问一遍,什么是木工?善辩是什么意思?
既然如此,他不如干脆直接点。
于是公输甘就问:“臣的意思是,这位费桓费先生什么也不会,公子就算将他带走也是无用的,不如就放了他吧。”
费桓:“??”
他刚刚升起的感激之情一下子就降下去了,这叫什么好性子?还真是睚眦必报,一点都不肯吃亏呢。
碍于还需要公输甘帮忙,费桓忍下去了想怼的冲动,这对一个能言善辩的人来说,实在是违背本性的事,费桓忍得很痛苦。
公输甘不用回头都知道费桓什么德行,好在他也没指望费桓会感激他,只顾着和扶苏说话。
扶苏没想到,这个看上去不苟言笑的公输家传人,居然也会暗戳戳阴阳别人,还以为他是技术宅类型的呢。
不过这样也好,他就不用担心公输甘太过古板,接受不了他新奇的要求了。
扶苏忍下笑意,就当没听懂两人之间的机锋,看上去有些不情愿,显然这次公输甘的劝谏他听懂了,但一点也不想放走费桓。
“他不去,谁给我做豆浆呢?”
公输甘不得不再次劝导,他决定先弄清楚,长公子到底想让他们去膳房去做什么,又为什么会找到他头上。
公输甘拱了拱手问道:“不知长公子所说的豆浆是何物?臣此前从未听说过。”
“你居然不认识豆浆?”扶苏惊奇道,然后尽情描述了一番豆浆的味道,直言跟牛乳味道差不多,颜色也很像,着实勾起了公输甘的好奇心。
公输甘这才知道,豆浆居然是用菽舂烂之后煮沸的浆水,是几个月前才做出来的,量极少,只能供应王上公子及后妃们,客卿们可没有份,也难怪他从来没听过。
扶苏对着公输甘大赞特赞孟芽阿罗聪慧,公输甘忍不住露出诧异的神色,这豆浆居然是两个十几岁的庖人做出来的?了不得啊!
见他眼中对孟芽和阿罗只有赞赏,不是那种自视甚高瞧不起人的,扶苏顿时更满意了,决心一定要就公输甘划拉到自己的阵营里。
而听到扶苏给两个庖人的都是如此厚赏,公输甘可耻的心动了。
跟在长公子身边,哪怕不能被引荐给王上,光是这些赏赐都足够他过活。
咳咳,要知道做机关也是很费钱的,稍不注意,一个月的俸禄就花光了,他只能喝粥度日。
这古往今来,做手工都是吃钱大户,只不过现代互联网发达,很容易变现,哪像公输甘,做出来的机关想献给王上,王上不感兴趣,想拿出去卖吧,又没人敢买,生怕王上怀疑自己有不臣之心。
公输甘费尽心血做出来的机关就都砸手里了,时间越长他越穷,跟每日辗转于各个大人物宴席的费桓一比,简直令人不忍直视。
所以不怪他心动,实在是长公子他给得太多了。
他只有最后一个疑问还没弄清楚。
公输甘:“那不知,臣去膳房要做些什么呢?”
虽然长公子刚见到他时就说过,要让他去膳房帮忙做豆浆,可他连豆浆这个名字都是第一次听说,更别提做豆浆了,去了岂不是帮倒忙?
而且,既然已经有两个庖人在做,又何必非要他去呢?
对啊,为何非要公输甘去呢?费桓也觉得费解。
这会儿公输甘吸引走了扶苏全部的注意力,费桓又觉得自己行了,不再一脸苦兮兮的样子,非常淡定地站在一边,光明正大地偷听两人谈话。
“因为有人说,你可以用最快的速度让菽变得软烂,孟芽和阿罗也就不用为了舂一碗菽花费两三个时辰了,这样我与父王母亲,哦对了还有大母,我们就都可以喝上豆浆啦!”
说起这个,扶苏就觉得他爹后宫的人实在太多了,每天都有人想跟他和楚夫人抢豆浆喝,扶苏无语,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琼浆玉露呢。
要不是因为他娘好歹是一位夫人,他又是长公子,没人敢在他们面前造次,还真就被抢走了呢。
他倒不是多在乎一碗豆浆,主要是真被抢走了有点丢面子。
不过他也知道,后妃们都是图一个新鲜,顺便尝尝这被王上赞赏过的豆浆,到底是如何的甘甜醇美,据说和牛乳相差仿佛呢。
扶苏能跟她们计较吗?当然不能,只能怪产量太少,孟芽迟迟没有找到突破点,每天还是只能做两三碗,这才引起哄抢,等公输甘加入进来,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了!
面对如此厚望,公输甘连声说:不不不,我不行。
纵使长公子将话都说得很清楚了,公输甘也是毫无头绪,菽要怎么变软烂?他连最基本的泡水那一步都不清楚。
扶苏连声肯定:你能你能,除了你别人都不行。
公输甘拒绝了两次,扶苏不开心,瞪着眼睛说:“明明有人跟我说,公输家的机关术无所不能,我才来找你的,难道他都是骗我的吗?!”
公输甘:“臣真的不……等等,长公子方才说什么?”
他居然听到了长公子在赞美公输家,几百年了啊,公输家的名声被墨家压了几百年了,他有多久没听过这种称赞了。
只是一句“公输家机关术无所不能”,就让公输甘听得如痴如醉,甚至还想让扶苏再说一遍。
扶苏:“……”
“我说公输家的机关术太差了!连豆浆都做不出来,比不上墨家的!”
公输甘霍然起身:“绝无这种可能!”
“膳房在哪里?臣现在就去!”
扶苏:“……”早这样不就完了,非得让他阴阳两句才好受。
费桓拽下了两根胡子,不敢置信,不是,这么简单的激将法居然也有用?这做木工的果然没脑子。
第 120 章
公输甘不爱饮宴, 不爱郊游,平生就在意两件事,一个是他的机关术今日是否精进, 二就是今日公输家超过墨家了没有?
刚刚才听长公子赞美了公输家, 公输甘还没听够呢, 转眼长公子就去夸赞墨家,这怎么能行!
激将法虽老套但管用, 公输甘上岗的速度简直惊呆了费桓。
不是,待遇还没谈呢,直接就跟着走了?月俸多少?给不给分宅子,出行有没有马车啊?
公输甘摆手:都是小事。(反正不会比现在更穷了。)
费桓咬牙:职场环境都是你们这种人给败坏的!
既然已经捞到公输甘了,扶苏自然不会再为难费桓,本来还以为这是个喜欢挑事的小人, 观察了一会发现他只是单纯的嘴欠, 扶苏吓唬吓唬就让禁军将他放开了。
真是的, 不就是假装让他去膳房帮忙, 至于像要了他命一样痛苦吗?这阶级成见未免太重了。
还是他看重的公输甘好,虽然一开始犹豫了一会儿, 等弄清楚自己只是让他用机关术帮忙舂豆子, 而不是亲自上手做豆浆, 爽快地就答应去了。
去的路上, 公输甘还细细问了豆浆制作的过程, 但这个扶苏就没办法回答他了, 毕竟他只是个小孩子而已, 还是养尊处优的长公子, 怎么可能知道得那么详细。
伍左也不知道,他只是替长公子去膳房跑了几次腿, 传完话就回去了,顶多知道菽要用水泡一下。
一切只能等公输甘到了膳房,自己去问孟芽和阿罗了。
公输甘点点头,不过他并不打算真的去问孟芽,这单纯只是他随便找的话题罢了,他真正想问的其实是另一个问题。
“先前长公子曾说,是有人告知长公子公输家机关术无所不能,不知是何人?”
扶苏沉默。
你问就问呗,还非得复述一遍“公输家机关术无所不能”,变着法地夸自己。
这只是他为了给自己去见公输甘找的一个借口,事实上哪有什么人,就连夸公输家的话也是扶苏自己说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夸,只是个激将法,公输甘却当真了,还真以为有人如此推崇公输家,乐得不行。
想想战国后期,公输家和墨家没落的境况,扶苏都有点不忍心告诉他真相。
当然,为了维持自己的人设,他也不能说出真相,只胡诌出一个人来,说。
“不知道,我在章台宫碰到他的,只见过一次,他是来见父王的,跟我说了会儿话就走了。”
章台宫来来往往的人太多了,别说扶苏,就算是吕滦他们也不可能都认全,所以随便说一个,没人会发现的,公输甘也找不到人。
不过不影响他心情澎湃,没想到秦国的朝堂中,还有心向我公输家的人,看来公输家复兴有望!
不对,何止是秦国的朝堂,公输甘低头望着扶苏的小小身影,笑得一脸欣慰,连长公子都需要机关术,公输家势必要在他这一代崛起了!
扶苏打了个激灵,警觉地回头,就发现公输甘笑得非常奇怪。
这人好像傻了。
扶苏:“公输先生,你在笑什么?”
公输甘:“啊?臣……臣觉得对于用什么舂豆子已经有点眉目了,心里高兴。”
因为扶苏总是‘豆子’‘豆子’地说,公输甘也接受了将菽成为豆子的说法,听说这是那个庖人老家的说法?
“真的吗?”扶苏不信,他脑子转这么快?
“确实如此,长公子若不信,一会儿到了膳房便知。”
扶苏将信将疑,拍了下伍左肩膀,催促他快点,他现在就要去膳房验证一下。
不过他不会在膳房待太久,把人送过去就可以了,剩下的让公输甘带着孟芽去研究,他只管享受成果。
孟芽见到公输甘,得知这竟然是公子听说她想要改进舂豆子的方法,却始终不得其解,特意去请来的人,顿时感动得一塌糊涂,心里也对长公子更加忠诚了。
然后就听说这位不仅是公输家的传人,还是一位客卿,孟芽更是紧张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虽只是一个庖人,却也知道客卿都是被封了左庶长一爵的,而且公输家的传人……孟芽听不懂,但既然公子特意说明,那一定是个了不起的名头。
这样的人居然愿意来帮她一个小小的庖人,孟芽觉得自己简直是在做梦,此时的她却不知道,区区一个左庶长而已,离她并不遥远。
公输甘之前说的话倒不完全是随口胡诌的,待见到孟芽舂豆子的样子,他灵光一闪,似乎想到了某种可以代替石臼和杵的工具,不过那灵光一闪而逝,公输甘没来得及抓住就消散了,只能后续再慢慢摸索。
虽然如此,有灵感就是好的,说明这件事找他的确是找对了,磨盘可是他老祖宗发明出来的东西,他这么在乎公输家,想起来只是早晚的事。
于是扶苏放心地将公输甘留在膳房,告诉他不用整日都来,每日来一两个时辰就好了,然后带着伍左吕滦等人回了自己宫殿。
楚夫人早就在等着了,夏太后的棺椁还未葬入陵寝,丧事就还没结束,楚夫人生怕扶苏在这个节骨眼撞到别人枪口上,别人拿去做筏子。
比如刚刚跟王上闹得不愉快的赵太后,她很不喜欢扶苏,万一撞到她手上,可没有扶苏好果子吃。
扶苏安静地听着楚夫人的训斥,讨好地说:“知道了母亲,我不会乱跑的,今天只是去见了个客卿而已。”
楚夫人一惊:“你还敢去见客卿?”随即反应过来扶苏还只是个小豆丁,结交客卿怎么了?很正常。
她提起的心落回了原地,但还是不太赞同。
“宫外不安全,就算你身边有吕滦跟着,也不能随便出去,下次不许了。”
客卿们,尤其是六国来的客卿们,自然是住在宫外的,扶苏要去见他们就得出咸阳宫,可自从昨日赵太后回来,楚夫人总觉得咸阳城内的气氛都变得肃杀了起来。
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就连宫里都不安全,何况是宫外呢。
于是难得诚实的扶苏就这么丧失了出宫的自由,他想反抗来着,可惜亲娘血脉压制,反抗无效。
扶苏傻眼了:“可是……”他还要盯着公输甘做磨盘的啊!
楚夫人眼神不善:“可是什么?”
扶苏立刻乖巧:“没事,我只是想父王了。”
楚夫人回绝得迅速:“你父王也没空,最近章台宫你也不要去了。”
扶苏脸颊鼓了鼓,把想说的话的咽下去了,只敢在心里默默吐槽:说好的温柔可亲的母亲呢,怎么比他爹霸道?
要不是夏太后还在停灵,扶苏作为晚辈必须去哭灵,楚夫人恐怕要将他圈在寝殿里,等赵太后回雍城再放出来了。
不过她眉目间有些忧愁,这次是因着扶苏年纪小,赵太后又要去雍城,可以避免两人见面,可扶苏总要长大的,赵太后也不能年年住在雍城,以后要怎么办呢?
赵太后是长辈,若她有心挑扶苏的毛病,吃亏的总归是扶苏。
真是奇了怪了,居然会有做祖母的不喜欢自己亲孙子!楚夫人越想越憋屈,这个赵太后,不就是仗着长辈的身份任意妄为嘛,但凡自己是太后,赵姬是为人媳妇的,她都不会受这个气!
等等!
楚夫人顿住,她似乎找到办法了!
没过两日,扶苏就发现,他没去膳房,他娘身边的郑柳却往膳房跑得勤快,不时还召见一两个庖厨。
扶苏观察过,这些庖厨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似乎都是楚国人?
想到他娘也是楚国的,这频繁召见楚国的庖厨,难道是思念家乡菜了?
这倒是可以理解,虽然他出生才一年多,但楚夫人来秦国可不止两年了,难免会思念故国。
作为秦王的夫人,她注定这辈子都回不去楚国了,想念家乡的时候,也就只能吃几样家乡菜聊以慰藉。
不过更痛苦的是,这个时候没有保鲜技术,很多当地产的东西就只能当地人才能吃到,想要千里迢迢送到咸阳来,简直是做梦。
楚夫人就算想吃楚国菜,也没有多少选择。
扶苏想了下,觉得他娘这也太惨了,等以后他爹打下楚国了,他一定要带他娘多回去看看。
……
等等,似乎有哪里不对?
扶苏愣住了。
他娘是楚国人啊!如果打下楚国才能回去看看的话,这对她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娘好像还是楚国宗室来着……
嘶,他似乎有点孝顺过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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