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完结
“不重要的”, 是在外撒泼打滚的天道。
张隙也不知道这是从哪冒出来的孩子,因为长得和姜真有几分相像,他不由得警惕起来。
他只是在替尊君留心, 张隙心想, 这孩子身上既无气息, 也无仙骨,倒真像是姜真的孩子。
天道不客气地看着他:“我要见姜真。”
这没礼貌的性子,倒是不像,张隙说道:“不行。”
“为什么?”天道噘嘴。
张隙觉得这孩子实在太看不懂眼色:“因为尊君在里面。”
天道哈了一声,大喊:“凭什么!持清算老几, 我看你是分不清大小王了,我才是她最重要的人, 知道不?”
张隙看不得他这样, 伸手就想教训他一下, 却有只手横插过来, 先他一步抓住了天道的衣领提了起来。
他目光顺着纤长白皙的手指往上看过去, 对上姜真平淡的眼神, 或许是姜真和持清待一起待得久了,他有时竟恍惚地觉得他们身上的气息十分相像, 安静到令人觉得压抑地窒息。
姜真将天道提起来,对着张隙说道:“无事。”
张隙无声俯身, 点点头退下了。
天道悬空着被她拎在手里,斜眼打量着她的脸,啧啧道:“头发乱了。”
姜真僵硬了一下, 手指刚想去碰头发, 一个温润的声音落在她耳边:“没乱。”
他刚刚给她梳好的,怎么会乱。
持清走到她身边, 目光垂下来,姜真瞪了一眼天道,天道还不服气,冷哼了一声,气从鼻子里吹出来。
“你为何还不回归天道本源?”姜真有些疑惑,就算她对仙界并不了解,也知道正常的天道,是不会作为小孩满地跑的。
持清开口:“它只是天道生出的意识,并不是天道的全部。”
所以这么弱,姜真若有所思地看着它。
她之前还想过,天道这般不靠谱,三界会不会要完蛋了,原来这世上还有大部分天道固定地维持着世间,看来短时间还很稳定。
天道被这两人一言一语羞辱得眼皮都在颤抖:“你们!”
它眼珠子一转,在持清眼皮底下拱到姜真身上,小声趴在姜真肩膀上说道:“你不是想知道,改变九州到底还缺少什么东西吗?”
持清温声说道:“把你融进去,说不定就够了。”
他唇角的笑意像一张假面,让天道瞬间毛骨悚然,持清灰澈的眸子下,那双银白色的神瞳仿佛在注视着它,警告它不要乱说。
天道把头埋在姜真怀里,一个字都不敢说了。
姜真像是一点都没察觉出其中的气氛似的,柔柔笑起来,拍了拍它的头,还以为是它怕了:“放心,不会把你丢进去的。”
天道呵呵了一声,被持清随意瞥了一眼,又瑟瑟发抖起来。
她似笑非笑地看它,索性倚在栏边,有持清坐镇,仙庭的秩序恢复得很快,几乎和之前没有什么区别。
天道趴到她身边:“为什么非得改变九州,明明持清多一根骨头,少一根骨头都没什么区别。”
姜真望着它,它就撇嘴。
“因为方佳伶,他现在不也还活着吗?”天道不解。
“他不算活着。”姜真平静的开口,身为器物的附着物,她并不觉得方佳伶这样算是真正的“活”,与人间游荡的亡魂,也没有什么分别。
天道说道:“他和光华鲛珠已经合为一体了,就算你改变了九州,他的尸骨也不会活过来。”
姜真目光流转,并不买它的帐,声音轻柔:“可这个世界,并不完整,对吗?”
一切还没有真正地结束。
她从袖中拿出那颗化泪成珠的鲛珠,出神地凝视,神情中已经有了些眉目。
持清轻笑了一声,将她另一只手抬起,放在他掌心,渐渐收拢,将她整个手都包裹在手心里。
微凉的温度从她手背上传过来,姜真微微抬眼。
他盯着姜真手里那颗珠子,神色真好似不经意:“你很在意这颗珠子?”
……
天道夹在中间,屏住了呼吸。
姜真却连神色都没有什么变化,平淡开口:“对于我,或许不是最重要的,但对于它的主人来说,很重要。”
持清的手微微悬在她手心之上,周围的水汽迅速被隔绝:“他未必希望如此。”
她反手拢住手指,攥紧手中的珠子:“我知道我该怎么做。”
持清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眼神轻移:“你想做什么,就做吧。”
持清永远不会反对她的话,他们俩仿佛一个眼神就商定下了事项,而夹杂在其中的天道还茫然地转动眼珠,脸上直白地写着:你们在支吾啥呢。
姜真手放在它的头上,轻声说道:“跟我去一个地方。”
天道立刻忘了前事,眼睛亮起来。
——
姜真去了一趟诸敝州。
这里逐渐稳定下来,罡气已歇,虽然依旧冰冷刺骨,但也有了春天的痕迹,可堪盖过漠漠荒凉。
接待她的是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方落星,他为人和善又圆滑,做事也不错,现在接手了大部分方家的事务。
方佳伶已经不能作为一个真实存在的人,担任诸敝州一族的期望,但和鲛族血脉至宝融合的他,还是被方氏像符号一样崇拜着。
她见到方氏宅子里的方佳伶时,甚至还恍惚了一瞬,之前几次匆忙的见面,他皆是借着水源,粗略化形,她心中有事,也不曾和他好好说过话。
他如今的身体,还是借着水化成的,不过方氏应当用了什么法子,让他看上去和之前无异。
他眉心点了一颗珠子,上头隐隐有光华流转的波动,似是往下笼罩着,显现出了他的身形,他修肩窄腰,嘴唇嫣红,鸦发如云束起,乍一看,还是和女子没什么区别。
姜真刚扯起嘴角,他秀目就一冷,大步朝着她走过来,眼神一瞬不移地瞪着她,许久都没有开口。
那一瞬的目光里,有万缕千丝她无法看透的东西,那种奇怪的神情,一纵即逝,沉淀为逐渐的冷清,寒冽地落在她身上。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方佳伶缓缓张开那双若隐若现的眸子,脸上神情绷得死死的:“不需要,我没有要你这样做。”
姜真柔和地笑了笑,半点没有他这样紧绷的神情,还自然地找了个位置,坐在了他面前,眼神清澈如水。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她一刻的眼神,已经足以溺毙他的真心,方佳伶冷冷吐出一口气。
“为什么?”
姜真慢悠悠地坐着,已经听到了很多个这样的话,为什么,为什么。
她说道:“一定需要一个理由吗?”
方佳伶眼神冰冷,脸色晦涩:“当然,因为只有傻子,才会没有理由地丢掉自己身上的钱。”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难不成期待着她说出口,做这些都是为了自己吗?
姜真眼神平静:“我想要一个真正的结束,也想要一个真正的开始。”
方佳伶沉默下来,眉心的珠子隐隐波动,让他的脸色都变得模糊了。
姜真盯着他看了一会,将手中攥着的珠子递给他。
“做什么?”方佳伶淡淡,脸还臭着:“已经送人的东西,我从来都不会要回来。”
姜真说道:“九州完整之后,就不需要你了,你需要新的身体吧,这个珠子不是刚好。”
她说得也有些促狭,反正这珠子也是从方佳伶身上掉下来的。
姜真仿佛全然不知鲛族一生只能流下一次的眼泪化成的鲛珠,送给对方代表着什么含义,就这样轻轻松松地还了回去。
方佳伶盯着她的脸好一会,才别开眼神,死死咬着唇愤然拿了回去。
他的自尊不允许他说出再让她留下的话。
外头下着细雪,却也比以往要温柔得多了,姜真撑了一把伞,往外走去,消失在一片白茫中。
一个声音打破了姜真耳边的死寂。
“真可怜。”
姜真没有理它。
天道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从来没有跟你说过这个方法吗?”
姜真嗯了一声,顺着它的话头回道:“为什么?”
“因为——自天地初开以来,就从来没有人这么做,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天道拉长声音,又不可思议地在她耳边呼啸:“你真要这么做?”
姜真无声往前走,飞舞的细雪盖住了所有寂静。
“拥有气运!你就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天道之子,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天道夸张地说道:“封离只是因为一半气运而诞生,就可位列帝君,徐白拥有的另一半气运,让她两世轮回都不死,你拿着完整的气运,这个世界都可以被你握在手里。”
“那又怎么样呢?”姜真微微叹了口气,天道的鬼叫和呼啸的寒风混在一起,像是什么孤魂野鬼的哭喊。
“如果我这样。”姜真奇怪道:“我和封离,又有什么区别?”
她拥有的已经够多了——而天地的气运,从来就不应该集中在某一个人身上。
直到持清亲口告诉她“这个世界是不完整的”,她当时才明白过来。
为什么天地屏障会随着天道的状态而改变,天道又会受到气运之子的影响,一切的一切,从一开始就已经错了。
她走到熟悉的地界,脚下踩的是原来最开始出现天隙的地方。
从这里开始,仙凡之间的屏障逐渐开始不稳定,直至扩散了整个仙界,如今又因为气运的稳固,逐渐平定下来。
姜真问它:“仙界和凡间的屏障,是不是本就不应该存在的?”
她没有等天道的回答,自己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因为气运集中在某个人的身上,天道没办法□□两界,才有了这道天地屏障,隔绝来往,勉强使三界稳定。
她微微抬手,闭上眼睛,细雪簌簌落在她手心,融化成一泓清水。
无数粉末般的光点,仿佛有生命一般,顺着她的手心,慢慢地飘出她的身体,溶在了皑皑细雪之中。
她从不后悔,曾经走过的曲折的路,也不想做这天地的主人,只愿成为她自己。
她散尽了身体里所有的气运。
姜真睁开眼睛,里头倒映着温软的颜色,出奇美丽的光点像是星辰闪烁着流沙,汇聚着飘向远方,将天幕染上了淡淡的光辉。
从未有过的动人光辉,闪烁在每一片天空,引起了所有抬头的人的注意。
天道叹息一声,从姜真指尖飘出来,变成了她和它最初遇见时,那个小光团的模样。
柔和,黯然,脆弱。
它声音还是那么幼稚:“这就是你想要的结局吗?”
浮动在天空上的光点,像是落在了平静的湖面里,浮光跃金,闪烁着无与伦比的美丽。
雪停了。
气运融合进九州的血脉至宝,至臻圆满,罡气消融,再也不需要什么东西来勉力支撑。
姜真望着天道,神色和悦:“我要的,从来都不是一个结局。”
天道化身的光点,碰了碰她的指尖:“那我要回去了,天道还缺少我的一块。”
一滴、两滴,零星的雨露渐渐密集起来,滴落在姜真的手上。
碧空澄澈,没有任何阴霾,点滴的雨露,竟有些清新的甜意,仿佛一场新生。
姜真没有说再见。
那团柔柔的光点,渐渐消散在雨丝里,一去不复返,它总是缠在姜真身边,似乎也并不希望离去。
姜真站在渐渐融化的风雪之中,细微的雨滴划过脸颊,水滴顺着她的手骨,沾湿了袖子。
人间也在下雨。
她听到了雀跃的欢呼,和不可置信地祈祷、感恩,但这些,如今和她都没有什么关系了。
九州和仙庭,逐渐融为了一体,成为了完整的仙界,也成为了完整的人间。
雨滴滴落在她脚边,发出沉闷的声响,姜真无声笑了笑,倏然抬眼。
迷蒙的细雨之中,指节分明的手停留在她面前,血肉逐渐丰盈。
来人手指微微张开,露出手心里攥的东西。
一只纸折的兔子,蹲在他手心里,耳朵乖顺地贴着脑袋,往她的方向拱,笨头笨脑的样子,对她细声细气地说道。
“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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