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仁毅楼靠近教职工宿舍, 附近车位一般停满教师们的车,殷松梦的车驶进校园,停在很远的路边。
她反方向穿梭在冷飕飕的绿荫道, 小跑着去仁毅楼,下午第一节是计量经济学。
校区到中央商务区本就远, 她又在傅氏逗留了一个小时, 中午的时间便紧巴巴的。
离仁毅楼还有三百米时,京大的上课钟声悠悠响起。
她一下把碍事的高跟鞋脱掉,拎手里。
倘若有人从楼上窗子俯瞰,会看见一纤瘦的身影在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过来, 衣袂灌风, 里头一条羊毛细线半身连衣裙, 发丝缎子似的翻飞, 露出光洁漂亮的面额,赤脚, 也不顾沙砾, 更不觉冬天的马路又冷又硬,相反, 整张脸跑得红彤彤的,冷冬里很是鲜活透亮。
汪宝玲十万火急给她发微信:-
你不是说会来上课吗!-
计量经济学!赵老头都开始上课了!
计量经济学这门专业课的教授极其严格, 不仅专业成绩要求高,还考核平时表现,铁面无私, 迟到早退旷课扣平时分, 扣完哪怕你表现再好也加不回来。
汪宝玲一开学便叮嘱过殷松梦, 别的课她若不想上,她都可以帮她应付点到, 唯独这门,一定要来。
她跑得肺里快烧起来,一口气爬六楼,总算望见教室紧闭的后门,汪宝玲事先提醒了别反锁。
她悄悄推开,瞄到汪宝玲背影,在中间一排,给她占的位置在她隔壁。
这是堂大课,在阶梯教室,赵老头的课要求大家从第一排往后坐,所以前面乌泱泱的人,后面空荡荡。
殷松梦只能弯腰埋头,趁赵老头板书时,悄步迅速往位置去。
奔跑完呼吸还没喘匀,把胸口憋得沉甸,刚到座位附近。
讲台上的教授不知何时转了过来,扩音话筒传出徐徐话音:“这题,就迟到的同学来解一解吧。”
霎时间殷松梦收获无数回头的目光,只见她一顿,缓缓直起腰,红扑扑的颊边露出丝不大好意思的笑,然后点点头。
她脚底粘上很多细小的沙,穿鞋硌得疼
便把高跟鞋放座位底下,单肩包一摘,大方上讲台。
“惨了惨了,殷松梦被抓小辫儿了!”
“迟到又解不出来赵老头能扣她双倍分!”
“看能不能丢个纸条给她。”汪宝玲说着,悄声问旁边同学有没有把题解出来。
可定睛一看,殷松梦择了支好看的粉笔,竟然在黑板上咚咚咚,一笔一划写着解题步骤。
这是道根据三变量模型,求样本容量、残差平方和、回归平方和及残差平方和的自由度的题。
殷松梦公式记得牢,五分钟便解了出来。赵老头听说她是特招进来的,前两年又翘课挂科,一开始对她印象不大好,计量经济学开课后,却又发觉这人次次听课很安分,见她把题解对,还算和蔼:“不错。”没扣她分。
殷松梦想,多亏自己养成了听课泡图书馆的好习惯。
这种被点名解题,解对了的感觉尤其飘飘然,她向来属于在讲台抓耳挠腮的那类。
头次被夸不错,还是严苛的赵老头,她不由地露笑,
“松梦你可以啊,没白学。”坐回位置时,汪宝玲夸她。
殷松梦也骄傲:“那可不,我要好好学,接手俱乐部呢。”
她正擦手指粉笔灰,见汪宝玲手心展开个纸团,“我问到了答案,还说找机会给你丢纸团呢。”
这是她们高中做惯的。
“宝玲,我决定了,以后我都自己写!”她昂扬斗志。
下课,殷松梦脚心沙砾简单蹭了干净,把鞋穿回去,教学楼的卫生间下课人多,她准备回去清洗。
汪宝玲问她晚饭安排。
她把包一挎,说先回家,再去图书馆自习。
一偏视线,才注意到,同一排靠窗位置,一身黑的蒋溯,支着长腿,把书拣进包,背了往后门走。
在酒店包厢外那种颓靡没了,气质清贵漠黯,与旧日相似,想起电台主持人聊过的新闻,禾芯科技困境得解,难怪他有空回来上课。
“对了,你中午去哪儿了呀?这么晚才来。”汪宝玲好奇。
殷松梦:“去了趟傅氏。”
“噢。”汪宝玲以为又是被她爹差遣去跑腿,也没再问。
殷松梦回住处洗了个澡,吃过晚饭,在图书馆自习到九点半,临睡前刷了刷工作室发给她的口衔制作进度,次日又准时去上课,下午没课也泡图书馆,作息极其规律。
这几天在教室、食堂,周围总有关于蒋溯的议论。
什么他现在住城北一套庄园,禾芯科技棘手的难题竟然被他短时间给解决了,诸如此类,引出堆夸谈。
但从计量经济学那堂课后,殷松梦一次也没见过他。
同学院同专业,也许有擦肩而过、在同教室上课的偶然,然而一方被新的乐趣夺走注意力,不留心的话,等同于没见面。
傍晚,她在更衣间试礼服,订婚宴穿的。
是傅伽烨找名家设计师定制的,竟格外契合她喜好,腰线和裙尾设计另说,最主要是勃艮第酒红的颜色戳她心坎。
傅伽烨倚坐在外边等,长腿交叠,衣装考究,手边是工作人员恭敬放过去的茶。
角落里两个统一装束的女生在欣赏男人的成熟贵气,想起进更衣间的女生,“太般配了!”
沙发坐着的男人眉心轻动,仰了眼天花板雪亮的光线,扭头道:“麻烦把光调暗些。”
激烈窃语的两人忙应好,这家店片刻前被包场,连设计师本人不免需亲自坐旁边陪聊,有求必应。
光线刚调暗,更衣间打开缝隙,殷松梦斜在门旁,探出半个身子:“傅伽烨你过来下。”
傅伽烨不知怎的,心陡然一沉。
礼服定制好,原本要直接送去殷家别墅给殷松梦试穿,但她嫌麻烦,懒得回,只称随便,能穿就行。
等他说应酬完陪她来店里试,她又不嫌麻烦,改口,说好。
他在殷松梦直勾勾的眸光里,进到更衣间。
里面很宽敞,五十平左右,镜墙映着两人身影。
“外面店长设计师还有服务生都在,”长眸落向镜里正捋头发的女生,“别在这闹。”
历经办公室那次,以殷松梦的癖好,就算她此刻令他跪下,他貌似也并不会被惊住。
镜子人影动作微顿,她转过来,盈盈斜仰起视线。
半晌,“殷松梦。”
他喊她全名,口吻无奈。
跪下二字,令他有种虚脱感,像道口令似的,尽管愤懑油然而生,可最终结局似乎都是照做。
所以,算他求她,别说那两个字。
殷松梦转回去,继续整理头发,“我又没有要闹。”
“喊你进来帮我拉拉链,卡住了。”发丝顺过一侧,她背朝他,薄薄的蝴蝶骨下,一道隐形细拉链剩一截没拉上。
“快点啊。”她往后靠近点。
傅伽烨喉结滚了圈,拇指食指捻起细如米粒的拉链,上下松动,再往上拉,视线里,两块布料咬合,掩了一隙雪腻。
殷松梦拨了拨发丝,转个圈,为得了条红裙开心,“好看吧?”
他暗着眸色,点了点头。
她攀着手臂凑前脸颊,附在他耳际:“得塔哥哥放心,口衔到了才好玩。”
离开时,两条柔荑顺着他胸膛落下。
外面她的嗓音在和设计师说,胸口有些紧,要再调一调之类的。
细节沟通好后,傅伽烨领她去附近一家订好位的法式西餐厅。
在一栋大厦顶楼,双层挑空,室内一座罗马许愿池,流水潺潺,拱窗旁大片梧桐绿意盎然,油画浓墨辉映,灯光柔黄,环境清幽。
旋转楼梯通往他们楼上靠窗位子,太阳落山,夜景腾升,仿佛会发光的一片蓝海。
殷松梦细细的胳膊托腮,被烟蓝的暮霭吸引。
傅伽烨把切好的牛排和她面前的调换,听见盘底轻响,她回头,执刀叉吃了起来。
“我们认识这么久,好像还是第一次单独吃饭。”两家长辈齐聚,连带他俩面对面坐着的场景倒是数不胜数。
“不是。”傅伽烨道,手上慢条斯理,“你初一过生日那次。”
“啊?”记忆渺远到模糊,总算有点印象,“那也算啊……”
她初一生日,家里给办宴,傅家人也来了,那阵子流感肆行,傅伽烨中招了,便留在自家没出门。
趁人多,她拿了两块蛋糕偷溜过去找他,想和他一起吃,但他不愿开房门放她进,只好隔窗递给他一块,她坐在门板外吃完自己的,拍拍屁股有些失望地走了。
一递一声聊着,光线暗淡,她没注意到斜对面的角落位置,从一开始就坐着道清冷悒悒的身影。
餐毕,她步下楼阶,前面一道暗色西装矜冷的背影,站在楼梯旁与人道别,身姿峻拔。
她正想扭头和傅伽烨说句这家餐厅还不错之类的闲话,不料一下子踩空,幸而傅伽烨伸臂捞她一把。
“没事吧?”
尽头处的身影也回过头来,原来是蒋溯。
“没事。”她敛回目光。
“傅总?”蒋溯对面正欲离去的男士扭头,有些熟人见面的惊喜,又折返回来打声招呼。
傅伽烨也颔首称呼了一声。
对方视线移向旁边的殷松梦,“这位是?”
“紫云集团的千金,殷松梦。”傅伽烨道。
殷松梦本以为会是“我未婚妻”之类的介绍,闻言微挑眉棱,这套介绍词还和往日一样,他向来有分寸到严谨。
对方了然,隐有听过风声,问道:“听说两家要结亲?”
殷松梦点头,手背爽利地拍拍旁边傅伽烨,“是的,他算我未婚夫。”
虽然还差二十多天,也约等于了。
拖出几声客气的笑,对方说,那先口头祝福了。
第 22 章
门口的背影冷悒, 隐约停顿了瞬,旋即没入杳无边际的夜幕。
傅伽烨将这幕瞥入眼底,复又偏首看向正与人闲聊的殷松梦, 光晕柔黄,侧脸嫽俏, 在客气邀对方去两人订婚宴, 说着,那只细柔的手又拍拍他胸口,有些酥痒,像羽毛拂动。
她眉眼绽笑:“晚点让他把请柬送到府上, 邓总可一定要来啊。”
“一定一定。”邓总和气满面。
楼梯分神踩空、那句刻意以未婚夫冠他身份的说辞, 傅伽烨自觉以为, 是因为原先站在楼阶尽头、如今已经远去的蒋溯。
他抄手入裤袋, 浮起抹温和得体的淡笑,算是回应她说的请柬的事。
礼服改好胸围送家里, 殷松梦这次并未嫌麻烦, 而是回了趟试穿,穿在殷得麟面前晃了圈, 问他:“爸爸好不好看?”
殷得麟说好看,又问她心情怎这么好。
订婚宴裙设计是鱼尾裙摆, 红裙下摆层叠了刺花黑纱,配上勃艮第酒红,矜贵优雅, 这类型一看就是傅伽烨的审美, 难得又符合她喜好。
她低头扥顺裙摆, 调整胸口角度,看着镜子里红裙白肤、黑发及腰的自己, 笑道:“裙子好看呀。”
“改了尺寸后也很合适了。”
裙子是其一,还有是她订的工具送到了。
但清早有专业课,她于是把工具装包里夹层,先去上课。
拿书本时,从上看到露出的金属一角,她心情不由荡漾。
两节连堂变得更漫长,她一下课便准备突袭去傅氏,给傅伽烨来个措手不及。
楼下的银杏叶烧黄了道路,被风卷起摇曳的焰苗。
殷松梦步伐盈轻,从五楼拾级而下。
圆形楼梯呈螺旋状,从对面一楼长廊远远望去,身影翩跹,转到弧梯尽头消失,等再下一层又冒了出来。
一双冷狭的眼看着那道最后钻进马路银杏林里的身影,吐出的烟圈淡在风中。
这栋楼楼底的长廊通风而隐蔽,常有学生到这抽烟。
蒋溯以前不沾烟,也就这半年,养成靠烟解乏提神的瘾,烟滚进肺,换来几分清醒。
他能感受到,殷松梦的情绪好到过分。
在西餐厅时,明媚外溢。
她和傅伽烨,远不止联姻这层捆绑关系那么表面。
指间的烟举到唇边,停了瞬,又狠狠碾灭在墙砖上。
腿朝银杏树下那辆酒红色的跑车迈了去。
殷松梦正要开车门,不期被一只大手一把反扣车门。
能嗅到一股明显的烟草味,她盱向面前的蒋溯:“有事?”
“又去傅氏?”看向她时,眉骨翻出丝恹气。
她怀疑这人抽烟把脑子抽风了,都分手了管她去哪。
“你管我。”的确这么说的,正赶时间呢,被他拦住。
门把手用力往外拽,纹丝不动,他那只垂落的右手还反扣在上边。
她躁了点,又凿他一眼。
从始至终他都那副淡到极致的脸色,低着眼皮,将她的开心到烦躁纳入眼底。
被剜一眼,他嘴唇麻木蠕动,几乎感知不到自己是什么心态:“你爱上了傅伽烨,还是,已经上过傅伽烨了?”
联姻本身根本不能令她喜怒哀乐。
殷松梦还在埋头和车门那股力道作斗争,打不开腾地恼了,管他三七二十一直接侧身去撞他。
没撞开,紧接又用手肘往他胸口狠狠一顶,卯足了劲儿。
头顶响起道闷哼,掌心总算脱离车门,人也因此往后退了步,怀里是因惯性倒过去的殷松梦,他抬手揽住那搦腰,站稳后,她抬脸,反而愈加怒腾腾。
“跟你有关系么蒋少爷!”她吵了一声,身子甩开点距离,俯腰忿忿捡起刚刚掉在地上的单肩包。
敞口的缝隙一拢,一个熟悉的工具一闪而过。婴儿臂粗,透明,带暗扣。
好像也不需要回答了。
是的,殷松梦不仅定做口衔,还重新买了个家伙什,想着如果能把傅伽烨驯服到不愤懑恼恨,服帖到合心意,不再像赴死一般,她就戴上跟他玩一遍试试看。
她坐进车里,降下玻璃,斜斜看着他道:“除了还我两百万,蒋少爷别来找我。”
车辆碾了个弯,疾驰而去-
傅伽烨越来越不能忍受刺眼的光线,白天在办公室也将遮光帘降到底,暗幽幽的,再开一盏落地灯,一隅微弱的亮,反而令他安心。
另外,办公室变成随手关门,下属进出必须把门带上。有一次,助理进来送文件,出门忘关,向来温和的上司动怒,斥了对方几句。
尤其离口衔定制好的日子近了,他走神的次数愈多。
早餐时,傅父说,马上订婚了,要他抽空多陪陪殷松梦。
他想的却是马匹佩戴的口衔,口衔连着缰绳,这个整体又叫水勒。
骑手便是通过水勒来控制马匹转向或刹车,比如要让马匹刹车,则向后拉动缰绳;后退则将手再抬高些;前进则放松缰绳。
想着想着,他好像变成匹马,并不听驯的马。
他抗拒这种玩法,也不解,殷松梦为何会起这种偏激的癖好。
“伽烨?”傅父又唤一声。
他回神,应了句。
一到公司,吩咐助理,如果殷松梦在办公室,任何人勿进。
殷松梦这次来,一路通畅,没人拦她。
办公室黯暧昏昧,办公桌后的傅伽烨身影在灯盏旁显出半亮半暗的轮廓,面庞笼在漆黑的环境里。
她问:“你知道我要来?”
“猜也快了。”他第一眼看的是她手里的单肩包。
身影步近了,把外套脱了丢在沙发上,他才看清她穿了身针织白裙,荷叶边,衬得她整个人恬淡纯然,但都是假象——
她正从包里翻东西,嘴颊边噙着笑,眼眸里兴致盎然。
“你看,做好了。”她站在转椅后,附在耳畔,有几缕发丝滑在他脸颊,“咬住吧。”
面前的口衔,银光锃锃。人嘴构造和马匹并不相似,马匹两侧唇裂要更深,所以横跨马舌的金属通常是横直的,眼前的被设计成倒u形,底端的圆弧贴近喉咙口,能稳稳压住舌根,两端各焊一个半圆环,穿过皮质绳索,而下面还有一个金属圈,用来套住下颚。
傅伽烨后脑勺搭在靠背,张目仰视她,和记忆里的容貌吻合。
“殷松梦,为什么这样对我?”他把手心贴住她纤瘦的颈子,细细摩挲。
她沉凝一会儿,疑惑道:“你不是想联姻?说好要我满意的。”
是这样……他把手放了下来,张嘴,咬住了那道圈。
磨得牙齿作响,沁骨的凉,尤其下颚那圈金属,几乎像把利剑紧扼脖颈。
两道皮绳又勒得两颊凹陷,好一会儿,口腔依然很重的异物感。
不待他多适应,身后清泠泠念出那道口令。
大概已经习惯了吧,这次并没有多愤怒,反而一片死沉沉,膝盖往下落,然而那道缰绳还扯在她手里。
几乎是立刻,下颚一阵勒感,他本能往后仰头,让绳子缓留余地,绷得不那么紧。
可那只手似乎偏偏与他作对,他仰着脖子大口喘息,舌根麻木,控制不住的涎水淌湿了下颚。
马匹依照骑手指示做马术动作前,为避免马腿受伤,会在马匹脚踝关节上方的胫骨处打上绑腿。
绑腿殷松梦也带来了,同样绑在他手腕关节附近,不过是两手一块反绑在背后。
白色的绑腿布绕了三圈,系成死结。
又塞了串木珠串似的东西在后面,懒悠悠问,像不像他左手带的沉香木手串。
他深锁眉心,摇头。她说啊,忘了你说不了话。
傅伽烨想,应该赤条精光的,总比西装革履承受这些的好。
从始至终,他对面都是那扇灰蒙蒙的遮光帘,骑手怎么会到马儿前面呢。
他盯住帘面一个瑕疵白点,连大口呼吸也是奢侈,偶尔缰绳一拉,他又只能面朝雪白的天花板。
身后柔荑绕前,不一会,啧了声,你把地板淋脏了。
是么,他嗬嗬嘶吼着喘息,衬衫领子都是湿哒哒的涎水,还有什么不能脏的。
殷松梦的手托住他脸颊,往回勾,靠近了些。
傅伽烨以为,她想亲他,眸里炽烈。
不料却拧起乌眉,嗐声嗔怒:“谁让你偷偷把舌头放在衔铁上面的!”
俱乐部驯马时,马匹舌头应该处在衔铁下方,从一开始驯,便不能让它养成放在上面的坏习惯。长此已久,它学会受衔,知道驯马师让他咬口衔,就意味着该工作了。
抽了两鞭在他后背,隔着西服,火辣辣的。
随即,后脑勺的结绑得更紧,几乎感受不到舌根存在,吞咽变成奢侈,地板淌得斑驳。
她把他关进休息室,罚他自己待着反省,手机连有蓝牙遥控,木手串的。
门一关,按键按到底。
坐在他那张真皮转椅上,数着时间,隐约能闻门板内隐忍的低吼。
等着无聊,想去开门,又想多惩罚他一会儿,便摊开一本随身携带的公式笔记,先看了起来。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内线电话响了一遍,她没管,紧接办公室外又响起锲而不舍的敲门声。
她掠了眼休息室,稍微收敛了一点,这次没再大剌剌让人进来,而是只把门打开丝缝隙,问:“怎么了?”
助理谨记傅伽烨吩咐过的,不许打扰,但是,“森化的刘董来了,急见傅总。”
“知道了,你先让他到会客室等。”她说完把门重新关紧反锁。
望了眼已经悄无声息很久的休息室,咯噔一下,该不会昏过去了?
她赶忙跑去把门打开,蓦地被室内的狼藉怔在原地。口衔连着的缰绳系在床头,空荡荡在半空摇晃,地板上湿漉的、浑浊的,珠串也在那,不过被碎成了两截,绑腿被拆解扔在地上,似乎沾有遒劲挣扎勒出的血迹。
休息室配有浴室,门口丢着脱下来的西服衬衫之类的,里头水声淅沥。
他竟然挣脱开跑去洗澡?
不等她推开那扇磨砂玻璃门,水声停了,傅伽烨湿着发走了出来,一身黑绸丝质浴袍,手往腰间系结。
她刚要愠恼,瞥见他嘴角被扯裂的血口,嗓音低了几度:“我还没说结束呢。”
傅伽烨似乎已经失去了前两次的暴怒情绪,淡着脸色,错身出了休息室。
被当成空气忽略,殷松梦蹙眉,跟着转身,对那道背影搬出惯用的话:“那你还要不要联姻了?”
傅伽烨脱了浴袍,手腕一圈圈触目惊心的血痕,可见挣扎有多剧烈,他背对她,一言不发穿干净的衬衣、裤子,重新打领带,挑选腕表。
“傅伽烨!”殷松梦嗐声跺脚。
他把腕表扣好,听不出什么情绪:“我会和殷叔说,取消两家联姻。”
看向她的眸光谧寂迤长。
殷松梦再怎么闹,其实心里门儿清,所谓的驯服烈马,一切都建立在傅伽烨想联姻这个前提。
当他说出这句话,意味着她的马鞭、口衔、绑腿等等将起不了任何作用。
到这里就彻底结束了。
“随你。”
她玩过火了,但也不后悔,只是扯起自己的包离开。
把没用上的工具丢进了车库的垃圾桶。
第 23 章
明明最开始, 两家都催促自己联姻,她找了个自己能接受方式玩下去,同意这一切, 现在傅伽烨又反过来说取消联姻,拿她玩呢!
殷松梦决定, 以后什么联不联姻的, 她都懒得奉陪了。
她按计划回图书馆自习,可心头依旧堵着口气,这段时间勾得她心猿意马的乐趣一夕间没了,顿时漫生股莫大的无聊。
连摊开的书也枯燥许多。
她坐在图书馆, 烦闷转笔, 突然发觉自己坐的位置是曾经蒋溯坐过的。
他在这帮她补习, 在外面替她搽药, 她一开始很不安分,后来又敛声屏息, 不想要他发现时间已经过了十点半, 想他待久些。
其实她忙碌、和傅伽烨在一起时,丝毫不会想起蒋溯, 现在冒出他的影子,无非是人在闲暇中就喜欢咂摸回忆。
倒也不是因为念念不忘那号人, 只是想念自己曾经拥有过的感觉。
就像喝了口醇酒,她不会对旧酒难以释怀,只会想再次找到自己微醺的状态, 仅次而已。
她不是个念旧的人, 没几日, 生活又绚烂多彩起来。
定好的去梵西牧场参观的日子到了,她请好两天假, 连着周末飞去澳洲。
十二月份的澳洲正值酷暑,牧场坐落于布里斯班和黄金海岸相连的腹地,碧云连天,大片绿色在车窗外延绵起伏。
殷松梦坐在车里应接不暇,周影站在路边朝她招手,身后是一幢双层建筑,红顶灰墙,四周矩状灌木环绕。
车一停,她一跳下车,周影的手正好揽住她,和上次在公司不一样,她穿着休闲,戴了顶太阳帽,笑着问她路上累不累。
殷松梦哪会累,她这一路都期待这会儿呢。
“我先带你去看看住的地方,放好行李,再领你从周围开始参观。”周影领她往身后那幢楼去。
为全天候值守牧场,梵西牧场为管理人员配有五处独立居所,套房制,里面设施一应俱全,旁边还有餐厅,提供三餐。
殷松梦从窗户望着青草与灌木交织的群山平原,心旷神怡,行李一安置好立马拉着周影出门去参观马房。
坐在观光车里,那排混凝土与木材为材质的圆形建筑甫进眼底,殷松梦一路相机不离手。
梵西牧场的马房堪称五星级,单马单间,宽敞明亮,配有马匹专用游泳池、洗澡房、烤灯房、马工用房等等。尧舜俱乐部也有马房,但与之相比,规模不如其浩大。
澳洲如今气候炎热,马房内的空调、吊扇运作着,每间马厩上方设有水喷雾,淋水雾在马匹身上降温避暑。
像这些设备要比俱乐部的完善许多。
“影姐,这马厩是做得多大的呀?”她脖子挂着相机一边拍照,一边拿个小本记录。
“5x5 的。”周影拉开一间门给她进去参观。
马厩里边清洁做得到位,没有一丁点异味,殷松梦踩了踩地面铺的稻壳,惊喜道:“地板做了下沉?”
“是的,下沉了二十公分,铺的稻壳下面做了层橡胶垫,更利于马匹休息。”周影把这些小细节都十分详实说给她听,比如墙边的自动饮水机,以及远程记录马匹饮水量的系统设施。
马厩外还订有信息牌,记录马匹姓名、出生日期,或者是从哪场拍卖会买入牧场的,下面还附有它曾经的获奖荣誉。
接连两天,周影又带她参观了灌溉草地、兽医院、水中步行机……
殷松梦只会骑术,第一次知道把马繁育出来、送往各个赛场俱乐部的牧场是如何运作的。
也如愿见到刚出生的小马驹,牙还没长出来,便在草场上小跑撒欢儿。
她今天穿了身牛仔连衣裤,腰间系根棕皮腰带,戴一顶西部牛仔帽,蹲在马驹旁,拿着只奶瓶给它喂奶。
听到周影那句”蒋总”,手拂着马颈,抬起帽檐下的视线。
远处草色连天,蒋溯从一辆黑车下来,和周影握了握手,周影正领他往这边来。
风从远处来,泛起草皮的绿绒,鼓动着他身上的白衬衣,最后拂乱她垂散的头发。
她站了起来,把颊边发丝勾开。
周影笑道:“这次我不用再介绍了吧。”
“你怎么来了?”殷松梦以为蒋溯是跟她来的,就像上次挡在她车前问些越界的话一样,所以她这句话是拧着眉问的。
“蒋总也是这座牧场的投资人之一,他到这边出差,过来看看。”周影道。
她想起他装穷时说,家里亲戚开马场的,所以会骑马。
环望一圈四周,还真是好大一个……马场啊。
“这样,”她颔首笑笑,用手指顶起帽檐,眯了眯眼,“挺巧的,在这遇见蒋少爷。”
蒋溯盯她半晌,也勾唇说巧。
她又和周影说,自己出多了汗先回房间洗个澡。
周影望着那道背影,和旁边男人聊着公事,也并行往回走,聊起昆州的旅游业,自然提到了在这边开发海滨旅游的傅家,周影道:“傅家和殷家联姻的消息,蒋总也听说了吧?”
蒋溯说,没听说。
周影倒是一笑,想起恣意的松梦,感慨道:“松梦给我寄了份请柬,日子都定了,在圣诞,那丫头也会乖乖听家里安排,挺叫我意外。”
旁边的人没搭话-
洗完澡,殷松梦去餐厅吃饭,蒋溯已经先入座,对视一眼,莫名觉得他眼神厚重。
她吃完赶紧回房休息,不想跟他多待。
当天下午收拾装备,跑去了离布里斯班车程一个小时的黄金海岸。
黄金海岸有几处海滩浪高礁险,她一直想来这边冲浪,这次正好顺道。
海滩游客熙攘,和牧场的荡阔清静相比,热闹许多。
她游进海里,夕阳浴在后背,身体被海水包裹,海浪浅浅荡着。
等浪过来时,她开始抓浪、上板。
海岸线的浪翻卷时,人渺小成浮叶,心潮却无比汹涌澎湃。
她享受那种在浪花上的控制感,倘若被浪打了下来,浇个透彻,干脆仰泳在海水里晃悠,望着被余晖烧红的天际,无比放空。
海滩有情侣在求婚,围观者在鼓掌;远处的海滨餐厅歌声悠悠;肥硕的海鸥在树梢半空盘旋,有游客喂它们面包……
她玩累了,回到牧场,穿过夜幕下黑幽幽的草场,路过悄静的马房。
蓦地迸出个想法,她要建一所把马和人联系起来的牧场!
在牧场内开发特色餐厅、游乐项目,比如草原四驱车、马匹喂养、骑马漫步等等,牧场风景怡人,还能承接一些户外婚礼,赚的钱便能用在收容饲养退役伤残马这方面,可持续发展,把牧场开得越来越大,容纳更多马匹。
这么想着,顿时怀揣无限憧憬,哼着歌回房,只是一热一冷,她头发还半湿着,头顶冷空调一吹,霍地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尖,进了浴室淋浴。
吹头发时,牧场的一个管理人员来敲她房门,端着托盘,上边一碗冒热气的姜枣茶,用一口蹩脚的中文说:“殷小姐,请喝茶。”
这种煮茶法一看便是国人的方法,她以为是周影吩咐的,道了句谢,便端进来喝完了。
楼下一辆黑车旁,身影清寂,庭院喷泉在黑夜里流动着声响,二楼窗台的光亮坠入镜片后的眸底,阿昆在旁侧提醒:“该走了少爷。”
他能闻到自家少爷身上隐隐约约的酒味,但不妨事,航班将近二十小时,足够醒酒。
“我跟她,还有桩事没了结。”蒋溯的声音沉入风中。
阿昆了然,猜到是那张填好金额印过章,却一直没给出去的支票。
便点点头:“我在楼下等您,大概还有二十分钟。”
敲门声再度响起,殷松梦以为是送宵夜的,开门说了句放里面吧,便往回走,没听见动静回首,见是他,迅捷反身去关门。
蒋溯:”我来还钱。”
是张支票,多添了个零,两千万。
话落,她重新打开门,捻过瞧一眼:“蒋少爷这么大方?”
“剩下的,就当给殷小姐订婚的红包了。”身影立在门口,脸色沉黯。
订婚,她咧出抹笑,没说联姻已经黄了,既然人诚心给红包,她以后开牧场需要启动资金,能多一笔是一笔,“那谢了,订婚宴就不请你了。”
说罢便关门,却被一只手掌嵌住门沿,用足力道,以至指骨突露,骨节泛白。
不等她质问,整个人压进来,把她圈抵在墙边。
混着酒味的吻铺天盖欺来,舌尖舔/弄得她上颚发麻,卷走她鼻间的空气。
她呼呼喘息着反抗,对他拳打脚踢。
争执中在他左脸撩了一巴掌,银丝边眼镜被打落在地,磕出闷响,他偏往一边的侧颊迅速泛红,在冷白的肤色里极其醒目。
面前的人盯着地上的眼镜僵住半瞬。
过去,殷松梦对他,撒娇偏多,发脾气也只是唬他,要他妥协来哄自己,从没动过手。
她也清楚蒋溯清高疏冷的调性,绝不会无底线忍受她脾气,何况是打在脸上。
气氛死寂,就在她以为蒋溯总算会拂袖离去时,他偏过脸来,哑声问的是:“傅伽烨是怎么讨好你的?”
“反正是蒋少爷从没做过的。”她淡声。
他把她抱上入户台面,呼吸厮磨在她颈边:“他能做的,我也可以。”
第 24 章
晚风渐起, 牧场的茂草在夜幕下幽波荡漾,与黑夜织成一色,远处两层高的居所莹着亮, 仿佛黑绸子烧糊了一块,透出焦黄的边缘。
阿昆在车旁来回踱步, 看眼时间, 又望眼二楼,越发焦急,这次回英国召开董事会,关系少爷能否取得认可, 胜利接手集团, 必不能缺席。
露台那扇落地窗里边, 殷松梦坐在台面, 听了蒋溯这句话,心湖泛不起一丝涟漪。
有傅伽烨的前车之鉴, 她知道蒋溯的性子更加不可能, 他这人远比傅伽烨孤傲。
傅伽烨温文尔雅的一个人尚且数次暴怒,几欲撕碎她, 最后,甚至联姻也掣肘不了他那颗事业心了, 何况面前这个孤冷寡欲的大少爷。
她坐在高处,低眸,拇指磨了磨他的眉梁, 揉着那道镜托压出的浅印。
轻柔的触摸令他眉眼挣出几分迷离, 清醒时绝没有的迷离。
“你喝酒了。”她说。
陈述语气。
蒋溯眸光一瞬不瞬盯住她, 嗯了声。
嗅到了黑麦谷物的烈香,几乎可以断定是某款纯饮的高浓度威士忌, 产自苏格兰。
“你醉了。”她抚摸他的手收了回来,低头玩弄指甲。
“没有。”嗓音半哑。
“是么,”她扯扯唇,“那我们去露台做一次好不好?”
露台的罗马柱在夜幕里齐整排列,半人高的雪白台柱,很适合趴扶在那。
她知道,楼下肯定有两个贴身保镖在等他,不定正望着露台呢。
果然,蒋溯扭头,对着那片露台,毫无遮挡的的露台,薄唇板直。
几乎是立刻,不想多看一眼地敛回目光。
低着眼睑,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拧眉深眸,问:“你和他,在露台做过?”
“这倒没有,”她跳了下来,捡起眼镜,架回他鼻梁,趁他怔神片刻把人推出房门,“不过,更过分的都做过了。”
说完把门“砰”关上。
整个人扑进柔软的被窝里。
严守体面没错,可一个二个的,总摸不清自己的底线,就来她面前做什么承诺,最后半途而废。
她索性一开始就把人推远点。
敲门声复又响起,她分外纳罕,心想蒋溯真醉糊涂了?
趿鞋去开门,扬散着语调:“蒋少爷考虑清楚了?到时候脱——”
话音戛然而止,这次真的是送宵夜的。
推着餐车,一脸茫然地听她叽里呱啦说着听不懂的国语。
蒋溯已经不在了。
看来,还是过分清醒地克制啊,哪怕醉了-
次日,最后参观完,她回了华城。
在俱乐部骑马时,接到了殷得麟的电话,要她抽空回家,试戴订婚戒。
她纳闷:“戒指?联姻不都取消了嘛?”
殷得麟反而回过头来问她怎么回事。
“傅伽烨说取消联姻啊。”
殷得麟叫她别瞎说,订婚戒还是他差人送家里的。
这样一来,殷松梦连马术服也没换,抓着马鞭便直奔傅氏大厦。
被助理从电梯间拦了一路:“殷小姐,傅总真的出差不在公司。”
她不信。
结果办公室当真空无一人。
傅伽烨出差去临市回公司时,助理忡忧张望,见他现身立马迎前汇报殷松梦怒冲冲杀来公司的事。
他眉眼岿然沉峻,只是抬了抬手表示知道,稳步过去,推开了办公室门。
门内,殷松梦没大没小坐在那张办公桌上,腿垂落下来,马靴皮筒裹着修直的线条,撑手在两侧,右手还攥着道65厘米长的短鞭,那张鹅蛋脸微抬着,睇向门口的视线赤/裸/裸的嚣凌。
傅伽烨瞥了眼,关门,脱了大衣西服挂在衣帽架上,里边是银灰的马甲,雪白的衬衫袖口别着精致袖口。
他做着这些,仿若对那团气焰视若无物。
殷松梦脾气蛮,本就窝着气,被这样忽视,那股气劲儿腾地直蹿天灵盖。
她把旁边摘下来的马术帽砸向他。
傅伽烨没躲,砸中了他的腰腹,又掉在地上,哐啷作响滚了圈。
“你什么意思?”她发作起来,嗓音比平时亮。
说要取消,她也收敛癖好,结果今天又令她接到家里头电话,害她被联姻的事烦,谁被这样戏弄能好受。
傅伽烨一言不发,弯腰捡起那顶圆帽,步过去,放回原来桌角的位置。
近了,殷松梦才看清他左边嘴角嫩红的口子,应该是之前绑口衔折腾出的裂口,这阵子结痂,痂掉了,底下嫩肉刚长好,在那张小麦肤色的面庞上对比突兀。
也不知道傅伽烨是怎么顶着这张脸见客,又是寻的什么借口搪塞过去。
他从小到大循规蹈矩,别说嘴角这种显眼的位置带伤,就连头发丝都没乱过。
“我这段时间在出差。”他说。
意思是太忙了?
“那你现在就和我爸爸打电话,跟他说取消联姻的事。”她把自己的手机杵到他面前。
势必要亲眼瞧见他打这通电话。
傅伽烨拂眼手机,视线牵向她,良久,接了过来,拨通电话。
那头很快接起:“宝贝女儿怎么啦?”
“殷叔,是我。”他看了眼面前坐在桌沿上的殷松梦。
她正用口型一字一句:开!免!提!
他敛回目光,朝窗边踱步。
殷松梦听不见音筒里微弱的音量,立马跳下来,紧步跟过去。
“临市文化园的项目出了点岔子。”落地窗边话音磁沉。
她恼了,重重踢他小腿,谈什么公事!
高大的身子屹立如山,他持着手机在耳侧,低着眼风扫了她一眼,“嗯,用地性质和审批证书上有点出入,年底开不了业了。”
殷松梦要凑耳去听,那人又把手机腾了只手,“不是什么大事,出了趟差,已经解决了。嗯,要等新的审批流程。”
就在她绕过去要抢手机时,傅伽烨总算不疾不徐道:“傅氏出了这档岔子,跟不上紫云年底酒店开业的步伐,殷叔,联姻的事——”
听到关键,殷松梦登时安分。
“就作罢吧。”
傅伽烨说完,手机竟放了下来,遂她愿点开免提。
另头殷得麟浑厚爽朗的笑声一下子被放了出来:“哎呀,伽烨你讷,也太妄自菲薄了,这点小事,说句不吉利的,就算傅氏营收减半,咱们两家结亲的事也不会有变数,都多少辈的交情了。”
“今天这话,老傅要知道了指定得批评你几句,殷叔就当没听见,联姻的事按计划来哈。”
不是这样的,都怪傅伽烨先叽里咕噜一堆公务。
她明明要他直切正题。
“爸爸!”她憋不住开口,“是傅伽烨说的,取消联姻,他……他没有让我满意!他不配合我!”
“配合你什么?”
她看眼傅伽烨嘴角伤疤,这,这怎么开口,要她爹知道她这么过火,肯定要痛批她,反过来安抚看着长大的傅伽烨。
她一语塞,那头殷得麟的话又兜过来:“我就知道是你在捣鬼,下次再逼伽烨,爸爸可不在奶奶面前护着你了。”
“我没有逼他,是他自己说的!”
她瞪向傅伽烨,胁迫他出声。
“殷叔,这都是我个人的意愿。”他沉声搭话。
但殷得麟全然不信:“好了好了别闹了,把手机还给伽烨,爸爸有点要紧的公事要和他聊。”
她负气走开,抓起短鞭忿忿鞭笞沙发。
等傅伽烨谈完公事转过来,那张pozzoli沙发已经鞭痕惨烈了。
“那天挣脱开是我不对。”他说,“但你也听见了,联姻是定局。”
他那天被关在休息室,反剪着双手绑在背后,珠串被开到最高档,喉咙滚出压抑的嘶吼,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嗡嗡的振翅声也好,鞭伤的烧灼也好,或者舌根的麻木也好,包括嘴角的裂口,都在那一瞬间寂静了下来,他盯着天花板,忽地不解,自己无底线配合她到底在追求什么。
她隔着那扇门,甚至忘了他吧,就算玩,也只肯拿工具打发他,想着这些,整个人骤生厌烦,便挣脱了。
也有了那句取消联姻的话。
“什么定局,都怪你不好好跟我爸说,你再去跟傅伯伯说,说你不要联姻,你去说呀!”手里的短鞭挥向他,恼恨着,也没注意分寸力道。
“啪”的一下抽在他侧颈,好在短鞭鞭梢有块两指宽的皮料,不如长鞭窄长锐利,只是在上边留下道红痕。
傅伽烨抬手摸了道,还好,没流血。
蹙眉向她,沉声:“往后我会配合你,但不能在办公场所或者公共场所。”
“你要用鞭用口衔也好,别在衣服遮不住的地方留痕。”
嘴角的疤惹来无数打量。
出去应酬也只得搪塞说上火。
如今跟她约法三章,意味将无期限忍受她的癖好。
“可我已经不想要你了傅伽烨。”
殷松梦丢掉短鞭,埋头咕哝:“现在你说配合就配合啊,我不奉陪了!”
抬头,发现傅伽烨脸色阴沉得可怕,她瑟缩了一下,语气低了几度重复:“我就不奉陪……”
傅伽烨捡起短鞭,塞回她手里,喉头像滚砂:“联姻的事,不是你说不奉陪就能不作数的。”
坐在那张被她抽出白芯的沙发,尽管底下一片狼籍,他在低处掀眸凝着她,却有着稳操胜券的气场。
殷松梦一条腿屈抵在沙发上,扯住他领带,就像扯缰绳,对他一字一句:“两周后就是圣诞,傅伽烨你就看看,我会不会出现在订婚宴了。”
“那又怎样。”傅伽烨对她拧身出门的背影悠悠道。
拂了拂掉在沙发边沿的鹅绒,“圣诞一过,外界铺天盖地报导的,只会是你是我的未婚妻。”
殷松梦回头,忽然有些不认识傅伽烨,不对,是她忘了重新认识傅伽烨。
他是个商人,城府深沉,她怎么还能当他是小时候温良敦善的模样。
只是他以前从没在自己面前流露这一面的。
难道刚刚哪句话激到了他?
她骂了句无耻,头也不回离开了傅氏。
一路上气得直咒傅伽烨。
以前仗着他想联姻,胁迫他,配合自己刁钻的癖好,每天像驯马似的,观察进度,逗弄着,无比惬怀。
现在他依然要联姻,摇身一变,成了高高在上运筹帷幄的那个,口吻里满是强硬、蛮横。
偏偏她打也打不过,从小又敬他、怕他。
她打电话给殷得麟:“爸爸你要傅伽烨还是要我?”
“这是什么话,当然要我女儿。”
“那好,我不联姻。”
“这事儿爸爸不能依你,”殷得麟语重心长,“请柬都送出去了,这时候取消,两家颜面往哪放,外界又怎么揣测咱们两家。”
选傅家,扪心自问,殷得麟并没有把女儿的感情纳入考量范围。两家世交,傅伽烨人品可靠,将来他老了,女儿又一心热忱马术,便由傅伽烨照顾她、壮大两家家业,他这辈子,也算无憾了。
“你眼里明明只有事业!”殷松梦气红了眼。
“要联姻爸爸你自己去联,怎么能拿我换利益,”她咽了咽气,“你也是单身啊,虽然快五十了,但奶奶还催您成家呢。”
“我看鲍太太就很好啊,爸爸你不是也很钟意?不过你要小心她前夫。”
“你、什么鲍太太,没有的事,爸爸都多大岁数了!”殷得麟气得不轻,干脆挂断电话去开会。
她把车停进车库,一直揉眼睛,才忍住心底的委屈。
电梯出来便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蒋溯收回欲揿门铃的手。
偏过身子,问:“谁欺负你了?”
他本就穿身黑,说这话越显冷厉。
“谁能欺负得了我,风太大,吹得我眼睛疼。”她随口胡诌。
“怎么,蒋少爷有事?”又躁着语气。
“在梵西牧场我很清醒。”只是公事催促,他必须先去趟英国。
清醒是指那句,傅伽烨能做的,他也可以。
她手里还抓着短鞭,眼角红着,却不妨碍她故作可怖,“我把你当成马调教?也可以?”
蒋溯会骑马,再熟悉不过。
闻言,心头一沉。
原来,傅伽烨是这么讨好她的。
他颔首。
总算能去抱她。
冲锋衣外边的面料又冷又滑,他解开拉链,熟悉的雪松香混入鼻息,殷松梦没拒绝那温暖的怀抱。
“蒋溯你可别后悔。”她闷声,啜泣道。
蒋溯还和以前一样,掌心顺着她的后脑勺。
“嗯,我给你玩。”
第 25 章
殷松梦一边哭一边骂傅伽烨。
她以前潇洒畅豁, 鲜少掉眼泪,这次纯粹被气的,加上和她爹通完电话委屈的。
不过她不会什么脏话, 骂来骂去就剩一句“傅伽烨去死”。
后脑勺那只手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她发泄够了,往后挪开点, 衬衫留下片湿漉, “把你衣服弄脏了,不好意思啊。”
蒋溯黑眸盯住她,没搭声,面色晦暗。
“你先回去吧。”她虽打嘴炮要把面前的男人当马调教, 但现在哪有心情。
说完开门, 却被他压进来, 抵在墙面。
那只温润的手掌抬住她下颚, 俯头重重碾上她唇瓣。
手指一施力,很轻易就令她嘴唇翕张开缝隙, 舌尖便毫无阻隔扫荡着她每寸领地。
铺洒的气息沉热, 唇瓣摩擦得太用力,她只感到发麻, 因为被捏着脸,嘴角甚至淌了丝不及吞咽的银丝。
她手脚并用去推、去绞、去打, 结果无一例外被面前的男人卸了力道,甚至被反锁双手在头顶。
她对着他的嘴角狠狠咬了口,可蒋溯只是分开了一点, 额头还抵着她的, 黑眸离得极近, 目光缠着她,嘴唇破了皮, 胸膛微微起伏。
“谁允许你亲我的!”双手纹丝不动,腿也被压着,她才知道她连蒋溯也打不过,刚平复的心情顿时又有些溃败,“你也欺负我!你也敢欺负我!”
溃败中不禁被气出泪光。
蒋溯总算松开她,“没有欺负你。”
嗓音完全哑了,盯着她的泪,心情莫名好了点。
复又去抱她。
不过被短鞭“啪”的抽中手背。
那块地方迅速泛红,殷松梦还紧攥短鞭。
又要抽下去,蒋溯并没躲,但她扬在半空的手却停顿了下来。
心里冒出个主意。
于是把短鞭丢开,脸一擦,重振雄风似的说:“以后你可以来找我,我有时间也会找你,但没我的允许,你不准亲我,也不准抱我。”
这晚,这档子事好像就此揭过。
两人似乎又回到从前恋爱的日子,蒋溯巨细靡遗,亲手给她做饭、吹发,不过他忙,经常半夜才来,洗漱完,躺在殷松梦旁边。
她已经不像八爪鱼那样会趋附过去抱他了,通常这时候是蒋溯主动过去搂她。
她嘟哝句“不准抱我”,挣扎几下,又因太困睡沉了。
圣诞日子越近,蒋溯脸色越沉,入夜抱她也越入骨。
反观殷松梦,变得十分配合,试戴戒指、尝订婚宴菜品、选香槟……
这天月半,她接到电话回老宅用饭,傅伽烨也在,俨然被当成殷家的一份子,团圆日聚餐也有他的身影。
方丘虽更倾向与秦家联姻,但也由衷欣赏傅伽烨,尤其这阵子傅伽烨常来看她,礼数周到。
饭桌上,笑眯眯给他夹菜:“伽烨,来,奶奶亲手做的酱牛肉。”
傅伽烨尝过,“在国外几年格外想念这个味道,自己做了几次都不正宗,还是奶奶您手艺好。”
方丘就喜欢别人给她戴高帽,一时间乐开花。
殷松梦在旁边嘟囔:“这么快就喊奶奶,不害臊。”
话落,隔壁位置的傅伽烨也给她夹了一块,偏首投过来一束温和视线,仿佛并不介怀她说他坏话,“你也尝尝。”
“我自己会夹,不用你装好人。”她低声忿忿。
“吃饭就吃饭,嘀嘀咕咕什么呢,没规矩!”方丘年纪大,耳朵不太灵利,对她含着话在喉咙不说响亮的行为不满。
她顿时埋头扒饭,不讨没趣。
“奶奶,松梦她跟我说您酱的牛肉味道好,说我有口福了。”听了傅伽烨脸不红心不跳的胡诌,她瞪大眼,心想,这还是曾经磊落光明、实事求是的傅伽烨么。
不过方丘极其受用,笑骂一嘴:“这丫头。”
殷得麟在旁颇为欣慰,祖孙俩的调和角色,也算后继有人了。
“爸爸。”殷松梦惦记提及正事。
她怕叛逆之后再提,结果将截然不同,故而赶在订婚宴之前提先把正事拍板。
“我也快放寒假了,您放心!这次期末我肯定考个好成绩,就是……寒假我想去俱乐部实习,您说我在那做什么职位好呀?”
她听说俱乐部副总经理的位置正空缺,心想,从副总干起,也行,等一毕业,再坐上总经理的位置,想来股东大会也就不会有反对票了。
“马工吧。”殷得麟神色淡定。
“咳咳咳咳咳……马、马工?”她跌破眼镜。
旁边递来纸巾。
所谓马工,就是跟马匹打交道,服务马匹的,像喂料、遛马、清洗马厩、给马匹做清洁等等的琐碎活,都是马工的工作。
她好歹是俱乐部重点培养的骑手,代表俱乐部征战回来大大小小的荣誉,每回去那,不少骑手都一口一个松梦姐、师姐,崇拜得很,让她去干马工?
“这怎么行!”她立马反对。
“怎么不行?”殷得麟条条是道,“你一个在校大学生,一没经验,二还没文凭。”
“尧舜俱乐部可从不招实习生兼职生,就连马工,也需要本科及以上文凭,受过正规培训或者有一年及以上经验才能应聘,让你当马工,都是破格录取。”
俱乐部的马匹身价低则百十万,高则千万,甚至近亿级别的马也有,所以马工的筛选也极其严格。
“我有管理经验,金桦海我理得就很好呀!”她争辩。
殷得麟直言:“那是爸爸给你招了个叶经理,酒水进价单你看过没有?格兰威特的纯利是多少?一个月水电人工成本又是多少?”
“每天的台账、每月的报表……你想想,是不是叶经理做好了放在你桌上?”
殷松梦语塞,的确如此,她从前心思全在玩乐,哪看得懂台账报表,叶经理送到她办公室,她瞟眼净利润就放一边了。
金桦海管理得好,纯属叶经理的功劳。
她埋低头,揪紧衣角,有些羞愧。
“殷叔。”傅伽烨瞥到她缴衣服的动作,开口唤了句。
殷得麟却摆摆手,示意他别打岔,“爸爸把金桦海给你呢,是想着给你多添点零花钱。”
瞧着老母亲哼了声,瞪自己,他咳嗽一声,还是接声道:“也没指望你真能学会怎么管理,但俱乐部不一样,将来真的要跟着你发展下去,能走多远,全靠你自己,它是培养你成为骑手的摇篮,你难道忍心胡来,看它没落吗?”
殷松梦咬唇沉思着。
“马工也不好,”方丘搭腔,她不懂这些,打心底以为类似旧社会的长工,“说出去难听,你还是给她安排个坐办公室的吧。”
“妈……我难得教育一次女儿,您还打我的岔。”
“打你岔怎么了?你一个老板,给自己女儿安排个职位,怎么了?”
殷得麟低声下气解释着,老板也不能给自己女儿走后门,俱乐部重大决策都出自股东大会,他又不是那□□的皇帝。
“好!”一直闷声不响的殷松梦突然扶桌,“马工就马工!”
饭毕,离开老宅时,傅伽烨和她一块出门。
夜里廊下风凉,他行外头那侧,墙上影子有些压住她的,徐声道:“你如果想实习,来傅氏也行,我带着你。”
“傅氏是做旅游的,我想从事的是马业,你懂不懂?”她别他一眼,快步离开。
落下的黑影一溜,霎时间离他很远。
可真正的远,又好像不是这一瞬间的事。
途中,殷松梦重金联系的一家媒体有了回信。
答应拍下她与蒋溯亲密出行的画面,并报导出去。
她随即发消息约蒋溯:-
我们明天去鲤池餐厅吃晚餐怎么样?
联姻的事,以她现在的实力,压根没办法说动殷傅两家的长辈,傅伽烨倒是有分量,却是对这事势在必行的分量。
或许她这边爆出男友另有其人,才能把自己从这场联姻的胁迫中择出来。
至于为什么是蒋溯,他正好回头来找自己,接手蒋氏集团又风头正劲,关于他们俩在一起的新闻肯定会迅速发酵,不愁没关注。
届时外界将质疑这场联姻是否稳固,一旦有了质疑,联姻所带来的利益就有了折扣,就此作废也不是不可能。
反正她和蒋溯还有敏因的问题横亘着,等联姻这边一解决,她挑起敏因这颗炸弹,她和蒋溯也就彻底了结了。
她不信蒋溯真能放下对她的芥蒂。
与此同时。
停在红灯前的傅伽烨也接到了同家媒体的电话,大意就是他的准未婚妻买通媒体拍她和蒋溯的事。
一字一句听完,面庞浸在暗色中,绿灯那瞬,车身如箭矢疾驰而去。
国际机场航站楼出来,蒋溯刚坐进车里,阿昆也偏着头汇报:“殷小姐买通了一家媒体,要曝光您插足做第三者。”
原本倦慵清冷靠在后座的人轻抬眉眼。
窗外或明或暗的光影错落着镀在身上,随着在膝盖轻点的指梢幻动-
好。
殷松梦收到消息。
心想这事稳了!
把这些事解决,她一定先当个出色的马工。
再重新找个令她动心的男朋友,找回曾经拥有过的爱人的感觉。
第 26 章
殷松梦性格里有直咧咧带来的乐观成分, 前阵子还恼悻悻,这会儿丢下手机,又对未来的路打满鸡血。
门铃一响, 她哼歌去开门,竟是刚在老宅分别的傅伽烨。
“方便吗?来和你聊聊联姻的事。”他神色和雅, 言语风度。
但殷松梦总觉得他抑着深沉。
摇头道:“不方便。”
语罢要关门。
“既然买通媒体, 怎么也不知道找一家外地的?”他勾着唇缓声问。
这下殷松梦手臂一顿。
猛地拉开门,愁容着:“你怎么知道?”
顷刻间找回气场,“知道也好,趁早让两家取消联姻, 你也不想有一个被戴绿帽的标签吧?”
“让我进去聊?”依旧是那副询问的温和。
可这人表面询问, 实则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进门, 就像联姻, 表面选择权给她,实际他从头到尾就不容她说不。
她侧身开, 放他进门。
时隔半年, 傅伽烨第二次来她住处。
第二次看到鞋柜一双黑色男拖。
同样停了瞬,取过, 换上。
似乎并不介意准未婚妻住处有别的男人的痕迹。
她跟进去,正欲说什么。
却见傅伽烨偏过身来, 神色平淡,“手脏了,借用下卫生间。”
她胡乱挥挥手, 示意他赶紧。
卫生间里, 水流冲刷手掌, 哗啦噪响,傅伽烨静止的视线落向的是那柄剃须刀, 以及旁边一瓶须后水,整齐并列着,在雪白大理石面格格不入。
拉开柜门,里边还有男性穿的浴袍,不止一件。
坐在沙发上显得焦躁的殷松梦来回换姿势,忽觉屁股硌得慌,探手一摸,原来是一枚衬衫纽扣,蒋溯衣服上掉的?
但怎么会掉在客厅沙发?她这阵子虽容许他过来,但没和他做过,一是没心情,二是不想牵扯太深。
扣子掉在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跟他在这张沙发上有多激烈。
傅伽烨出来时,她手里正捻着白色纽粒,见他来了随手丢台面,要聊正事。
“傅伽烨,你考虑清楚,非让我把事情闹大,还是你去和两家取消联姻。”
沙发微微塌陷,坐下的傅伽烨视线从纽扣牵到她脸上,重复了声:“闹大。”
“我已经知道了,你还能闹大么?”
“蒋氏又能容忍你拿蒋溯的名声玩闹么?”
那种拿捏游戏的从容感又流露了出来。
好像小时候的阶基从未消失,甚至筑得越来越高。
哪怕殷松梦腾地站起来,气焰汹汹依然敌不过他的气场。
“你!”
她恍然明白,自己曾以鞭驯他,要他跪下,那也只是傅伽烨甘愿而已。
是啊,他从没被她真正驯服过。
她捞起个抱枕砸他。
莽足劲,砸他脸,砸碎他伪装出来的温文尔雅。
砸了两下,她的手被他捉住,枕头掉落,露出傅伽烨微乱的发丝,狼狈的面庞。
殷松梦想挣脱,他扣得越紧,沉着脸,两股力道无声僵持着。
忽然,那粒纽扣又重新纳回眼底。
他紧抿的薄唇松了松,连手也松开她的。
“既然你这么不想,我会取消。”他临走时留下句。
“少觉得这是你给我的让步,一开始要取消的不就是你吗?”
她对那道高高在上的背影说,“这本来就是你应该做的,我没占你便宜!”
后来,傅伽烨不知道用什么方法,真把近在咫尺的订婚给取消了,两家关系如初,外界也没闹出新闻。
一放寒假,她按计划去俱乐部报到,成为一名实习马工。
她和另个同事,负责十五间马厩的清洁,相对应的还要照料这十五匹马。
以前她也到过俱乐部的厩舍,但都是去看自己的阿哈尔捷金马,喂料或牵出来遛,那匹马身价高,由高级马工照料,住的也是档次最高的a区,她的级别只能在d区。
d区是俱乐部自养的,百十万的马匹,像有些会员没有马匹,入会后则骑俱乐部的马,也有会员自己购入了马匹,每年会出养护费,放在俱乐部养,养护费高低,决定了马匹在哪个区域得到等级不同的养护。
早晨八点到岗,同事带她去领清洁工具。
“放寒假了,俱乐部每天来骑马的会员很多,我们得先给马做清洁,再牵去马场交给练马师备练。”主管安排卢筱带她边学边干。
卢筱来俱乐部半年了,工作已然纯熟。
“像这把小铲,是用来铲马蹄里踩的马粪和一些稻壳的,这是硬毛刷,给马刷皮屑的……”她逐一介绍着,“早晨的清理比较简单,等学员骑完,要给马匹冲洗、护理、按摩,再牵回马厩,会比较复杂,到时候我再教你吧。”
殷松梦在旁边认真听,这些细节都是她的盲区。
换好工作服,拿到工具,看卢筱做了遍示范,她撸起袖子,正式开始了工作。
她力道很有分寸,抬起马腿,三两下刷干净踩实的马粪,马儿似乎在她手里很温顺。
“你以前干过这行?主管不是说你是新手嘛,看你好像不会怕马尥蹄子。”卢筱在旁边固定了马匹,清理中抬头问。
“没,”殷松梦笑笑,“我骑过马。”
“你会骑马啊?”卢筱惊喜。
殷松梦点头说会。
“那你空闲教教我行吗?马工轮休的时候是可以免费骑马的,不用交会费,我想学会,将来考证升教练,教练工资可高了。”
虽不用交几十万的入会费,但如果要跟教练学,就连一节四十五分钟的初级课程,根据教练级别不同,也要花一千到三千不等。
“可以啊,轮休我教你。”
她和卢筱一早上便混熟了。
好奇道:“筱筱,那咱们工资,是多少钱呐?”
“税后五千。”
“才五千!”
殷松梦直起酸沉的背,望了眼一望无际的马厩,旁边是堆铲的马粪,卢筱说,待会儿还要冲刷、清洗。
一听工资五千,不由得骂殷得麟资本家、殷扒皮。
“a区那边的资历深,工资倒是比咱们高。”卢筱说,“不过尧舜这里待遇算好的了,还能免会费骑马,像有的小马场,连五险一金都没有。”
“对了哦,你还是实习生,工资是三千。”
殷松梦捶捶腰,扶着铁锹:“等我当上总经理,一定给马工们涨工资。”
卢筱笑弯腰:“你这也太白日梦了!”
她挠挠头,羞赧咧笑。
没说自己是老板女儿,可能是那天聚餐,殷得麟的一番话,令她这条米虫有了羞愧感,如今在外混,都不报自己的出处了。
当总经理是只目标之一,她更大的梦想是开一座属于自己的牧场。
总有一日,她也能和傅伽烨那类人站在同一道阶基上,不用再被若有似无的俯视-
结束完一天工作,她拖着软趴趴的四肢回到家,连洗漱也没力气,张臂往床上一倒。
被窝里被砸出声闷哼,蒋溯坐了起来,掌心揉揉惺忪的眉眼,轻摇横在自己腿上的人。
“别吵我。”殷松梦仿佛困觉的躁狮子。
圣诞前,傅伽烨临走说会取消联姻,她自然也就没去赴鲤池餐厅的约。
不料近半夜,她都迷糊了,蒋溯来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到。
她才想起这事,在床上直挺挺坐起,望了眼窗外的大雪天,心头冒出丝愧疚。
说,我只是想利用你。
他嗯了句,说知道。
那你还去?她问。
蒋溯也在看同一场雪。
他呼出沉长的气息,说,就当赴分手那天的约。
她想起来,分手前那晚,他也说要去鲤池餐厅吃晚餐,但她那时候早已经起了分手的心思,找理由搪塞说有事。又在做/爱时哄骗他,听他说一句我爱你才甘心。
事至此,她几乎可以断定,蒋溯还爱她。
她本该按计划,提一提久卧病床的危敏因,要他认清事实。
可也许是窗外纷飞的鹅雪,也许是听筒里蒋溯的声嗓掺了鼻音,又或许是他甘愿被利用。
她忽然就咽回了话,把那颗炸弹的引线给剪了。
挂电话前说的是,下次再去吧。
她知道,自己这算是默许了蒋溯的接近,虽然有时候也挺烦懑,因为自己动摇的心旌。
好在,蒋溯只是隔三岔五来照顾她,也不向她确认两人稀里糊涂的关系。
譬如现在,自己尚且还没倒过时差,困倦着,秀挺的鼻尖细嗅一下,蹙眉道:“殷松梦你都臭了。”
她在马厩待了一整天,又是洗,又是刷,染味也正常,何况蒋溯对气味敏感到令人发指。
他洁癖发作,把她打横抱进浴室,脱掉衣裤,放进注了热水的浴缸,从头发丝到脚,仔仔细细洗了一遍。
洗头发时,她只觉脑袋一会酥酥麻麻的,一会淌过水流,温温热热,丝毫没有转醒的迹象。
只是在吹发时嫌吵,翻腾了几下。
洗完,她整个人便松软馨香。
他用浴巾把她裹住,抱回主卧。
被她穿外衣躺过的床单被子已经换了,铺上新的,就连他自己,因抱过脏兮兮的她,也重新洗了个澡。
蒋溯给她换好睡衣,倚靠在床头,一手揽着她,边捏着她放在枕头的手心,像在捏玩猫掌。
低着眼帘,去看怀里酣睡的人,脸颊在枕间挤出腴肉,刚洗完澡被热气晕得剔透红润,呼吸恬静。
他支着肘,俯头亲了会儿。
在她转醒之际分开交缠的唇舌。
对睡颜咫尺之隔,深眸晦暗……殷松梦吃软不吃硬。
傅伽烨他,又懂什么。
第 27 章
殷松梦发现, 她早晨醒来,嘴唇总是莫名红肿。
照着镜子,抿了抿, 手指碰了碰。
腾腾跨出卫生间,“蒋溯你晚上是不是亲了我?”
蒋溯把早餐放餐桌的动作微顿。
他最近似乎清闲, 总往她这跑。
仿佛回到他们那段交易关系, 揽下一众琐事,又像影子一样沉默。
他又转身去拿筷勺,淡声说没有。
难道最近太累,嘴唇也充血了?不怪她这么想, 她这个马工每天抓着工具, 干完活, 一天下来, 手指充血肿胀,原本细瘦的纤纤十指, 厚重了一圈, 握拳十分不适。卢筱说,是她少有干活的缘故, 多适应一阵子就好了。
开车的时候,握着方向盘, 暖气一烘,又热又麻,她真想把这双手伸到殷得麟面前, 看他还狠心不狠心, 让女儿受这种罪, 想归想,但还是咬牙含着口气, 每天坚持着。
回家了,蒋溯会给她揉搓按摩,在温水里泡一泡,会好很多。
蒋溯给她擦手时问,非要从马工做起么?
她哼了声,说你懂什么,就算是马工,我也很幸福。
“你最好没有,只有我才能主动做这些事。”她环手,傲声说。
蒋溯嗯了声,眼神擦向她,往餐桌轻轻撇了撇。
是爆鱼面,鲜甜四溢。
她在南舟常吃的。
肚子顿时咕噜响。
她最近干活累,总是饿得比平时快。
嗅到味,立马坐下来,拾筷吃了起来。
吃完去俱乐部接着打工。
卢筱把她拉到一间马厩门外,指着里面一匹棕马说:“松梦,明天你教我骑马的时候,我想骑这匹。”
殷松梦来了快一周,该轮休了。答应过教卢筱骑马。
这是匹体格相对矮瘦的马,卢筱觉得适合她。
她摇头,“这马只是体格小。收来俱乐部之前,是野骑的,虽然平时被驯得听话,但你刚学,难免弄疼它,到时候它很容易暴躁让你受伤的。”
她这阵子也没有光在干活,有了解这些马的来路性格年岁,她想像樊西牧场那样,给马儿们做一块名牌,钉在马厩前。
“还是骑这匹从澳洲来的纯血马吧,虽然看起来高大,但是性格很温顺。”她指对面马厩那匹黑马。
“好呀好呀,这匹还更帅!”卢筱点头,“希望我们轮休的时候小菲能有空。”
这匹纯血马全名Holyfield,难念,因为是雌马,卢筱他们便取其中一个发音,叫小菲。
马匹是优先供应会员的,如果轮休时小菲有会员在骑,那他们只能选别的。
傍晚,她惯常给马冲洗护理。
马刚从马场牵回来,卸了马鞍笼头挂在墙上,她右手捏着皮管,水流把马腿的沙砾尘土带走,不仅如此,还要用马蹄勾把马蹄里嵌实的泥砾给扣干净,再用毛刷给马刷毛。
一下一下,把毛里的皮屑尘土给刷出来。
她穿着水筒靴,工作服扎进裤腰里,头发绑了个低马尾,弯腰做着这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余晖洒进来,澄黄黄一片静谧。
一共十五匹马,她七,卢筱八,卢筱效率比她高,已经干完了,在等她去食堂吃饭。
看她手指又开始充血,便说:“我来吧,你休息一下。”
其实她也猜出殷松梦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
会马术,来做实习生开超跑,身上全是名牌。
猜归猜,她也没多问。
“不用啦,你的手不是犯腱鞘炎了?”卢筱今天一直在转胳膊肘,问了句,说是陈年旧疾。
蒋溯便是这时候来的。
马术服外边裹了件白色冲锋衣。
先是因狭窄憋闷的环境而生厌,触及她那双红彤彤的手,那丝厌色又被别的复杂情绪取代。
“我来做,你去吃饭。”他说。
“你怎么来了?”殷松梦望向门口,看见他那身马术服,“来骑马?”
“嗯,顺便给你带了晚饭。”他手里还拎个保温餐盒。
殷松梦号称要打入同事内部,中晚餐都在俱乐部和同事吃。
早就饿惨了,咽咽口水,还是摇头,怕他做不好,反而叫自己返工,于是继续弯腰给马抹护蹄油。
然而蒋溯只是看了一遍,等她再清洗另匹马时,便拿过了那套工具。
做事细致入微的人,甚至比她更熟练。
反正主管这点不在,不至于死板到偷个懒也不会,拿过那只放窗台上的餐盒,拉着卢筱去吃饭。
餐盒里边两菜一汤,蒋溯的厨艺,她们又在窗口打了一份丝瓜炒蛋,一份牛腩,坐在食堂大快朵颐。
卢筱问:“那是你男朋友?”
“不是,前男友。”她吃着蒋溯做的豆腐酿肉,坦然享受这些,却依旧视人为前男友。
“啊?那你还让他留在冲洗间帮忙,还吃他送的饭菜?”卢筱觉得怪怪的。
“他自己自愿的呀。”殷松梦耸肩,又吃了口白芹,她很喜欢。
卢筱提议帮忙时,她拒绝是因为她犯了腱鞘炎,在一个骑手眼里很严重,不想让她加重,况且眼前的女生还梦想做教练呢,多么崇高的理想。
想到这,她说:“我明天带盒贴剂给你,能缓解腱鞘炎。”
卢筱连忙摆手:“不麻烦了,我自己会去药店买的,你教我马术我就已经很不好意思了。”
“哦好,”看她好像都不怎么动筷,殷松梦给她也夹一筷子白芹,“你以后想当马术教练,这毛病可一定要养好。”
“嗯嗯。”
既然对方待自己好,卢筱不禁提醒她:“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你前男友这样对你好,肯定是对你余情未了嘛,那你接受他的示好,不就意味你还爱他,要和他复合?”
“啊?我可没说。”她举筷吃惊。
卢筱点点头,“对呀,你如果不爱他了,就不要接受他的示好。”
“不然他将来拿今天说事,说你仗着他的感情捞他好处,你多不好意思啊。”
“那他也太小气了吧。”
殷松梦不解,“而且我为什么要不好意思,他自己要对我好呀。”
从小到大,排着队的人想跟她示好,她接不接受还要看人那份“好”有没有送到她心坎上呢。
如果照这样推,秦奥喜欢她,不仅常来她面前献殷勤,她也会找他帮忙,比如当初要他牵线搭桥,见馨洋的院长。可秦奥也没有因此来胁迫她跟他在一起啊,有时候也反过来找自己帮忙呢。
“我总觉得这样做,界限不太分明。”卢筱说。
一餐饭吃下来,殷松梦满脑子都是“示好、爱不爱、界限”,她陷入沉思,在琢磨卢筱的话。
一直以来,她定义情侣关系,并非靠接不接受示好,也不靠爱不爱对方,而是看是否发生性,发生之后意味一对一,她没有脚踏多船的癖好。
像她当初想和傅伽烨做,其实已经认可了彼此准未婚夫妻的关系,不过后来闹过火,他说取消,关系在她心头也被废止了。
她最近时而烦懑,也并非蒋溯的好令她困扰。
而是这人在她眼前晃悠,她觉得自己总有一天要吃他这颗回头草。
毕竟,他样貌契合她审美点,十分要命。
想着想着,挥别了要回宿舍的卢筱,往马房去。
黄昏中,蒋溯的身影扶着马厩门框,弓着背,肩膀微微伏动,像在干呕。
“你都清洗护理完了?”她走近问。
“嗯。”蒋溯直起身子,缓缓呼吸。
发现他面色有些惨白,“这么难闻吗?”她好像不觉得。
“待久了有点。”马蹄里有的踩有马粪,一回忆,强捺的恶心又翻腾。
“抱歉,我先去洗手。”他走向马房外那排洗手池。
殷松梦去每间马厩逛了圈,剩下的马匹都被清洗过,马蹄、鬃毛、马尾也都护理过。
她回到马房外。
发现蒋溯还在洗手。
洗够了,他开她的车,她坐副驾,两人一起回的。
车轮碾过石子。
挡风玻璃旁边放的餐盒颠簸出勺子晃荡的动静。
引得她又想起卢筱的话。
一路在考量她与蒋溯的关系。
洗过澡,蒋溯给她充血的手指搽药。
一种透明质地,敷上去水凉凉的药。
她膝盖垫个抱枕,下巴枕着,观察他,黑睫微垂,搽完一只手,捧着给她吹气,凉丝丝的,银丝眼镜反光,有些遮挡眸色。
她开口:“蒋溯,其实我不爱你了。”
细算算,跟他恋爱,都快是半年前的事了,太久了。
凉风凝滞,他复又取棉签给她搽另只手。
抿唇默声片刻,淡淡哦了句。
“你爱不爱我?”她歪头问。
“嗯。”
他继续搽药,“爱。”
是吧,她猜中了。
“那你还要对我好吗?如果我不爱你。”
还是像卢筱说的,反过来说她占便宜。
见他点头,她咬咬唇,想起来——
“对了,”时间一长,那场大雪带来的愧疚感消失殆尽,她终究提起敏因,“还有你弟弟,你对我好,不会觉得愧对他吗?”
他手里的棉签慢慢停了下来。
“毕竟,一开始你是想报复我的。”
良久。
“会。”他唇瓣翕动,幅度很淡。
又继续挤药,往她手指搽抹。
低着眼眸,喑着嗓:“别提他就好。”
殷松梦浮了丝轻笑。
愧疚也正常。
要说不愧疚,她反而不信。
不过她还挺好奇,一个曾经为了弟弟掐她脖子的人,心态是怎样磨砺成现在这样。
蒋溯有这么爱她?
“行吧,不提就不提咯。”
起码在危敏因醒来之前,她还能随心所欲,享受他一切可供榨取的好,她一向这么心安理得的不是么?
“蒋溯。”她叫了他一声。
他刚抬首,她便压过去,两只胳膊架在他肩膀。
“药。”他往后倒时提醒。
“我知道。”她傲声,“把眼镜摘了。”
他后背刚好倚着沙发扶边,依言摘掉窄框的眼镜,眸色清幽。
殷松梦低头亲过去,舌尖顶开牙关,勾缠舐弄了一会儿,便贴着他额庭有点喘不透气。
她什么时候真该练练吻技。
嘴上却矜骄着:“我说过吧,只有我可以主动做这些事。”
蒋溯哑声应了句,眸色深浓。
抬起下颚还欲亲过来。
被她发现后,重重“啧”一声。
他遂停了下来,落回原来的距离,眼眸依旧深凝她,有燎原的温度。
“现在你脱掉裤子,背过身去扶着沙发。”她又捡起命令式的口吻。
见他一味靠在沙发上盯着自己,没动作,又啧声提醒。
他唇角微微勾起,露出少有的笑,给她看晃眼。
“你工具呢?”
她倏地想起来,分手后全被丢了。
再一瞥,自己手上全是药膏。
她吃瘪后愈加憋着坏,眼珠子左右滴溜,在搜寻别的可以用的。
下一秒,被蒋溯起身覆过来。
“我帮你。”他说。
“允许我做么?”手指压上她裙边。
第 28 章
发现他喉结滚咽了圈, 殷松梦不禁想起自己去他宿舍那次,他在病中,跪在她裙下二十来分钟的情形。
她那会儿满心满眼是他, 一心觉得,一个冷性的人, 为自己做到这份上, 是深爱她的缘故。
现如今,他亲口承认爱她,指头也覆压她裙边。
宿舍那次,他似乎对自己的堕落难以释怀;现在呢, 甘愿堕入爱欲。
可时过境迁, 殷松梦早没了那股热忱劲儿。
远不能被这样取悦。
游戏依然是游戏, 不过身份变幻, 她如今才是主宰者。
要亲眼看看,蒋溯能堕落到什么地步。
想着, 拇指摩挲着那枚喉结。
那抹白皙在自己揉擦下越染越红。
他呼吸渐沉。
喉结不禁又滚了圈。
压她裙边的手来捉住她的手。
眼眸翻涌欲/念, 他凑前下巴欲来亲她。
被她掌心堵住唇瓣。
柔荑又顺着他下颌、脖颈、胸膛滑落。
身体仿若纵火,火焰汇成最高最盛一柱。
蒋溯把额头抵在扶手, 正以为手心要灭火,就像她以前做过的那样。
耳畔却响起她清泠的嗓音:“蒋溯你闭眼。”
闭眼?
他其实不喜欢闭眼, 没有安全感,偏向揿灭所有灯,在暗里依稀辨着对方的轮廓做那档子事。
“闭啊。”她催。
他迟疑一瞬, 缓缓敛闭眼睑。
感觉腰间浴袍带子一松, 原以为是开始的前奏。
忽觉眼皮再暗了一度。
再睁眼已然漆黑一片。
“别动。”她令声, 将浴袍带子绑结在他后脑勺。
紧接,窸窸窣窣, 本就开襟的浴袍被她扯在地上。
察觉到她起身,全黑的视野他不禁心紧。
攥住她手腕:“你去哪儿?”
“倒杯水喝。”她说。
他点点头,缓松开,叮嘱一句:“别喝冰的。”
她哦了声,说他烦人。
他又提醒她手上药还没敷好。
她说:“那我戴个一次性手套好了。”
他嗯了声。
视野盲了,人的听觉便分外灵敏。
是制冰机冰块掉落进杯底的声响,他欲扯开袍带去制止她,她没两天生理期该到了。
指尖刚碰上袍带,传来她的喝止:“不准扯!”
小声咕哝着:“又不是我用……”
尽管疑惑她既然不用为什么要接冰块,但还是把手放了下来,殷松梦吃软不吃硬,他深谙这点,在范畴内,他不想强硬逆着她来。
很快,他知道冰块是谁用。
她令他扶稳沙发。
他浑身紧绷,要她别这么玩。
她反而含笑,说,灭火用冰呀。
亲耳听她开始数,数到三,低瞥一眼,啊了声,火还是很旺。
又数到五颗才停止。
他十指陷进沙发里,牙关死抵,令自己发不出一丝声音。
一个在空教室尚且觉得屈辱的人,何况这样。
但他答应过,给她玩不是么,忍一忍就过去了。
感觉到脚步声渐远,像是进了卧室,再回来时,脚步声参杂着蜜蜂振翅声,仿佛在他耳膜外强烈嗡震。
不要。他说。
他以前也说不要,那种珠串令他反感,只瞥一眼便蹙眉,被塞那东西很恶心。
殷松梦当然依他,从前她虽在床事上总是胡作非为,但也仅限体位选择,不会踩他底线,见他嫌恶,自然又塞回床头柜,说,那好吧,便来抱他。
可这次,她一句话也没说,用做的。
他牙关泄出闷哼,额头紧抵靠背,立马把手背塞嘴里咬着,堵住声嗓。
等珠串余个尾巴,她才拍拍手,大功告成般,说,冰化了就拿出来。
手套被拍出碎响,她恍然:“是不是敷够十五分钟了?我先去摘掉,把药洗干净。”
戴着手套不方便,次次啦啦的响,早想摘了。
脚步往洗手间步去,很快传出水龙头哗啦的水声。
蒋溯想说,要敷够半小时。
可一启牙关,是哑出火星子的低喟。
等殷松梦洗完手,又抹了遍手霜出来,蒋溯已经把手腕咬得青紫交加。
她手心抵住他额心,往后撑了撑。
那张素来清冷的脸已然滚灼,尽管她把遮眼的袍带解开,那双眼睑依旧半耷着,视线向地板,抿唇不肯看她,手腕是一枚湿淋淋的深牙印。
她蹙眉:“谁允许你咬伤自己的?”
从他再度承认爱那刻,俨然把他身体视为所有物。
她反身去衣帽间,再回来时,手里抱着只头盔。
殷松梦曾有一阵很迷机车,搜罗了各式头盔,这个是过生日朋友送她的,纯黑、全盔,可以包裹脖颈和下巴。
只一会儿,蒋溯再抬脸,手腕那枚牙印已然泛紫,再咬下去势必要破皮。
可他似乎不觉痛,大概不断融化的冰水、蜂虫振翅声,足以压制他傲骨。
又沉又哑的喉头艰难滚出整句话:“冰……化了……”
意思是,那该死的噪音该停了。
等冰化,她说过的。
可她绕到沙发与几案间的空隙,指腹碾了碾那暴起的筋路。
说,可是火还没停啊。
用肘把头盔夹腰间,单手抓起杯沿,把半化的冰块倒进水池。
空杯放在制冰机下,滴一声,哐啷啷又接一杯冰。
就着珠串边缘,又是五颗。
她深知,蒋溯性格傲骨擎立,是绝不会用手给自己解决的,他这人从小到大无欲,甚至觉得欲恶心,以往都是她会一边替他挼弄,但她现在不了,所以只能本人凭借后头丝丝若无的快慰,过程屈辱又冗长。
见他又要咬自己手腕,她手心覆上他滚烫的额头,往后一抬,再把头盔扣在他头上。
“我有事要忙,你要是敢把头盔摘了我就不理你了。”
事业心掣肘一个人她失败了,这次试试蒋溯的爱,够不够挟制他自己。
她之前计划给马厩定制实物名牌,电子信息建库管理,像樊西牧场那样,主管说上面同意了,把这事交给她落实。
她整理了四个区域的马匹信息,要把信息发给名牌定制厂家,再定好款式。
等她去书房做完这些事回来,一个小时过去。
被客厅画面愣住脚步。
蒋溯像块飘零的布,拦腰挂在沙发靠背,依旧戴着厚重的头盔,头往下沉,一条手臂坠着,牙印已经化作紫红的血痕。
靠背内侧狼藉交错,混着冰水滴落的斑驳。
源头处一翕一翕地动,还在继续。
持续了足足一分钟。
她的头盔对蒋溯来说尺寸偏小,两颊被内壁挤着,连带牙关在最后关头失守,冲出声低吼,在狭小紧闭的头盔里显得闷沉。
纵使她把头盔摘了下来,蒋溯的头颅也仿佛失去了傲骨的依托,依旧往下坠,额际全被汗淋湿了,冷白的肤色像在火里淬过一遭。
手探进一摸,头盔海绵内衬全被涎水打湿了-
轮休第二天,殷松梦把名牌钉在马厩前,牵出小菲,给它清理、备鞍,在一处小马场备练,放着手里长绳,让马走快步。
“松梦!”一身马术装的卢筱朝她招手。
殷松梦一笑,给她讲了遍理论知识,示意她踩梯子上马。
“别紧张,小菲很温顺的。”她宽慰有点犯怵的卢筱,“前脚掌踩住脚蹬,脚后跟向下,握住缰绳身体放松。”
“我先牵着马走两圈,让你适应适应。”她把卢筱搀扶上马背。
半天下来,卢筱已经能在马背上保持平衡,握着缰绳,走几步慢步。
殷松梦夸她有悟性,她顿时像打鸡血,加练了一圈。
等结束时,两条腿又软又酸,殷松梦让她休息一会儿,自己把小菲牵去冲洗护理,送回马厩。
小菲很粘人,会在她面前低头,吧唧嘴,马厩关门后还从窗口探出头蹭她。
“太谢谢你了松梦。”卢筱腿酸缓解了些,来找她,“下次我帮你多刷几匹马。”
殷松梦:“嗐,也是我自己喜欢小菲,它真是我见过的最乖的一匹马。”
两人往俱乐部侧门去。
卢筱亲昵挽她,说:“走,我请你吃晚饭。”
“下次吧,”殷松梦一身运动风的白羽绒服,长腿如削,在余晖如彩缎的道上停了下来。
朝门口揶揄一眼,生动又鲜亮,“喏。”
卢筱顺着她望去视线,迈巴赫旁的男人,冷风中,脚边落影颀长,气质矜冷,大衣配衬衫,像公事后的正式装束,鼻梁眼镜又给人斯文的印象。
是那天来送晚饭的前男友,卢筱认出来。
转问:“你们复合了?”
“对啊。”殷松梦眸色如灼,盯住不远处的蒋溯——
失态到躲了她两天才现身的蒋溯。
她发现镜片后的眼睑低了下去,遮了视线。
“明天见啦!”她和卢筱告别。
卢筱扬声提醒:“明天记得早半小时到!要先去采购部集合!”
采购部要去一座牧场购马,需马工随行,殷松梦被主管安排了去。
远处层云尽染,霞光如织,她背影摆了摆手。
把手臂攀在男人颈后,附耳说了句什么。
男人偏开脸,耳根在夕阳中熟红。
“走吧,晚点要堵车了。”蒋溯说。
殷松梦不依不饶:“你还没回答我呢。”
她问的是,那天一共几次?
没头没尾一句话,蒋溯却立马领会出意思。
偏开脸,透明镜片浅浅映着烧透半边天的暮霭。
感觉到她手臂又晃了晃。
半晌,淡声答:“一次。”
“一次?我以为沙发靠背被你糟蹋成那样,起码三次呢。”
察出他身体绷得冷硬,她眸色晶亮,偏问:“蒋少爷缓过来,去清理的时候没觉得么?”
仿佛重温一次煎熬的分秒,闷在头盔里,热气喷洒,曜黑镜片糊满雾气,内衬海绵被唾液打湿,贴着下颚,黏糊糊湿哒哒……
蒋溯扭回头来,语气有些狠:“你闭嘴!”
“闭嘴就闭嘴咯。”殷松梦反而笑吟吟。
第 29 章
翌日高铁出差去康城。
除了殷松梦, 随行还有一个兽医,加负责这次采购的主管,公费出行, 买的是二等座。
四个多小时下来,高楼大厦到小城风光, 再到连绵不尽的平原。
蒋溯发消息问她:-
累吗?
她第一次出差, 怎么会累,虽然久坐腰疼,但兴奋足以抵消身体疲劳-
不累。
他们之间,以前总是她问他答, 现在有些调转过来。蒋溯又消息叮嘱他, 药膏在行李箱夹层里, 如果手指充血记得搽, 要敷够半小时。
马上到了,列车缓速中。
她翘首张望, 随手回了个嗯。
季医生来帮她取行李架上的行李。
他和梁主管一路对她十分照顾, 又是拖行李箱,又是订饭递水, 一看就知道她身份。
殷松梦从前常在俱乐部训练,又在国际赛事上露过脸, 她被殷得麟安排为马工历练,这事并非秘密。
她道了声谢,没有拒绝对方的殷勤。
他们从高铁站出来包了辆车, 司机开了小半天, 天擦黑才到牧主家里。
天色谧蓝, 低垂的星辰仿佛唾手可摘,厚实的帐包仿佛被雪色覆盖的小山丘, 窗子莹着温暖光亮。
殷松梦被冻得吸了吸鼻涕,压实帽檐的毛圈,挡住把脸吹得生疼的北风。
脚底积雪踩得嘎吱嘎吱作响,门口一个身影迎前来几步。
天色下一张黝黑粗糙的脸,被草原的风刮出硬朗的线条,木着表情像常久迎风的一块磐石,身上穿着件暗金纹的羊毛袍子,很高大威猛的身形。
“欢迎你们。”普通话音调很板直,听起来生硬。
“您就是牧主人荣萨吧?”梁主管去跟他握手。
对方点点头。把他们仨领进帐包,帐内宽敞整洁,烧了炉子取暖,比冰天雪地的外面暖和些。
炕桌上提前备好了晚餐迎接客人,烤羊腿、手扒肉之类的,还有一壶热腾腾的羊奶。
“殷小姐,你坐里面吃吧?”梁主管照顾她,对着在炉火前摘帽子的殷松梦说。
“你们吃吧,路上那越野车颠得我胃不舒服,我缓缓。”桌上是肉宴,她没什么胃口,坐在小马扎上,帽子放膝盖,双手伸在炉火上烘。
他们还是中午在高铁上吃的饭,这一路早饿了,闻言也不客气,吃了起来。
荣萨说明早带他们去看马匹。他们这趟是为收购牧场一匹名叫“图雅”的马而来,这匹马前阵子在当地赛马节荣获桂冠,俱乐部联系到牧主荣萨,意向花两百万购入。
殷松梦本来在旁边听着,后来梁主管他们喝了点酒,又扯起别的闲话,夸夸其谈,殷松梦便懒得听,起身说要去休息。
荣萨站了起来,倒是很清醒,嗓音粗嘎:“请跟我来。”
他十分轻松拎起殷松梦的行李箱,带她去往隔壁帐包,同样也事先点燃了火炉取暖,地上铺了花色地毯,床铺是厚实的羊毛床垫和被褥。
她问:“有热水洗漱吗?”
荣萨指了指炉子上的不锈钢壶:“这里。”
“好的,谢谢。”
等荣萨出去后,她便打开行李箱,里面是蒋溯给她归整得井井有条的衣物和洗漱护肤用品。
她虽没和他说过自己平时的护肤习惯,但他总能一件不落地收拾进来,大瓶的便用分装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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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她装好,贴上标签备注。
她解了围巾,兑了点温水,准备刷牙。
毡帘外响起沉厚的嗓音:“殷小姐,方便进来吗?”
她应了声,荣萨掀帘进来,手肘上兜着些水果,有苹果、梨、柑橘,都很新鲜。
“胃不舒服的话,你吃些水果吧。”
冬天牧区饮食单一,买新鲜水果也不方便,她只拿了个柑橘,“我吃这个就行。”
荣萨却把剩余的放在了桌上,临走前叮嘱了她几句,帐内靠锂电池供电,电力有限,带不起供暖设备,半夜如果冷,该怎么给炉子加燃料。
她记了下来,简单洗漱后,接到了蒋溯的电话。
他那边隐隐嘈杂,走远几步又显得僻静。
“到了么?”
她懒绵绵“嗯”了声。
“这里好冷。”另只手用铁钳拨弄着炉盆里的火。
“行李箱有暖宝贴,还有个热水袋,可以罐壶开水进去,先暖暖被窝,再在被单下贴一些暖宝贴,夜里会好受点。”
“不早点告诉我。”她咕哝着去翻行李箱。
又想起来,蒋溯送她到高铁站之前貌似说过,她打了个呵欠没认真听,便自觉理亏,蔫了声息。
把电话开免提,她依言照做。
“记得把热水袋的绒布套上,小心烫伤。”
逻辑清晰,但听他嗓音低晕,她问:“你喝酒了?”
“嗯,有个饭局。”
话落,电话另头传来一声爽阔的“蒋总”。
“行了,我自己会弄,你赶紧回去应酬吧。”说完并不留恋地挂断电话。
第二天,他们和牧主一行人带图雅去市里兽医院做详细检查,倘若各项指标没问题的话便直接签合同,运回俱乐部。
他们坐在越野车上,后面是载有马匹的厢式货车。
荣萨对马十分不舍,要不是今年冬季草贵,牧场牛羊多,他也不会卖这样一匹忠勇善战的马。
“放心,我会照料好图雅的。”殷松梦看出来,“你将来一定还能在赛马上看到它的身影。”
各项指标健康,送回货车前,荣萨抚摸着马颈,硬朗的面庞上满是眷恋。
“我到时候把图雅的近况拍照发给你。”殷松梦共情这份人马之间的情感。
荣萨狠了狠心,把马牵上货箱,示意司机关门,对她语气恳切:“殷小姐,请你照顾好它。”
“一定。”她重重点头。
为防止马匹路上有意外,回程他们要跟车。
从康城驱车回俱乐部,十多个小时。
到服务区,殷松梦负责把马牵出来溜溜弯、喂喂水和粮。
遛弯时,入口驶进来一辆奥迪车,旁边空地宽余,偏偏车主作怪还是恶搞,非要鸣笛,甚至是长笛。
“哔——”
图雅从出生起生活在草原,第一次坐长途车,到陌生环境,本就不适,笛声一吵,顿时受惊。
马耳向后背着,不停甩尾、跺蹄,变得狂躁奔动。
笛声依旧聒噪。
殷松梦只能收起长绳,去贴近马,抓住顶革,发出舒缓的声音安抚它。
手里拿着它爱吃的胡萝卜,吸引它注意。
另边车里休息的梁主管立马奔下车,去和鸣笛的车主交涉。
笛声停了,殷松梦这边总算渐渐安抚好狂躁的马,牵回车厢,弯腰去揉刚被马蹄狠狠踢了一脚的膝盖。
季医生察觉她异状,过来关心:“殷小姐你还好吧?”
她不言语,直起腰,怒腾腾走已经和梁主管吵起来的光头车主。
“老子想鸣笛就鸣笛,个畜生弄脏老子车你们赔得起吗!”光头冲梁主管骂。
“那匹马可以买你四辆,吓坏它你赔得起么!”她脾气更蛮。
吵了几句,车主人高膘肥,要动手来攥她衣领。
吓坏梁主管,立马去拦,然而晚了一步。
殷松梦却直挺挺竖立,不躲。
但凡他动手,她回击就是自卫了,在衣领被碰那刻,她掐住对方手腕,反掣他关节,对方立马吃痛哇叫,软着腿去顺她力道。
她立即抬腿,狠狠在他膝盖左右踹一脚,才松开他。
对方知道自己打不过,嚷嚷要报警。
“报啊,那有监控,看谁先动的手。”她反指侧面监控探头。
光头怂了气势,骂骂咧咧钻回车里。
后面一路顺利抵达俱乐部,把马安顿好,天刚亮,马房主管放她一天假休息。
一回去,蒋溯在做早餐,两人份,算准她回家时间。
她洗完澡扯着呵欠:“我不吃了,去补觉。”
说完倒进大床,呼呼睡到下午。
梦里有人在搓她膝盖,醒来闻到一股药味,正是膝盖散发出来的。
被马蹄踢的地方形成了拳头大小的青紫,看着瘆人,走路倒是不疼。
蒋溯坐在落地窗畔一张老虎椅上,白衬衫贴着肩,在肘间微褶,光落在他鼻梁眉梢,有了清寒的形状,手里一本书,捻过书页,旁边咖啡的热雾晃动了下。
他偏首发现了她,书搁在矮几,把午后的阳光置在身后,由亮到暗,“膝盖怎么回事?”
“就被马踢了一下。”她步过去,端起那杯咖啡喝了口,发现是热的,皱着眉吐了回去。
蒋溯跟过来,她不想听他唠叨,先开口:“我饿了。”
一边去扯他衬衫,把那规整束在西裤腰里的下巴扯出来半截,弄乱他莫名舒服。
“你想吃什么?”蒋溯任由她扯。
“西餐吧。”盯着半到半露的衬衫,蒋溯那副寡淡的表情,令她觉得不够。
又够手,去揉搓他的发丝。
发质不软不硬,淡淡清香,指长的发丝耷在前额,被她狠狠揉弄,支楞起几簇。
“别闹了。”他总算望后微仰。
却被殷松梦摘掉鼻梁的眼镜,问:“你换眼镜了?”
原先那副是银丝边的,这副镜片依旧两指宽,但无框,眼镜腿倒是银色金属。
“嗯,度数有点加深。”他被她把眼镜挂在自己脸上,却又被晃晕的模样逗得勾唇。
殷松梦把镜腿一折,像墨镜似的挂在他领口,“多少度?”
“四百。”
他还记着她说饿的事,问:“我订个西餐厅?”
殷松梦点点头,去拉冰箱门,要喝冰水,触及到蒋溯要制止她的眸色,立马咕噜下一大口,挑衅地喊他“蒋老师”,大摇大摆去衣帽间换衣服。
等她红裙黑发细高跟出来,蒋溯又恢复成衣襟平整、一丝不苟的装束。
途中,她把安顿好图雅的照片发给荣萨。
同坐后座,蒋溯隐约划过,那是个白云蓝天草原,中央一个男人的头像。
“在和谁聊天?”
殷松梦把手机一盖:“男人。”
蒋溯便沉默不语。
她踢掉高跟鞋,把脚横到蒋溯大腿上。
踢了踢,发现他表情暗寞,原来蒋溯也会吃醋。
爱果然使人善变。
很快,那张淡脸变得隐忍,眉心微颤。
隔板被他按开关升起,前头随行的司机保镖背影被挡。
那只手捉住她的脚踝,喉咙里哑着压抑的沉声:“殷松梦。”
雪白脚尖偏偏又戳了戳,像戳两个盛水的气球。
“干嘛,要我别闹?”她斜斜歪靠着座椅,懒拖拖问。
第 30 章
车辆行进着, 窗外天气无常,西沉的夕阳被盐雪淹没,雪白占据城市半空。
零下六度的气温, 蒋溯却把座椅加热功能给关了。
隔板磨砂般,依稀可辨前排座椅顶端的轮廓, 隔板隔断的后座空间虽有隔音功能, 但也是有限的,人的神经一紧绷,连带体温也上涨。
座椅加热自然没有必要。
蒋溯手心扼住的脚踝依旧不安分。
他能料到,倘若回别闹, 她反而越要反着来。
故而抑着略显紊乱的呼吸, 问:“不是饿么?想吃什么, 我提前跟老板订, 让主厨先准备。”
说着便抽出口袋里手机,静视她, 左手还扣压着她脚踝。
她仿佛当真被吸引注意力, 问:“你订的哪家?”
“湾郦广场二楼的法餐厅。”对面的人松口气。
继而问:“主菜?”
那家餐厅殷松梦常去,对菜品已然熟悉, 指尖点腮,很快答:“酥烤鲷鱼, 加一份和牛吧。”
他宁愿单手打字,也不放心松开她脚踝,手大, 一只掌心控制她两只伶仃的脚踝。
殷松梦也不挣脱, 反撑一下座椅, 腿弯一曲,挪前了去, 伸手足以够到。
打字的蒋溯只听“嗖呜”一声细响。
低垂视野里,手机之下,狰狞的野兽脱笼蹿出。
殷松梦下巴尖抵着膝盖,双手环膝,先是拍了拍,仿佛见面问好,紧接便露出顽劣,虎口半掐野兽粗颈,另手一压头顶,像要把它按笼里。
他打了一半的字一抖,被误触发送。
她往手机页面瞥一眼说:“我要的和牛你还没发送呢。”
“不然你语音吧,单手打字多不方便。”
她颊边的浅笑令蒋溯笃定,若语音,她一定会让他音调陡变,露破绽。
“我打字。”声嗓喑哑,他单手迅速打字,另手改换扣她手腕。
她却调整坐姿,面朝靠背方向,平放单条腿弯裹住。
听他呼吸微滞,悠声催:“甜品我要蒙布朗,和青柠味的冰淇淋。”
红裙绝艳,肤白雪腻。
对比之下,光洁无暇的圣土,钻出棵丑陋的硕树,蒋溯觉得自己恶心。
偏偏控不住,越晃越长。
“快发呀,我就要吃冰的。”殷松梦仿若来回滚动一款小腿肌肉按摩神器,还能匀出精力催他。
蒋溯眉尖隐颤,连带深眸如潭动,嗓音彻底嘶哑:“不要。”
“是不要吃冰,还是不要……”她低了低视线,有所指。
“都。”单字音。
殷松梦知道,他宁咬手腕也不吭声的毛病又犯了,怕自己牙关压不住,干脆连话也不多说。
“我就不听你的。”她犹如回到马术高强度训练后,加大频率给小腿肚放松肌肉。
蒋溯拇指和食指夹住手机,剩下三根手指找支撑似的,蓦地扶住车门。
门锁开关就在他手心下边,殷松梦懒嗓提醒:“车门可没锁,要是误开了,蒋总可就被看见了。”
那手立刻落在扶手箱位置,离门锁远远的。
剩余左手要来扼止她膝。
可她膝盖还有被马蹄踢出来的青瘀,迟疑一瞬,终究是用手腕去堵自己的牙关。
“我说了不准咬!信不信以后我都让你戴头盔。”她这句话起效用,那只半空的手落在座椅,骨棱棱,五指全陷进真皮垫里,泛起淤积的血色。
见他温顺,她总算缓停些,说:“甜品还没帮我发呢。”
蒋溯似乎不想看见狰狞丑陋的脏东西。
仰靠座椅,下巴微抬,令视线的斜上方,宁愿单手举着手机,一个字母一个字母打拼音。
蒙布朗、青柠冰淇淋(迷你份),十一个字,他觉得自己花了一个世纪的时间。
窗外蹿过的车影、猝然的喇叭声、隔板前的两人,都令他神经快要绷断。
在想,车窗的防窥膜有没有用,隔板的隔音效果怎么样,还有,后头动静是否会通过轮轴传到驾驶室……
想着想着,字打错了,删删改改。
快打完时,殷松梦把他眼镜摘了,裸眼也能看得清手机,但乍一离眼镜,眯了眯眼才适应过来。
殷松梦是嫌他这个仰头的角度,镜片反光,她看不清他眸色才摘走。
盯着他鸦黑的睫毛说:“前菜就不用了,已经有了。”
蒋溯刚按完发送,偏头,眼底茫然。
她说,你啊。
那件被他脱下来给她盖腿的大衣,如今在她原本位置,被她扯过,往前后排中间一撂,又在控制屏轻按,后座的脚托被收了起来,连带他坐的这张椅子也往后挪。
蒋溯面色顿时崩动,甚至出声:“不。”
殷松梦生气坐回原位,闷声不响。
不知何时新买的物件儿、又不知何时被她揣进包里的,想来是去衣帽间换衣服那会儿。
她已经从包里掏了出来,要摁窗丢掉。
意味就彻底结束了。
他改口,我给你弄。
甚至亲手替她扣上。
视线落她膝盖被马踢的位置。
你的膝盖不能碰地。他说。
她的气又消了,刚才应该是装的。
这会儿又灵动起来,傲着调儿,你抬高点我不就不用跪了?
她要他衬衫袖口乃至一粒扣子都维持原样。除了皮带。
手肘抵着大衣,压出一道又一道折痕,后来又被指骨抓得更皱。
红灯前,所有车辆停在白线后。
车厢隐约透进来的噪音也没了,独剩一种更规律的响刺激他耳膜。
他额头埋肘间。
殷松梦见他不是在咬自己便随他去。
言语轻佻,要他看那件复古棕大衣上硬币大小的深色印子,越滴越多。
蒋溯闭眼,一言不发。
她啧了声,说他装。
前头肘间传出沙哑的嗓音,艰难地,要她别说话。
她偏说。
专拣他刺激神经的说。
说盛水的两颗气球晃得厉害,说谁把腮红打耳朵上了。
后来,她要他扶稳后排椅背。
视野高了,甚至能看见车道驶来的一辆又一辆车,挡风玻璃后边各色面孔,超车或并行时,总是会往后座里盯一眼,他立马别低脸,面朝座垫。
后头传来轻笑:“把你车牌换了,大家绝不好奇车主长什么样。”
车后数字清一色的九,本地车牌,配豪车,难免引起好奇心,殷松梦甚至提醒他:“你看,还有人拿手机拍呢!”
话落,察觉他身体倏地一僵。
“怕什么,不是有防窥嘛。”
“算了,继续糟蹋你大衣吧。”
车外飘雪,浓稠的盐雪淋脏了大衣半边衣襟。
殷松梦狐狸得逞,懒洋洋托在窗边数雪花。
仿佛刚刚折磨人的不是她。
她忽地惊呼:“天黑了!”
一看表,七点。
他们五点出发的。
过去了两个小时,可从住处到餐厅只需半小时。
这条路一直开不到终点的原因,无非是从蒋溯小时候跟他的保镖阿昆在照顾他体面。
是啊,隔板隔音有限,车厢的底盘是共用的。
蒋溯似乎并不惊诧,顿了下,继续用手帕擦大衣上的痕迹,他车上就这一件外套。
可怎么擦也有痕迹。
吩咐人拿衣服,等于承认他在车里的一切,他做不到。
还是车停了下来,不一会儿,阿昆主动轻敲车门,递进来一件崭新的大衣,深宝石蓝,吊牌甚至还没拆,窗外是奢侈品牌商场,应该从店里刚买的。
蒋溯有洁癖,新衣服必得干洗才穿。
殷松梦侧头注视着他的沉默。
半晌,他一言不发穿上了。
车抵达湾郦广场,订的包厢,江景盈窗。
餐间,殷松梦发觉他只是执刀叉,却不吃。
蒋溯总觉身上有味,新衣服,浊脏的味混在一起,裹着身体。
他胃里不适。
见殷松梦大口挖着冰淇淋,眸色隐动。
她发现对方盯着自己,问:“你想吃?”
他摇头,想提醒她少吃点,明天生理期。
又不想扫兴,遂又缄默。
“哦,还说你想吃就给你尝尝呢。”让他知道冰甜的东西多好吃,省得总烦她。
他又说想吃。
殷松梦本来就在心里吐槽这店的冰淇淋越做越小,两口吃了泰半,听他说要,于是推给他:“全给你了。”
于是蒋溯整餐就吃了她剩的,小半杯冰淇淋。
她眼尖,忽地瞄见勺边沾着点冰淇淋被染成了红色。
起身用食指压下他唇瓣一看,果然,内侧半圈牙印,红丝丝的。
她顿时推案离开。
直到泊车场被蒋溯拉住。
她悻直甩开他。
怪不得,全过程一声不吭,比在家沙发那次还能忍。
“殷松梦。”他向来只喊她全名。
她回身:“你错了没?”
他嗯了声,点头,那种清冷感逐渐掺杂别的能压垮他的情绪。
“错哪了?”又问。
他步前来,大约不愿大剌剌说这件事,“不该咬自己。”
“是不该不经我允许咬自己。”她很过分,俨然当他为所有物。
他敛眼,嘴唇幅度浅淡:“知道了。”
“原谅我。”这句是在她耳畔说的。
“好吧。”她又阴转晴,钻进后座。
蒋溯立在原地片刻,缓了会儿,被她摁下车窗,明眸眄睐地催,才回神,坐进车里。
说:“你以后能不能别假装发脾气。”
他要分不清真假,也许分得清,但不理智便极易上当。
“我没有假装啊,我就是在发脾气。”她说,“只是比较好哄而已。”
蒋溯想,她其实一点也不好哄。
“不触及原则性问题的情况下。”她又补充一句。
话落,肉眼可观蒋溯神情索寞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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