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上次失态, 蒋溯躲了她两天。
殷松梦以为这次要躲更长时间,不料蒋溯却依旧现身在她的住处,甚至比以前待得更久, 她上班后才走,下班前他便已经在了。
她问他不用忙公事吗?记得分手后, 蒋长庚去世那阵他忙得课也不上, 偶尔被媒体拍到,透着冷倦。
他说公司重回正轨,不太忙,说这话的时候在给她炖桂圆红枣水。
可能这月蒋溯总控制她饮冰, 生理期少有的没犯疼。
她还是生龙活虎的, 去俱乐部实习。
图雅被安顿在c区, 她每天提早去, 看看它,偶尔拍张它进食的照片发给荣萨, 然后再回d区上班。
这天上午, 她正清理马厩,卢筱气喘吁吁跑进来:“松梦!小菲受伤了!”
小菲今天有会员要骑, 备鞍后牵去了马场交给教练,她问:“怎么受的伤?”
“就那个香水味特别重的男的, 姓邱的,他预定的小菲,骑术不怎么样还去跳障碍, 结果落地的时候小菲摔了……”卢筱听马场附近给教练打下手的马工说的。
姓邱的在练习时候跑去障碍场地, 教练也没留意到, 他倒是没什么事,“小菲当场就站不起来了。”
话落, 殷松梦手里皮管一下子没拿稳,掉在地上涓涓流水,马“站不起来”,意味伤在马腿,一匹马如果马腿受伤严重,等于废了。
“小菲现在是送去兽医院了吗?”她问。
卢筱点头,俱乐部旗下有一家小型兽医院,专给俱乐部马匹做检测治疗康复,就在俱乐部对面。
“我去看看情况。”殷松梦把龙头一拧,扯掉橡胶手套跑了出去。
卢筱在后面一脸忡忧。
兽医院内,她问过前台情况,穿过大堂直奔一间影像室。
顶灯雪白,扫描仪金属光泽冷亮,马匹侧卧在支架上,被绳索固定,见她进来,认识她,鼻间发出幽闷的声音,黝黑的眼睛润着水光,似乎在向她诉痛,尽管如此,却还是在她去抚摸马颈时,温顺地轻蹭。
兽医呢?怎么不给它治疗?
她压着气,去办公室找人,恰巧迎面撞见季医生,跟她一起去康城出过差的。
“殷小姐?”对方纳闷一句,想起她如今在d区实习,了然道,“你是为Holyfield来的?”
殷松梦立马停步:“你负责小菲?它伤势怎么样?怎么就把它放在影像室也不治疗?”
季医生:“我是助理医师,Holy……小菲的检查结果我看了,左前肢粉碎性骨折、韧带断裂,主治医师给的建议书是执行安乐死,已经递上去给俱乐部管理层签字了,建议书批准了就注射药剂。”
在听到骨折、韧带断裂这些词时,殷松梦的心情便一落千丈。
马腿骨单薄轻巧,重量也分布极不均,十分脆弱,骨折往往是粉碎性。
马不像人,受伤后能静养恢复,马腿肌肉肌腱默认直立状态,长期侧躺容易缺血性损伤,受伤的马腿愈合时间长,就算治愈,也发挥不出健康时的奔跑水准,大概率会二次受伤,治疗花费的人力财力往往打了水漂,所以一旦马腿折了,俱乐部多半会选择安乐死。
这是她从小即知悉的事实。
可依然接受不了。
这件事的结局并非季医生可以裁断,建议书层层签批,最终要老总签字。
她于是离开兽医院,驱车以最快速度前往紫云大厦。
殷得麟的办公室在顶层。
这幢楼她畅通无阻,猛然推开门,把办公桌后头的殷得麟吓了一跳。
见她脚踩水筒靴,身穿工作马甲,是一件轻薄的黑羽绒服,不由得说:“怎么不多穿件衣服。”
她说不冷,紧接道:“我找爸爸是为小菲的事。”
说罢便在桌案一堆文件里翻找。
“别翻了。”殷得麟抽出旁边一本文件夹,递给她。
里面是执行安乐死建议书,殷得麟批的是同意,旁边是亲笔签字。
纸张在她手里捏皱。
“爸爸,连救都没救,轻飘飘一张纸就给活生生地判死,您不觉得我们这样很残忍吗?”
殷得麟叹气:“老生常谈的问题,爸爸不想再跟你争论。”
殷松梦把建议书给撕碎,“小菲我会自己花钱治疗,爸爸别插手就行。”
她说完转身欲走。
“你难道忘了你那匹小矮马了?”
“再说,你救不过来啊!”殷得麟依旧没忍住想点醒她,“每年国际上赛马项目结束,成千上万的退役马要进屠宰场,它们生前赢过多少奖金,都逃不过沦为马肉的结局,难道这些你也对它们同情,仁慈到花钱去救吗,松梦又有几个钱可以这么做慈善?”
“俱乐部执行安乐死,不用忍受病痛,已经是给它们最好的结局了。”
他起身,走向那道茕影,循循善诱:“小菲的情况,就算你治好,它也没办法再像以前那样奔跑,一匹马,活着却不能畅快地跑,又何尝不是你的善良给它造成的残忍?”
“我的女儿讷!你这么理想主义,在这个现实世界可怎么生存!”
这也是他想和傅家结亲的缘故,商人表面的温和,内里的杀伐果断,傅伽烨融合得很好;
他观察近来国内风头正劲的蒋溯,又是外冷手腕更诡冷那类,当初禾芯高层联合辞职的事,表面随他开拓国内市场被平息,实则他站稳脚跟后管理层即被大换血。
相较之他女儿,色厉内荏。当然,这也怪他,小时候凭她喜欢学马术,纵她性情长大,致她野性之内又裹着柔软。
“爸爸,我们驯马、送它去赛马场赚奖金、又或者留在俱乐部让我们赚得盆满钵满的时候,你怎么不觉得我们残忍、压抑了他的天性?现在要花钱财救助,即使救助好也没办法为俱乐部贡献了,你就觉得它活着是一种残忍了?”
殷得麟原以为她的沉默是放弃,没想到却是爆发。
“难道紫云集团有员工工伤,爸爸你也觉得他们不能为你创造价值,该被安乐死吗?”
“马和人怎么能一样,集团会遵守法律给到应有的赔偿。”
“是啊幸好有法律……在我眼里,马的忠诚甚至超过某些人,况且我也知道,我不可能救得了所有马,一味的慈善不切实际,我将来会自己负担起我所做一切的成本,自负盈亏。”
殷得麟望着女儿背影,深觉自己安排她去马房实习是个错误的决定。
殷松梦出去后,联系了兽医院,令他们安排手术治疗。
那边迟疑一瞬,先应下来,随即向管理层核实安乐死决策。
得到回答是由殷松梦负责马匹购买成本、治疗康复费用、后续马匹安顿去向。
相当于她花一匹健康纯血马的百万费用,买断一匹治好也是残疾的马。
殷得麟要叫她认清,这是一笔怎样赔本的买卖。
甚至说,将来俱乐部若有伤马安乐死,也可由殷松梦买断。
小菲左前肢被截肢了,安上假肢,在兽医院康复治疗。
她每天下班去看它,天花板的海绵吊索穿过马腹,为它的站立分担重量,它很温和,很配合康复师,每次她去,马嘴里都会咀嚼出吧唧声,幽软的眼睛看着她。
可她总忍不住看它残缺的马腿,每多看一次,难免被疑惑侵蚀,它愿意这样活着吗?我是不是真的残忍?
她梦想建一座人马联系的牧场,可盈利、可收容伤残退役马,自从紫云大厦出来,她觉得这事迫在眉睫。
把名下流动资产仔细算了一遍,除去紫云的股票,她不能随意转让,剩下可折现的大概价值五千万;固定资产她也找银行经理估过,大概可抵押贷款五千万。
在资金允许内,她开始物色牧地。
她想到荣萨的牧场,不行,康城气候较为极端,一年四季可接客的季节不够长。
可气候温和的城市,地皮价格高昂,资金又捉襟见肘。
白天她去看过小菲,被吊索束缚,比原来消瘦,不禁又想起殷得麟说的那匹小矮马。
是她小时候骑的,性烈,一次运输途中马蹄折断,医生建议是安乐死,她不舍,要救,可折腾了三个月,小矮马羸弱得不成样,最后还患上了蹄叶炎,最终离世。
她问最近总是来找他的蒋溯:“如果你是我,你救不救?”
“救谁?”他很喜欢睡觉时抱她,但由于殷松梦说过,要经她允许。
询问从“我想抱你”、“我想抱”、到最后演变成“抱”,殷松梦哦一声,他于是凑前搂她腰,手臂环着她肩,把人塞自己怀里。
“小菲和小矮马啊。”这人怎么走神儿。
昏黑里他声音如纸上书写,沙沙的:“我永远成不了你。”
他不想说他内心深处不会救的想法,像和她分割两个阵营。
“可我想起小矮马,受那么多病痛最后还是死了,就觉得,是不是小菲也一开始安乐死就好了。”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开牧场的初衷,反正安乐死也不会痛苦不是么?何必费劲。
“小矮马和小菲是不同的马,小矮马的离世跟它自身暴烈好动,难配合静养也有关,兴许小菲就能救活,即使残缺也能快乐吃草呢?小时候的你,不也这样期待小矮马么。”
他的手把玩着她滑溜溜的发丝,又嗅了嗅,蹭了蹭,想起她说的允许,顿时有些放轻动作。
幸而她还在琢磨别的,没注意,良久释然长叹:“也对,不救我今天也要后悔,就做好我现在的决定吧,我要开牧场!”
她激动地咕涌了一下,头顶撞上蒋溯下巴,引得他牙关碰撞,闷哼一声。
不等他缓过来,殷松梦像是被他支吾的声响吸引,撑起身子,盯他片刻,丝缕发丝落向他脸颊,感觉被窝里的手在游移,身子一紧,尾椎骨颤起酥麻。
过了会儿。
“我想去衣帽间。”她说。
大半夜去衣帽间做什么,自然没什么,就是做。
他蹙眉,捉她手腕抽出来,不等开腔拒绝,她在他颈项像揩手似的,擦出一片湿哒哒。
“怎么办,蒋溯你越来越敏感了。”
第 32 章
衣帽间和主卧相连, 宽敞奢侈,两边法式通顶柜,茶色金边的玻璃门, 内嵌暖灯带,亮光披落在一排排衣物皮草上。
再往里拐个弯, 是收纳和展示的岛台, 玻璃面板下,腕表首饰熠熠生辉。
沙发凳本该在岛台旁边,却被移在一面镜墙前,大约长一米半的矩形沙发凳垂直着镜墙。
雾灰色的绒皮面, 深色痕印极其明显, 晕了圈, 源处深深挤轧着, 亮丝丝,沟壑一道印子微淌着。
天花板中央有一圈垂丝水晶吊灯, 明明固定在那, 却在蒋溯视野里晃动,慢到快, 快到狠。
冷金调光圈在他眼底有些涣散、迷蒙。
身体移位,脑袋猛一坠, 悬在沙发凳边缘,他险些没抑住牙关。
再睁眼,视野是沙发凳后的镜墙, 一切都是颠倒的。
脑袋开始充血、太阳穴渐渐泛红, 喉咙内壁被重量挤压着, 他依稀哑声唤她,两声名字。
想说这样要喘不过气来了。
闭嘴, 吵什么,她说。双眸盯着涓涓之源有些忘乎外界。
蒋溯噤声,只能手心反撑地板。
借了点力把脑袋抬起来
这样一来,腿肚成了风中的树,树乱晃,与狂风作对似的
引起不满的啧声,我说了让你环住!
一看才知他脖子以上闷红,没有支撑,以至于为了仰起来,颈边凸棱起两道筋,仿佛就这一口气咬牙坚持着。
本该挪后些,使他后脑勺得以依托在沙发凳上。
可偏偏轧不止。
甚至勾过他后颈,去吻他,含他唇珠,舌尖交缠,津液深深交融好一会儿,他面颊温度明显烫人,乍一分开,唇瓣还相抵着,没抑住低哑的嗓音,“啊……”了声,连颈子也骤失力劲,脑袋坠落了回去。
殷松梦穿了身马术服,白色立领内衬,配深色熨贴外套、长裤,连马靴也全副武装着,与平素不一样的是,裤腰两侧绕着束带,锁扣扣着。
反观蒋溯,浴袍早已躺在衣帽间门口,绯红,犹岩浆蔓延。
自不小心溢出声响,他下意识要塞手腕去咬。
脑子大概太热了,热到已经神思涣乱,以致忘却殷松梦的话。
哪怕骤然清醒,这行为也惹怒了她。
只觉另头一空。
抬头去看,迷离的视野里,那道长发如瀑的背影去拉开了岛台格物抽屉,里边有他的领带、手帕。
他以前当这是场报复游戏时,每回来,总要收拾干净自己所有痕迹,一件衬衫也不留。
现今,不知不觉塞了许多衣物用品过来。
拎散一条银白领带,又抽出方丝质手帕,团成团,垂长的领带握她手里,仿若马鞭,她步了回来。
“是你不听话,张嘴。”她命令。
蒋溯料出她的意图,眸色抗拒,想去拉她的手,唤起一丝不忍,唇瓣轻启:“殷松梦……”
一时没注意,低喃出了心底喊过无数遍的名字:“绒绒。”
话一落,殷松梦登时拧眉。
绒绒是她小名,她妈梁谊柔取的,五岁前都这么唤她,在南舟那边类似小猫的昵称,有命多好养活的意头。
他不可能知道,唯一种可能,“报复我之前,调查得还真够仔细的啊。”
蒋溯伸去的手被避开。
从叫错名字那刻起,殷松梦就不可能心怀悯惜。
她把手帕塞进他口腔里,抵着上颚,深压舌根,领带勒进他双唇,甚至齿间,紧紧系在后脑勺。
“呃……啊……”喉咙深处的喟叹再也压不住,被手帕堵着,格外闷沉喑哑。
原本在她去取领带时往沙发凳躺下了点。
但没过多久,后脑勺又变悬空,失去力气耷坠着,唾液控制不住地分泌,打湿了手帕。
他大口喘息,可被堵着,能吸进肺里的空气越发稀少。
手帕早已饱和,多余的涎水倒灌进气管。
整扇肩膀早在不知不觉中赤条精光躺在了地板上,背部只余尾上一点还在沙发凳上。
发丝蹭着镜墙,临界那刹,气管内口水把他呛到剧烈咳嗽:“啊呃咳咳咳咳咳咳咳……”
殷松梦总算往后挪些,跨坐着沙发凳,把他拉起来。
解开后头的领带结,早已被咬湿的手帕和领带被扔在地上。
他整个人软偎在她肩侧,嗬嗬地喘息,快感窒息感拉扯神经,他埋低脸,紧环她腰肢,许久许久,才平复下来。
略松开些,殷松梦去看他,他耳根红透,绑得太狠,两道勒痕从嘴角蔓延至两颊。
刚历经一场窒息,胸膛还起伏着,低眸看她的眼神,却莫名迤靡缱绻。
给她种错觉,蒋溯这辈子也离不开她了。
衣帽间的通顶柜,设计成上下双排的挂衣区,茶色防尘玻璃透明。
唯有入口处的一扇双开门衣柜,是竖纹木门,非透明。
当初设计师说这扇门采用实心乌金木,打磨出竖纹流线,漆成浅灰,是为和沙发凳的色彩相呼应。
冥冥之中造就了今天。
沙发凳结束,是衣柜,还真是相呼应。
闷窸窸的音量透出,是殷松梦在发脾气,扶住,总打我肚上烦不烦。
半晌,对着狰狞,蒋溯依旧下不了手,他说,不想碰。
乌金木门缝泻进丝光亮,微映着她颊边咧起的笑,她说,行啊,你别后悔。
随即,抬手在顶上一条红围巾上捻了捻,捻出根松散的毛线,像绑人质似的,一按一压,绑他腰腹,很紧。
疼。他垂眸说。
她要他忍。
一排衣物占据了泰半空间,头顶晃弄,衣物滑落一件又一件,剩金属衣架光秃秃挂在衣杆,有的衣裳蒙住头被扯落了,又被压皱在身下。
后来,蒋溯面朝柜底,脸埋进手肘弯,一件厚外套埋着他的脑袋,他这次没敢咬嘴唇,牙关失守,羊绒大衣里不断溢出闷沉沉的哑喟。
快要疯了,蒋溯觉得。
凌晨三点,小区孤灯零星,夜静悄悄的。
这套房子处在十六楼,隔音极好,相连的主卧静得落针可闻,倘若衣帽间双扇门一推,乌金木衣柜里,仿佛有数以万计的耗子在鼓噪腾乱。
门陡然一开,倒出乱糟糟的衣物。
衣物之上,蒋溯仿若蹿上岸的鱼,濒临窒息,趴在岸边,鱼尾后头拍打的海浪紧逐。
解开,绒绒……指那根红毛线。
后头傲声,谁准你喊我绒绒!
不一会儿,想到别的好玩的,声音又变甜滑,令他回镜墙那。
红线解松那刹,他不禁弓起身,眉心痛苦又欢愉地深蹙。
镜墙光洁透亮,仿佛湖面,湖底是衣帽间的倒影,倏地,湖面被浇脏、浇出涟漪波纹,倒影里,古木狰狞,狠颤。
不知多久,口中喷洒的气息在镜面糊出层热雾,蒋溯总算睁开迷懒的眼睑,看着镜中模糊不堪的人,发乱、耳红、眼迷、体灼,还是他么?
镜面底下,丝丝缕缕滑坠着,他不想看。
一偏首,映入眼帘的却是殷松梦笑盈盈的脸颊,眼底缀亮-
次日,尽管眠少,但殷松梦早早起床。
蒋溯手臂贴附她腰间,揽着人顺回被窝:“你今天不是轮休,多睡会儿。”
昨夜折腾到天色泛白,向来咬牙不吭声的蒋溯,嗓子现在依然沙哑。
“我要去看小菲,还得抓紧时间找牧地,哪有功夫睡懒觉。”她手臂一翻被子直挺挺坐起来。
旁边蒋溯也揉着酸沉的颈坐起,睡眼惺忪,白t下,手肘浴在清曙模糊的光线里,仿佛还存余着被窝的温度。
他睡相极好,一觉起来发丝依旧顺滑,黑隐隐的,搭在眉端,澹静清和,只是颊边泛红的勒痕昭示着昨夜的惨烈。
“早餐想吃什么?”他手臂放下,趿了鞋站在床畔问。
殷松梦想了想:“馄饨吧,荠菜的。”
厨房,锅雾缭绕,岛台旁,津液啧声轻响,殷松梦勾着蒋溯脖颈,微侧着面颊,唇瓣碾揉着。
她已经学会了在接吻中换气,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吻一会儿喘息不已。
反倒蒋溯,她右手压着他胸腔,里边跳动如擂鼓,一下一下震着手心。
情绪一旦上涨,呼吸也随之紊乱,唇瓣分开时,那锅水正好沸了,蹿起白雾,蒋溯搂着她,偎贴着,喘得有些厉害。
“我饿了。”她手在他腰窝轻挠一把。
他身体僵硬,松开她,哑声:“不是说想吃馄饨。”
“是啊,馄饨,不然是什么?”她眨眼。
蒋溯神色不大自然,说,没什么,越过她,往沸水里下馄饨。
吃完早餐,殷松梦捞起车钥匙欲出发,发现蒋溯早已衣装得体,立在门口等着,说要送她。
她嫌麻烦,不方便。
“我今天要去兽医院,还得开车去一趟郊区,跑好几个地方,你送我去,我到时候去别的地方没车,不方便。”
他眸色清冷褪去,最近每看她时,深邃中,仿佛藤蔓缠绕。
“我都送你去。”他说。
“你不上班了?”她眯眼。
他怎么越来越黏人。
每天只要她回来,他都在这。
现在连外出时间也不放过。
“我今天不忙。”
殷松梦摆摆手:“还是我自己开车方便。”
他出行定是阿辉司机,阿昆保镖随行,哪有一个人来去自如。
况且——
她轻挑眉梢:“你不怕我在后座干你?”
这人自从上回在车后厢闹出大动静挂不住脸,那车的隔音效果和车牌被他嫌弃了,默不作声地,换了辆古思特,双层隔板设计,一百多公斤的隔音材料被塞进车顶、车门、车底,车玻璃也是双层隔音降噪,连轮胎内衬都有隔音棉。
话完,蒋溯总算垂落眼皮,抿唇沉默。
她步伐盈动着,错身出门。
第 33 章
兽医院, 医师说多亏小菲性格温顺,否则术后长期愈合是个难关,现今它情况日渐好转, 再过段时间就能让它训练假肢走步,慢慢适应。
殷松梦给它喂胡萝卜, 它也会衔进嘴里吃了。当初小矮马全然到了厌她食的地步, 只能靠营养剂续命,她抚着小菲的马颈,燃起希冀,将来小菲一定会生活在她建的牧场里。
她去了趟东郊, 有块五十亩的地, 地势平坦开阔, 气候温润, 适合开辟草场,也适合建马房设施。
地理位置也极好, 毗邻休闲公园、湖湾森林, 本地或临市不少家庭节假日会驱车到郊区游玩。
然而她的资金,只将将买得起四亩地。
赁地的话, 五十亩一年租金百万,倒可以接受, 但只能五年一租。
又跑了本地几块地方,买地价格只有更高,租地亦是。
辞别中介经理出来时, 云霭沉沉, 积雪在昏黄中刺眼, 她横手在眉骨挡了挡。
视野里蒋溯背光的身影逐渐明晰,立挺在有些椎骨的风中, 骆马毛混真丝的大衣,翻领复古风,里头一件灰纹马甲,白衬衣虽千年不变,但配饰却独有风格,譬如今天是条别在马甲扣眼上的镶金古董怀表链。
这人从前骗她时,天天一件白衬衫,寡淡似水,暴殄一副好身段好样貌,她一度想给他打扮,又怕伤他自尊心;
如今,真身份处久了才知,穿衣格调深致,哪轮到她来画蛇添足。
“闷骚。”她头到脚扫完,得出结论。
刚拉开后座门的蒋溯手一顿,一下明白她话里含义,没搭话茬,说的是:“让阿昆开你车,你坐我车回去好不好?”
“当然好,正好我累了。”她也不矫情,车钥匙抛给他身后的阿昆,钻进暖气充裕的后座。
一路上,她也没心情调侃蒋溯了。
忡忧靠在车窗,想地皮的事。
还有小菲的去处。
医师说,小菲康复顺利的话,年后便能出院,她的牧场肯定没这么快建好,得先找地方寄养小菲。
俱乐部虽承接寄养业务,但寄养费高昂,哪怕是最次的d区,她现在资金捉襟见肘,什么都得精打细算;
况且,小菲残了条腿,绝大部分正规俱乐部不会收,出事担责很麻烦,所以从没过先例。
现想想,她爹要她花百万费用帮小菲赎身,纯粹是坑她,这事以后再找他算账。
迫在眉睫的事,是解决地皮,以及小菲出院后的安顿。
蒋溯的视野里,她合手环胸,靠在车窗的姿势一动不动,夕阳镀得她眉梢金黄,面颊透亮,一双狐狸眼盯着窗外,琢磨着。
“殷松梦,我想抱。”安静里,他说。
他好像嗜了某种瘾,黏着她才得解。
明明应避免和她同处车厢,来接她前打了多次退堂鼓。
甚至想过,她倘若玩心大发,又要在后座车厢里做,他该以何种理由拒绝。
可当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视他无物时,他又受不了。
想靠近她,哪怕她想做,反正也换了辆隔音好的车不是么?
“不可以。”殷松梦头也没回,街边栾树在她眼底飞梭。
恰好手机消息震动,是荣萨。她这边惯常发图雅的近况照给他,图雅在俱乐部养得膘肥体壮,毛色油亮,被驯马师教习过,前阵子被一个青年骑术选手长期预定了,一人一马建立起了新感情-
谢谢殷小姐关照图雅,我想寄点特产给殷小姐。
殷松梦:-
不用了。
这本来是她当初承诺过的。
发完,眼睛忽地一亮。
荣萨的牧场天高地阔,开春后草长莺飞,或许可以先把小菲寄养在那,荣萨是个真心爱惜马儿的人,她也放心,况且价格肯定比俱乐部划算。
原本懒洋洋提不起劲,顿时坐直了两只手飞速打字:-
我其实有个不情之请-
有一匹叫小菲的马……
打字太繁琐,她干脆语音,把小菲的情况、自己的请求仔细诉说了一遍。
片刻,对方也回的语音,粗嘎板直的嗓音:“可以的殷小姐,我也有一匹跛脚的马,就当我感谢你,不收寄养费。”
殷松梦雀跃,一连说了好几声谢谢。
又称寄养费要给,一码归一码。
怕他不收,干脆说:“我把地址发给你,我上次胃不舒服,没吃到康城的特色很可惜,正好你寄点给我尝尝,我们就交个朋友啦!”
“寄养费肯定得收,那是生意上的事。”
挂断电话,整个人鲜眉亮目,如沐春风。
“你去康城那次,胃不舒服么?”视野里,蓝天草地的头像背景,中间的男人野性粗旷。
蒋溯将他们的语音听得一清二楚,有一瞬间,甚至觉得他们跨越距离,站在彼此身边。
殷松梦还在和他打字聊小菲的事,荣萨说:-
小菲拥有坚韧的灵魂,草原真神会庇佑它的。
尽管她信科技科学,但还是开心。
仿佛自己孤心执拗要做的一件事,得到了一丝丝微小认可。
听到旁边蒋溯的问题,随口嗯了声,在打字回荣萨。
蒋溯又问:“在和谁聊天?”
清淡的口吻。
殷松梦这样的神情,他见过,第一次是亚洲站夺冠,第二次便是如今,仿佛灵魂共振,从未因他而发生过。
哪怕床事上,她癖好得以满足,也只是眼睛亮晶晶的,像只餍足的狐狸,但也不至于情绪盎溢。
“荣萨,康城的一个牧场主。”她回完消息,总算抬头。
这次倒是没有故意回“男人”,来迤逗他、观察他吃醋与否。
大概觉得蒋溯失态,也不能让自己更开心点了。
蒋溯淡淡“哦”了声,视线挪向窗外。
“东郊有个规划雏形,将来这一片要承接华城的养老人群。”
殷松梦听了他不疾不徐的话,顺他视线看去,远处的湖湾,依傍着森林公园,风光秀丽。
“你看中的那块地,将来要做房地产开发,价格不会低,短租倒是可以,但不适合建牧场。”
听完,殷松梦了然:“怪不得呢,只给我五年一租,到时候一拆,我砸进去的钱全赔了。”
“所以东郊租地做园艺水果种植的多。”话完,窗外经过一片草莓园基地,“去闰城吧,那边的地皮比华城合适,离华城也不远。”
闰城毗邻本市,驱车大概一个多小时,早年行政区划归属本市,属于华城一个县级市,后来经济繁荣,划成了独立的地级市,闰城后起之秀,地皮价格没有华城高得乍舌,的确更合适。
“我明天就去闰城看看!”她立马昂扬斗志。
夜里,书房,屏幕幽光泛泛。
她在网上浏览地皮出售或租赁信息,蒋溯在客厅忙英国的公事。
她打算去看两块地方。
一处在闰城西郊,也是五十亩,价格适宜,缺点是偏远,若要承接华城客户,相当于要横跨整座闰城,又要多花两个小时车程。
还有一处,三十亩,在东郊,与华城的西郊相邻,价高,全买下来得花两亿。
做好笔记,早早睡下,蒋溯洗漱完她已经睡熟了。
他躺进旁边,喊了她一声,说抱。
没回应,片刻后,依旧揽过她塞怀里。
翌日一早,餐桌是热腾腾的中式早餐,要坐下来吃。她瞥了眼,说自己去外边买三明治,便急匆匆离开。
一天时间,两块地看完,她最终倾向价格低廉的那块,但又担心过于偏远,客流量成问题。
经理见她有难处,问:“殷小姐买地想做什么?”
“开牧场。”她今天特地穿了双平底鞋,雪水融化,在泥地里和面似的,踩了一鞋底泥,敷在鞋边一圈,掺着草屑,毛毵毵的。
她一手包,一手墨镜,在一块大石板上去磕鞋尖的泥巴坨。
“牧马?还是养牛羊的?”经理眼睛一亮。
“牧马场。”她磕完左脚磕右脚。
经理声音洪亮不少:“南郊!南郊有家马术俱乐部倒闭了,在转卖,面积小点,可能草场加马房之类的不到五十亩,四十大几吧,全盘下来这个数。”
经理的拳头伸出食指和拇指。
八千万。
华城市中心开车到闰城南郊,约莫一个半小时。
地理位置比西郊好,天色已晚,只能第二天去看。
翌日,一看完,她十分满意。
俱乐部的建筑设施齐全,像跑马场、马房,她翻新一下就能投入使用。
这家俱乐部倒闭也并非客流惨淡,是老板在国外忙主业,被外聘的经营者坑了,他们虚假营销圈会员费、寄养费,甚至非法卖马圈钱,等老板回国,马场口碑金钱损失惨重,打完官司只能宣布倒闭。
但她预计贷款凑足的一亿,便只剩两千万。
她仔仔细细又算了一遍西郊的成本,买地虽更便宜,但新建马房、开辟草地这些成本加起来,其实和盘下倒闭俱乐部相差无几。
俱乐部明显地理位置更佳。
她当即签合同付了一千万定金,余下的款项要等贷款办妥才付得起。
临走时,坐在车里留恋地摸了摸方向盘,心想,大不了把车卖了。
回程途中。
落日滚金,把跑车道晒得金亮亮。
她仿佛一匹疾驰的马,乘风沐日,枯立的老树在窗外倏尔而逝,前头是郁郁葱葱,在冬日里挣出枝条的松柏。
她想好牧场叫什么名字了。
万木春牧场。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她对诗句寡知,这首《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还是初中学的。
傅伽烨总是捧书看,她也拿本教材在她旁边装模作样,恰好翻到这一篇,嘟嘟囔囔地,太多遍。
傅伽烨说,还没背出来吗?
她说哪有!书一盖,真被她给背下来了。
作者背景、诗句寓意还是傅伽烨给她解释的,冗杂得很,她不记得了。
就只记得解释到这两句时,自己一拍脑袋,说,感觉好有希望诶!
她哼歌回住处,一进门里边,黑沉沉,这阵子她一回来家里向来亮堂,蒋溯通常在办公或者做晚餐,乍一片漆黑,还以为走错地方了。
隐约捕捉到里边压抑的声响,像是喉管里的哽咽,陌生至极。
她捺着脚步,提溜心跳,连灯也不顾开,在黑暗里摸墙,小心翼翼靠进去。
冬日里黄昏短暂,驱车一路,天黑得透彻,借着客厅落地窗渡进来的杳杳别家灯火。
她隐约辨清窗边那道身影孤清的轮廓。
矮几旁边像是一份快递,脏兮兮的外包装被拆了,剩里头一个半米高的瓦楞纸箱,很干净,用胶布结实缠裹着。
她想起来,荣萨要给她寄特产,算日子也该收件了。
身影手里勾着的物件儿反光,两块玻璃片,应该是眼镜,另手抬了抬,像用指腹在眼角擦拭,不过她这个角度看不到,只能听见一声鼻音闷沉的抽气声。
“蒋溯?”她疑惑出声。
几乎是立刻,他用手狠擦了一把,眼镜架回鼻梁,转过身来。
“你在哭?”又问。
“没有。”他很快接声,嗓音哑的。
第 34 章
书房。
殷松梦在填银行经理发给她的授信人信息尽调表, 她要用这套房产外加金桦海做抵押。
她征信干净、手里又有紫云股票,金桦海的基本户也开在那家银行,每天有流水。
银行方给她授信极其积极, 经理只劳烦她填份表,其余流程他一定快速办好, 届时□□, 把贷款合同与抵押合同带来签字,当天回去便给她放款。
她填了一半,伸手在桌角摸了块牛肉干咬在嘴里。
牛肉干是她从快递箱拆出来的,除此外, 还有大羊腿、奶茶、奶皮子……满满当当。
她拆的时候, 蒋溯错身去卫生间洗脸。
他说没哭, 是感冒, 她也就不疑有他。
顺了袋牛肉干进来填表。
肉干是牦牛肉风干的,十分扎实、有嚼劲, 令她想起康城的壮阔、粗粝的风雪。
上次走得急, 什么时候她应该再去玩玩,听说那边有赛马节、篝火节。
表填完发给银行经理, 她伸了伸懒腰出去。
一踏入客厅,又为黑魆魆的视野纳闷停步。
她进书房前特地把灯全开了, 满屋通亮,现如今,只剩开放式厨房那边亮着一排射灯。
料理台前颀峻的背影在洗手, 餐桌摆有做好三菜一汤, 他拭干手, 转身,见她站在走廊尽头。
走了几步置身客厅的昏暗, 捞起沙发上的外套边说:“你吃完放着就行,明早我来收。”
从始至终没与她对视,仿佛一头畏光的动物。
忒奇怪,她问:“你不吃?”
“我今晚有应酬。”颀影顿住,俄顷又拾步。
“你站住!”她在后边喊。
伸手揿亮墙壁总开关,满室瞬间雪亮。
她朝那道停在玄关的背影去。
走到他面前,镜片后的眼皮始终低敛着,不看她。
她食指把那副眼镜勾走,她的身高角度其实很方便凑近点,仰点脸,抬眼去睨一个一米九的男人,他几乎无处可避,尽管把头偏开。
也敌不过她眼尖:“你眼睛怎么这么红?”
他拿回眼镜,挂在鼻梁,嗓音还有些模糊:“感冒严重。”
说完不再停留接受审视,出门走了。
殷松梦那笔贷款年前到账了,她付完尾款,在忙牧场翻修的事,白天在马房实习,下班或轮休又跑去闰城,早出晚归的。
人工费、设计费、材料费,账上剩余的两千万流水似的少,她挂售了自己那辆帕加尼,全球限量二十辆,国内只有三辆,卖了三千万,比新车买进还增值不少。
账上是有钱了,但跨城出行极其不便,她于是跑回家,准备在车库挑她爹一辆车开。
刚在抽屉里顺走一辆大奔的钥匙,被从书房出来的殷得麟出声喝步:“站住!”
她讪讪转身:“爸爸。”
“你还知道我是你爸爸,车是你的成人礼,你也卖是吧!”殷得麟沉脸,“把钥匙放下!你既然卖车也要开牧场,那你以后去哪儿就打车好了!”
他哼了声,负手离开时又说:“年后别到马房实习了,我安排你进采购部。”
这句话令殷松梦把钥匙放回抽屉,“我要在马房实习到寒假结束。”
话完,不顾殷得麟印堂铁青,下楼离开。
来时有出租车送,走的时候格外艰难,她得先出小区门才能约出租车。
走了十分钟,身后响起喇叭声,车窗后是傅伽烨的面庞。
“我送你。”他说。
“不用。”她两条腿倒腾更快。
自闹掰后,她对傅伽烨这号人敬而远之。
“你缺车开,我这辆给你。”联姻取消的事对他毫无影响,他和殷家关系依旧亲渥,前脚的事,后脚他便知悉了。
话落,殷松梦扭头,那辆宾利在她眼底亮锃锃。
刹车一踩,雅致成熟的西装身影从驾驶座出来,车钥匙在空中划出道抛物线。
殷松梦下意识接住,隔着车身,傅伽烨说车送她。
她顿时心动,这车一卖,她再买辆便宜的开,账上钱又多了。
甚至冲动想拉傅伽烨去办转让过户手续。
可傅伽烨的话当头泼她一瓢冷水:
“你的牧场现在为止投了多少资金?每年运营成本是多少?投资回收期这些你是不是都没算过?别一拍脑袋,做这些,最后和殷叔闹僵了反而不值当。”
她把钥匙甩回给他。
“少瞧不起人了!”她爸什么性格她不能再清楚,挑个团圆日,她软下脾气嘴甜哄几句又乐呵呵的,弥勒佛似的大肚量。
再说,这些数据她自己虽摸瞎,但她请蒋溯帮她算过,成本该控制到什么数,年利润要做到多少,多久回本,她都有谱。
最烦傅伽烨高高在上的语气。
她头也不回离开。
坐进出租车时又懊恼,不该为争气放弃一辆车。
车转卖之后,日常演变成她蹭蒋溯的车出行。
蒋溯成了长时间黏在她身边的影子,阿昆他们有时找不见人,电话来问她,她一准说,在我这儿呢。
旁边的蒋溯沉默寡言,每当她与荣萨聊起小菲的恢复情况时,更是一句话也不吭。
次数多了她把他的醋劲摸得一清二楚。
过两天除夕,她的实习迎来年假,时间一充裕,又起了闹他的心思。
蒋溯在煎两份菲力牛排,次啦啦地溢起迷迭香。
她把他系的那条半身围裙给解开,手刚碰到那身睡衣下的腰身,原本不言语的人忽然淡淡开腔:“别碰我。”
偏不听,她对这具身体早已熟透。很快,蒋溯原本竖立的身子,变成需要扶着吊柜借力,手里的牛排夹也丢在了灶旁。
“不翻面就老了。”她瞥了眼锅。
蒋溯的手在吊柜门边掐得指骨泛白,咬牙,复又拾起夹子,忽地被轧准某个点,“哐啷”一下没拿稳,掉在地面。
他低眸瞥了眼,掉在靠近自己裤腿的位置。
回来洗过澡,穿的是条垂感的黑绸睡裤,裤腿长度合适,本在脚踝附近位置,现在却有半截拖了地,有一瞬间,他分不清,是不是面前的灶火、煎锅太热,以至于后头快融化,包括快要盖过眼前的声音,牛排煎在油里,滋滋啦啦,咕唧咕唧咕唧……
“捡讷。”殷松梦指掉地的钢夹。
他的手反过去,覆住那截细骨棱起的手腕。
“停一下……”
“好吧。”殷松梦凭他把自己攥着,又催,“蒋溯你捡夹子,我不喜欢吃煎过头的。”
他总算俯腰去捡,手刚抓住夹尾,猝地,连夹带手猛一撑地面,伴随惬意的笑声时,他就知道上当了。
钢夹在地板上剐蹭,发出声响,嘎吱嘎吱,啧唧啧唧啧唧,燥耳不已。
牛排彻底煎老了。
连膝盖也不免坠地,磕得生疼。
白光消弭后,视野里,依稀是殷松梦噙笑的面颊,她渍亮的手去贴他侧颊,狠狠擦了擦。
原本想说点什么,可另只手的手机一震,是荣萨回她草场养护注意事项的消息。
她蹲在那,手还托着他,一边解锁打字回他。
蒋溯燃起点热忱的眸底冷了下来,别开她那只手,起身把火给关了,转身朝卫生间去。
回消息时,她掠了眼前面背影。
睡裤色深,被晕湿看不出来,但肯定不舒服,没叫住他
等蒋溯换了睡袍出来时,殷松梦托腮坐在餐椅上,她睡裙是条吊带裙,纯白,裙边本该耷在膝盖旁边,却因翘起的工具而显得不规整。
她叫了声蒋溯,但后者没理她。
而是步去料理台收拾残局。
她心情好,于是自己过去,手臂从他胸膛爬藤似的攀上后颈,想亲他。
却被避开。
歪过另边又被避开。
纵使心情好也不禁愠恼,正好手机又一震动,她拿起来一看,故意说:“荣萨的消息。”
这下蒋溯彻底把她搭在他身上的手臂给拂了下来。
其实是系统消息推送。
等蒋溯发现被骗时,又分不清殷松梦是否真的在发脾气。
她把暗扣给解了下来,工具丢在沙发。
“你不愿意就算了。”
“我找别人就是了。”
人也叠腿坐在沙发,往回扭仰起脸,语气也不知真假:“就荣萨好了,我还没试过那种类型的。”
蒋溯忆起来,她说自己在底线内其实好哄。
可又开始担心自己行为触了她的底线。
本该发展成一场淋漓的性/爱,莫名就演变成现在的僵局,问题出在她回荣萨消息那会儿,回来途中他就有点闷,刚才应该封顶了。
殷松梦对蒋溯有欲,偏偏他不配合,脾气瞬间捺不住,虽是气话,但蒋溯但凡说一句“你去”,她又百分百会真的去。
话完,气氛陷入冰点。
良久阒静后,感觉蒋溯走了过来前面,视野里两条长腿,一条腿屈膝抵坐在沙发,俯头过来亲她,大概是想弥补自己刚刚的拒绝。
殷松梦烦懑地去推他:“我说了只有我可以——”
扭过脸,话音戛然而止,因为蒋溯一张无声无息被泪涟湿的面容。
她瞬间反应过来,那天也不是什么感冒。
镜片后的眼尾疏冷不再,灼红一片,他抚弄着她的唇瓣,手心压抑出极轻的力道,以至于微微颤抖。
“就只玩我一个人,不好么?”
第 35 章
殷松梦视线有些愕住。
性情寡冷的人, 被自己的爱胁制到丢盔弃甲时,震撼到她指尖发麻。
她从不觉得蒋溯会哭。
就连蒋长庚葬礼,也只是周身浸透冷恹, 英媒说他冷血。
愣神中,连蒋溯来吻她也没制止, 直到唇齿深深交融, 她才慢慢有回应,含着他主动的舌尖,他唇瓣凉津津,软的, 看着薄薄的, 亲起来却又很盈润、甜滑。
后来抵弄的唇隙里淌进他的眼泪, 这个吻开始变咸, 仿佛一块蛋糕被破坏,她忽地重置现实, 后仰, 隔开点距离,盯着他泪睫。
神色复杂:“别哭了, 烦不烦。”
蒋溯微愣,泪和呼吸一并凝住。
半晌, 摘掉眼镜,抹净泪痕。
“抱歉,我失态了。”话语掺着鼻音, 仿佛自己也认为在她面前掉泪很不妥。
心情变得古怪, 她起身欲走。
被蒋溯攥住手腕, 仰头问:“不做了么?”
他忽地害怕,自己的身体也不能令她有点留恋。
以至于, 满腹悔意,自己拒绝她那两下。
殷松梦吃软不吃硬,他明明深谙此道,却还是犯忌讳。
她是真的会去找荣萨。
“不想做。”她甩开他的手。
去衣帽间,换了条红裙,外裹件厚绒外套出来,穿过客厅,视他为无物,在玄关换鞋出门。
“你去哪儿?我送你。”蒋溯站在后头望着她说。
殷松梦没搭话,抓起手机出了门,在楼下打了辆出租车,直奔金桦海。
她心情烦躁,因为蒋溯从没有过的眼泪。
甚至有一瞬觉得,自己不该这么折磨他。
她以前拿恋爱当消遣时,一心觉得利益关系比互要真心轻便,想脱身时给够分手费,两边都能潇洒。这也是她从小不敢吃秦奥这颗窝边草的原因,他不缺钱,又向来以真心标榜自己,她怕沾上麻烦。
倘若说蒋溯接近自己,是想骗她真心报复她,可他也栽了进去,总归是自己甩的他,也很快忘了他,虽说膈应他不纯的动机。
但自己反过来利用他真心,折磨他身体,享受他照顾,又让他失态到落泪,就当扯平了。
如果不是蒋溯止了泪,她真的会脱口而出一句“我们结束吧”。
舞池里躁闹着,身姿妖秾,曳动着。
有男生来搭讪,邀殷松梦去喝一杯,嗓音凑在她耳边,盖过震动的音乐。
殷松梦食指顶开对方快贴上来的身体,笑吟吟的:“柑橘香的男人我不喜欢。”在这遇见,有种骚男装纯的感觉。
对方吃瘪走开,被遮挡的视野顿时开阔,吧台旁站着的蒋溯,身影黯在阴影里。
视线交汇那刹,那种怪异又蚕食她,她拧身朝安全通道去。
等蒋溯紧步跟去,殷松梦早站在楼阶上等他,睨着他,似乎蹙着眉,像在斟酌某件事。
他骤然慌神。
自从肉/体关系以来,殷松梦对他,只有得逞后的快意、被惹怒的恼意,像现在这样,打量他,陷入沉思,明显是要割舍他的前奏。
是他的眼泪吧,像把软刀,把她架在罪人的角色。
舞池里,她分明已经在物色新床伴。
他步上台阶,站在矮她两个楼阶的位置。
楼道僻静,舞池的噪音似乎格外渺远的罩子里,以至于,他去执她手时,能清晰听见衣料摩挲的细响。
他来得急,只在睡袍底下穿了条睡裤,外头披了件到膝盖的羊绒派克大衣。
袍带解松,他执她手绕到腰后,又从口袋拿出被她丢弃在沙发的工具,塞她另只手里。
“殷松梦,求你,要我。”
说这话时,微掀眼睑,大概折碎了所有倨傲,以至于唇瓣颤了好几下,鼻梁骨两侧也延起两道红晕,和眼镜的金属冷光对比强烈。
殷松梦低眸的视野里,袍襟下,肌理冷白,匀称至极,哪怕浴袍搭外衫,怪异潦草的搭配,也毫不掩盖眼前的美感,头发有些乱,应该是停车后跑进来的缘故,额庭饱满,眉骨如峰,眼睛微狭,正一瞬不瞬盯着她。
还是一如既往契合她审美。
这算勾引吧。
她那股怪异的烦闷逐渐平复,却还是把手抽出来,环在胸前。
跟他约法三章:“以后不准在我面前哭。”
蒋溯点头答应。
楼道灯声控,说话分贝不够高,这会儿头顶的光源熄灭了,入目一片漆黑,连彼此也辨不清。
只有昏暗里格外清明的嗓音:“自己先玩一遍给我看看,就当惩罚。”
瞳孔适应黑暗环境后,隐约能看到他微低了头,低眸,在沉思她想要怎么玩。
睡裤不用系皮带,松紧带设计方便,她干脆一拨,紧接覆上他手背。
“你不是给我擦过马鞭?用布裹着握柄,上下来回擦得很仔细。”她仿佛在携他回忆,如何给马鞭拭尘。
逐渐形成规律后,她松手,重新叠在胸前。
蒋溯庆幸,楼道漆黑,酒吧的客人都在另头乘电梯上下,他自我宽慰,纯当再擦一次马鞭。
马鞭皮质,要用丝布,裹着。
摩擦出簌簌簌簌簌簌干燥急促的声响。
刺激耳廓升温,他干脆把注意力放在遥远的金属噪声中。
偏偏她在圆孔抹了撇,说越擦越脏。
“可以了吗……”良久,嗓音带着一种难以纾解的嘶哑。
她手里拎着工具,低眸轻瞥,再看眼工具尺寸,顿时不满意。
不等说什么,灯光忽地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刺得骤亮,狰狞的筋,原本匿在暗里,一瞬间曝露。
通道口男女暧昧的对话传来,像刚结束激吻:
“这里会不会有人啊?”
“不会的,宝贝,来。”
眼看要推开两扇沉重的防火门进来。
殷松梦本来也不再打算留在楼道里。
“你跟我来。”话完,拉他朝二楼去。
蒋溯另手拢了外套,严严实实跟她进了办公室。
只见她翻出把游标卡尺。
自己坐在转椅上,对他拍了拍办公桌沿。
坐桌子?
蒋溯坐了上去,长腿还能踩地。
拢着的外套朝两边落。
她碾了碾,揉了揉,办公似的,在研究极限。
察出肿胀感,嘴里嗔怪,你到底会不会弄啊?笨死了。
又加快频率。
他两侧双手把着桌沿,虬出青筋,脚跟几乎把地板抵出两个洞。
白皙脖颈仰出纤长漂亮的弧度。
“嘶,凉……”
低头,才明白她手里的游标卡尺做什么用。
“别动。”
她仔细地划着刻度,卡尺的长度极限只有十五厘米,只得从笔筒里捏出只马克笔,咬掉笔帽,划上道横,做标记,又从标记处开始量,嘴里嘟囔:“十五加六。”
记在脑里,她又横握游标卡尺,量直径。
量完数据,她捧个手机在发信息。
此时的蒋溯还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只是清晰捕捉她眼底挂起丝丝兴奋的爚亮。
他们的关系还能存续下去。
尽管殷松梦把工具嫌弃地撇进垃圾桶,他也莫名笃定。
他喊她名字,说难受。
她放下手机,站起来亲他,裹着他的手,重复楼道做的事。
湿濡的吻逐渐燥热出啧响。
蒋溯撑在桌沿的手,也改成环箍那搦腰肢,亲久了,他呼吸不过来,抵着她额心,微微分开唇瓣喘息。
不知是不是摘了眼镜的缘故,殷松梦总觉得他眼尾迷离,指甲一刮,他没忍住,“嗯……”了声。
随即勾背,把脸埋在她肩头,意图堵住声音。
可殷松梦却别过头又去亲他,把他神经搅到涣散,嘴唇被堵着,喉咙溢出的喟叹又闷又哑。
最终缺氧般,蓦地分开缠出银丝的吻,温热的脸颊轻蹭她颈窝,“呃嗯”低闷出声时,死命搂住她的腰,仿佛被拿捏命门、快被折磨死,嗬嗬大口喘息,喷洒的气息滚烫,弄得她颈边仿佛烙铁,许久许久,总算感觉到他平息了下来。
除夕到年初二那些天,她回了老宅,守夜迎新年、串门儿拜年;蒋溯则飞回南舟。
再见面,是年初三。
他在老宅院外等她,殷松梦在打麻将,手气差,直p输,接到电话正好脱身出来。
蒋溯似乎比年前更憔瘦些,见面就想抱她。
她懒洋洋的,任由他搂在怀里。
“我想你。”他下颚轻蹭她发丝。
她说:“哦哦,我也想你。”
颊边盈笑,对上蒋溯微微错愕的神色:“想跟你做。”
蒋溯轻轻“哦”了声。
“康城太远,小菲刚康复,不适合长时间闷在车厢,运去康城。”
小菲过两天的确能出院了。
只是她不解,蒋溯怎么没头没尾提起它。
因为对荣萨犯醋劲?可她和荣萨最近一次消息往来,还是除夕夜互道新年好。
“留在本市,我来照顾好不好?”他说。
“你养在哪儿?”
蒋溯说养在他城西的庄园里。
是一座意式庄园,占地五亩,蒋溯领她回去看,远远便能望见赤陶瓦的屋顶,电动闸门缓缓开启,凛冬里,庭院如洗,绿草如茵,石板路幽长,铁艺雕栏的石阶又通向下沉的花园,背拥湖光,湖畔是一块适合放牧的草地。
的确比路途颠簸遥远的康城合适。
她逛了圈,质疑:“你有时间养吗?”
“我尽量亲力亲为。”蒋溯又想抱她,被她皱眉拒绝后,似乎陷入焦虑,一直揉捏手指,“庄园有佣人,也可以照顾。”
“也好,这样我也能常来看它。”她总算答应。
从后门进室内,蒋溯又扯她衣裳,说想抱。
殷松梦满腹疑窦,但还是张臂。
紧抱许久,力道噬骨,他一直揉,想把她揉碎似的,又言想接吻。
“蒋溯你怎么了?”她觑眼,指他那股黏糊糊的劲儿。
他落眸,神色黯淡,答没怎么。
此刻她心情洋溢,也没多虑。
等不及捉住他的手,伸进包里——
蒋溯眼皮睖睁,因为那熟悉的形状。
“我按你尺寸定做的。”她眉梢轻扬。
第 36 章
危敏因喜欢把玩一把瑞士匕首, 乌木打磨的深色手柄,据说是定制的。
他手掌正好卡在横梁护手和刀柄末端,手柄弧线握起来十分贴合。
脑袋枕在她大腿上, 大马士革钢的匕刃在太阳下生出锋利刺眼的光。
他左眼的炎症已经痊愈,白色眼贴撕了, 阳光下釉黑纯澈的眼睛眯着, 病态的肤色白到反光。
她反手撑草皮,支着上半身,皱眉道:“把你的刀收起来。”
“哦。”他把匕首插回皮鞘里,插进裤袋。
翻了个身, 侧枕着, 把脸埋向她腹部。
南舟深冬也暖洋洋, 外套丢草地上, 她只穿了件宽松的粗线提花毛衣。
方便了危敏因钻进毛衣里,被太阳晒得热烘烘的脸颊, 毫无罅隙贴着她的肚子, 从上边看,毛衣圆滚滚隆起。
“别闹, 出来。”她觉得痒,去推他。
他说就要闹, 环着腰纹丝不动。
“好啊那你别出来了!”说罢用外套往他脑袋顶一盖,裹得严严实实,不给他空气。
衣服底下一声不吭, 只能觉出小腹上呼出的气息越来越重。
她暗道不妙, 危敏因肺不好。
立马扯开外套, 把毛衣掀了开。
被捞起来时,他的脸憋得通红, 呼吸短促,脖颈的细骨仿佛在涨潮退潮中,时隐时现。
“没事吧?要不要吸氧?”她扭头朝旁边那栋别墅大喊芝姨。
李芝听到呼喊急忙跑了出来,头发梳得光亮,一身套装,很利索清瘦的身影。
“我跟姐姐闹着玩,芝姨你去忙吧。”他却状若无碍,搂着她说。
等李芝将信将疑,一步三回头离开。
他把脑袋枕在她肩膀,气息逐渐软柔。
懒懒盯着那道背影,缓过来第一句却是:“老巫婆。”
冷声冷气三字。
殷松梦推开他,满面疑惑:“你说什么?”
“芝姨对你这么好,你怎么能骂她?”
“就骂,她就是老巫婆,天天跟我哥告状的巫婆。”他骂得更厉害,毫不掩饰。
她忆及小巷初见他的模样,再到如今表面敬重家里老阿姨,背地却厌得牙根痒痒。
不仅于此,他还骂家里老管家是老太监,就连阿波,也只能算条听话的狗。
听得她心底不禁冒鳞片。
怎么在酒吧醉了一场,被他亲昵喊姐姐,就忘了,他的保镖把人打得半死不活,而他在小巷深处冷睨血腥的场景了。
他对上她陌生的眼神,眼底慢慢蓄泪,扯扯她手指:“姐姐,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是他们不好,只会告状。”
他真的很容易流泪,凶一句、弄疼了、哪怕眼神不对劲也要泪潸潸。
眼泪腐蚀着殷松梦,她每次不是哄,就是顺他心意。
这次亦是,有些信了。
嘴里重复:“告状?”
想起他说的,“你有哥哥?”
从没听他提过。
他闷恹恹的:“嗯,有,在英国。”
“你哥哥管你很严吗?”既然他这么强调告状。
话一落,他靠在她肩侧,把脸拗向另一边,一言不发。
“还是你哥哥对你不好?”没听到答案又问。
他忽然面容恼红向她,气得胸膛起伏,一边吼一边落泪:“为什么总提他,你也那么喜欢他吗!”
“你是我先发现的,你不准喜欢他!”
她被他的模样怔住,深感莫名其妙。
“你发什么疯?我没有喜欢他,我连见他都没见过。”
“以后也不准见他,你是我的。”他话急,情绪激动,有些岔气,剧烈咳嗽起来,殷松梦只好给他拍背顺气,言语安抚。
“好好好,我不见他。”
他总算窝在她怀里缓过来,他比她高,但比她还瘦,一把骨头,身体本就弱,还不爱吃饭,要他吃饭就跟往他嘴里塞毒药一样难,她抱着他,摸摸这里是骨头,那里也是骨头,硌手。
眼睛余红未消,睫毛像淋湿的花瓣,他靠着,手从她毛衣袖子里钻进去,捏玩她的肉,语气变乖,与刚才判若两人。
“姐姐。”
“你的愿望是什么?”
“开牧马场。”她想也不想。
他眼睛亮晶晶的。
“我的愿望是当一只牧马犬,在草原上奔跑,追赶马群,太阳下山呢我就跑回家,主人夸我乖,答应晚餐奖励我半条烟熏大羊腿。”
“姐姐,下辈子我当你的牧马犬好不好?”-
庄园日光明媚,从二楼露台望去,入目垂柳依依,波光粼粼,远处是迭起的山峦。
露台宽阔,两张老虎椅配一张茶案,蒋溯倚着椅背,面颊拂落些她的发丝,接吻声在幽谧里格外燥热。
殷松梦一腿踩地,一腿跪在椅垫上,托着他脸颊,盯着他亮泽泽的唇瓣,微风冷恻恻,他却烫得不行。
工具几乎一比一还原,不仅尺寸,连蜿蜒的筋,甚至底端那两颗,也逐一还原,连颜色也是冷白中透着粉。
她穿的过膝红裙,仿佛罗马柱支着两扇斜斜落下的红丝绒窗帘。
外边冷,彼此连外套也没脱。
可越衣冠齐整,视觉刺激反而越强。
衣料摩挲的窸窸窣窣,越被放大。
皮带金属扣轻响,一弹,和她的仿佛一对孪生兄弟。
“怎么样?像么?”
她语气轻灵到仿佛在问他衣服裤子像不像。
蒋溯久久支不出声。
本以为此情此景蒋溯怎么也要犹豫思忖半晌,惹她生气才肯配合。
不料只是薄唇微抿,随即往下挪坐了点,后脑勺靠着老虎椅椅背,折着颈子,并不太舒服,也没说什么。
太阳刺眼,西裤纯黑,肤色冷白,因坐着淤积出两道红晕。
虽不解他今天怎么出奇驯顺,但还是抵准,迂缓力道。
“唔……”他剑眉顿时被折断。
仿若锁了边的衣服褶皱,被拉撑到极致。
他推住她双肩,说缓一缓。
以前换个螺纹的他都要适应半天,何况陡大一倍,她也没有胡来,勾过他的脖颈,含着他嘴唇细细舐吻着,另手挼弄,慢慢慰存。
她忽觉自己脾气真的越来越好了,这算哪门子折磨,分明在顺着他。
试了几次,他还是低声念疼。
分明已经把他亲得都快化了,她最后也微恼。
她一面露愠容,他仿佛就陷入某种焦虑,拇指又开始揉捏食指,坐了起来,拉住欲离开的殷松梦。
哑声:“进里边再试吧?可能椅子太窄,我放松不了。”
露台的阳光如金线,穿进白玻木门另一头的主卧,晒出一片亮堂堂,连床尾复古花纹地毯也暖烘烘的。
前脚掌用力踩在地毯上,脚后跟晕着红,跟腱隆起,两侧凹陷,极其纤长,小腿肌肉显现,线条流畅。
从后看,仿佛小写的十一,覆在大写的八上。
蒋溯的眼镜被扔在床边,脸埋在被子里,指骨几乎把被单抓成皱报纸,褶皱晃动,眼镜摇摇欲坠,“壳哒”一声,掉在了床底下。
身体成火山,汗珠如流滚的岩浆,额头泛着珠光,额发被濡湿。
随着他埋脸咬住被角,喉咙里的声音唔唔唔地闷沉不清。
湖畔种了棵乌桕树,果实像薏米,雪白,枝桠积雪,麻雀喜欢站在树梢,鸟叫一片。
近在咫尺,啾咕啾咕啾咕啾唧,被无限放大,殷松梦抬眸,发现他耳珠熟红,连带耳廓也仿佛烧着了一圈。
像不像你自己在弄自己?她问。
可蒋溯回答她的只有闷哼声。
她又问,可不可以了?
哪怕进主卧,到现在也才轧进半柱而已。
这句问,他倒是嗯了声回应,嗓音损伤般嘶哑。
霎时间。
忽地察觉手心的肩膀细微颤栗,绒被闷不住破碎的呜咽。
她托过他脸颊,才发现他满脸泪。
泪沾湿睫毛,眼角延烧。
眉头痛楚蹙着。
殷松梦心情又开始怪异。
像有什么啮齿动物在咬。
但还是耐心把他翻过来,亲了亲。
蒋溯能望见天花板那盏水晶切割的吊灯,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太阳西沉,光线越发斜进卧室,把她的黑发镀成了金丝。
他的泪开始蒸发,仿佛被晒成滩水。
刚才没忍住泪,幸而她在兴头上没在意。
不止因为痛感。
好像情绪也比以前脆弱。
他手心去贴合她的面颊。
呢喃她的名字
拇指轻揉她唇瓣。
她在他手心轻啄了一下。
窗外的麻雀又开始啾唧啾唧啾唧发出声响,频率越发快。
他被痛楚和欢愉缠裹着,入目的一切似乎带虚影,眼角莫名沾泪意:“殷松梦,你爱我吗?”
“爱啊。”她随口糊弄。
不知不觉他已经躺在了床头,半坐着。
明知她胡诌,却还是没忍住把脸偎在她颈边,哽咽出声。
“嗯……我也爱你……”
“你这辈子只弄我好不好?”
就像马鞭除尘裹在布里摩擦似的,擦得越快,越有丝丝缕缕清爽。
她脑子热得不行,说好。
那阵过后,隐约听着他口袋里的手机在响,伴随着他浮沉的气息锲而不舍,她总算回了点神,说:“你有电话。”
响了不止一遍,正好那件外套就攀在床头柜要落不落的样子,她欲俯身捞过来。
他却把她的手死搂怀里,要她别管,临界那刹仿佛疯了般呢喃:“呃……你弄死我……”
最终有些甚至淋上了下巴,他似乎痛苦不已,眼角湿润,盯着她。
由于约定过,忍着没掉泪。
“说好不在我面前哭。”殷松梦像只餍足的狐狸,瞧出他眼角泪意,虽然心底又开始拉锯,但还是用指腹给他揾了揾。
淋漓后脑子还没降温,随口调侃:“你怎么跟敏因一样。”
指哭这件事。
话一落,空气死寂。
蒋溯忽地崩溃,搂着她呜咽不止。
哭湿了她半个肩头。
正要推他,垂眸才发现解开的工具挂着缕缕红血丝。
心底一凛,以为是痛的。
“抱歉,我……你怎么不早说。”
联想到过程里他已然哭过一次,好像是自己头脑发昏了,不管不顾。
于是,推开他的手变成在他后背顺气。
只有蒋溯知道,他为何崩溃。
敏因醒了。
第 37 章
三天前的除夕夜。
南舟市。
蒋家别墅溶在雾蒙蒙的夜色里, 远在年夜的喧嚣之外,冷清到走步声格外清晰透骨。
年夜饭,其实还不如和她一块吃顿晚餐来得闹热。
给芝姨他们封了新年红包, 于是上楼通了电话。
她那边在放烟花,闹噪噪的, 捂耳扯着嗓, 什么事讷?
可又没什么事。
他说新年快乐。
殷松梦叨了几句同乐同乐,有人在喊她点火,她撂下句挂了,忙音后, 那边压来一片寂静。
半掩的门穿透进一串急匆匆的跫音。
势不可挡地打破书房的寂谧。
李芝扶门框, 欣喜激动:“敏因少爷醒了!”
房内, 床头的危敏因脸色有些白惨慘, 床边一地狼藉,药剂仪器, 连同输液架倒了一地, 旁边的私人医生正在捡。
而危敏因大幅度折腾发泄过,攥着被角, 胸膛起伏,见到门口蒋溯的第一秒, 哭腔害怕:“哥……”
“我的腿动不了了。”
卧床近一年,瘦成皮包骨,病服领口下一条条的胸骨, 削颊微陷, 那对眼睛愈发显得黑白分明, 泪盈盈的。
“医生说了,坚持康复训练能恢复正常。”尽管希望渺茫, 但蒋溯依然揉揉他顺滑的发丝安慰。
危敏因条件反射要避开那只手,但身体反应不如从前,慢了半拍。
蒋溯的心情,有种不真实感,仿若重返他车祸刚开始沉睡的日子,啁啾的吵声没了,满心不适;
现今,他醒了,会动、会躲、会说话,他反倒再度恍惚不已。
看着他。
从小带大的弟弟。
正抱着枕头,像只病猫似的耷着脑袋,发丝底下是一截瓷白易碎的颈子,椎骨嶙峋。
他喊芝姨。
李芝正在掖泪,闻言忙“嗳”了声。
“她呢?”危敏因问。
蒋溯本以为他失魂落魄是难以释怀双腿的事,话一落,令落在他发顶的眸光一滞,沉缓移了开。
“谁?殷小姐?”李芝没料想他执拗成此,叹了口气,“她当然是回华城了,一年了,一次没来看过敏因少爷。”
危敏因哦了声,下意识想蜷膝抱腿,可双腿毫无知觉,不受控制,他整个人委委顿顿,只得抱紧枕头。
没注意到床边的清影踱去了窗边。
李芝苦口婆心:“殷小姐不适合敏因少爷,听话,别再让自己受伤了。”
“芝姨,我不喜欢你说这样的话。”危敏因逸气的乌眉拧着。
李芝全然哄小孩似的:“好好,芝姨不说啦,去给你盛团圆饭。”
“她明明很喜欢我,是我惹她生气了,她才不理我的。”危敏因兀自喁语。
窗畔颀影缄默,坐在沙发上,拿起他以前爱玩的高阶魔方,指尖旋拧着。
冷清的房子,因病人苏醒的喜事添了几分闹热。
李芝领着厨房的佣人交待餐食细节,敏因刚醒,得先从清淡的流食慢慢适应;
老管家也忙着接待赶来的康复师们,把一间房改造成康复训练室,卡车运来斜板、坐姿卷腹器、大腿伸展训练器、站床、步态机器人……一系列康复训练器材。
卧床近一年,危敏因不可避免出现肢体萎缩的情况,他的手,虽可动,但还无法控制去完成一些精细的动作,像握笔拿筷,连魔方也拧不动,下肢更甚,丝毫动不了。
需辅助器材,增强肌力,促进恢复大脑的运动神经功能。
年初三早晨,危敏因闹脾气,不吃饭也不做康复训练。
把自己反锁在房里。
蒋溯去敲门。
危敏因不肯开,只隔着门板,闷恹恹道:“我要去找她。”
“你和她,已经分手了。”门板外的手缓缓垂落,凝语半瞬,蒋溯说。
“我跟姐姐只是吵架了,没有分手。”他情绪动荡,羸弱的肺又开始供氧不足,胸腔拉风箱似的吁吁作响。
危敏因脾气执拗,但本性纯良无害,家里上下为免他情绪激动,向来迁就。
可蒋溯不知怎的,卑劣念出句:“你的腿教训还不够么。”
仿佛强调横亘他们之间的深仇大恨。
大概从除夕夜,敏因一醒来找她时,罪恶种子就开始埋根了,到今天枝繁叶茂。
霍地,紧闭的门从内打开,轮椅上的危敏因呼吸剧烈,寡瘦的面庞涨得通红。
他心中一愕,为自己那句恶言。
连忙推他去吸氧。
制氧机输送的氧气令他缓过来,他握着那根管道,对给他掖被角的蒋溯开口,语气虚弱,却尤为笃定:“哥你刚才那句话什么意思?我的腿是因为自己不小心,跟她没有关系。”
背对他的蒋溯,仿佛暴晒在烈日下,无处遁形。
一句话,他的一切更显名不正言不顺。
“她说过,只喜欢我。”危敏因说起病中录音里常放的那句话。
好似两人真真切切只是吵了一架,闹别扭而已。
蒋溯让他先养好身体。
借口公事,逃似的飞去了她的城市,迫切感受她的存在-
这些天神经焦虑,所有情绪,在她提及敏因那刹骤然坍塌。
从半中午折腾到下午,他搂着她,呜咽令脑子缺氧,抵挡不住身体的倦怠,渐渐睡着了。
等整个人骤然惊醒,满室余晖昏黄,空荡荡孤照他一人的身影在白墙上。
身体的咬痕、零散了一地的衣服昭示着真实性。
他连鞋也不及趿,从衣帽间扯了件睡袍拢上,要去找人。
在经过窗旁时,一停,高悬的心渐渐放松。
楼下湖畔的绿茵草地,乌桕树枝桠伸展,微风渡湖,暮霭倒影在清波中摇曳。
殷松梦懒洋洋撑坐在草皮上,手在草里摸了摸,摸到块小石头往湖心一掷,“咕咚”,仿佛一湖搅散了的油彩。
旁边安了假肢啃草的马匹也抬头,看了看,又继续嚼草。
他于是把一地的狼藉收拾妥,进浴室洗澡。
殷松梦推门进来时,他拎着那血丝干涸的工具,欲用消毒纸巾擦拭。
她的进来令他有些难堪,裹着纸巾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
不料她却只是瞥了一眼,也没露骨调侃。
而是轻飘飘说:“你处理掉吧。”
处理?
“什么意思……”他攥紧了扣带,指腹摩挲着,无知觉用力,剐蹭了拇指边缘的一块皮。
殷松梦毫不在意:“就是丢掉。”
“我不丢。”仿佛她那句话摈弃的是他的灵魂,肉/体空壳般,低头擦着,怎么擦纸巾也是鲜红的,是他手指在流血。
殷松梦丢了袋东西在床头柜上,懒声揶揄:“蒋溯难不成你是受虐体质?”
“我可不想你再在我面前痛哭。”她朝那袋东西撇撇下巴,“你自己把药塞进去。”
蒋溯目光微迟,顺着她视线落向床头柜面,透明塑料袋里边是两个白色纸盒。
“一份口服一份嗯……”她鼻尖轻皱,歪着脑袋明晃晃的逗弄,“塞。”
轧破皮的伤口仿佛开始燎烧,不可忽视地升温。
连带他面庞,他哦了声。
指头的血止住了,在灼灼目光注视下,他把拭净的工具好好放进抽屉里,关紧。
窸窸窣窣的声响,解开了塑料袋。
盒身的字,很轻易便能分清口服与外用。
他捏在手里,偏头,她背对西沉的夕阳,面颊却分外澄亮,冲他微抬眉梢,示意他赶紧。
“你去帮我买的么?”余晖下,他眼眸呈茶褐色,描摹着她的轮廓问。
“医生来电话说小菲今天可以办出院,我去接它,顺便帮你在兽医院买了药呗。”
“兽用的?”他问。
“是呀是呀,”她点头,“马匹专用,你看那字没?”
蒋溯受骗,真低头翻来覆去找字。
刚洗完澡,冷白肤色被热气蒸红,发梢尖儿还泛着湿濡。
一圈没找见,又把枕边的眼镜拾起,戴上。
听她扑哧笑出声,才反应过来,反而不生气。
拆了一盒,按说明书摁出两粒,就着一瓶矿泉水,咽进胃里。
另一盒,联想到她说的那个字,他捏在手心沉凝片刻,默不作声往卫生间去。
“就在这儿。”殷松梦催他快点,仿佛只当这是某种乐趣。
蒋溯的底线,似乎越来越低。
澄黄明亮的夕晖涌了进来,从床尾漫过墙头,光线晃目,黑绸睡袍幽幽隐隐。
Harrison手工床垫,两膝抵着的圈沿微陷。
膝腘两道薄筋受力牵起,纤瘦的线条朝两端延没。
蒋溯单肘撑着,拇指食指捻了颗红色浑圆的药丸。
半遮眼皮,避着旁边竖立的眸光。
手从腰际绕后,依稀辨别。
左手把锡箔药板攥得次次啦啦,刺耳的响。
指杪仿若抵着颗斯诺克的红球,可没有热身赛,神经绷至极限,这一球,怎么也碾不进去。
他急得冒汗。
偏偏感觉边上微陷,是殷松梦坐了下来,慢条斯理提醒,要碾到指根,才有效。
也是药盒说明书上标明的。
手一抖,药粒滑落,他低头,目光逡巡,是重力作用耷落的睡袍,绸料间,隐隐蒙着昏黄的光线。
红豆般的药粒,早已骨碌碌不知去向。
锡箔纸轻响,他复又摁出一枚。
方法炮制,可身体一动,光线一晃,浴袍垂落一掩,他去扯袍尾,又弄丢一枚。
听见旁边轻啧,说,两只手讷。
蒋溯侧颊连着半扇肩膀枕着床,腾出另只手。
这样一来,前低后高,睡袍不会再捣乱,反而服帖往前坠。
第三枚。
骨节白皙瘦长,关节晕着绯红,一双看似精细非常的手,捻着红色药粒却又十分笨拙,好在两手配合,总算依稀轧进。
“啊……殷松梦……”
话一落,蒋溯把脸深深转进被子里。
他有病,这时候念她的名字做什么。
果不其然,殷松梦衣冠整齐端坐,惬声:“干嘛?我没闹呀。”
他哑言。
埋脸沉默。
又响起她催促的声嗓。
只是刚伸绕过去,手背一凉,是她的手挟制住他半个手掌,覆碾着。
他蹙眉,闷唔了声。
工作人员疏通输水管道般,狭紧堵涩,执着手背,似握有趁手工具,来回踌躇,反复试探。
蒋溯成了流化的铁水,与夕阳混流,又开始无意识低喃殷松梦名字。
仿佛忘了这只是吞药。
脑子迷糊如浆,浑然把这当成别的,肌体挨挨轧轧的。
“殷松梦唔……别弄……”
他发丝松乱,露出紧闭翕颤的精致眉眼,夕阳已然掩在山后,余晖的红晕残留在了他面颊、鼻梁。
“绒绒……嗯……”
衣冠整齐的殷松梦秀眉一拧:“谁允许你这么叫我!”
她叠手合胸,立在一旁。
蒋溯失言,说抱歉。
她轻哼。
药粒已抵送到位,她盯着泄力侧躺着的蒋溯,目光掠过那根骨长而莹渍渍的食指。
说他,真是越来越淫/荡了。
闻言,蒋溯一僵,蜷着身子,抿唇不语。
却又在她转身欲走时半撑起来,紧攥她:“你去哪儿?”
“回家啊,今天大年初三,我还得回去拜年呢,好几个亲戚做马业的,我得跟他们打好关系,我接小菲的时候开了我爸的车来,你不用送我了。”她说。
敛着的眸色黯淡,他仰着视线,道:“小菲我会照顾好。”
“你不要忘了它。”
“怎么可能。”她甩开手,大步流星出门。
坠回床上,门一关,一瞬间的事,明亮暖和的黄昏,突然暮色四合,光线昏灰,凉意从四面八方倾轧而来。
药丸一点点在融化,异物感逐渐减弱。
他能感受的,在流逝。
手机再度响铃,是系统默认铃声,他以为是自己的,点开却只有做/爱时的未接电话,显示是芝姨。
他寻着锲而不舍的铃声,望见了单人沙发上一闪一闪的手机,殷松梦刚坐过,应该落了在那儿。
于是起身,昏朦里,步过去。
是一串数字,陌生号码。
响太久,息了下去。
没几秒,又开始响。
他拾起,金属的凉意沁在指间。
拇指一划,贴在耳侧。
“喂?”
“姐姐?”
迫不及待的声音传来。
卧室游走着昏昏沉沉的暮光,沙发旁,持手机的身影,落下手,在屏幕上轻点。
挂断、拉黑。
从始至终阒无人声。
殷松梦推门而入,急匆匆折返来拿手机。
他递过去。
神色平淡:“接了个推销电话。”
第 38 章
危敏因占有欲极强, 殷松梦渐渐发现。
婚礼参加完、南舟市也故地重游了一遍,殷松梦的寒假日渐无聊,她通常会去酒吧打发时间。
危敏因也去。
坐她旁边, 一身卫衣,宽大帽兜盖着, 另类的扎眼。
有时扯扯她衣袖, 皱眉:“好吵,姐姐,我们回去。”
他酒精过敏,面前只搁着杯果汁。
回去多无聊, 无非是待他房间, 玩玩猫、看他摆弄那堆动植物标本、然后他再温吞吞懒进她怀里。
“我还没蹦迪呢!”这酒吧她第一次来, 新鲜感强劲, 说罢混入舞池。
期间有夹克男凑近她,搭讪。
她朝卡座那卫衣荡阔的瘦影撇头, 说自己有男朋友, 敬谢不敏的态度。
蹦累了喝点酒,后劲上来脑袋晕乎乎, 她本来还想再玩会儿,但旁边的危敏因已然怏怏不悦。
压着背, 肘撑着膝盖,托着脸,眨眼频率昆虫抖翅似的, 是在强压委屈、忍泪的节奏。
她一瞧, 暗道不好, 一晚上把他撂在这没理睬。
于是坐过去,哄了几句。
又言:“回去吧?我不玩了行不行?”
“你今晚都要留下来陪我。”他在要补偿。
她点头答应, 心想梁谊柔那边得编个好理由。
危敏因总算晴霁,由她牵着。
出了酒吧,阿波立在车前等候,都上了车了,危敏因朝窗外捩了眼,扭头对她说:“姐姐,我的刀落在里面了。”
于是沿路折返回酒吧。阿波跟着他。
车停在斜对角街边,仅剩她与司机。
她朝外张望,夜深街凉,人影零星,她酒喝多想上洗手间,于是支会了司机一声便下车。
不知怎的,司机竟慌张拦她,一路拦到酒吧旁边的小巷。
她深感莫名:“不是我回酒吧上个洗手间,又不是要尿你车上,你这么拦我干什么?”
“殷小姐,我领您去隔壁街的酒店用洗手间……”
司机话未完,她神色一凝,示意他安静。
黑不隆咚的深巷里,“哐啷”响了一声,像是踹倒了什么东西。
她朝声源望去。
南舟老城区楼房鳞次栉比,小巷深长,这是座在犄角旮旯不太起眼的酒吧,街灯昏黄,巷里漆黑一团。
“殷小姐请吧,这边破破烂烂,卫生间也都老化得不成样子,隔壁那片是新区,酒店设施好。”司机挡住她。
“你没听到什么动静吗?”那一声很响。
司机摇头:“这带流浪猫多,估计猫在翻垃圾。”
话完又催她去隔壁街。
她正要转身。
却清晰辨听出几声被死死捂着,挣扎挤出喉的唔叫。
分明有人!
她拧身朝深巷去。
走得深了反而越能适应昏黑的视野。
酒瓶、易拉罐、垃圾桶、废纸箱……
以及,立在墙角的危敏因,眼珠子被月光笼了层釉质的光,黑白二色,闪着无措,揣在卫衣兜里的手蛄蛹了几下:“姐姐……”
旁边是半蹲的阿波,仗着大块头腱子肉,压制一个血管偾张的男人,被捂着嘴,声音应该是他发出的。
“危敏因,你在干什么?”她惊愕。
“我不喜欢他。”他直言,仿若黑巷里的流浪猫,虽一步一步试探步向她,习性却傲立着长尾,近了,才透出荏弱感,惹人垂怜。当然,也可能是殷松梦自己给羸疾的他一向添的滤镜。
软柔柔偎倚在她怀里,下巴磨着她肩窝。
“可你也不能!”她目光延向那个被阿波大手擒压肩膀,捂到双颊凹陷、眼珠凸露的男人。
退开了半步,看他的表情越显陌生。
“不是捂不住么,别捂了。”危敏因被刺痛,别脸冷声,像在命令一条狗。
阿波刚被咬了一口,吃痛给了空隙,尽管很快又盖上,但还是被他梗着脖子喊了几声,把巷口的殷松梦给引进来了。
闻言虎背一颤,松开了手里的人。
手一拿开,是张鼻青脸肿的面孔,殷松梦隐约眼熟,那身已经破烂的皮夹克……是舞池里搭讪过自己的男生。
她骇动的模样落入危敏因眼底。
眼眶一下就红了。
“是他不好,他要和我抢走你。”他说。
“死/逼/崽子脑残吧!老子搭个讪又——”
话半,被危敏因病白冷怖的脸慑住。
他的指梢在口袋里摩挲,匕首柄露出一圈,从前半句话便在极限忍耐。
撮着乌木柄的速度越来越烦躁。
分明眼圈还红着,阴戾却从骨子里洇进空气,殷松梦瞥见他口袋里的手:“危敏因!给我!”
她语气很重,直觉使然,在喝止。
他被她骤高的音量吓到,肩膀连着兜里的手觳觫了下,把心爱的瑞士匕首递给她时,噎着不敢纵声,眼泪抽抽嗒嗒。
殷松梦这次没再哄他。
“赶紧送人去医院,解决完这件事我们……”她朝外走,想把司机叫进来帮忙。
“姐姐,你看。”危敏因叫住她。
她的话被打断——
危敏因手里一只空皮箱,是阿波一开始提着的。
初见那次,也提了一只。
箱里原本装着的钞票在漫天翻飞,月光下雪亮。
那件烂夹克被补成了红钞的颜色。
危敏因轻睨那忙着捡钱的夹克男:“他也接受了我的道歉呢。”
泪还没干呢,眼睛亮熠熠的。
殷松梦深皱着眉-
皮鞘丢在旁,匕首利刃与手心握合,把进来的李芝吓了一跳。
“快把这危险的东西给芝姨,别划伤了!”她把晚餐放床头,要去拿。
危敏因把匕首套回皮鞘,塞枕头底下,并不给她。
“我不会的。”
否则她会生气的。
见他宝贝的模样,李芝以为是蒋长庚送他的缘故,这匕首是他小时候的生日礼物,蒋长庚人未出现,派人把他期许的礼物给送来了。
李芝怕他神伤父亲去世,岔开话题:“来看看,晚餐有敏因少爷喜欢的腌笃鲜,大少爷亲手做的。”
危敏因厌食,低着眼皮。
自他用新号码拨去的电话接通却毫无回应之后,便一直郁郁不乐。
气色愈发差。
“阿波呢?”他问。
“阿波工作失误,你车祸后被少爷解雇了,换了个新保镖跟着你。”
危敏因无谓,反正是条狗。
他只强调:“随便谁,让他跟我去华城。”
她一定还在生气,才不理自己的。
“敏因少爷你现在身体还不稳定,不适合坐飞机出远门讷。”李芝托着碗,银匙柄向他,慈目轻哄,“来,试试看,能不能握勺。”
危敏因烦躁一拂,瓷碗碎片连着汤汁四溅,有几滴溅在了刚推门而入的蒋溯裤腿上。
盯见那污渍,床头的人一顿,怄气别脸。
“芝姨,麻烦你再去盛一碗来吧。”蒋溯吩咐。
病人不吃饭,李芝愁得吁声嗐气,嗳了声,去外边支会别的佣人来收拾残局,自己又去了厨房。
蒋溯在床畔的沙发椅坐下,扯过他的手,细伶伶的,推碗时被溅了油点,好在不烫,蒋溯拿湿纸巾给他擦净。
“我要去见她。”他鼓腮,“否则多少碗我也不吃。”
“见了她,要做什么?”擦完帮他把袖边挽了两道,方便待会儿吃饭。
“当然是继续和姐姐在一起。”
“她如果不愿意和你继续呢?”蒋溯问。
话一坠,气氛萧条。
危敏因的脑袋霜打似的耷低,揪着被子发泄。
许久,啪搭啪嗒,绒被砸出湿点儿。
“不会的,我好好道歉,乖乖的,姐姐会原谅我的。”
他抬脸,鼻子堵了:“哥,你帮我,帮我跟医生说说,放我去见她,他们肯定听你的话。”
泪洏洏一张脸,与记忆中的稚气吻合
敏因稍大一点,不像儿时那样黏人、撒娇,更多是避着他,兴许是他叮嘱多了,注意这个不准那个,加之高中后上课时间愈长,大学又异地,能觉出他对自己日渐的生分。
譬如那袖边,刚捏好,他把手抽回去,又薅下来,手缩进袖洞里,宁愿长出一截。
“哥……”
仿佛是幼时怕黑而哭的模样。
他牵开目光,千斤坠重似的,恰好对向他床头一张合照。
绿茵铺金,殷松梦一件复古提花毛衣,笑靥明媚;
危敏因倚在她怀里,面颊红扑扑,应该刚和她闹过,卫衣褶乱,发丝支棱。
视线忽就轻了,变得细密。
“她要是原谅你,这一年不会不来看你。”
照片里太阳晃了眼。
合照什么的,他和殷松梦没有。
“我知道啊,姐姐肯定在骑马冲浪,哦,还有开牧场,太忙了,才会忘了我,所以我要乖乖的。”
他拿过床头今天刚洗出来的照片,低头抚着。
“姐姐吃软不吃硬,我去找她,撒娇待在她身边,不再惹她生气,她总有一天会原谅我的。”
“况且,我们没有分手。”
身影腾地起身,椅腿蹭出尖锐的噪声。
蒋溯有些失态。
拇指又开始焦躁捻挫食指。
他们不过在一起一个寒假而已。
可爱情从来都不以时间论输赢。
时间再短,敏因也随口便剖得明明白白。
蒋溯终于承认。
这就是他避着他们之间互通消息,更别提见面的原因吧。
更何况,敏因是他与殷松梦之间横亘的刺。
挑开敏因的话题,无疑又在揭彼此疮疤。
殷松梦会不会和他吵一架,又或者平静地、厌烦地,跟他结束?
“你们已经分手了。”他喉头紧提着,喘不透气,扯开了两枚扣子。
危敏因蹙眉。
抬头欲驳,瞥见他敞着的衬衣领边的吻痕。
在左颈,靠近锁骨,指甲盖大小。
他又想起了姐姐,也喜欢在他这个位置咬。
眸光黯了瞬。
蒋溯注意见他的视线,抚上颈边,想起来,复又扣子捻了回去。
危敏因对他年初三出去公事,还是谈恋爱不感兴趣。
只是狐疑:“哥,你怎么从来不问我跟姐姐到底怎么回事?”
就连芝姨,在听他反复申明彼此没分手、姐姐没有错时,也耐下心,问他,当年有什么内情。
可他哥,从来不问。
莫名地,他又流连上那枚吻痕,被压在衬领下的。
第 39 章
兄弟二人对话后, 危敏因没再闹脾气,无比配合治疗康复。
“该知道的,你睡着时, 芝姨都跟我说了。”蒋溯口吻平淡。
他一点也不想了解他们之间的事。
比如那张照片同他阐述的细节,任何细节。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激励敏因, 还是单纯在嫉妒怂恿下的刺激。
目光拂向危敏因残腿的位置:“你这副样子, 又凭什么以为她还会要你。”
危敏因先是一愣,怔住,眼泪也不流了,状若无事擦干, 仿佛哭着祈求蒋溯的是另个人。
他按餐吃饭, 哪怕吃了又吐也要吃。
营养针也配合打。
每天出现在康复室。
有一项是斜板站立, 他双腿失觉, 需佣人辅助,把他扶上去, 令他双手各握扶手, 再用配套蓝色绑带在前面挡板上固定他臀部,使得他整个人达到“站”的姿态。
尽管是借助外界固定, 以及上半身支撑来完成,但这个姿势, 可以拉伸后跟腱。
他遵照医生所说,训练时,多想, 想象这就是在站立, 这就是大脑发出的站立指令。
他每次都假装自己扶住的是姐姐的手, 这样好像也没有那么艰难。
蓦地,察觉臀部后边的绑带一松, 仅靠双手撑不住全身重量,他整个人往下塌。
本该落在固定住的轮椅上,可轮椅轮子却往后碾,他尾椎骨在地板一震,整扇背都在发麻。
他怕疼,这一摔,五官全拧在一起了,动一下都疼。
老管家在隔壁和康复师聊敏因的情况,听到动静,两人一块赶来,一看,忙冲去把他扶回轮椅。
“说过多少遍,绑带和轮椅必须固定好,今天是哪个佣人负责?这么不小心。”老管家责声向门口。
刚帮危敏因拿魔方回来的佣人,一看,自知工作失职,没吱声,战战兢兢把魔方递给危敏因。
下一秒,危敏因劈手一夺,扬手起了势,对准的是对方脑袋。
魔方有棱有角,又重,这一砸,肯定头破血流。
“敏因少爷!”老管家拔声制止。
没料到他会砸人,从小体弱多病的,众人对他都是又爱又怜,他也有自己的小世界,逗猫玩标本,从不动手,顶天儿了发发少爷脾气,哄几句就好了。
这一下发泄,定是摔疼了。
敏因少爷怕疼,打针那么细的针管,都要心理建设半天,最后别开脸,怕得不敢看。
老管家想着这些,又不禁心疼他。
佣人下意识闪避。
危敏因却停了下来,把魔方按回手心。
被推去做检查时,淡淡吩咐:“万伯,把他辞了。”
姐姐不喜欢他弄得血淋淋的。
他会乖乖忍着。
马术场地障碍总决赛在五月份,姐姐在亚洲站夺冠,要去参加总决赛,这期间他一定要好起来,五月份去看她比赛-
蒋溯能见殷松梦的次数越来越少,她很忙。
买了辆十来万的别克,蹿来蹿去,他去闰城的万木春牧场找她,她说句你来了啊,便扭头继续同银行经理聊项目。
牧场要建马主题的特色餐厅,放牧区要开路砌栅栏,供观光车通行,能在两边体验喂马;还有块草地准备做四驱车项目。
“裘经理你看啊,这块是骑马的地方,马的使役年龄一般在3到15岁,平均年龄在30多,我这儿会养一些退役马。”
她刻意在经理面前强调牧场的营利性,减弱慈善性质,否则拿不到贷款,“当然不是白养,我准备对接一些国际幼儿园,承办他们马术体验活动,小朋友轻,马匹也能承受嘛。”
她卖车的三千万不够剩下娱乐设施的建造。
于是联系银行的裘经理,想项目贷款,项目即是牧马场这个项目。
拟定项目贷款七千万,即能竣工。
她是银行维护的大客户,裘经理也极力想促成这笔贷款,承诺会尽快把授信报告递上分行,落实贷款。
“裘经理有多少把握?”她问,项目需分行风险部评估,批不批复还不一定呢。
“五五开吧。”对方答。
毕竟数额大,没有任何抵押,况且殷松梦又是行业新手,尚且没有任何成绩,优势是背后殷家实力雄厚,这就看风险部怎么侧重评估了。
“听说殷董事长下月初和我们分行行长有饭局,他提一提这事,估计就有着落了。”
“那我跟我爸说一声,他一向很支持我。”她在外奔波算发现了,都敬她背后的神仙,她也不矫情了,绝口不提殷得麟反对自己开牧场,反而逢人就说她爸双手双脚支持她。
人也住回家,当个乖女儿,爸爸长爸爸短的,希望殷得麟能在分行行长那边替她的项目美言。
这样一来,蒋溯连晚上也见不到她。
大三下册开学后,虽说课不多,但她时间总归更紧俏了,一下课就不见人影。
她偶尔去庄园看小菲,反而成了为数不多的见面。
蒋溯正给小菲梳毛,挽着袖边,衬衣扎进腰带里,很干练亭匀的身形,小菲的马尾在斜阳底下一甩一甩。
殷松梦把别克车门摔得震天动地。
在湖边且能听见声响。
她走来时闷着一肚子气。
“贷款的事没成么?”蒋溯拿着钢梳,直起腰,直觉问。
牧场项目算下来,总投资两亿,到位的资本金一亿三,其中五千万是个人抵押贷款,现在项目贷款要七千万,占比太高,风险部光这一条数据就能毙掉,不给批,能批的话,纯粹是紫云集团的面子了。
殷松梦往湖里砸了颗石头,一屁股坐着揪草。
“没成!要紫云集团做担保!”
“集团连子公司都是直接融资,不给担保,我牧场怎么可
弋㦊
能被担保,何况我爸连在分行那边帮我说话都不肯!”
“用牧场地皮做抵押贷款呢?”蒋溯问。
“裘经理说抵押贷款能批,但只能批一千万了,那我不是还差六千万嘛!”
她五月份要马术总决赛了,教练通知她下周跟学校请假,集中训练,意味她牧场这边的资金必须尽快解决,否则一心二用,影响恶劣。
这也是她这些天四处奔波的原因。
“算了,不批就不批,大不了我去跟朋友借,等我做大做强了,都找我跪求存款!”她站起来拍拍屁股草屑,风风火火要走,半道接到贷款黄了的电话,忘记自己这趟来看小菲的。
“我给你。”蒋溯叫住那道每天从自己眼睛边溜走的背影。
把小菲从檐下牵到湖畔草坪,长绳拴在树干,由它悠哉悠哉嚼草。
殷松梦总算停身,转过去。
才发现小菲被养得极好,毛色黑亮,体格健硕。
假肢也适应了,慢走看不出异样。
“给?”她问。
这些天她满脑子都是钱,牧场那边来电话,资金再不到位要停工了。
蒋溯勾着腰,在墙边的水龙头洗手,水流淌过细白指缝,手在方帕里擦着水珠,他视线迤长,注视她,答是。
“六千万?”她狐疑。
蒋溯:“七千万也可以。”
殷松梦步过去,歪着头琢磨:“因为你爱我?”
他擦手一顿,黯着眸子嗯了声。
她爹也说爱她,可不给她钱,说是为她好。
看来蒋溯底线明显不一样。
他的爱是可以给钱的。
“真的给,不要我还吗?”她激动雀跃,去抱他。
却听他说:“按资金比例给我换成牧场股份。”
她抱他的动作一停,手收了回来。
七千万,按比他要占牧场百分之三十五的股份。
“那还是算了。”她摆摆手。
继续往外走,准备去借钱。
“我只要百分之十。”蒋溯攥住她细腕,退步道。
“要不,你借我七千万怎么样?”她灵光乍现。
“我想要股份。”类似小菲。
把她的部分同自己纠缠在一起。
否则,他抓不住她。
殷松梦为难。
“我可以给你打借条。”
“你放心,我保证还!如果我能在总决赛拿冠军,主办方的奖金加上俱乐部的奖金,一共就有六千万呢。”
蒋溯:“我不要。”
殷松梦甩开他手:“我们俩哪天结束了,到时候你把着我牧场的股份,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工作是工作,恋爱是恋爱,我可不想搅在一起。”
“你就那么肯定我们会结束。”话脱口而出就后悔了,他不想和她聊炸/弹一样的话题。
还没引爆,心脏提前塌出个洞,几乎是立刻,他说想抱,想接吻。
半点不想聊这个。
可已然晚了,殷松梦没理他,而是说:“难道不是吗?你天天一副焦虑愧疚的样子,是不是敏因醒了?”
“什么。”脑子嗡一下,唇瓣无意识嗫嚅,声如蚊蚋。
“是不是敏因醒了?”殷松梦重复。
他说没有,只是公司有难题。
殷松梦以为自己揣测错了,哦了声。
“反正敏因醒了,我们就结束好了。”她脚尖搓着草皮。
蒋溯心脏被一只无形骨抓捏着,喉管也被挤压,呼吸困难,他眉宇挣动:“为什么。”
“谁让你是敏因的哥哥。”
草皮被搓出洞,泥巴翻在麂皮靴尖,她跺跺脚:“敏因成植物人,我的确有责任。”
“当初,我也无聊,他、他叫我姐姐,虽然瘦巴巴的,但长得漂亮,我就想,玩玩嘛,你弟弟很容易哭的你知道吧?”她突然问。
天昏下来,蒋溯周身潆冷。
他嘴唇翕动:“你别说了。”
嚅出的声音极其轻,更像呓语。
殷松梦拢着外套,还在用鞋杵草皮,她是想把当年的细节都告诉他的,难得有心情,虽然他不一定愿意相信了。
没听见对方的话,继续回忆:“哦,还有,他其实脾气比我还差,他背地会骂芝姨、万伯,阿波他是当面打骂的。”
“第一次知道,是我跟他在你家别墅后院晒太阳,拍了张照,后来闹过头了,他就喘不过……”
“七千万。”蒋溯插话,像窒息中寻隙浮在沙岸喘息,整个人被浸得湿潮潮。
殷松梦总算极其敏感地因为这个数字从回忆漩涡里出来,看向他。
薄暮中,发现他左颊有道亮晶晶的线。
“我给你,不用股份,求你别说了。”
第 40 章
他错身越过她, 进书房拿支票簿。
殷松梦亦步亦趋跟过去。
“真的是给?赠予的那种给?”
细想想,自己曾经所说的自负盈亏,“算了, 你还是写六千万给我吧,那一千万我准备用地皮抵押贷款。”
蒋溯递给她的是签章好的支票, 数额空着, 由她填。
她拿过笔,经过一番激烈思考,才当他面填上,六千万。
从包里摸出本商务笔记本, 小心翼翼夹在尾页, 又翻到前面, 俯在桌案写着什么, 签名按完手印,“嚓”的撕下。
伸在他眼前, 是张借据。
“我说过, 我会还你。”
他瞥了眼,却把借据放碎纸机, 问:“今晚留下来吗?”
殷松梦盯着被碎纸机绞成渣的借据,总觉得他今天情绪怪异, 兴许是提起了敏因,又勾起了他的惭恧吧,他自己也说过, 跟她在一起会愧对他。
“我要去把支票给承兑了, 账上等着用钱呢, 走啦!”背影毫无留恋。
资金的事解决完,她正式请长假集中训练, 俱乐部住处两点一线。
这天去看小菲,顺便留宿在那座意式庄园。
蒋溯的课程早已修完了,睡前给她补课。
在书桌旁加一张沙发软椅,她盘腿歪坐在那。
蒋溯坐一张梨木,线条板硬的中古椅,身量修直,白衬衫在灯下晕着暖柔,法兰绒的黑马甲泛着质感十足的亮面,指尖扶书页,右手夹支钢笔,跟她讲经济学导论。
“蒋老师,你吃绿橄榄吗?”她把掌心递过去,一颗洗净的绿橄榄在她手心躺着,语气里强调吃。
蒋溯漆眉微蹙,他说:“现在么?不是要补课。”
“又不影响。”她眨眼,格外灵动。
从年初三过后第一次有闲心跟他玩闹。
蒋溯低眸垂视那颗丰盈饱满的绿橄榄,片刻,拾进手心。
他以为自己会像烫手山芋似的扔得远远的,可实际上,他反而攥得紧紧。
旁边催他快点。
就算去卫生间,也会被制止吧。
想着,手抚上腰带金属扣,窸窸窣窣。
拉链咻的一声细响。
殷松梦托颊转笔,看着这切,心想蒋溯真是没底线了。
故意调侃:“这是吃的绿橄榄,你在干什么?”
话轻轻一抛,令蒋溯压在裤边的手一滞,冷白腮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升温熟透,灯光下,望向她的瞳孔震颤了几下,几乎快哭出来。
“你不是……”
殷松梦从身后端出一碗绿橄榄,塞一颗进腮帮:“你以为是怎么吃?”
“没怎么。”他敛眸,薄翼眼皮耷着,声音寡淡。
被捉弄过头,扣回腰带,捻压着绿橄榄一言不发。
橄榄裂出甘酸的汁水,漫过他心头。
沉默片刻后,他把橄榄丢进垃圾桶,用湿巾一下一下拭手,从始至终没扭头回应旁边揶揄的视线,擦净汁水,他重拾钢笔,继续徐徐讲诉枯燥的理论:“边际成本变化……”
被殷松梦打断:“你生气了?”
“没。”他说。
“每增一个产量……”古井无波的模样,视线凝在教材上。
“蒋溯。”她又插声打断他。
钢笔被重按在书桌,他扭过脸来,黯沉燎烧的眼角,语气狠绝掷向她:“还要不要补课了!”
“要啊,可是边际成本你半小时前已经讲过了。”
她本觉得这应该会很好玩。
可蒋溯真的悱愤时,她又怔住。
半晌,问:“要不要接吻?”
蒋溯没搭声。
隔着梨木扶手,她俯过去含他唇瓣时,他没有躲。
轻易撬开牙关,缠弄舌尖,她站了起来,跨坐梨木椅前边,深吻始终交融着,蒋溯一开始无动于衷的手也环住了那搦柳腰。
津液啧唧,分开后他紧抱着她,蹭着她发丝轻喘。
开春后逐渐回暖,碧湖上方腾起薄雾,月辉中仿佛溶嗒嗒的薄荷酒。
“殷松梦。”他喊她,嗓子哑透了。
令她想起春天的猫。
“湿了?”
良久,难堪地嗯了声。
数百公里之外的南舟。
蒋家乱成锅粥。
危敏因失踪了。
彼时的危敏因身处京大门口马路对面。
今天是他生日,他想远远见一眼姐姐。
于是用现金买通了家里一个佣人。
送他到机场,买了张机票。
京大马路对面槭树下,能观察门口来往人群,却被草木半掩着,不至于让姐姐看到他这副模样。
门卫老头捧茶杯穿过马路来问:“你找谁?杵这儿等半天了。”
他冷冷瞥一眼对方,不搭话。
“该不会是个哑巴……”老头嘀咕。
直到白日晼晼,暮色四垂。
“我找殷松梦。”他总算搭理那个摸牙剔耳,行为粗陋的老头。
“打她电话啊,这样等到什么时候。”老头声如洪钟。
见他黯然不语,心想,估计是没有电话,再不然就吵架被拉黑了,现在的小年轻啊。
“知不知道她哪个学院哪个班的?或者住哪栋宿舍?你登记了信息进去找,也比杵在大门口大海捞针强,京大有四扇门,人从别的门进出你等到天亮去喽!”
老头递给他一本卷边的信息簿。
他没接。
他只知道姐姐是华城人,在京大读书,寒假去南舟是为了参加妈妈的婚礼。
别的一概不知,就连她五月份要马术总决赛的消息,还是在网上搜的。
他肺不好,心脏也有问题,没有上过学,模糊的记忆里,坐在车里,张望着从小学校门口出来的哥哥,在他上车时惊喜地扑上去,把家里带的零食捧给他,不生病输氧时每天都能去校门口盼望这刻。
以为只要在校门口等,就能等到。
原来不止一扇门……
他或许该去姐姐家门口,等她出来远远看一眼就好了。
可他不清楚姐姐家住哪。
而且他的轮椅要没电了。
旁边被他从机场用两叠红钞雇来的出租车司机搓搓手问:“您看,天也黑了,我送您去哪儿过夜合适?”
“城西岫清庄园。”
西方天际下的山岫消蚀在浓黑的夜幕里,庄园灯带描摹出清亮精致的轮廓,陶瓦如砚台般光亮,绿茵地泛着绿幽幽的绒光,喷泉不歇地迭起。
三楼某间窗户的光忽地一灭。
月色悠悠洩进昏暗的窗内。
书桌的教材文件散了一地,锃亮宽敞的桌面,像是水杯倒了似的,残留着圈圈点点的水渍。
门边,蒋溯误触了灯光开关的手心,撑在墙面。
俯瞰去,往两边斜开的裙摆,如纱帘般,仿佛被风吹得上下曳动,骨瘦的脚掌碾地,踝骨因为用力十分棱露。仿佛拉锯似的,长锯时隐时没。
年初三那天,他没有丢的工具,今天终究派上了用场。
白墙的手指骨蜷拢,迸起一道道青筋。
他叫她,两遍。
她才分神不耐烦问,怎么了?
裙子,轧进去了。他哑声。
傍晚,殷松梦从俱乐部结束训练出来时,穿了身坎肩束腰红裙,裙褶及膝,被工具架了起来,边缘洇了一道深色印子。
闻言,她低眸,果然。
于是两只手,提了提裙摆,准确说用力扯了扯。
“呃啊……”蒋溯无意识把书架的一本国富论给碰了下来。
掉在地毯上一声闷响。
尾椎骨一阵温润,是裙边。
殷松梦理了理群摆,盯着地上那本精装硬壳的国富论,要他别乱碰,到时候书全砸下来,把他脑袋砸个窟窿。
入春了,意式陶瓦的雪化了,汇成水,沿着瓦檐,砸在书房外的窗台,啪啪啪啪啪,咕唧咕唧咕唧,静夜里噪响。
庄园电动闸门缓缓开启,一辆本地牌照出租车沿路驶停在喷泉旁,司机酬劳丰厚,低头哈腰的,从后备箱搬出轮椅,推在后座旁,亲自把人挪上轮椅。
“小少爷,有需要再找我啊!”
话落,又被丢了一叠红钞,他捧怀一接。
乐呵呵地目送着进门的背影。
一叠一万,这一晚上赚了三万,他做梦似的钻回车里。
门口动静被隔绝在三楼书房窗外。
这座庄园危敏因小时候来过一次,为了看蒋溯舞蹈比赛,芝姨和万伯陪同,在这住了一晚,那是他少有的一次出远门。
他的房间在三楼。
罗马柱撑起宽敞通透的中庭回廊,他遥控电动轮椅穿过,进到主客厅,揿了电梯。
数字缓缓跃动,“叮”的一声。
十二点了,生日愿望没实现。
轮子碾过走廊,发出电动的嗡嗡声。
尽头处一扇半掩的门传出动静。
“啊啊……”
听着像他哥嘶哑的吼声。
很激烈。
他住不惯酒店,否则不会来这里。
生日反正结束了,没见到姐姐,被抓回去也无所谓。
轮椅闪烁着最后一格电,继续“嗡嗡”向前。
五指死命抵陷进沙发靠背,蒋溯踞坐在沙发上,涣动的视野里,门板半掩,他才知房门没关紧,从牙关泄出的声响轻易漫进走廊。
本该压住,可却不受控制。
佣人住一楼,半夜不会上来,这么想着,好像也就无谓了。
瓦檐雪水如绳,还在窗台砸响,啪啪啪唧唧唧。
“好像是你的手机在亮。”后头殷松梦轻声嘟囔,余光望见了那堆杂乱的文件下,缝隙里掩遮的屏幕闪着光亮,说这话时轧着,手抟弄着。
补课时,他的手机本放在书桌角落,应是一开始,连着文件书籍一块随手拂地上去了。
蒋溯快死了。
额头湿潦潦,眼尾蒙雾,喘息沉促。
银白的月色下,雪色覆着,一株菇丑陋挣动。
他亲眼所见,那张茶几,被溺脏了一道道。
仰着脖颈嗬嗬呼吸空气,瓦檐消融的雪水还在不停舂向窗台,微水泥砌的窗台内陷,有了雪水的现状。他低吼着。
延烧的眼尾低垂,恰好掠过门边——
轮椅的金属轮毂在月光下锃亮,身影清羸,正盯着这幕。
蒋溯眸色一黯,视野却晃动得愈发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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