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槽归吐槽,垚英最后还是顺着她的意思出去了,谁让人家是老大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嘛。


    姜真看着她离开,复又卧在榻上歇下。


    天命阁就这么大点地方,她早就走了不知道多少遍了——仙草再浇就要被她浇死了,树上今天长了几片叶子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除了睡觉,她在仙界找不到别的消遣的事情可做。


    在天命阁里,她就是一只被豢养的雀,只有在饲主面前才允许被歌唱。


    她在仙界中格格不入。


    这里哪怕身份低微如垚英的花神,也是修炼了几百年的才能飞升的小神。


    而她只是一个寿命有限,没有任何修炼天赋的凡人。


    姜真卧在榻上的软枕,拿起一块手帕开始擦自己的嘴角,上面还有些刚刚未完全擦去的血迹,此时已经干涸。


    无色无味,致人七窍流血,这花糕里的毒不是仙界原产,只有人间,甚至门阀贵族里才会有这样的毒。


    也是因为此,姜真在吃之前就已经感觉到了里面有毒。


    太熟悉了,她在人间见过的腌臜手段,远比这个丰富。


    而她为什么还要吃下去,并不是她真的想找死。


    而是姜真发现,自己最近好像真的不会死了。


    字面意思,无论是上吊、溺水还是服毒,都不能置她于死地。


    垚英来之前她就已经沉在水里许久,她知道垚英在外等着她,只是没兴趣出来。


    水池里的水流涌进她的鼻腔,挤压着她的身体,呼吸变得困难。


    但无论过去多长时间,她都保持着清醒的意识,即使在水下泡几个时辰,也只是单纯的痛苦,而非迎面而来的死亡。


    她下意识觉得是封离在她身上动了手脚。


    他们认识太久,甚至可以说是最了解彼此的人。


    封离比她自己还清楚她的性格。


    她绝不会容忍爱人的背叛。


    几乎刚举行完大典,封离就给她上了镣铐,把她锁在了这里,天命阁中所有的物品都被他下了禁制,她就算把杯子砸碎了往手腕上划,碰到她的那一刻,锋利的碎片也只会变成棉花。


    他很清楚她的坚决,也清楚她会想方设法离开,却还是做出了那样的决定。


    姜真已经对他彻底失望。


    姜真面上冷静,纤细的手指却越攥越紧,将手心掐出血来。


    她伸出另一只手,放在自己的纤细白皙的脖子上,指尖用力地陷进去,那脆弱到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折断的脖颈,在她的用力之下瞬间开出几个血洞。


    血喷溅在姜真的手上,还没等流下来,那可怖又残忍的血洞就已经愈合,如果不是姜真手上的血,肌肤上几乎看不出曾经破过皮。


    果然……她的身体有问题。


    现在的她,连“自杀”都做不到。


    姜真用手帕擦了擦手,睫毛像羽翼一样垂落下来。


    突然,身后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拢住了她垂下的指尖,带着股凛冽的凉意,沁到她肌肤中。


    姜真手指颤了颤,泛起一股刺痛的感觉。


    身后的人敲了敲她的手背,掣制住她的手,一点一点抹去了脖子上的血迹。


    浓稠的血味、带着腥锈的兵戈味混杂着扑面而来,这股气息如有实质,像刀锋一样戳在她脊梁骨上,几乎要划破她薄薄的皮肤。


    姜真的身子因为那股气息不自觉地开始颤抖,温柔的神色却渐渐冷却下来,狠狠甩开了那只手的禁锢。


    她声音还算平静,只是有些疲倦:“别碰我。”


    从他大婚那日算起,封离已经两个月没和她见面了。


    ——是忙得分身乏术,还是不敢?


    她转过头来,想把他推开,封离却先一步握紧了她的手腕,抓得死死的,姜真连动都不能动。


    愈发深重恐怖的威压,都预示着封离已经和她人间认识的那个人大不相同,姜真从他身上的气息嗅到了愈发陌生的气味。


    从背后抱住她的男人黑发束起,穿着玄色的袍衫,体态颀长,容貌俊美,恍若谪仙,一双戾气十足的金色竖瞳,给他出尘的脸上增添了一丝让人脊背发凉的幽深。


    这张脸她见过无数遍,再次看见,目光还是会忍不住停留,人间少年的岁月,仙界的九年,她曾真以为他们会一起走下去。


    他那双金色的瞳孔,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抬手掣住姜真的脸蛋,将她下巴抬起。


    “放开。”姜真提高声音,重复了一遍,试着缩手,却完全没法从如今强势无匹的帝君手中抽出一根手指。


    封离像是没有听到她说什么一般,认真地抓着她的手帕,将她脸上的血迹擦一一干净了。


    “怎么会流血?”封离居高临下地垂眼看着她,声音冷淡:“吃了什么?”


    封离这神经病的性格她早就领会过,嘴巴一张姜真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


    他八成以为她自己服毒找死了。


    虽然他猜的大差不差,姜真还是理直气壮地打开了他的手,形容厌恶:“我吃了什么你一会就知道了……你对我的身体做了什么?”


    封离挑挑眉,面容依旧冷淡,似乎不在意,俯下身就要亲她的鼻尖,被她躲过。


    封离生得体态颀长,半跪着坐在床榻前,几乎将她整个人都笼在阴影里,男人的手压在她后腰上,一只手就掐住了她的腰肢,手箍得像玄铁打的笼子,让她一动也不能动。


    姜真身上绷得紧紧的,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避开他的动作:“别碰我。”


    “为什么?”


    “……你应该去看看你新娶的夫人。”


    “我的夫人就在这里。”封离以为她还在置气,脸上那一点温和散去了,淡淡道:“我说过了,她对我有用,和她结契,只是权宜之计。”


    “她是权宜之计,我是什么?”


    姜真本不想说出这种听上去仿佛拈酸吃醋的话,但还是有一瞬,心中无法避免地升起些怅然的感觉。


    她做梦梦到过与封离成亲拜堂,幻想过和他平淡又满足的生活——她曾经真的爱过这个人,所以这一刻更让她觉得世事宛如泡影。


    “封离,放我走吧。”她微微抬手,放在封离的脸上,微微推远了些:“我说真的。”


    封离有永无止境的寿命,而她却没有那么多岁月可以和他浪费,她深谙及时止损的道理。


    她想回人间了。


    姜真不想看他,于是闭上了眼,没有看到封离金色的竖瞳里那一闪而过的恐怖冷意,几乎要把她生吞活剥。


    封离俊美面孔上没有任何表情,手指捏着姜真脸上的软肉,隐忍地低下头,在她纤长的脖子上轻轻地厮咬。


    他恨得像是要把她嚼碎,触到姜真柔软的肌肤,又放轻力道,只留下几个红痕。


    封离有些咬牙切齿的气音从那啃咬中泄出来:“不可能……你,是不是……”


    封离还没说完,外面传来咋咋呼呼的声音。


    “姜姑娘,你耳朵真灵啊,我看你有修仙的天赋。”垚英啪嗒一声推开大门,得意洋洋地说道:“我把言拙仙君带过来了,他太厉害了。”


    垚英改不了做花时候的习性,说话总喜欢仰着头望天,不看路,言拙的脚步倏然停下,她也没发现,还在滔滔不绝地抒发自己的情绪。


    “你不知道那个天后,脸气得五颜六色的,言拙仙君把有毒的糕点直接扔在她面前,她还不承认是她下的毒,可让她丢好大一个脸,总算解气了些。”


    垚英说完,感觉屋内的气息不对,才低下头,发现她面前是怎样一副靡丽的景象。


    身量高挑的男人修长的手指牢牢地掐住女人那一截纤细的腰肢,只露出一截落在床榻下的裙摆,女人衣领遮盖不住的肌肤上,都是密密的被吮出的红。


    封离将姜真的衣领拢了拢,皱眉低声道:“滚。”


    言拙一进门,只觉得脑子嗡了一声,几乎有些头晕目眩,不知是因为姜真那苍白到刺眼的皮肤,还是那些触目惊心的红痕。


    他二话不说,俯身告罪退出,不敢再看一眼。


    可垚英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毫不掩饰自己威压的大人物,竟一下子僵在原地,动也不敢动了。


    姜真终于从那桎梏中解脱出来,伸手支在床边,温柔地对垚英笑了笑:“过来。”


    她的声音真像温水一般,把垚英僵硬的身体化开了,垚英得了她的吩咐,唯唯诺诺地往前拱,却一个字不敢出声。


    封离坐回床边,已经从刚刚垚英漏出来的那段话猜出了九分的情况:“你让言拙去找唐姝的麻烦了?”


    唐姝正是封离明媒正娶的这位天后在凡间的俗名,也是姜真的老熟人之一。


    “找麻烦?”姜真说道:“你怎么不猜猜,是谁在送我的糕点里下毒?”


    封离淡金色的瞳孔动了动:“她是个聪明人。”


    他已经给了唐姝她想要的,唐姝如果足够聪明,就知道动什么都不应该动姜真。


    姜真嗤笑了一声,看向外面长身玉立的言拙。


    言拙是一个一根筋的人,他脑子里是与非、黑与白都那么清晰,清晰到不会去思考别的。


    也只有他会耿直到拿着证物去找堂堂天后对峙,直接当场下她的面子。


    她知道,所以才会让垚英去请言拙的。


    一只青鸟从窗外飞来,落在封离手上,青鸟扇动羽毛,口吐人言:“帝君,凤凰一族的代表来了,因为天后的事情,请求与你会见一谈。”


    不用说,是因为今日言拙直接下了唐姝了面子,言拙是封离身边副手,凤凰族咽不下这口气,要来和封离掰扯一番了。


    又或者,还有她这个存在太碍眼的原因,凤凰一族积怨已久,要在今天和封离好好扯个清楚。


    总之,对封离来说是个难缠的麻烦。


    仙界人间分割已久,仙界九州近日变动频出,他还需要借凤凰一族的力量支持来□□秩序,不能撕破脸皮。


    “不喜欢唐姝?”封离平静地让青鸟飞走:“我会让她不要出现在你面前。”


    姜真眼神奇怪地瞥了他一眼,收回目光,不再看他,缓缓走向窗前:“这是我和你的事,和她无关。”


    封离好看的眉簇起,视线落在姜真依旧温柔恬淡的脸上,把她关在这样的地方,她照样能弄出些不得了的动静:“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放我走,不就好了。”


    姜真转头,笑得温柔:“你娶了凤凰一族唯一的公主,却还要留着我这个鸠占鹊巢的凡间未婚妻,你明明知道你与凤凰一族的矛盾在此,不是吗?”


    “嘘。”还没等他开口,姜真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嘘。”


    姜真的声音始终温和轻柔:“封离,人不能太贪婪,有的东西,拿一个就够了,这世界上没有既要又要,总得有个选择。”


    “你不放我走。”姜真坐在榻边,又倦倦地垂下眼睛:“尊君又没有教你,我就只好教教你这个道理。”


    封离容色因为隐隐的怒意盛极,反倒笑起来:“姜真,离开,你想都别想。”


    封离再次和姜真不欢而散。


    可能因为凤凰一族的使者还在等着,封离并没有理会站在一旁的垚英。


    在旁边看完了全程的垚英,此时双腿已经瑟瑟发抖,无力到站不起来。


    姜真若无其事拍了拍她的肩膀,招呼她:“去沏茶吧,两杯。”


    垚英看了眼屋外:“言拙仙君已经和封离帝君一起走了。”


    姜真转过头,奇怪地说道:“给言拙上什么茶?”


    垚英揣度着姜真的意思,另一杯难不成是给她喝的?


    显然不可能是给她喝的。


    很快,垚英就知道了这另一杯茶是给谁准备的了。


    一群仙童仙女围在了天命阁前,从中走出来一个气质雍雅的女人。


    女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嘴唇微微上扬,似乎能洞悉一切,修长的手指上戴着南海石英的护指,步履间都是优雅的气息。


    她的气度浮在自身的傲慢上,让垚英觉得有些略微不爽,但不得不承认,这是个漂亮精致的女人,即使比不上姜真那样动人心弦,也超越了大多数仙娥的美丽。


    这就是她之前和姜真说的“脸气得五颜六色的”天后。


    事实证明,有夸张因素在。


    垚英的视线在两人中徘徊,看到姜真在庭院里负手而立,看着仙草,不知在数些什么。


    唐姝的目光从姜真脚下千年难培的摧心草,再移到她手里乌宝铁铸的剪子——乌宝铁是天兵的原料之一,竟然给她一个凡人,做了把修花剪草的剪子,真是荒谬。


    她轻飘飘地收回视线,温声道:“许久不见了,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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