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然而蒋溯却一定要抓住些什么来填补他空落落的心, 他攥过那截手腕,把她拉回怀里吻了下去,幸而殷松梦微微挣动后, 不再推开他,反而含住舌尖回吻着。
他把她抱起, 仰头受着, 他大概喜欢她把腿盘在自己腰间,低头亲他时发丝拂在自己颈窝的香气,此时她所有重量都在自己身上的踏实感,能够抚慰他四天以来的惴惴不安。
那口行李箱被关在了门外, 亲得久了, 她摘掉他的那副眼镜丢向柜面, 手攀着他的肩, 又摩挲着捧住他的下颏,感觉到自己手里的脸颊微微发烫, 盯着他些许迷离的丹凤眼问:“要先洗澡么?”
蒋溯的洁癖她知道, 做那件事之前一定要先洗澡,他又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机, 她于是问。
见他喉结滚动了下,听到一声“嗯”。
却仍然抱着她, 不放回地面。
眼神依然又灼又深地凝着她,映着她的倒影。
“一起吧?”被这样看着,她也不想下来了, 尽管她已经洗过。
以前也不是没打过类似的嘴炮, 但蒋溯是个正经人, 性儿又冷,洗澡什么的是决计不会让她进去的, 哪怕她洗的时候故意喊他递个衣服,他也只把衣服往门把一挂,然后离得远远的,防她把他拉进去淋湿。
但这次,他却点了点头。
抱她往浴室走时她对着柜子伸手去够,提醒道:“东西。”
蒋溯拖住她腿弯。她便斜过身子拉开一扇抽屉,故意在他平常不准她用的带螺纹的那个物件上停留,见他没吭声,便拎了起来,一并带进浴室。
淅淅沥沥的温水在衣服上迅速砸出密密麻麻的湿痕,他那件衬衫很快湿个透彻贴着肌理,黏哒哒的并不舒服,但脖颈的刺痛令转移了注意力,水打在他额头,他把湿了的头发往后倒拂,额庭光洁,嗓音嘶哑:“别咬太上面,领子遮不住。”
殷松梦顿了顿,咬得更重。
就是要他遮不住,最好撕破他平时寡淡无欲的人设。
蒋溯终究扬起头颅,任由她去。
浴室水汽氤氲,大浴缸满满一缸水,泛起雪白透亮的光,刺人眼球。水漫出来时,蒋溯哑声:“关灯。”
“不要。”她盯着壁沿用力到血色淤积在指头,指骨棱瘦的手。
水底仿佛裂动,荡出一圈圈波纹。
“明天去那家可以喂鲤鱼的餐厅吃晚餐好不好?”结束后他给她吹头发时关停噪音忽然说。
是他们之前吃过早餐的那家,早前殷松梦就说要去那尝尝别的,但他要出国,她家办寿宴也就搁浅了。
其实她不怎么喜欢在水里。有阻力,浴缸滑,总归不尽兴。
但蒋溯趴在浴缸边缘,急凑的水声把他耳根刺激到红彤,他咬紧牙槽,或者把自己手腕咬得青紫也一声不吭时,她便搂过他的脸颊作势要去亲他,这时候总能听到几句溢出的闷哼,这点又挺有意思的。
闻言,盯着某个点走神儿的殷松梦回神,看着镜子里的蒋溯,他骨节瘦长的手穿插在她发丝间,另手还举着吹风机,在等她回答。
“我明天有事。”她说。
“什么事?”
“家里的事。”她答得笼统。
“那后天。”
她却没应,而是转过去,把他手里的吹风机丢开,摸到他t恤里腰背说:“回床上做吧?”
殷松梦这句话后,直到后半夜,才换过湿濡的床单和枕头,相拥着睡去。蒋溯睡眠向来清浅,但在伦敦失眠,坐飞机回来又舟车劳顿,如今搂着她睡得分外沉,她什么时候走的,他也全然不知。
只知道醒来时旁边空位置已经凉津津的,而手机里是她发来的信息:-
你被甩了-
蒋少爷。
一如初见,她在金桦海所做。
昨晚,他额际汗湿,她手绕前挼弄,俯耳问:“蒋溯你爱我吗?”
蒋溯那时候已经融化,他把脸埋在枕里,疯了般呢喃:“我爱你。”
“殷松梦我爱你……呃啊……”
被甩两字,直直刺进他眼底。
论戏弄,还是殷大小姐在行-
傍晚。
她来到昨晚蒋溯口中那个鲤池餐厅,手里一份文件。
她门儿清,她爹要撮合她和傅伽烨,一份常规的合作文件故意喊她送来签字。她昨晚说的“有事”便指这件。
其实那天醉酒醒来就想分手的,拖到今天,听蒋溯亲口承认一句“我爱你”,不为别的,单纯她为她舒坦。
秦奥说的话浮现在脑海:
“不瞒你说,我去南舟就是去查蒋溯的,可惜毛也没查出来!。”
“不过,这次蒋溯去英国出席论坛我发现个好玩的,特邀嘉宾也姓蒋,叫蒋长庚,是个隐婚生子的大富豪。你说,他们是不是父子?”
说完把照片推给她,蒋溯的样貌和他极为相似。
至此,曾觉得疑惑的地方一个接一个飘回眼前,难怪蒋溯会各种乐器,开她的跑车驾轻就熟,擅长骑马,甚至在牌桌上游刃有余,只有一种可能,蒋溯自小环境足够优渥,培养他学这些。
想到这,手里的文件已经被她卷成筒状。
她展开反向卷一遍让其变平整,推开殷得麟发给她的包厢号。
格窗半敞,窗边坐着的却是蒋溯,不再是那件旧衬衫,是件手工定制的,熨贴挺括,穿在他身上极其贵气,只是隔着袅袅茶烟看向门口时,镜片后的眸色黑沉沉。
“殷小姐,又见面了。”
她喊他蒋少爷,他也改口称殷小姐。
唇角极淡的笑意,凉恻恻的。
衬衣领边吻痕若隐若现。
昨晚她咬的,果然遮不住。
“傅伽烨呢?”既然是蒋少爷,查她行踪估计也不是难事,她并不十分诧异,而是问。
提到他,蒋溯愈发冷沉。
嘴唇动了动:“被公事绊住了。”
“和傅伽烨见面就是你说的有事?”
“蒋少爷管这么宽?”殷松梦把文件塞进包里,坐在他对面托脸。
端起他手边的热茶喝了口,捻着杯子在手里转了圈,看着上面的花纹道:
“你也知道我暗恋他,我爸又撮合我们俩,将来两家联姻是必然,现在见见面怎么啦。”
蓦地,她下巴一顿。
那只托颊的手被他隔着窄桌拽过,用力扼在手心。
“你说过,只是以前。”他丢掉了淡漠,盯着她的眸色几乎能把她凿穿,嗓音喑哑。
痛楚令她皱了皱眉,不过还是笑着:“寿宴那天见了一面,旧情复燃了。”
话落,蒋溯腾的起身,把她反摁向后,隔着茶案就要咬她那两片鲜红的唇瓣。
离得极其近时,殷松梦笑盈盈且悠悠问:“你弟弟敏因醒了吗?”
几乎是立刻,蒋溯停了下来。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他哑声。
秦奥在南舟查不到他的户口具体内容是阿昆在阻挠,查到他会牵出敏因与他的关系,阿昆遮掩得也很成功,秦奥一无所获。
他也猜出是自己出国之行漏的破绽,本以为只是他和蒋长庚的父子关系流露了出来,而他和敏因不同姓,敏因从没在她面前提过他的信息,只说要回国再介绍他们见面。
事实也证明殷松梦不知道他这位“哥哥”的姓名与长相,否则这场游戏也不会到现在才被拆穿。
“刚刚。”殷松梦冷冷说。
有什么事要一个阔少装穷引她注意、接近她,她从前想当然以为他弟弟也姓蒋,细细端详,他和危敏因的眉眼也略略相似,恰巧危敏因也出车祸成了植物人。
索性试探试探。
怪不得他不让自己见他弟弟,从医院回来又特别黯漠,原来是压抑着对她的浓烈恨意。
“去年寒假在南舟,你们究竟怎么回事。”
只要她说,她不是故意的,她也没想到会酿成现在的局面,只要她说……
丝丝诡谲的希冀迸发在眼底。
他不错分毫地盯着她。
殷松梦仰起视线回视:“想什么呢。”
“就是我玩弄了他,跟他在一起又觉得不好玩就甩咯。”
“谁知道他那么蠢,居然真的爱我?”
“分个手就伤心欲绝,连路都不看被车撞——”
最后个字音在喉管里挤压得变哑。
蒋溯扼住了她的脖颈,用力到仿佛要掐断。
男女力道悬殊,但她从小练柔术,也并非不可用技巧反身挟制他,虽然面前这张茶案有些碍事,倒也可以一试。
脸蛋因为缺氧有些涨红,她脑子却愈发冷静,就在她抓上他的手想反掣他关节令他松手再迅速踩过桌子绞他脖子时,她忽然想学学换种玩法。
眼睛里立马蓄起泪。
不知道为什么,还挺简单的。
眼泪滚出眼眶,烫落在他手背。
他阴沉沉的眸底倏地清醒,甚至染上莫大的慌乱。
她这边揉着脖子施施然站了起来:“咳咳咳咳咳……”
哼笑了声:“被骗了,你不如我。”
她要下杀手,就不会被猎物的眼泪骗。
说完不去欣赏他脸上是否灰败,头也不回离开。
傅伽烨来电话告歉,说公司临时出岔子才失约。
“我去你公司找你把文件签了,我好跟我爸交差。”她嗓子还有点嘶哑,又咳嗽几声。
见面后,傅伽烨盯住她脖子一圈红痕:“怎么了?有谁掐你了?”
“没谁,快签吧,我困着呢,赶回去补觉。”昨夜折腾了一宿,今天又早起,她说着就懒洋洋扯了个呵欠,坐在他转椅上,没大没小拨弄了几下键盘。
她其实小时候在傅伽烨面前乖得不行,因为听说他喜欢温柔的乖乖女,故意装的。
喊他得塔哥哥是仅存的一丢丢叛逆。
现在本性也不遮着掖着了,全暴露出来。
“哦对了,签完你跑一趟给我爸一份,总不能光让我干这跑腿的事儿对吧?”她撑脸,抵肘在桌面,对显示屏后头高大的身影眨眨眼。
她这副“惨状”被她爸看见,少不得要盘问,烦。
“你明显是怕殷叔看见你脖子上的伤,究竟怎么回事,否则我见了殷叔也不会替你隐瞒。”他还是像小时候那样喜欢教训她,端着比她大几岁的架子,一板一眼,木头。
谁被掐脖子能好受,她现在正添堵,不该用流眼泪那招,应该也掐回去,掐到他反过来求饶才是她的个性。
她站了起来,扥了窗边一盆绿植的叶子,察觉到凝在自己伤痕的目光,故意说得露骨:“能怎么回事,分手炮玩得太过火了呗。”
这下傅伽烨脸色一黯,总算不再盯她,刷刷签完字。
冷冷说:“晚点我送过去。”
“谢了。”她摆摆手离开。
脖子一圈红痕淡隐的时候,大三也正式开学了,当晚辅导员召集学生开班会,殷松梦请假没去,在马场摘了手套接到了汪宝玲的电话:
“我听秦奥说你在准备场地障碍环球赛?”
夜晚风大,像无形的旌旗抽打夜空,显出她的声音格外清凌,带着刚骑过马的喘息:“对,正想拜托你件事儿呢,明儿帮我领了书呗,我这半个月都请了假,在马场训练。”
“这还用说。”汪宝玲细腻,打这通电话是有别的想问,“听说蒋溯是蒋长庚的儿子?就那个富豪榜上有名的那个?”
这自然也是秦奥那张碎嘴传播的。
“嗯。”她戳了一脚地面的沙砾。
占雪在她旁边甩了甩鬃毛,她一只手抚着油亮的香槟毛色。
“那他为什么要装穷接近你?”秦奥只在背后一味骂蒋溯这个人不安好心,隐藏自己身份想玩弄殷松梦,但汪宝玲多想了一层,人大富豪的儿子吃饱撑的?总该有个理由。
练马师来把马匹牵回马房,她今天的训练结束,摁松卡扣取下帽子,散开头发往更衣室去,淡淡的语调:“他是危敏因的哥哥。”
“我靠那个疯子?蒋溯不会觉得他弟弟车祸全怪你吧?”
她淡淡“嗯”了声。
否则也不会装穷,抱着睡觉、一起吃饭、做/爱、约会、甚至跑遍全城给她找松之梦,买了放在她床头,他演技可真好。
早说了,她不信有从一而终的纯粹的感情。
不该信的。
“你没跟他说你和危敏因的事?”当初殷松梦寒假去南舟参加她妈妈的婚礼,计划待满整个假期,一个月提前回来了,还和她吐槽过危敏因的事。
这人外表纯良无害,体弱多病,姐姐姐姐的叫,实则疯得很。
“没什么好说的,本来我就是在南舟待着无聊,跟他随便玩玩,只是没想到运气不好,沾了个疯子而已。”
她边解马术服的排扣,眉头因为记忆回现而拧蹙:“除了他身边那个叫阿波的保镖,大概所有人都觉得他羸弱善良。”
恰巧她第一次就撞见了他恶劣的一面。
她初到南舟,搭了辆出租车到处去逛,路过自己小时候读过的幼儿园,那地方已经荒废,车窗外狭窄的巷口有个男人被打成了一只弓脚虾米。
司机师傅报了警,远远放她下来一脚油门走了,不想和她掺合斗殴的事。
要从阿波那个大块头保镖手里救人很难,她试了几次都没绞成功,反而被踹了脚狠狠撞墙摔地。
这一摔,视线坠地震了震,她才看见巷子深处的阴影里站着个少年,皮肤呈现一种病态的瓷白,头发长到脖根,微卷的头发下面露出半片白色眼贴,另只眼睛纯釉一样漆黑,被缕缕发丝遮盖,人很瘦很瘦,卫衣领口那骨头嶙峋,透出血管的青紫,低着眼皮看她,就像在看一坨垃圾。
第一次有人用这种眼神看她。
她像一阵风卷到他背后扼住他细嫩的脖子。
“再动手我就绞他!”
绞那个训练有素的保镖棘手,绞眼前这个一眼就是雇主气质的病秧子就简单多了。
阿波顿时像藏的崽被发现的母鸡一样束手无策,举手示降。
还向脚步那个半死不活的男人轻踹了脚,踹出呻/吟,让她知道他还有气。
“是他先欺负我。”被她扼住脖颈的少年轻声开口,突露的喉结在她手心里轻轻擦动。
“他撞了我,骂我眼瞎,姐姐觉得我应该被他欺负吗?”他忽地委屈攒泪,肩膀细微颤抖,声音一下子低哑,泪线滚滚,沾湿她手。
她有点噎住。
“哭什么……那你们爱怎么解决怎么解决,我不管了,放我走就行。”为这种人犯险不值得,再说出租车司机已经报过警,她上来逞强,挨了一脚还觉得冤呢。
她走的时候沾了一手热泪,在空气里甩了好几下,又在衣服上蹭了又蹭。
回头一眼,那少年一张脸被涟湿,没什么表情盯着她远去。
她心里不禁发毛,钻上了出租车。
后来她去南舟的酒吧逛,又遇见了他,像个未成年人似的在酒吧点果汁。
她喝得醉,有些忘了初见的骇人,加之这次他纯良无害地先来叫她姐姐,还关心她上次被踹得疼不疼,又把他的阿波叫过来,命令那个大块头跪在地上,说:“姐姐你随便踹他出气。”
“滚下去。”她不愿踹,他便冷冷对跪着的人道。
再后来和他在一起,问起他为什么一反初见那种看垃圾的眼神,会来甜甜喊她,她才知道是因为自己穿了条极其衬她的红裙,而危敏因,喜欢血迸溅的画面,鲜红夺目,很美。
“你把寒假的细节跟蒋溯说一说,你们也许不至于分手了?”汪宝玲劝。她是家世至上原则,蒋溯既然家世好,那她反而站蒋溯。
“分就分了。”
想起蒋溯问她时的神情,眼神里挣扎诡谲的希冀,似乎想与她长远走下去,又不知道是不是在骗她,她冷呵:“凭什么说了让他好受,我偏不。”
分手而已,她分的手多了去。
就算蒋溯比别人更俘获她真心,顶多就多花点时间忘了他就成了。
汪宝玲开头问的那场比赛正好塞满她的空隙。
国内马术运动虽然历史悠久,但这项运动烧钱,参赛的纯血马都是百万级别,更别提日服一日的保养、训练,高昂的会费,名副其实的“贵族运动”,况且古代马术规则和现代比赛差异大,这项运动并不普及。相比,西欧不少国家百年来形成了相对完善的产业规模,运动竞争力不容小觑。
教练耳提面命,国际大型赛事,打起一百二十分精神,不许吊儿郎当。
比赛全称国际马联场地障碍环球赛,她这段时间一直跟着教练训练。
她以前参加的赛事多在国内各省,偶尔参加的国际赛事规模也较小,远不如这场比赛盛大,环球赛分亚洲站、西欧站、美洲站等等。
亚洲站比赛地点在蒙城,届时面对的将是全亚洲优秀的参赛者,各站比赛竞选出前三,又将参加全球总决赛。
亚洲站细分为个人资格赛、决赛。
资格赛参赛者共75名,排名前30才可进决赛较量。
个人资格赛在半个月后,占雪仿佛也感受到了她日渐高涨的情绪,配合她完成一次又一次起跳、落。
殷得麟抽空也来观看她训练,在旁和教练聊她的各项数据。
她将代表尧舜马术俱乐部参赛,这家俱乐部目前规模排全国头名,不仅有多个室内室外训练场,障碍场地,综合竞技场,还有配套的马场、马匹医院及康复中心,练马师、兽医、钉蹄师、营养师等员工数不胜数。
殷松梦热爱马术运动,殷得麟便在她小时候就进行了这方面投资。
他说过,将来马术方面的生意要交到她手里。
她过去参加各项比赛,一路的成绩都被媒体报导过,包括被特招进京大,当初也引起过极大关注。
如今环球赛亚洲站在即,媒体早已架好长枪短炮,坐等她赛果。
拿不出成绩,免不了要被嘲讽。
从小进行马术培养的天之骄女也不过如此、殷董事长投资马术运动实属目光短浅云云。
所以殷得麟也格外关注她这场比赛。
“保持节奏保持节奏,弯道速度提起来!”教练在场外喊话。
结束后,殷得麟看一眼计时器,“这个成绩比年初省赛要快多了。”
“不瞒您说殷总,松梦是我最寄予厚望的一个,但她吧,平时训练总改不了松散的臭毛病,我就担心她发挥不稳,毕竟比赛又是一个新环境,不定因素很多。”教练叹气。
殷松梦已经结束障碍训练,在马背上打着浪过来。
特制的马术服熨贴柔软,勾出曼妙纤秾,她把着缰绳,薄背直溜,白色立领束着截天鹅颈,流露生命力又像株小白杨似的旺盛,沐风畅意。
殷得麟听秦奥说起女儿已经和蒋溯分手,特来看她状态,见状暗自放心。
明晚将出发去蒙城参赛,教练给她放了一天假,要她给马匹喂喂粮、打打圈儿,增强马匹对她的服从与信任,避免赛场尥蹶子。
她做完这些,趁下午空闲又去了趟学校找汪宝玲拿替她收着的新书。
殷松梦自小念书头疼,但却喜欢闻新书的味道,拇指捻起书本边缘,纸张翻飞出独属于新书的气味。
她把书摞在副驾,汪宝玲提起蒋溯,他开学半个月只露过一次面,说是在英国接手公司。
“不会要转学吧?”汪宝玲嘟囔。
“管他呢。”殷松梦关上车门,像在听陌生人的事。
回住处收拾行李,进门,墙壁挂着五枝干花,她把相框取下来,丢进垃圾桶。
觉得不痛快,又捡出来,拆出干花,揉成碎渣,掉进垃圾桶看不出形状。
做完这些开始收拾行装,把行李箱塞得爆满,最后怎么也拉不上拉链。
想起以前去轰趴,蒋溯替她理行李的井井有条,又把行李箱打倒,一股脑儿翻了出来,坐在乱七八糟的衣服堆里叠着。
心想,要找个比他细致、更会收拾的男朋友。
第 16 章
门铃响起, 傅伽烨一身得体的墨黑西装,华贵雅致,抄着兜, 等她开门后问:“东西收拾好了没?”
目光越向她身后一摊狼藉,叹了声气, 边解西服扣子, 进门替她收拾,“殷叔出差,嘱咐我送你去机场。”
殷松梦知道肯定不止这句,多半还说她毛糙, 要傅伽烨替她检查行李是否妥当, 否则以他的界限感, 不会来。
她初中一场比赛, 傅伽烨也是随两家长辈才来看过,那次她跟打了鸡血似的, 捧回金灿灿的奖杯给他看。
边喊, 得塔哥哥,我屌不屌?
念高中的傅伽烨盖拢腿上的书, 皱起好看的眉。
原来他坐在观众席看书,殷得麟在旁边宠溺地笑, 要她别讲脏话,瞥一眼傅伽烨,说, 你得塔哥哥喜欢乖孩子。
她再没当他面讲过脏话。
又担心他像方丘那样觉得马术不温柔、太男孩子气。
便羞赧挠腮, 我学马术是因为崇尚骑士精神哦!
那会儿她哪懂什么骑士精神。
等她真的在马术这项运动里, 日复一日,摸索出勇气、坚毅、虔诚、信任这些骑士精神时, 早忘记出国留学的傅伽烨了。
虽说前一秒还想找个比蒋溯更会收拾行李的男朋友。
可不是傅伽烨啊!好马不吃回头草。
傅伽烨错身进门,开鞋柜,换拖鞋。
弯腰对着那双黑色男拖定了定。
“我前男友们穿过的。”殷松梦在后头开腔。
没有“们”,其实只是蒋溯穿过的,不及扔而已,蒋溯是她带回住处的第一个,况且他洁癖,怎会穿别人穿过的。
傅伽烨默不作声,换上,折起衣袖,替她叠衣服裤子,一件件在行李箱归置好,颜色有序,爆满的两口行李箱竟然还有空余。
“蒙城早晚温度低,我给你放了两件厚绒外套,洗漱用品都在这个白色收纳袋里,打开箱子就能看见。如果还缺什么联系我,我给你送过去。”他拎正行李箱,边说。
她在旁边,塞只抱枕在怀,点头又捣蒜。
临走陡然想起什么,翻出那套大宝贝,螺纹的、控温仿真的、透明硅胶的,边嘟囔:“正好下楼,带下去扔了。”
是她在蒋溯身上用过的,都分手了肯定得扔。
又提醒自己,酒吧那边还有一套,比赛回来也得扔了。
傅伽烨活了二十五年,待人接物温文尔雅,点到为止,不多嘴半句,从来没像今天这样面色变幻,五根手指把着行李箱扶手紧了又松,喉咙滚出沉声:“小姑娘家家,要扔也拿个垃圾袋装着。”
殷松梦那股邪性,总能激起他“爹性”的一面。
这年代“爹味重”,是极度讨嫌的。
“要拿的。”但殷松梦哪知道垃圾袋在哪个犄角旮旯,还是他一翻一个准,扯开黑色袋口,撇开脸,等她把工具往里一丢,面无表情打结。
下楼连行李箱一并拎手里,路过垃圾桶时,“咚”的一声。
坐进车里,想说句什么,又不好置喙。
她和男朋友怎么玩,他无权过问。
车钥匙找了几下锁眼,才颤颤插进去。
路途枯燥,殷松梦刷手机玩,旁边电台新闻徐徐盘桓在车厢。
女主持那句“蒋长庚罹患肺癌,于昨日上午十点零八分,在伦敦某私人医院病逝”,令她机械般抬头。
心情五味杂陈。
傅伽烨察出她的异状,换频又调小电台音量。
“你前面的储物箱有橘子糖。”
她小时常吃,拆开,含着一颗,清新的甜。
渐渐把心底那道撼动抛却窗外。
圈内虽有些她分手的传言、蒋溯是蒋长庚之子的说法,但傅伽烨也不甚清楚她与蒋溯的纠葛,此时安静开车,稳当行进,他没有多问。
只陪她拎行李,一路送进安检口,“尽情享受骑士的赛场,别有压力。”
“好。”她总算有点笑意。
这趟亚洲站比赛,她又多请了一周假。
蒙城天高地阔,秋风飒爽,友谊性质的热身赛过后,很快迎来正式的个人资格赛。
比赛场馆椭圆状,透明式场顶令室内昼亮,观众席挤满来自各国的观众,场上设14道障碍、17次跳跃,级别为1.65米,最宽的三横米长达2.2米。
马匹打落障碍、拒跳、踩到水障或超过规定用时,都会出现罚分,选手要做的便是避免罚分,以最快速度完成比赛。
有一处水障,横木下方有水池,蓝色水纹波动的倒影会干扰马匹跳过障碍,不少选手的马出现拒跳,被罚分。
殷松梦这道障碍跳得极为完美,却在通过单横木障碍时,马匹前蹄打落了一根横木,被罚4分。
教练满脸可惜,她一下场立马训斥:“你怎么搞的?最简单的单横木也能碰掉!越难的反而跳得很好!”
“嗐,没事儿,”秦奥在观众席看了全程,在旁边打圆场,“资格赛而已,松梦的成绩稳进前三十,决赛的时候成绩反正要清零,到时候再好好发挥就是了嘛。”
教练黑脸不悦:“我批评我的队员,秦公子插什么嘴?”
“秦奥你先回酒店吧,我和教练要复盘比赛细节。”她也十分不满意自己的发挥,一直埋脑袋,闷闷出声。
刚才的确是掉以轻心了。
脑子想起“蒋长庚病逝”的新闻。
她只见过蒋长庚照片,说到底,扰动她脑海的是蒋溯近况。
横木被打落一根,陡然令她清醒无比,重拾回专注。
后续没再出现任何罚分,她也算有惊无险进入亚洲站决赛。
夜里回酒店,财经新闻已铺天盖地,富豪蒋长庚的葬礼,诸多国内商界的熟面孔前往吊唁。
蒋长庚身价千亿,早年在国内承祖产,做实业,后来最先抓住房地产和钢铁行业的浪潮,财富迅速扩张,凭借敏锐的市场嗅觉,又投资新能源、生物科技、医疗、互联网等行业,涉猎广泛。
二十年前国外不少大型犯罪团伙虎视眈眈,多次在半道设障想绑票索取巨额赎金,有一次直接把他车炸了,弄残了好运走,万幸他坐了另辆车;更甚绑过他一任情妇,拒说蒋长庚花了两亿美金把她囫囵个赎了出来。
这也是外界揣测他选择隐婚生子的缘由,现今蒋溯露面葬礼、赴英接手生意,也算解开外界诸多年来的猜测,原来孩子放在了国内。
葬礼私密,媒体只能隔着一条江的距离偷拍,除了国内部分熟面孔大鳄,也拍到蒋溯一张照片,像素模糊。
他穿全身黑,在保镖簇拥下,弓腰下商务车,敛着眼皮,下巴瘦削,似乎与墓园细雨抽丝的天气一样阴郁冷恹。
一时间,蒋溯的身份不再成秘密。
她还好奇过蒋溯为什么不继续编理由把她骗弄下去。
毕竟她只是凭借一张相像的照片揣测,又没证据证实他的身份,现想想,他的论坛之行,已经注定了他的身份不久后将公之于众,蒋长庚的身体不会允许他久等。
她丢开手机,闷在被里睡觉。
她想,这真是场酣畅淋漓的恋爱,好险,再晚点就要被他甩了。
还好是她甩他。
不算糟糕。
次日决赛。
观众席情绪高涨,殷得麟也赶来观赛,坐在贵宾席,旁边是秦奥那张扯笑的脸,再旁边是傅伽烨,他西装革履,朝马背上的她微微颔首。
秦奥飞他一眼,不爽他这副调调,一把搂他肩,大幅摇手朝她打招呼。
殷松梦赛前习惯和观众席招手,视线再往后,有汪宝玲他们那群朋友,决赛场恰逢周六,他们早订好票来现场看她赛况。
比赛需要无比集中的专注力,马匹灵性,也能感知骑手情绪,两者完美配合才是场享受的盛宴。
教练心里直打鼓,生怕她状态不好,像昨天那样掉链子。
决赛场关乎能否参加全球总决赛,没机会允许失误。
高大的马背上,女生身段瘦而不弱,挺而不僵,天成的松弛,比赛铃响那刹,草原飒沓的风仿佛有了形状,每次起跳,空中她微倾背膀,目视前方,迎来一次又一次完美优雅的着陆。
弯道速度压得快,杆前步伐紧凑。
马匹对她绝对服从与信任,每次越障,都是极致的配合。
殷松梦眼里只有障碍、距离、速度。
离终点越近,她内心越激昂,哪怕昨晚还关注过蒋溯的消息,真上赛场,她依旧能做到心无旁骛,就和当初热恋,她能经受冷战的煎熬,先复习一样。
恋爱在她闲暇时可以很重要、抓心挠肝,在别的时候也可以一文不名。
赛场嘶鸣的风,似乎把那道身影越扯越淡。
当越过终点线,大屏上放出成绩时,静到落针的观众席爆发雷鸣的掌声欢呼。
殷松梦举臂同庆,又习惯性拍拍马颈感谢自己的合作伙伴。
0罚分,45.32秒,她夺冠了!
那一天她整个人都处在一种不真实的状态,胸腔像熊熊燃着火,把灵魂烫到出窍、飘忽。领奖、接受采访、庆祝……热闹至极。
“喂……”
“喂……?”
醉醺醺的嗓音对着静谧的手机嘟囔,她刚从酒店闹哄哄的庆功包厢出来,趴在露台接电话,听不见回应,不禁纳闷,但她喝得太醉,视野里,那串被她删掉的号码已经拼凑不起一串连贯的数字。
九千公里之外,她下午接受国际媒体采访的视频正被转播。
车载电视里,她脸颊红润,兴奋雀跃的情绪几乎要溢出来,她说这是场非常棒的体验,她的马状态好,到新环境也稳定发挥出了实力,谈到自己从资格赛过来的心路历程时,她停顿了瞬,语调有些暗淡。
说,资格赛的时候,她走神了。
为什么呢?记者问。
她十分坦然,想到了我前男友。
又一笑,不过我后来的成绩也证明我可以忘掉他。
车厢行进,光影更迭,电视屏活泼生动的影像倒映在一双阒寂的眼底。
殷松梦只觉电话那头有些絮响,像是在放电视,喂了两声,她趴在栏杆上差点睡着。
身后响起低沉温和的嗓音,一件外套披裹她肩膀,“怎么就这样出来了,外面凉。”
单薄裙子显得夜幕下身影愈发纤薄。
晚风的确冻得人凉嗖嗖的,她听见声音,使劲直起身子。
醉鬼也忘了自己出来干嘛。
拢了拢外套,吸吸鼻子,对夜空感慨:“真的好凉啊。”
“进去别再喝了。”对着转身回包厢的人说。
“我今天高兴,就喝,傅伽烨你可不许管我。”她气恼回头瞪她。
瞪完转身进门。
傅伽烨无奈提醒:“手机。”
她手机还在横栏上躺着。
她走回两步,抓起,气昂昂进去。
电话不知何时断的-
这晚过后,殷松梦回校继续上课。
直至整个秋季结束,她也不翘课走神了,每堂课不落,缺的课都找同学借笔记,课余时间补回来。
汪宝玲纳罕得很:“你转性了?”
“还不是我爸,老撮合我跟傅伽烨,找我去他公司拿文件,一会儿又约他到家里头吃饭,我还不如老实学习呢,忙点好啊,忙点好。”况且,学习好能少被方丘挑刺儿,接手生意。
她的梦想就是接手尧舜马术俱乐部,再建一座收容退役马、伤残马匹的大型牧场,让它们不被送去屠宰场。
她和殷得麟聊过这个想法,但这是件完全不逐利的事,被彻底驳回。
“你不喜欢他?”
“没感觉了。”况且,她那天当着傅伽烨的面扔那套工具,傅伽烨的神情,像是一棵硕大的古木连根撼动。
她少时所期待的把傅伽烨弄破防,如果那份小愿望还在的话,那她那次绝对实现了。
但也意味,傅伽烨怎肯屈身配合她。
以他稳重成熟、恪守礼纪的性子。
想想就炸裂、违和。
汪宝玲点点头,拐了几下音调才把接下来的话挤出口:“其实我,我挺喜欢傅伽烨的,很绅士。”
暑假有场宴会,她被人明嘲暗讽家世,傅伽烨替她解过围。
“如果你爸爸再叫你找傅伽烨拿文件什么的,要不……你放心!我不会随便乱翻乱看的。”既然心动,她想争取一次。
“好啊,到时候你帮我送,哎呀你可帮我个大忙,我请你吃饭!”殷松梦收拾书本塞进背包,声音脆了不少。
果不其然,没几天,周末,殷得麟又差她去傅家取一幅借去的古画。
她也无需找理由推三阻四了,应承下来,由汪宝玲去,又把傅伽烨电话给她。再譬如开车去傅家送一筐荔枝,她也搬去汪宝玲车后箱,交由她。
汪宝玲那边便说她是殷松梦朋友,松梦有事托她来。
甚至话剧票,她也递给汪宝玲,成人之美。
自己在金桦海蹦迪。
忽然被一只手拽离舞池,穿过人群来到旷阔的街边,一件衣服由上而下盖她身上,挡住了入夜后的凉风。
“我谢谢你啊,还能把我外套拿上!”她站稳后气哄哄扯落肩前像盖被子一样的外套,正着穿上。
傅伽烨眉心一蹙,眉骨压眼,深邃英气的眼睛越加狭长冷冽,令人胆战的威严,从小便这样。
但殷松梦反骨比大腿还粗,哪会怕。
“绅士个屁。”她圈了圈手腕。
傅伽烨轻缓眉心,“抱歉。”
他对恋爱婚姻全无想法,能对家业有利即可,恰好安排的是她,自己也并不排斥,便一直放任两家长辈撮合。
她最近请她同学来或送或取东西,他也猜出她不高兴两家联姻的意向。
但是,“殷松梦,看话剧也能替吗?”
“怎么不能?我忙得很。”她想说自己成人之美,但又觉得由自己来替汪宝玲戳破窗户纸不好,这种事还是交给她自己找合适的时机。
傅伽烨直言:“你同学那边我明说了我对她没有恋爱的想法。”
“她跟你表白了?”她问。
金桦海地处市中心繁华地段,面前这条街道出去,四通八达,因此车流量也大,这会儿红绿灯路口有些堵车,街道被拥挤的尾灯缀得通红。
长龙最头上,有辆车打了转向灯,看样子要经过金桦海门口。
是辆帕加尼,之所以会引起她注意是因为和自己的车型号一样,她的酒红,那辆纯黑。
本地车牌,竟然头次见,她多瞥了两眼。
“没有。”听面前的傅伽烨道。
闻言,殷松梦不禁正色打量他,以为他投身繁冗工作,枯木一棵,就算逢春,也一定要说破才能领会,毕竟自己小时候一见他就装淑女,也够明显了。
“你说完她怎么样?”她问汪宝玲状态。
傅伽烨说还好。
汪宝玲一开始说她的车送去保养了,后面又拒绝了他令助理从剧院送她回校,自己打车回。
这句还好,殷松梦又觉他还是枯木。
往后估计又要想方设法拒绝两家撮合,想想就麻烦。
帕加尼转弯时,前车灯晕散的光圈擦过她斜望着马路的视线,她被刺得眯了眯眼,偏开点脸,说:“我不想联姻,你也和傅伯伯他们说说,别光我一个人使力啊。”
车灯映亮她面颊,哄骗人时尤其鬼精灵动。
“联姻诶!多被动,傅大老板,你也不想的对吧?”
傅伽烨背对车流,那束车灯继而从他右肩滑至左肩,亮过一霎,衬出他面容格外冷沉:“我为什么不想?”
“你想?”殷松梦惊掉下巴。
也是,他个事业狂,对事业有利无所不用其极。
她破罐破摔,贴近他胸口,抬手对着那辆他停在门口的宾利指了指,清凌的嗓刺他神经:“那好,你脱掉裤子,趴在后座,让我干一遍。”
她这段时间跟斋戒似的,食指美甲镶碎钻就是代表,抬起时,在金桦海暗金门头灯带光影里缀着细碎流光。
指尖所指是宾利车。
但宾利车后面是刚停下的帕加尼,车流不息,街灯璀璨,下车的竟是蒋溯,跑车如野兽匐在他脚边,晚风割出高瘦的黑影,数月未见,已经到了要穿外套的季节,他裹着件冲锋衣,面容依旧漠然,生不出一丝波澜,但周身浸透的冷黯,更加肃杀。
第 17 章
话一落, 她察觉傅伽烨身体紧绷,回头见他面额发黑,低着眼皮盯她, 扼出沉沉的语气:“胡闹什么!”
“你知道我认真的。”她那套工具还是他丢的,拎在手里时, 偶尔和行李箱磕托出声响, 一近垃圾桶,他几乎是立刻、着火似的抛了进去,所以,床事怎么玩, 这时候彼此心知肚明。
喇叭声、油门声、轮胎碾地声……
他陷入漫长的沉默。
额角抽搐到隐隐作痛, 因为咬着牙关太用力, 向来四平八稳的面庞, 颌关节一翕一翕,太阳穴迸起道筋。
“我——”
字眼刚冒出, 贴得毫无罅隙的殷松梦只听得一阵脚步声, 她被攥住手腕,扯开距离, 脸颊磕上硬邦邦的肩膀有些疼。
她真的是恼火。
一个二个都来扯她手腕,痛死了, 把她当面团啊。
尤其傅伽烨眉头深锁,“我会考虑。”
像是在斟酌这趟买卖划不划算、回报率高不高一样慎重时,她真的没忍住从胸口哼出声冷笑。
抽走被蒋溯紧扼的手腕, 愤愤瞪他一眼。
踩着细高跟进了金桦海, 脱掉外套继续蹦迪。
她这段时间苦心学习, 好容易给自己放个假,珍惜得很。
金桦海是殷得麟收购来的, 殷松梦接手后,装修方面花足了心思。
看似破烂颓废的门头,裸露的砖墙,暗沉狭窄的通道后迎来视觉冲击,铁锈色半圆形吧台,色彩斑斓的背景柜,一根又一根斑驳的管道、金属齿轮连接着卡座,锈红色沙发是意大利真皮,但边缘有种原始的粗糙感,二楼包厢倒是保留了原有的侈靡奢华,乘电梯仿佛时光机,从后工业蒸汽朋克世界穿梭到了科技感的现代世界。
她每次来这都能身心放松,摇晃的视野里是攒动的人影,越过人群外,角落沙发清寂的人影几乎陷在黑暗里,伸手拿酒杯时,露出一抹冷白面容。
她认出来桌上开的是瓶传奇系列的麦卡伦。
又跟音乐蹦了会儿,视线再穿过人群缝隙,那瓶酒剩半瓶。
不知多久再掠过一眼,酒瓶空了。
她总算理了理那束凝在自己身上,被酒精燎得压抑浓烈的目光。
“蒋少爷找我还钱?”她步过去,隔着方桌问。
如果没记错的话,她删他联系方式之前,给他发的最后一条信息是:-
记得还我两百万。
她给危敏因垫的医药费,他既然比她富得多,这两百万她肯定不当冤大头-
开支票交给金桦海叶经理-
或者打我账上。
后面附上一串账号,生怕他赖账。
躁闹里无声对视良久。
他低了眼皮,扶杯的手探进兜里,果然摸出张支票。
这趟是来还钱的。
她伸手去接。
可夹在他指间的支票像是没拿稳,掉进了酒杯里,瞬间被威士忌浸湿一半。
最重要的红色签章泡水,晕迹了,银行没法验印,这张支票只有报废的份。
她恼火一瞪。
发现他醉得厉害。
冷清的面庞仿佛平原着火。
衬着两盏眸光越黑。
他说:“别要傅伽烨。”
还想再说句什么,一头栽在了桌上。
殷松梦皱了皱眉。
穿起外套离开了金桦海。
后来听经理说,来了两个保镖带走了昏醉的人。
入冬了,整座城冷啾啾的,被阴天占据。
蒋溯重新回校上课,不过他很忙,可能上两天又去处理公司的事,经常不在学校。
一辆黑色商务车送他来,同行两个保镖很引人注目。
他上课,俩保镖便在楼下车里等。
两人遇过一次,就在楼道阶基上,她上他下。
这时候距离他去金桦海已经过去了一周。
想起那张泡酒的支票。
“还钱。”她提醒。
他眼底晕着淡青,看了她一会儿,说,好。
擦肩而过时一股淡淡烟草味钻进鼻息。
楼道拐出去是一条僻静又通风的长廊,经常有学生在那抽烟。
汪宝玲在上课悄悄跟她说:“你看财经新闻了没?蒋家旗下的一家科技公司的高层接连辞职,都说这是在不满蒋溯的上任。”
她是喜欢炒股,关注这方面很多,傅伽烨不喜欢她的事她虽难受了一阵子,也渐渐释怀了。
“唉,他年轻,又半道杀出来,”汪宝玲发表评价,“说句不该说的,要是蒋长庚多活两年,他站稳脚跟也就没这么难了。”
“下课去商业中心那家回转寿司店吃怎么样?”她不怎么想听到蒋溯的消息。
她已经过了对他近况的求知阶段。
现在处于不想聊、回避阶段。
闲暇时蒋溯的影子还是会冒出来,但已经不那么清晰了。
“噢好啊。”汪宝玲应。
但下课,殷得麟又催她回家吃饭。
她烦躁地揉发,特地问:“爸爸你没请傅伽烨来家里吧?”
殷得麟说没有,就他们父女俩吃团聚饭,结果一回去,开门的就是傅伽烨……
他今天穿了件休闲的米灰色羊毛衫,常年规律锻炼,肩宽臂粗,配上挺拔的高个又不会显壮,自律里反而透着雅正,居家式的打扮少了平时的威肃,增添了几分随和。
“我爸呢?”发现被骗,她本想掉头就走,但脑海闪过一个主意,改问道。
傅伽烨扶门侧了侧身,“在书房。”
“你俩又下棋?”她解掉围巾,连着脱掉的山羊绒大衣一并往门厅边柜一丢,里面是件包肩掐腰的毛衣,牛仔裤低下两条腿蹬掉靴子,勾过拖鞋趿脚上。
听傅伽烨说:“刚下到中盘。”
她撇撇嘴,往里走,“跟我爸那臭棋篓子下你也不嫌累。”
傅伽烨在她后面摆正她蜕壳般脱掉的鞋,又把大衣、围巾分两个衣架挂好,说着:“殷叔棋艺质朴,和他下棋反而锻炼心境。”
“出国越学越官腔调调。”她吐槽一句跑去书房,质问她爸骗她的事。
殷得麟反口不认,说傅伽烨临时来给他送茶叶,正好撞上。
她也不信,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开饭后,殷得麟果然又把话题扯到了两家联姻的事上。
“我和老傅商量着,结婚不急,松梦也还没毕业呢,你们年轻俩可以先把婚订了。”
傅氏主产业是世界各地做旅游开发的,入冬年关将近又逢旅游旺季,而殷得麟这边也有个度假酒店即将开业,这个当口订婚,公布消息,两家都获利。
“傅伽烨他不同意。”殷松梦打岔。
“怎……怎么会?”殷得麟看向一旁的准女婿。
她便在旁边托颊,脚尖蹭了蹭他的裤腿,吸引他平和的目光后,对着那张儒雅的面庞张了张嘴,用口型无声道:
干你哦。
那天在金桦海门口,他说“会考虑”,她也没放心上。
傅伽烨怎么可能答应。
她提这茬儿,纯属想吓死他。
想让他和初闻自己想法那样失态,最好太阳穴再爆起根筋,然后当着殷得麟的面说出他不愿意,省得老她一个人逆反。
不料他换成公筷,慢条斯理夹了菜到她碗里,说:“我同意。”
同意?
“你真的慎重考虑过?”强调慎重,语气故作危险。
当然不是指考虑订婚。
“考虑过。”他温声应,“我会配合。”
她嘴角抽搐两下,轻悠悠从上至下扫视他一眼,又换了副轻松的语调:“如果能让我满意的话,那就订婚咯。”
殷得麟完全以为年轻人只是单纯在讨论订婚与否,沉浸在其中没察出弦外音,一听女儿最后一句话,他哈哈大笑:“满意满意!伽烨肯定能让你满意!”
话落,傅伽烨手里那柄汤匙歪了下。
若无其事继续舀汤。
殷得麟是岳丈看女婿,越看越满意,餐后又与傅伽烨在书房谈了会儿公事,她也不急着回学校附近的房子,在下楼必经的主客厅捧了本书看。
傅伽烨下楼时,身影映入眼帘。
并不规矩地坐沙发,而是屁股反坐在沙发靠背,悬空着腿,两只脚光溜溜的,面前壁炉火苗的光镀在她洁白的面颊,松木烧着毕剥响,脸上的影子隐隐跃动。
她察觉旋转楼梯旁的男人,刷的盖起书。
脚尖踏地,明目灼灼看他,透着骄傲,“你过来点。”
傅伽烨步到她面前,隔着一米的距离。
“再过来点。”
他又近一步,隔着四十公分。
“近点。”她再度要求。
再近,垂落的大腿要贴上了。
傅伽烨没有动。
后背被壁炉的流火烘得淌热。
他这段时间查过资料,也算对这方面有了一知半解,工具分各部位,材质不一,体验也大相径庭。
但真的被要求、被唤弄时,又是另一种心境。
比自己小,看着长大的人,喊自己得塔哥哥,跳脱的性子一见了自己就羞赧装淑女的人,忽然以一种上位者姿态、命令式口吻提出要求。
心理那一关并不好过。
尤其往日的傅伽烨一直活在旁人对他下气怡声的世界中,从来只有他命令别人的份。
“这就受不了了?”她施施叠腿,脚心刚碰上,还没来及踩呢,倏地被打开,“啪”的一声脆响。
她旋即对着紧绷的俊容绽了绽唇。
“到时候我们距离可是负,我说的话会更过分。”卷成筒的书在手心笃笃敲着。
他嗓子比原来哑。
说:“我还没做好准备。”
“三天,过期不候。”
她跳下沙发,背影摆了摆手。
她不愿联姻,究其根本是自己对伴侣在床上的要求不一定能被接受,但如果傅伽烨真愿意为事业牺牲,又能让她满意的话,她联姻也并非不行,反正婚姻也就那回事,可有可无的。
第 18 章
大三课少, 下午基本空闲,她养成了去图书馆自习的好习惯,坐在老位置, 书上内容对她而言并不晦涩了,等考个好成绩, 寒假她想去尧舜马术俱乐部实习, 给将来接手打基础。
除了学习,她还签了一份广告拍摄。
是国内一家车企,她在亚洲站夺冠,名气大涨, 来年春天要去总决赛。车企老板是马术的忠实爱好者, 入驻了一个规模宏大的现代化牧马场。
殷松梦一开始对拍摄不感兴趣, 她没有以成名获利的想法。
但车企那边循循善诱:“我们看重的是春天总决赛殷小姐夺冠的潜力, 到时候轰动全球,广告所带来的效益立马翻千百倍。”
应诺她:“殷小姐也想建牧马场?我们请殷小姐去梵西牧场全面参观。”
对方入驻的梵西牧场在澳洲南部, 占地数百公顷, 一流的设施,完整的代牧系统, 为各项马术运动、赛马,繁殖培育了大量优质马匹。
属于俱乐部优质的上游供应商, 她将来想建收容退役马的牧场,但对这方面还一窍不通,能去参观学技, 这点狠狠打动了她。
她登机去临海城市拍摄前, 发消息给傅伽烨:-
倒计时最后一天-
晚上十二点前我在金桦海哦。
随即一个可可爱爱的表情包。
傅伽烨不来, 也挺符合她的刻板印象。
来的话,反而叫她惊愕。
她对傅伽烨那号人, 感情为零,真叫她玩弄他身体,她也许还真的有点棘手,小时候还没开窍呢,对他的暗恋很纯粹,长大也从没把自己和他往性方面想,哪怕他帅气、雅正,但自己绝对没起过邪心。
还是要怪小时候的相处模式,把他砌在了一块高高在上的阶基,她捣蛋,他守礼;她动,他静;她吊车尾,他次次第一;她罚跪,而他褒奖无数。
一些又一些,把形象给神化了,她就像台阶下的朝拜者,不敢起亵渎意。
真是怪诞,她也挺烦自己竟然萌生这种退缩。
从来没有过。
信息提醒的是傅伽烨。
也是她自己。
消息框漫长的空白就是他的回答。
拍摄地点在海边,她拍的是一支新能源汽车的广告,是车企新款。
海水撞击礁石,浪花碎成屑。
碧蓝、雪白、黝黑,构景大气,汽车在岸边金属质感透亮,线条流淌,启动后沿海景驰骋,海浪喧豗,燃动了速度。
营销部的负责人来跟她打招呼,满是客气。
虽然殷松梦初次拍摄,但阔绰的背景摆在那,没谁拿她当刚出道的小艺人冷落,都称她殷小姐,或者小殷总。
“叫我松梦就行。”她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发,被明亮闪烁的海平面刺得眯眼,华城最近一直是阴天,很久没出过这样烈的太阳了。
海风也暖和起来,外套被晒热,她背有点出汗,脱了外套。
旁边负责人立马来拿,她道了句谢。
“我叫齐飞,是拍摄项目的负责人,殷小姐叫我名字就行。”
对方看着比她年长,殷松梦笑了笑,还是叫的齐老师。
“海边取景结束,公司影棚再拍个室内,一天就能结束。”广告拍摄是公司磨了一阵才有的合作,还是老板钦点的人,所以齐飞不敢怠慢。
海边筑有防浪堤,铁链连接石墩,防浪堤西边是一片环海公园,绿植葳蕤,广告组在公园搭建了临时的更衣室和化妆间,殷松梦换好拍摄的裙子,化妆师给她化妆。
毛刷在眼皮拂动,她视线向下配合,问起自己关心的:“齐老师,拍摄完什么时候去梵西牧场?周总有安排吗?”周总便是梵西牧场的主人。
马匹一般在三到七月繁殖,周期是十一个月,如果去得早,还能看到刚断奶的小马驹,十分憨态可掬。
去牧场参观学习,这条写在合同里,截止日期在年末,但还没有明确具体哪天。
“周总说一切看殷小姐时间,周总也去蒙城看了亚洲站的比赛,特别欣赏殷小姐的骑术,本来想亲自来拍摄现场,但临时有事要谈,嘱咐我们好好招待。”
听到这,殷松梦想着,尽早和学校请两天假,连着周末,在那待久点。
拍摄进行得很顺利,半天完毕。
她衣服没换,拢了外套上车,一行人去车企公司拍最后一段。
摄影棚设在公司一楼,设备早已架好,她在路上已经改好妆,拍摄流程极快,结束时工作人员把遮光幕布一掀,坠坠的夕阳化成铁水流进来,正被一双双手拆发夹的殷松梦偏了偏眼。
恰好对上电梯通道出来一众人。
为首一个眼熟得很。
旁边相送的是车企周总,知性风雅,短发精致干练。
“那是禾芯科技的总裁?”旁边絮絮议论。
“是他,姓蒋。”
“好年轻,啊啊啊啊好帅,那些高层联合辞职不是人呐!我蒋总!老子diss他们!”颜控忿忿不平。
禾芯科技主营研制激光雷达,应用领域包括高阶自动驾驶、机器人行业,这家公司的股权结构极其复杂,很多高管也持股,最终实控人是英国籍的蒋长庚,现如今是蒋溯。
高管股东们不信任继承股权空降公司的蒋溯,联合卸任,胁迫他交出管理权,这新闻他们车企这行都传开了。
“我们公司跟禾芯有合作?”有员工问。
齐飞道:“听说在谈,禾芯的新技术对标的不止我们一家车企,具体合不合作还是保密的。”
禾芯科技主市场在海外,国内激光雷达技术占绝大份额的是另两家科技公司,一家国企占比六成、一家瑞典企业占比三成,剩下一成是些小公司。
禾芯这次开拓国内市场,推广的是新研发的4D纯固态激光雷达技术,多穿感器配合高算力芯片,纯固态雷达的补盲激光,在复杂路况能够强化侧向感知,且成本比普通的前向远距离雷达低。
这项新技术,正是新能源汽车自动驾驶所需的。
但“新”技术,意味车企要放弃原有合作商,第一个吃螃蟹,肯定慎之又慎。
蒋溯如果把这项新技术对标的大车企谈拢合作,打开国内市场,他在禾芯的风向将会大变。
这只是其中一家公司的难题,但蒋溯肩上担子远不止这一家。
从在校大学生到蒋总,这条路并不轻易。
短短数月,蒋溯眉宇间愈发压抑,哪怕流火般的夕阳镀在他那件风衣上,也瞬间凋敝成冷沉,明明和周总边走边谈时,偶尔噙起抹得体又适度的淡笑,但整个人却变了个样。
他眼神一滞,脚步边停顿了下来。
后面呼啦啦一群人跟着止步。
殷松梦穿了身白裙,平底鞋,水貂毛的外套披在肩上,怀里端着两只胳膊,卡子卸下来后,如瀑发丝垂在身后,被夕阳晒成金调,连面颊也晕着层淡淡的柔光。
身后是走来走去撤设备、搬布景的工作人员。
那个出租车里的早晨,为松之梦找遍了整座城,她困极了趴在蒋溯怀里酣睡,也这样被窗外阳光晒得满身柔光。
不同的是她如今并不娇憨亲昵,淡淡撇开了目光。
但周影惊喜的招呼声又令她回过头,看向朝自己来的周总。
“殷小姐,幸好你还没走,我一直想见你来着,你在亚洲站的成绩真是我们骑手的骄傲!”
“周总过誉了。”她客气。
“也别叫我周总了,叫我影姐吧?我叫你松梦好不好?”她十分喜欢马术,对殷松梦自然一见如故。
殷松梦应好,周影又和她介绍不远处已经走过来的男人,“这位是禾芯科技的蒋总。”
其实蒋溯那一停,她猜出两人关系不一般,但非礼勿问,还是装作不知,做起东道主的角色,又和蒋溯介绍了一遍殷松梦。
“幸会。”殷松梦伸手,仿佛去轰趴途中她坐在大巴车上和他搭讪。
她的性格不会藏掖着一段感情,但这时候当周影的面大剌剌说我们都熟过头咯、变前任了,牵出一大堆,周影反而尴尬,要兼顾他们俩的情绪。
装不认识打声招呼,揭过这茬儿反而简便。
蒋溯或许也这么想。
看了洁白纤纤的掌心一眼,握了握,松开,手抄回裤袋。
周影和蒋溯两家有商务饭局,她也知道殷松梦订了今天的回程机票,但她又想和殷松梦聊聊她现阶段马术的训练情况,做为马术运动、赛马的忠实粉丝,她关注大小赛事,殷松梦这样年轻便崭露头角的骑手十分罕见,她也期望殷松梦可以代表国内俱乐部在世界拿奖。
她不顾唐突问:“松梦和我们一起吃个便饭怎么样?”
“蒋总介意么?”周影不忘问蒋溯意见。
蒋溯看眼殷松梦,嘴唇刚有翕动的痕迹便见殷松梦摆手,说:“影姐,我一个外人去不合适吧。”
她扫了圈蒋溯身后的随行人员,全是乌压压的正装,这分明是商务宴请,要谈公事,她在那到底听还是不听。
刚才齐飞不还说两家合作处保密阶段。
“你喊我一句影姐就不是外人。”周影亲切搂她,“放心,只是我做东,大家聚一聚,不会谈公事让你为难的。”
“蒋总您说是吧?”
蒋溯颔首。
淡声道:“殷小姐一起吧。”
殷松梦还想拒绝,她晚上八点的机票回华城。
但周影实在热情,一句话打动了她:“我们也好聊聊梵西牧场,定个日子我亲自带松梦去!”
反正现在太阳还没下山,还来得及。
她应了下来。
一行人往酒店去。
她乘周影的公车,后视镜里是蒋溯的车,跟在后面。
周影问她的全是马术相关:“松梦怎么没参加过盛装舞步的比赛?”
盛装舞步就是人着盛装,马走舞步,在旋律中十分优雅、协调,有观赏性。
“我这个性子哪学得来盛装舞步,小时候也尝试过,结果马耐得住,我不耐烦了,翻下马溜去玩了”
周影被她逗乐。
两人聊着聊着抵达了酒店。
订的中式包厢,大圆桌,殷松梦安排在周影旁边,周影另手是蒋溯,同行者也陆续就坐。
刚坐下,她察觉手机一震。
是傅伽烨的消息:-
好,我今晚结束工作去金桦海。
她被白水猛地呛了口。
心跳倏地加快。
咚咚咚咚直震耳膜。
“咳咳……”别开脸咳嗽。
周影关切递纸巾给她,忽然发觉旁边有只手比自己更快,但递到一半又收了回去,往另个方向低头呛咳的殷松梦也没有察觉。
接过纸巾,缓过来忽而问:“影姐,今晚喝白酒红酒呀?”
“喝茶哦,”周影不推崇酒桌文化,订的茶,“松梦想喝?我让助理送来。”
她只是突然怯场,喝点什么壮壮胆。
闻言也不愿多麻烦,“还是喝茶吧,养生,养生……”
这餐饭吃得心不在焉。
他们后来再聊什么趣事也没大听进去。
机械腕表的齿轮装在了她脑海,时间磨啊磨。
她附耳和周影说自己该去机场了。
周影见饭局也差不多了,便要起身送她去机场,被殷松梦婉拒了,这段路她想独处一会儿。
她离开包间,没喝酒像醉了。
脚步竟有点虚浮。
傅伽烨诶!
明明最是温良,可她怎么会有一种遇到烈马的感觉?烈马最看不起劣等骑手,她小时候想骑一匹一米七的大马,踩梯子才上去,马跑着突然撒后蹄,犟着马脖朝下,缰绳也扯不动,把她狼狈震下马后,它乐到满场疯跑。
她用调教笼头、调教索、调教鞭,一次又一次打圈儿,才培养起它对自己的服从。
是的,她应该把调教鞭拿上。
拿上的话,她就底气足了,对的,她要先去一趟马场。
这么一想她顿时就前路明晰了。
背也直了,脚步也昂扬了。
遇上出来打电话的蒋溯,他这顿饭好像就没有久坐的功夫,挂完电话,靠墙捏着眉心,那种肃漠少了些,流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靡然。
视线偏到她那边,隔着距离,他把眼镜架回鼻梁,她要经过去乘电梯,他难掩倦惫的眸光便一直在她身上,静谧又大胆。
她其实还记挂两百万的事。
但直觉告诉她,这时候开口,就像一个火星子。
但蒋溯的视线是一把干柴。
她不要勾起些有的没的。
就揣着兜,埋头路过。
只是影子静静蹭过他脚边。
“我送你去机场。”他忽然开口了-
金桦海某间包厢。
所有灯都熄了,黑魆魆不见一点光。
傅伽烨喝了半杯61度的酒,开始烫,不止酒的原因,他还吞了颗药,不会和上次一样,下意识拍开她。
沙发扶手整齐攀着外套、西服、西裤、马甲、衬衣、领带,内裤,他把繁琐的一步又一步都省了,想留一点体面。
肌理、线条都匿在黑暗里。
他端坐在那,就像坐在办公室皮椅上。
文件送进来,挥笔签批。
殷松梦被她爸烦的时候,文件往他桌一拍,签字!
他拧笔,签得太慢,她说磨磨唧唧,大笔一挥,签得快,她说都是皇帝,就我是跑腿的奴才。
然后拂两下袖子,故意吊着嗓子奴才告退——
皇帝?皇帝怎么可以不穿衣服,他烫得不行。
算了,还是不想这些。
还是想想别的,比如殷松梦从什么时候不再暗恋他呢……
门开了,乍进丝光亮,勾着人影的轮廓。
第 19 章
影子停了停。
“蒋总忘记你怎么掐我脖子了吗?”她转过来, 拣这件事说。
蒋溯眸光黯淡,盯住她白皙的脖颈,移低目光道:“抱歉。”
“你不用抱歉啊, 你忘记我做的坏事了?”她歪头抿出个笑,也看不出是不是歉疚。
提醒他, 别忘了他弟弟。
蒋溯眉宇拧挣一瞬, 视线冷淡下来。
话题就此消沉。
她坐上回程航班。
蒋溯此时还不知道将来他出格的情绪、越界的行为,一切源头都在今天-
包厢门关上,殷松梦视线一片漆黑,但很快, 坐在沙发的男人揿了下手边遥控器, 天窗玻璃变透, 月光洗出灰蒙蒙的轮廓。
她隐隐能辨清傅伽烨, 以及他手边的衣服,挑了挑眉, 知道他开天窗是不想开灯, 灯哪有月色模糊。
没说什么,她把手提箱放在门边柜上。
傅伽烨才发现, 她穿了身马术服。
她从马场过来?不,马术服一般是纤维布料, 那是身皮衣,做成了马术服的型,秾纤合宜, 后背波浪卷浓密, 支着长腿, 马靴在暗里透出幽幽光泽。
他微吸口气,往沙发躺下, 闭上眼。
感觉脚步越来越近。
“跪下。”旁边响起清晰的命令。
跪……?
他睁开眼,那口箱子已经敞开,而她手里拿着根马鞭,立在沙发旁。
马鞭分短鞭、长鞭。短鞭一般60-75cm,杆粗,鞭身细直,鞭梢缝合了一块皮料,一般用作比赛;
长鞭即调教鞭,长度130cm,训马时用,纯牛皮,把手圆长,鞭身细软。便是她手里的,在虎口绕了圈。
她对傅伽烨没有情也没有欲,但握住马鞭那刻,她忽地起了驯服意图,这大概是她唯一在他身上想做的,就像对待烈马。
他不是想联姻?不是为事业可以献出一切么?那就被她驯服,越烈的马,被训服过驰骋起来肾上腺素就跟燃烧一样,马场仿佛变成能量场,极其畅快。
“为什——”傅伽烨坐起身还没说完,一道鞭子忽地甩抽下来,皮肤立马烧起来。
他皱眉,眼底薄怒。
盯着她,没动作。
很快,手一挥,又落下一鞭,这次她卷在手里的鞭子甩开,细细一抽,手臂倏地泛血痕。
“殷松梦!”她又要扬手时他一把抓住了鞭梢,鞭子绷得笔直。
手里马鞭要被他抽走,她立马反卷一圈攥在手心,两股力道这样一拉扯,她手掌被勒得火辣辣。
她咽咽口水,心跳咚咚咚咚乱了节奏,仿佛回到儿时马背上,那种被马颠到失重,只能狠命勒住缰绳一样,害怕又刺激。
是的,害怕,从来没发过火的人一旦动怒十分吓人,他攥着鞭梢的手青筋虬结,脸色可怖。不是来自体型,是精神压力。
“不是说好要让我满意嘛?”这人说话不算话,把她手勒得生疼。
傅伽烨的怒气像打在棉花上,他是答应,可谁知她还是个虐待狂。
药效发作整具身体要沸腾,连伤口也不觉得痛了。
屏气敛声对峙着,他松了手,跪地,像座雕塑。整个过程,一座完美的雕塑渐渐坍塌。
傅伽烨设想一万遍细节,也没料到是这种方式。
后头音调清凌,她说,练马师调练马儿时,就像这样,右手持鞭,慢到快。
他嗯了声,算回应。
一开口,喉咙沉到像滚砂。
在俱乐部,练马师的工作就是调教马匹,尤其客户预约了要来骑马之前,练马师会把马从马房牵出来,一只手调教绳,一只手
铱驊
调教鞭,指挥马儿练步,是热身,以便提前适应客人的骑乘状态。
傅伽烨也学过骑术,算个爱好。
他薄唇隐忍到颤,说,马鞭不是……这么用的。
香甜的气息洒在耳畔,她悠悠的,马鞭不就是抓手里么?
他冷哼了一声,也不算冷。
因为药效,身体热到鞭伤泛痒,像棵根系茂密的树,血管是细细密密的根须,养分都运往中间粗壮笔直的树干,热气血涌自然也是。手指无意识要挼。
被喝止,不许碰!
像是这具身体的主宰似的。
谁叫你提前吃药,她说他活该。
真皮沙发边缘陷进十根手指,感官都集中在后头,他竟然逐渐燎起丝丝快慰,那该死的药,他不该吃。
她忽然站起来,命令道:“跪直,像一开始那样。”
于是扶那沙发上的手收了起来,垂在身侧。她坐上了两手指印中间的位置。
“嗡”两声,是马靴拉链的声音。
傅伽烨已经跪太久,腿麻了,所以他反撑脚后跟的地毯,大概姿势观赏性佳,殷松梦只是浅浅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她的脚纤瘦,脚拇指做了个垫脚尖的动作,脚背细细的骨头白皙的皮肤下隆起,不过碾上的不是地板,是张翕圆孔。
雕塑坍塌时,脚背细凉如枝的骨骼被浓雪覆盖。
马鞭早先被放在沙发边几,温度应该降下来了,只是黑隐隐亮晶晶的光反射进他刚刚闪过白光的视野里。
马鞭确实是抓手里,可过程里她反着抓……
“帮我擦干净傅伽烨。”这次她眉头皱得很深,盯着脚背。
把脚伸向他怀里。
傅伽烨还没起来呢,只好先捧住,手帕刚刚已经被用过了,斑驳了扔在地上。
他够过沙发上自己的衬衫,仔仔细细擦了一遍。
“你满意么?”傅伽烨手里拿着衬衣,扶了下沙发站起来,血液一流通,不得不弓着腰缓解腿麻,侧头问向坐在旁边的她。
殷松梦有样学样,正在低头用他的西服外套擦拭马鞭,整个裹住把手,揉搓揉搓,痕渍没了,擦出了原来的哑光色。
闻言抬头,眯得眼睛湛湛亮亮的,“还行吧。”
“那你同意年底订婚?”
商人付过预付款,该要货了。
“同意呗。”她随口应着,继续埋头擦马鞭。
“那我明天跟殷叔具体商量一下细节。”他总算缓过腿麻,立直身子。
“随你。”殷松梦在琢磨别的,“我给你定制个口衔吧?”
是马匹咬嘴里的,也叫衔铁,金属制,横跨舌头,两侧各有一个环,连接颊革和缰绳。这东西是马匹接收骑手的手部指令,做出反应的工具。
傅伽烨弯腰捞手机的动作猛地一滞。
把马鞭放回手提箱的身影还在念叨:“我去找找有没有软尺,得量量尺寸,口衔尺寸不对,马儿被磨痛了是很容易狂躁不听话的。”
“你说是不是呀?”她回身,咧起笑眨眼。
他也骑马,知道,但,他又不是马。
胡乱“嗯”了一声。
傅伽烨衬衣和外套没法穿,联系帮佣送来还要二十分钟,现在就穿着条西裤,包厢腥甜气味逐渐淡了,他仰了仰脖子,仿佛跪在地上的那个自己还没起来。
那个位置,是他一辈子抹不去的污点。
门被推开,殷松梦抱怨他怎么还不开灯,天花板吊灯被她用肘尖揿亮,犹如泄洪,冲得他有点恍惚。
殷松梦胳膊上攀着条软尺,左手一份果盘,右手一份员工餐,腋下还夹着包棉签和三瓶药。
边道:“我给你搽药。”
他手臂有一道血痕,刚刚抽的。
调教马匹最重要一点,既要训,也要喂粮,这样调教的马才认主,不会被压抑得失去天性变胆小,也不会产生逆反而狂躁。
傅伽烨注视着她目光复杂,身上一堆东西倒豆子似的堆在案几,紧接拆开棉签,对他往沙发方向撇撇下巴。
等人坐下,她挤出管凝胶,要擦抹伤口。
傅伽烨叹气,道:“先用生理盐水和碘伏消毒,再搽药。”
这三样东西都有,想来是叶经理找给她的。
她哦哦两声,傅伽烨看着她手法暴力拆碘伏药壳,不属于会照顾人的,伸过手,“你哪会,我自己来。”
说完拿了过来,很利索地消毒搽药,和她同处一室,他不习惯袒肩露背,把大衣外套穿身上。
殷松梦拆开刚热的盒饭,连果盘一并摆他面前,“饿吗?吃点东西吧。”
他瞥一眼,盒饭是员工餐多余的,热过后拿来,闷得全是水珠,果盘也像后厨的边角料。
“我不饿。”他称。
殷松梦平时也一起吃员工餐,这份是她晚上要过来叶经理给她订的,放在办公室没吃,热给他的。
果盘……“今天客满,后厨水果有点紧缺了。”
“我九点后不吃东西。”他靠坐沙发,不太想面对她,指间把玩块腕表,凌晨两点了。
“好吧。”喂粮失败,没关系,日子还长。
反正有一就有二,训他也不指望一蹴而就。
剩最后件事,她两只手绷了绷软尺,坐过去,“张嘴。”
傅伽烨蹙眉。
表情沉凝,“一定要戴?”
殷松梦重重点头,“必须。”
那条软尺横在傅伽烨眼底,他几乎能预想又该是怎样一场煎熬,想到两家联姻,一桩婚姻可以给公司长远带来的合作、效益,远超婚姻对他的价值。
片刻,还是配合张开嘴唇,由她把软尺比划来比划去。
“你等吧,我去办公室洗个澡,都说了让你提前说一声,别弄我脚上。”她量完后一秒也不多待,轻盈着步伐离开了包厢。
傅伽烨旋着腕表的动作一停,没支声。
第 20 章
二十分钟后, 傅家帮佣把衬衣西服送来包厢。
傅伽烨换妥,开门仿佛又是原先那个气质雅然温和的傅总,只是手里拎着份打包的盒饭、水果, 没拆封,已经放冷了。
帮佣自然伸手去接, 他便递给对方拎着。
另边, 软尺被随手一搁,休息室里,浴室亮起光。
水流细密,殷松梦在氤氲里, 心情逐渐平复。
她还是第一次见傅伽烨这样多彩的情绪。
一开始对峙, 近乎暴怒, 牙关几次作响。
她把马鞭调换个方向, 在手心笃笃轻敲,意图明显时, 他眼睛顿时被愤意烧红, 暴布血丝,胸膛起伏, 呼吸沉促,像一头濒临失控的雄狮。她有一瞬间怀疑他要把自己撕碎。
想想也是, 他花这么久,才逼自己接受她的癖好,结果却是一场更□□的宴席。
但后来, 又被快慰一点点裹挟, 他的呼吸不那么沉, 开始缓,开始哑。
他开始隐忍, 咬紧牙槽,被汗打湿,淋着湿漉又滚热的水光。
他觉得这是场酷刑,应该清醒地克制,沉沦可耻,但谁让他提前吞药。
这下好了,身体成平原,平原流火,火里唯一棵树,粗壮圆长的树干被火烧得通红,却还是稳扎丘地,高高屹立。
上次在家,壁炉旁,不是下意识拍开她脚么,一声脆响。
她喝止他自己碰,偏用他潜意识里拒绝的方式,坐在沙发犹主宰,看他一点点松动表情。
跪麻了,想找点支撑,只能反手抵地毯,想把持住最后一点体面,可他忘了,越克制思绪越集中,越集中越难耐。
时间成风沙,把他渐渐冲淹。
见过千年的古木么,树冠遇风沙,往往是叶子开始抖簌,一点点的幅度,肉眼可见,风沙越大,越明显,最后狂抖,但倒落往往很慢。
一个克制自持的人被自己操纵,罔顾礼纪、学识、尊荣与体面,循序渐进被驯服,变得越来越合格,这是殷松梦确定的,傅伽烨能给她的乐趣。
小时候他是阶基上被朝拜的神,神怒她也害怕,但越害怕越刺激,害怕是兴奋剂,她怎么愿意退缩呢。
她洗完澡,哼着歌打开电视,一边护肤,准备在休息室过夜。
和蒋溯分手后,她第二次感到情绪激涨,第一次是自己在亚洲站夺冠。
翌日,她把量好的尺寸发给专门定制马匹工具的国外的工作室,沟通了款式。
她常在那间工作室定制,对方收钱办事,也不多问,承诺十天之内必定送到她家。
梵西牧场的参观日也确定了下来,在半月后的周末,加上她准备请两天假,总共有四天。
她继续回校上课,三天后,殷得麟打电话给她,让她回家过目订婚的安排细节,礼服戒指、订婚宴选地、菜品甜品之类的。日子已经确定,在一个月后的圣诞。
“爸爸你看着安排就行,我都没意见。”周末呢,她在被窝里犯困,懒洋洋嘟囔完把手机扔一边。
“伽烨倒是安排得都很妥当,还特地来家里给我过目,让我问问你的意见,真的不回来看看合不合你心意?”
“傅伽烨也在?”她揉揉眼,心想他要知道自己的意见,怎么不直接找她。
“在讷。”
她坐了起来,“那我回去趟。”
上次训完,没再见过面,她想观察观察傅伽烨现在什么状态,见到自己什么样,是一如既往温和,还是恨得牙痒痒。
结果她没赶上,傅伽烨走了。
“走了?”她白回来了。
“说是有公事要处理,”殷得麟很是钟意傅伽烨送他的一套茶具,端在手里细细打量,连女婿去处理公事,没留下来等他女儿也不介意,全然拿他当家人,“爸爸把订婚宴细节跟你说一说,地方呢就在傅家的一座山庄,完全能容纳下两家亲朋好友。”
“虽然要公开,但请的都是咱们交好的几家媒体,哦,还有订婚戒指,你看看,这是伽烨找人设计的图样,还有酒水……”
殷松梦摆了摆手,“你们商量吧。”
她去上楼补觉。
“不看啦?”
她打了个呵欠,“我困!”
后来她又回过一次家,是听保姆说,傅伽烨在家和殷得麟谈论公事,她让保姆阿姨帮她把人留下,自己火急火燎揣起书本,拎包就往楼下冲。
汪宝玲在后面喊,不去后街啦!
她兴致昂昂的,说她回家吃。
结果人去车走,又没扑中,傅伽烨是不是,在躲着她?
她姿态昂藏闯进他办公室,门外助理拦了一路也无果。
办公桌后的男人衬衣马甲,斯文清雅,从文件页抬首,眼神朝外示意满脸交集无措的助理,“你先出去。”
这间总裁办公室向来不关门,平时傅伽烨在里面,除了公务再没别的,门大敞开,就像他这人,行得端坐得正,不需避忌下属任何目光。
办公室装修线条也简约大气,两扇偌大的窗,通透明亮,格局开阔,一点也不压抑。
助理依言出门,她半恼半笑盯着起身的男人问:“傅伽烨你在躲我呀?”
视线跟随,见他去把办公室门掩上,轻声一笑,突然不需要回答了。
正好傅伽烨也不答,从门旁转身问:“喝咖啡么?”
她往他转椅一坐,托腮,“可以呀。”
然后灼灼又兴味的目光便一直放在他身上。
傅伽烨偶尔闲暇,会自己做手冲咖啡,从称豆、咖啡豆研磨成粉、冲水……一步一步澄心静耳,思绪放松,遇到难题坐下来冲一道咖啡或许脑海思路便打开了。
烘焙过的豆子倒进去,研磨机转轴发出嗡鸣,另边在烧热水,他弯腰从柜子里拿出消毒过的杯具,坐在吧台旁,有条有序地摆弄着滤杯、底壶这些精致的器具。
嗓音不疾不徐:“戒指你觉得设计可以的话,把指围发给我吧,戴着才合适。”
“嗯,”殷松梦颊边的手指轻点,没头没尾道,“口衔已经倒好模了,你要不要看看照片?”
倒模,焊接,打磨,不久就能完整一个送来了。
傅伽烨手里滤杯正往另手上轻磕,要把粉末磕平,闻言一顿,表情丝丝崩动,但还是抿唇恢复正常,“不用了。”
冲壶里热水漫入粉末,咖啡豆的香味弥漫开来。
办公室很宽敞,吧台离她坐的转椅隔着一组沙发,华城这两天天气好,阳光晒进来,镀亮了他半边身子,杯子上窜起的热雾拂向那张俊容。
他从阳光晒金的道步过来,就像少时一样,身上总是满身耀眼。
望着放在自己面前的咖啡,她抬头看向男人:“傅伽烨,我是不是很过分?”
“你不用歉疚。”他拿起桌角惯用的钢笔,指间把玩轻拧。
两人一起长大,傅伽烨其实总是能敏锐地感知她某些情绪,她甚至无需直说。
她这样软下来的语气、眼神、问话,他就知道她起了歉意,可能不多,就一丝丝。
也可能这一刻有,下一刻就消失得无影踪。
就像她的暗恋一样。
“是嘛!”她咧唇露笑,托颊的手往桌面一扶,清冽冽命令,“那跪下吧。”
“……”
指尖的钢笔一个用劲,墨汁溢他满手。
“这里?”他蹙眉。
为墨汁狼藉,也为她的要求。
明窗通透,光线普照。
CBD挤满高楼大厦,这扇窗对面隔着道马路,是一栋又一栋被阳光晒得金蓝金蓝的写字楼,俯瞰过去,尽是窗边工位忙碌的人影。
殷松梦坦然点点脑袋,“现在。”
脚尖点点转椅和办公桌下面的位置,示意他跪那。
甚至不允许他先把手上墨汁清理。
更别提把窗户的遮光布遥控下来。
“快点啊。”她扯动他裤腿一角。
心想要是把马鞭带来就好了。
傅伽烨眉心拧出沟壑,下颌绷得又沉又硬,这属于他的领地,他永远如鱼得水的地方。
他不知道自己处在一种怎样的衡量中,脑海闪过很多,比如联姻是否值得他这样受辱,比如这种供她无底线玩乐的日子他难道能一直忍受?
抑或者,联姻也可以换一家,虽说两家世交有情分,但符合条件的,细数,不止殷家。
沁凉的墨汁逐渐和体温融为一体,他跪在那,阳光刺眼。
高跟鞋碾着,拉链似火柴在磷面一划,弹起簇火柱。
太阳晒落,清晰到可以看清任何筋路。
她刚蹬掉鞋,脚掌晕着圈粉印子,趾盖新涂的指甲油在太阳底下赩红莹亮。
仿佛火烫,脚掌边沿只先试探,点了点。
傅伽烨的手被墨弄脏,碰也不碰一下自己身上,甚至不能扶一下自己的腿,否则衣脏,在下属面前太失体面。
鼻息抑制不住地沉促,人下意识因血液聚涌弓背,低头。
亲眼目睹,衬托下,白皙脚背间是雪地,阳光明媚,雪地破土,一株菇或隐或现。
太刺眼,他敛闭起眼皮,只剩胸腔沉哑的气息滚出鼻尖,
倏地,他像被惊醒般猛地睁眼——
门外有员工敲门。
办公室门被掩上,下属敲门没得到回应站在门外,手里还拿着盒文件,心想,难道出门了?可下午有会,这点老板应该在办公室的,正想转身去找傅伽烨助理确认老板行踪。
“进。”是殷松梦打开嗓子应的。
垂眸瞥见那张沉视自己的愠容,笑着重新看向已经推门站在门口的一位男士。
她见过,常和傅伽烨开会,级别应该不低,他手里还拿着份文件。
“殷小姐?”门口讶异,张望一圈,“傅总呢?”
办公桌底下,脚心处似乎倏地又热又紧绷,拇指踩着,她靠在椅背,也跟着左右张望一下,施施然道:“不知道诶,要不你进来找找?”
那只满是墨汁的手霎时往她脚踝一抓,半干的墨顿时在那留下手印,她皱了皱眉。
脚步越来越近,那人真的走了进来。
走到办公桌后,有什么东西放在了桌面的絮响,桌底似乎能把一切声响放大千百倍,傅伽烨一动不动,已经不是腿麻的程度,喉咙因为神经拉扯而干燥欲裂,但连口水也不能咽一丝一毫。
好在,他听对方道:“是傅总要的一份资料,我先放这儿了,他回来的话麻烦殷小姐和他说一声。”
门重新带上。
“傅伽烨谁让你把墨弄我身上!”气恼的声音一下子打开,清亮凿人。
一低眼才发现他嶙峋的眉骨怒压着,面容的寒冽与底下的喷薄欲出仿佛来自两个世界。
像是头被犯禁地的野兽,下一秒就要把她变成一具尸骨。
她心里咯噔一下。
自觉过火了,让下属进来找,闹出点动静,被发现等于令他颜面与威严尽失,堂堂傅氏总裁,跪在自己办公桌底下,被操纵、摆布,表面衣襟齐整,实际坦露着,以傅伽烨对事业的重视程度……
对上那双沉恻森凛的眼,她咕咚咽咽口水,“你……你是不是想打我?”
她危机意识与反应能力成正比,说着眼珠子已经滴溜了一圈桌面有没有趁手的工具。
不行,傅伽烨常年锻炼、从小练击剑拳击,这些她都门儿清。
硬碰硬真打不过,甚至她都不一定能逃出那扇门。
柔术虽善用技巧,但在绝对体型实力面前,她心里直打鼓。
那张阴怖的脸,远比在金桦海瘆人。
“你打我我绝对不跟你订婚!”她抓住扶手找底气,一边威胁,脚已经踩在地面,准备鞋也不穿先跑出那扇门。
训马第二点,人身安全永远第一位。
“我不会打你。”
她上半身都像火箭似的倾出去了,忽地听他开腔,语气喑沉。
她停住,屁股落回转椅。
松了口气,倒不怕傅伽烨撒谎,这人最重诺。
看来联姻的事对傅大老板果然足够重要。
“再露出那种吓人的表情,我就拿马鞭抽你!我这次是忘带了。”缓过心悸,她忿忿凑在他脸前道。
黑沉的眼底是她的倒影。
傅伽烨看她,很一会儿,嗯了声。
她便恶劣地扯起他一直想保持干干净净的衣袖,擦拭自己脚踝半干的墨渍,上下来回地。
白净的袖口立马黑乎乎一片。
她才心情舒畅。
穿鞋出门。
冷风刀子似的刮脸上,她钻进停楼下的车,心想,等口衔到了,让傅伽烨戴上,必须让他学会接收自己的指示,培养起对骑手的服从意识。
这样一想,心里又变得充盈。
打开电台边听边开车。
一首歌结束后,两位主持人聊起财经新闻,言语间难掩钦佩:“不知道观众朋友们有没有关注,禾芯科技昨天召开了产品发布会,正式推出4D纯固态激光雷达这项技术。”
“蒋总在发布会上公布了国内车企的合作名单,像大型车企飞汽、万鹏……都在合作名单内。”另位主持人接话。
她拍广告的那家车企也在内。
合作名单一公布,意味禾芯成功入驻国内激光雷达市场,禾芯高层陆续归岗,支持蒋溯接手管理权。
她一回学校,上课途中听到不少议论。
总之在说:
“蒋溯回来上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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