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万木春牧场正式开业时, 大四也开学了,大家忙论文忙工作忙着各奔东西。
殷松梦在牧场里壮志难酬,入冬后, 几十亩的牧地,草根短如发茬, 稀稀拉拉露出连片的泥地。
斗车里的干草料远从蒙城运来, 用钉耙打散,铺在秃地上,林里的马跑出来,无忧无虑地低头嚼着。
旁边的殷松梦揪着根干草发愁。
牧场如今一共三十匹马, 其中十匹是她从动物慈善机构领养来的;还有二十匹是私人马主的, 他们跟自己的马感情深厚, 即使退役也想养它们安度晚年, 但平时生活事业繁忙,便出寄养费, 寄养在这, 偶尔空闲会来骑乘。
牧场的主要收益,便来自寄养费、场地会费, 可牧场聘有马工两名教练一名、还有主题餐厅员工、四驱车项目教练、观光车司机等等……开业生意寥寥无几,即将入不敷出。
坐以待毙不是她个性, 于是成天像陀螺似的转来转去,为牧场揽生意。
她留意到现在正逢毕业季,每天都在办毕业宴会、班级散伙饭, 市内几家紫云酒店的包厢、宴厅这两月被订满了, 每天的预约电话还在不断打进来。
前厅部总机刚婉拒一通预约来电, 被面前的殷松梦吓了一跳:“殷小姐。”
殷松梦倚在台前:“姐,那些客人订不到地方态度怎么样?”
“有的抱怨几句我们怎么做生意的, 有的客客气气的。”接线员规矩地答,碍着殷松梦是集团千金,不好吐槽工作难做。
殷松梦有数,找到负责总机的前厅部经理,刚吐露自己的想法。
意料之内,对方果断拒绝:“不行殷小姐,总机接线不能提无关内容,这是规定。”
“没有要总机直接推荐客人去万木春牧场,只是有的客人情绪不好,需要安抚,你提出赠送万木春主题餐厅的八折券,也为紫云留住了潜在客户嘛。”
见对方松动,殷松梦适时给自己戴高帽:“殷董事长对牧场发展一直是鼎力支持的。”
前厅经理思忖一番,点了点头。论到底,集团千金开的牧场,和酒店属一家,他也不想开罪殷松梦,况且,送券是为安抚客户,不算违规,只要有个由头解释得清,一切好说。
自从有了总机那边送出去的八折券,主题餐厅半个月生意不断。
她包大巴车接送毕业生们,免费请摄影师跟拍,给他们发胡萝卜体验喂马,教他们开草原四驱车,玩累了,再聚回主题餐厅,话筒连上音响,走温情离别路线,师生朋友抛泪拥抱,一拨又一拨,服务周到,口碑也渐渐打出去了。
京大的毕业聚餐她自然不会放过。
结束一天工作,回程途中,她打电话给汪宝玲:“班里聚餐订时间地方了嘛?”
“没呢。”汪宝玲这两年是班长,临毕业负责这事,“我正组织采集学信网信息呢,忙死啦。”
“交给我怎么样?咱自己班给打七折。”通话中,弹出蒋溯的来电,她给划掉,接着推销。
“太好了,旺季能订上紫云酒店。”汪宝玲以为她说的是自家酒店。
“不是紫云,是我牧场的主题餐厅。”
“闰城?会不会太远,晚上结束回学校不方便,他们要抱怨的。”
“我包车到校门口接送,昨天还接了隔壁体校两车人呢,他们玩得可嗨了,那些男生喝醉了还想去玩四驱车呢。”
闻言,汪宝玲彻底安心,痛快交给她。
她又接连联系学院里别的班级,兜兜转转要到好些班长的号码,把牧场的生意排到了下个月。
刚挂断电话,殷得麟的电话赫然闪烁。
她预感不妙,接起。
殷得麟:“送八折券的事是松梦折腾出来的?”
她蔫声蔫气:“对紫云也没坏处……”
“券是紫云送出去的,万一在牧场遇到问题,还能摘干净吗?”
“哪有您这么咒自己女儿的。”她兀自嘀咕。
“总之,送券的事到此为止。”
她也预料早晚要被腰斩,格外强调:“这事儿是我的主意,前厅经理那也是受我胁迫,爸爸没处罚他吧?”
殷得麟哼声:“我只教育你个尽给我裹乱的。”
其实女儿的牧场能开起来,他也隐隐骄傲,当初她闯进办公室,为小菲争辩,做出的承诺,甭管贷款、卖车,她正在践行,现如今也也捱过开业难关,那日笃定她的理想主义开不出花的殷得麟,也逐日期许起来。
远远看见风格独具的尖肋拱顶,山脊似的,在夜色里巍立,别克驶进庭院,窗明如昼,她下车拢了衣裳,进了正门。
来过多次,还是嫌这庄园太大了,中庭回廊的罗马柱,一根根合抱之木似的排列,仰头能见天穹。
雪白拱券顶吊着盏玻璃罩子灯,暖黄的光晕下来,纤影从底下一晃,转到客厅。
沙发的红丝绒抱枕亮幽幽,旁边木茶几压着张复古花纹的羊毛地毯,后头真火壁炉哔剥作响,燎起的火苗倒映在对面拱形壁橱的玻璃上。
穿过客厅,是两面通透的餐厅,不出意外的话,蒋溯应该在料理台前,围裙带缚着截窄腰,衬衫挽了袖边,做彼此的晚餐。
她蹑手蹑脚贴墙过去,想吓他一跳,却扑了个空,餐桌菜肴热气袅袅,人呢?
佣人说蒋溯还没回来,这菜是厨师做的。
她掏出手机,看见蒋溯半小时前的消息,是在她没接他电话之后发的-
临时有事,晚点回。
她于是吃完晚餐洗漱休息,累了一天很快睡沉。
夜深,蒋溯躺进来时习惯性搂着她,她折腾几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又睡熟了。
清曙胧明,她比他先醒,指腹在他脸上画画。
随后捏住他鼻尖。
“别闹。”他蹭脱开,手臂把她整个裹起来,转个身正躺着,垫着她抱在怀里,眉眼惺忪看她。
“我跟你说,我主题餐厅的生意排到下个月了。”她把他吵醒就是迫不及待说这事。
“殷总真厉害。”他夸她,嗓音沙沙的。
殷松梦手背拍拍他胸口:“等我见了校董,把幼儿园的马术体验活动包下来,业务就更多啦。”
校董是蒋溯的关系帮她搭的桥,约好今天下午见面。
她在他怀里雄赳赳的。
蒋溯帮她把头发丝别在耳后:“这么开心么?”
他的手护具拆了,功能恢复如初,唯独绕着腕口留下道细绳似的疤痕,极其醒目的殷红。
“嗯!”殷松梦重重点头,拇指摩挲那道凸起的疤,“又降温了,手还疼不疼?”
手骨虽愈合,但入冬以来气温骤降,寒气仿佛从那圈渗进骨头缝里,阴阴地抽痛,像卷了条甩不开的蛇腹,医生说这后遗症要伴随他一辈子了。
蒋溯摇头,说不疼。
可近来殷松梦总能观察到他圈着手腕轻按。
正欲说什么,被蒋溯仰起脖颈细细啄吻给打断,他身上睡衣料子微微打褶,晨色昏蒙,眸色也朦胧:“昨天很忙?”
“对啊。”殷松梦立马细数一遍,昨天牧场有多忙,业务刚起步,难免生疏,这半月也总算步入正轨。
蒋溯回应着,手臂拢紧她,闷闷“嗯”了声,没提梗在心头,自己被挂电话的事。
“我该起床了,上午还得去学校见班长们呢。”昨天暂时敲定毕业聚餐的日子,她今天要去见面,把订金收好,也当面和客户联络联络感情,以免反悔。
殷松梦的时间像一颗雨滴砸在荷叶上,四处溜走。
最后汇集回来一丝丝,留给原地的蒋溯。
蒋溯很多时候闷恹恹的,听她分享白天的琐事,偶尔搭茬夸她,更多时候一句话也不说,只一味紧拢她。
直到两班毕业散伙饭那天,临出发时,她心爱的那副耳环缺了枚,想着应该是上次做/爱落在书房哪角落了,她去翻找,翻出叠自己的照片。
见校董的、在大巴车窗旁的、在牧场的、独处的、一帮朋友客户的……
照片左手捻右手,刷刷的,一张张,速度愈发快,她质问:“你让人跟踪我?”
“绑架案的主谋出狱了,我不放心。”蒋溯一时驻在门口。
曾绑过蒋长庚的一任情妇,最终被判处二十年监/禁,前阵子服刑结束。
“什么时候?”她问。
蒋溯:“我打你电话没接的那天。”
他也不解。
为什么偏偏用这个前缀来形容。
大概从那天起,心底起了道沟壑,填也填不满。
殷松梦搓开照片,日期对得上。
满腔愠恼慢慢消解,把那叠照片随手塞回去,继续找耳环,边嘟囔:“你让人跟我,也事先和我商量讷。”
还是蒋溯在沙发角落先找见,递给蹲地上的她。
珍珠耳环躺在他手心,安安静静。
她劈手夺过,戴上后站起身:“不准再让人跟拍我!我自己会多注意的,有什么异象及时跟你说,再说,现在的治安哪能和二十年前相比,你这太夸张了吧。”
蒋溯眼眸深晦,答应了她。
殷松梦痴黠参半的,这事一阵风吹过,她便释怀了,和蒋溯成双出现在聚会。
第 52 章
两个毕业班的人各占餐厅楼上楼下一层, 鲜花团簇,横幅高挂,中式大圆桌, 在热闹中诉说别离。
“你们1班在三楼,去吧。”殷松梦站在楼道阶沿下同他告别, 一个转身, 一阵风从他怀里溜走。
他攥住她:“殷松梦。”
她回头,眸里微惑等他下文。
“照片的事,抱歉。”他说。
那日晚归得知主谋出狱,让阿昆暗地跟踪保护她, 出于她安危考虑, 貌似勉强说得过去。
可拍回来的那叠照片, 毫无道理。他却独自在孤光朦胧的书房, 详览过多遍。
他烦透了,殷松梦怎么可以有那么多事令她开心, 他不仅要提防敏因, 甚至要提防她身边那些男的。
深夜他总是旁敲侧击,白天和谁见了面, 倘若她的说法和照片不一致,他大概会当场失控。
可殷松梦总是坦荡得令他心虚, 她从来不瞒他,甚至眉飞色舞同他分享一切。
他曾在敏因面前说殷松梦是人不是物品,但这种行为, 想把她独占的想法一天天发酵, 他又把她当成了什么?
门口有女生在喊她, 说是四驱车教练忙不过来,要她去一趟。
“我原谅你。”
说完, 离去的背影恣意明快。
蒋溯有一瞬间固执地觉得,她的原谅是没工夫计较。
四驱车项目起点是一块轮胎砌成的场地,沿窄路驱进牧地旁边的树林,有教练带队,林里辟出一条专门路线,全程大概七公里,项目极其受欢迎。
餐厅三楼,能将绿林下边的热闹尽揽眼底。
起点处五彩斑斓的轮胎,绵延在冬日里光秃秃的草地上,殷松梦小跑着朝那去。
出发前会有平地教习训练,毕业班聚会人多,殷松梦过去是机车迷,教练证也考过,因此忙不过来会去搭把手。
殷松梦旁边的男生,是蒋溯住校期间的室友,元子野。
她把手放在握把上演示着:“这儿拨一下两驱变四驱。”
“一共5个档,p停车档,r倒档,n是空档,h是高速,l是低速。正常前进挂到h档位就可以。”她对元子野说。
她穿了件立领束腰厚夹克,牛仔裤裹着双笔直如削的长腿,踩一双及踝靴,冬季里保暖又干练,跨坐上去开出小段时,风勾过长发,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头顶的阴天像块灰抹布,可她神矜狡黠,总能令人恍若置身向阳天。
“元子野,你上来试试吧。”她回头说。
元子野有些脸红,挠挠头过去。
殷松梦让出驾驶位,自己坐到后边。
“这款四轮越野摩托还是比较好上手的,放轻松。”
元子野载她开了一圈,她在后边循循教习:“转向要减速,防止侧滑,颠簸的时候也可以站起来驾驶,保持平衡……”
元子野紧张地转向。
“对,你开得很好讷!”她适时激励。
但也不忘叮嘱:“上路后跟紧教练,如果熄火了或者遇上突发情况,教练会第一时间帮你解决的。”
一队四驱摩托车在两名教练带领下行进树林,发动机声浪远去,空气里剩些汽油燃烧的气味。
“大家玩得开心!”今天接待的都是同专业同学,她在原地挥臂,面颊鲜妍,热情目送。
回应她的是一串刺激的嚎叫。
她笑着转头,远处蒋溯抄着兜。
草皮像条脱了线的旧围巾,扯开片枯黄,一圈圈四驱车的轮胎印,不算美妙的景致。
他今天穿了身双排铜纽的羊绒棕皮夹克,风中身量修峻,鼻梁的无框眼镜,显得视线寂谧,朝她迤来。
“你室友刚走,他后面还有个位置能载人,要你早点来就好了。”她说。
看吧,她总是这么襟怀坦白,衬得他的独占欲好像全无道理,蒋溯站在原地。
“你想玩吗?”她以为他从餐厅下楼来也想玩四驱车,于是步前去问。
蒋溯的身段样貌是道靓风景,但却没什么生机,情绪莫名低沉,把她圈在怀里,没搭腔。
“特想玩的话,把我那辆给你开?”她的那辆放在仓库,和用来营业的不同,产自俄罗斯,四个超低压车轮,水陆两栖,最大可输出160马力,她平时会在后边拉着一斗车干草料开出去喂马。
带他到草料仓库,拍拍那辆亮锃锃的越野摩托,眉梢轻扬:“1.8升的本田r18发动机,四个轮子还能改装成履带,试试?别人我可都不给碰。”
她把车钥匙抛给他。
蒋溯接过,摩挲在手心。
驻足不动,眼皮低着。
殷松梦盎溢饱满的情绪,总算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怎么了?”
她贴去搂他腰,仰头问。
蒋溯唇抿成线,晦黯的视线落在那双明眸里。
该怎么开口,自己阴暗地想要所有人都离她远点。
他揉搓着她的腰背,收紧双臂,颤着唇去吻她。
干草堆积的仓库,阴天的窗户,她被抱上那辆越野摩托车头的铁架子,手心贴着他侧颌,低头含着舌尖细细吮着。
发丝滑落在他微仰的面庞,唇舌缠弄着,啧唧细响,他帮她把那缕发丝别在耳后,大手穿过温腻的颈子,轻抚揉挲。
“殷松梦。”悠长的吻结束,他与她交颈细喘。
“干嘛?”她觉得他今天怪怪的,情绪好像极其压抑。
蒋溯眸黑而深,盯着她时仿佛一片湿漉的夜海:“干/我。”
好像只有这种方式,她才足以摈弃外界,他也才够深切感受她在身边。
牧场开业后她太忙,的确很久没做过那档子事,环望眼仓库的高墙,干草堆叠,她叠腿后仰,反手撑在车头笼架上:“你确定?”
蒋溯往车里拿了工具,把仓库门反锁。
“嗯。”
下一瞬,仓库铁门却哐啷啷大敞,一辆四驱越野摩托疾驰而出,轮胎卷起飞扬的草屑,直奔绿林。
“看到那面黑白格的旗帜没?入口在那。”她跨坐在后边,环手抱着他的腰,俯耳给他指路。
越野摩托正好坐两个人,一前一后,彼此的大腿,像一对大写的八叠在一起。
她的夹克松了腰封,解开拉链,下摆铺了圈在座位,只能看到膝弯下小腿踩在脚踏上。
“追上队伍吧。”她说着往前坐些。
从侧面看,再正常不过的越野骑行。
可蒋溯表情却隐隐挣动,蹿出仓库的速度慢了下来,摩托油门熄弱,渐渐停在了旗帜旁。
“慢点……”他垂着头,握把上的手背迸起道筋。
“不要,我想骑快点。”她歪过头去看他表情,无形中满柱挤轧。
甚至紧挨他,贴着他后背,微微站起来,倾过身子,从后边覆上那只拧油门的手,拧了把油门。
蒋溯顿时眉骨颤抖,嗓音嘶哑:“你坐回去,我来。”
越野摩托驶进树林小径,声浪轰鸣。
大马力的发动机隆隆震动,蒋溯只觉得震颤感从脚底,传送到四肢百骸。殷松梦甚至无需费什么劲,只是懒洋洋搂着他,便足够他忍受了。
夜里下过雨,林间积水湿泞。
车轮碾过青苔旁一汪黄澄澄的泥水。
殷松梦顺势往前一轧。
蒋溯痛苦闷哼,鼻息薄喘。
她在他耳畔轻哂。
建造之初,为了增强越野感,故才开辟的山路,越崎岖反而越刺激。
驶过积水洼地,是一段颠簸至极的石子路。
殷松梦在车上被束带颠磨,清爽袭来,下意识紧扣他腰间的棕皮绒料,下巴抵在他肩膀,前前后后,调整位置般,细微耸动。
他设想是在仓库,怎么也没想到,会这样。
手里拧着油门,路边松树擎立,车辆驰过,松针微晃。
阴渗渗的天气,到处湿答答的,连坐垫也未能幸免。
殷松梦揩了一把,满手露水般,黏出丝,放到他眼前。
蒋溯死人般不吱声,她便反复拭在他裤腿上。
“我好像听见车队的声音了。”她静耳去听。
尖叫声、四驱车发动机轰隆隆,隐隐约约,大概几百米距离,估计转过前面一个弯就能赶上。
蒋溯浑身陡然一僵,坐得不舒服,挪了一下。
“唔……”
车速再度迂缓渐停下来,可颠簸依旧,仿佛又回到那段石子路,车头被颠得吱呦吱呦响。
“往前开。”殷松梦催他。
轮底积水晃荡出涟漪,松林静谧,前面车队的声音仿若被放大无数倍,刺激着蒋溯的神经。
头顶横逸的松枝抖簌着,一下下,哗哗作响,松针的露水全淌进了他夹克毛领里,椎骨的凉,令他猝然清醒。
手骨几乎熔进把手里,胸膛压着燃油箱,脸快贴上仪表盘了,车轮陷进水洼,涟漪狂震。
“殷松梦……”他唤她全名。
他想要她清醒些,睁开眼看看这是哪。
烂泞的窄路,四面透风的松林,拐角近在咫尺的人声。
可又堕落地想,随她去吧,她难得弄一次。
这种时候她会忘乎外界,忘记牧场,眼底只有他。
“都说了让你往前开了!”殷松梦几乎在踏板上站了起来轧动,躁恼摁着两方髋骨,坐回去,“快点往前开,这是单方向行驶的线路,往前开才能出去,我受不了了。”
颠簸一路,她现在只想开回仓库狠狠弄他。
油门重新燃响,转过山弯,车队堵在小路上。
队尾的元子野听见动静回头,一脸惊喜:“你们也开来了?”
他们衣襟齐整,殷松梦敞着外套在后头搂住他,看似毫无异常。
蒋溯哑声应了句,情绪不高。
殷松梦暗中抵力狠轧,在他闷哼声中,一拳砸他后背:“都怪你,开那么慢。”
车队堵着,有同学的车熄火打不着了,教练在解决。
好在十分钟后,狭路通畅了。
四驱越野摩托驶出松林,没在终点停留,直奔仓库。
旁人目视驰离的车尾,感慨他们毕业季分手季,感情还如胶似漆,一路都抱着。
傍晚,餐厅在放离别的乐章,两班人玩累了,喝得醉醺醺的,抱头痛哭,也有趁机表白的,喧呶不休。
仓库掩在冥冥薄暮中,铁兽似的越野车架饱受摧残,吱呀噪响。
“啊啊……”
不一会儿,铁门哐哐啷啷的动静,仿佛激烈按在门边打架似的,撞得黑隐隐的铁门一下一下往外摇晃。
蒋溯满手铁锈。
他听见窗外的雨声送来餐厅里别离的悲绪。
“呃……殷松梦,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么?”
殷松梦这次忘了永远的事哪说得准。
她哼哧哼哧,脑里氧气稀薄,开始胡言乱语:“会的,我爱你,我好想弄死你。”
雨里起风了,蒋溯仿佛被风兜打得悬空,只能死命把紧那锈斑斑的门把手。
第 53 章
铁门被抨击得颤巍巍, 好容易才消停。
蒋溯躺在燃油箱上,后脑勺垫着仪表盘。
两手锈渍。
不想弄脏彼此身上,只能垂在身侧。
高墙上方的窄窗被夜色覆盖, 雨越下越大,他好像闻到了空气里泥尘草地放射的腥味。
草料仓库是牧场前身的俱乐部自带的, 没有修葺, 头顶窗牖渗进水珠,凝了一滴,砸在窗台四溅开,细细密密洒在蒋溯脸上, 须臾间, 又凝住一滴, 丝丝缕缕散落时, 蒋溯眼睫轻颤。
铁锈、雨水、草屑,脏透了。
可灰蒙视野里, 殷松梦高扛腘弯, 被旁边来电的手机映亮面孔时,他又哑声制止:“别管它……”
是四驱车教练打来的, 她抟圈着那盘蜿滚烫的筋,捞起手机接通。
手机贴在耳侧, 屈起的手正好把腿肚固在肩胛骨。
电话那头的音量透到听筒外边,可见急迫。
殷松梦无意识一紧,指甲在圆孔附近留下道红痕。
“啊……”
殷松梦那手立马把蒋溯的嘴捂紧。
同电话那头说:“我这就过来。”
外边霈雨如沸, 寸寸挪离感传来, 忽地一空, 蒋溯还来不及难受——
昏暗里,窸窸窣窣, 殷松梦解开工具,套起牛仔裤,穿了靴,一副要离开的模样。
“怎么了?”他嗓子沙哑。
“有一辆四驱车陷在泥浆里了,我这台马力大,看能不能拉出来。”车上的学生已经被教练用空车接去了餐厅,只是雨越下越大,车轮越陷越深,两名教练冒雨在那折腾许久,也没能把车开出来,所以才联系她。
“快起来吧,收拾一下,这台车我要开走。”她把湿答答的工具塞他怀里,催促着。
“别走。让阿昆开过去好了,你别淋感冒了。”蒋溯捧着那工具,强拖着酸沉踩地,想抱她,可手脏,只能手腕去揽她。
“陷进去一辆车大好几万呢。阿昆又不熟悉地形,再说淋个雨不至于。”她动作迅速,弯腰捡起外套拢好。
抱了个空,他强压涩意:“我陪你。”
但他赤条精光,得先捡起草垛上的裤子,为了赶时间,强忍湿潦,直接穿上,想着回去再处理。
然而腰带尾梢刚穿进裤袢,旁边的殷松梦丢下一团擦过坐垫的手帕,套上雨衣,已经启动了油门。
“不用,你慢慢收拾吧。”话完,拧油门驰离了仓库,蹿进雨里。
门口倒灌进一阵夹雨的风,蒋溯半身袒裸,冷意钻进骨头缝,手腕断口抽抽地疼。
车灯光圈里雨线斜劈,排气管震出白烟。
“一二三!”
口令起,两辆车一齐拧油门,牵引杆中间的锁链绷直,泥坑里的车轮疾速打转。
旁边拄着铁锹的教练高喊:“油门再加,还差一点!”
马力全开依旧不够,殷松梦对路旁的教练说:“涂教练,我载你出去,你从起点再开一辆车进来,我在前面拉,你在后边顶住车尾,这辆拉出来了,填上坑,你那辆再开过来。”
在场共两辆车,一辆受困,一辆她的,林道狭窄,是单行线,掉头受限,她的车还是从终点挂倒档开进来的,好在受困点离终点近。
教练抹了把面,刚坐上她后座。
远处两柱车灯在松林里划出湿亮的痕迹。
殷松梦回头,那是牧场的四驱车,正驶来。
是蒋溯?她被车灯刺得眯眼,隐约辨清雨夜里那弧清峭的面容。
他那辆车雪中送炭般,顶住受困车的车尾,殷松梦这边拧足马力,车轮总算拔了出来。
教练回头张望蒋溯那辆车。
下车扛铁锹,欲铲石子帮他把坑填好,再供他通行,以免又陷进去。
殷松梦也回头,见他挂了倒档,倒出一段距离。
“上车吧,他准备直接开过来。”她看出他的意图,对教练说。
“这怎么开嘛,别又陷进去一辆。”教练见状心头打鼓。
其实过泥坑也有技巧,马力轰足,一鼓作气,千万不能停。
蒋溯倒了一定距离,油门直接冲过了泥坑,果决迅捷。
“我靠,老板,你男朋友车技蛮叼的。”教练惊呼。
殷松梦总觉他冷着张脸,全程一句话也不说,情绪怪异。
收回目光,喊住还欲倒回去填坑善后的教练:“快上车,走了,明天再管。”
雨天在树林里待着总归不安全,她得对员工安危负责。
开出终点,除却加班费照常算进工资里,又给两教练单独发红包,叮嘱她们回家注意安全。
另边毕业班聚餐已经结束,大巴车已将人送回校区。
殷松梦撑伞追在后头,对前边兀自往前的背影唤:“蒋溯!”
“蒋溯你等等我!”
他被雨浇得湿淋淋。
脚步渐慢下。
殷松梦总算赶上,伞撑在彼此上空:“多亏你从起点开了辆车过来,不然还要花更多时……”
伞面嘈杂,她听见蒋溯嘲弄的语气:“殷总忙完了?”
话半,欣喜的语气被掐断:“你又怎么了?”
“没怎么。”蒋溯薄唇轻扯出话音,坐进车里。
她和他同车来的,也只能钻进另边。
雨夜里行进的古思特阒寂无声。
彼此身上都有些狼狈,殷松梦只是裤腿被打湿了;
他更甚,除了被淋透,前襟满是泥点子,应该是在松林里顶车尾时,被前车空转的后轮胎溅的,额顶倒拂的发丝还在滴水。
手里正拭着那副眼镜。
前排的阿昆递来干毛巾。
殷松梦先一步接过,帮他擦脸。
被偏首向窗外避开。
殷松梦干举着。
片刻,把毛巾甩他腿上。
“因为蒋总没被/干够?还想要?”她盯着车窗淡映的倒影,也学他讽弄。
蒋溯指腹一滞,连着丝布极力按着镜片,一语不发。
回到庄园,两人各去一间房洗澡,她磨蹭许久,从浴室出来,主卧依旧空荡荡,她干脆把门给反锁。
刚躺好,“笃笃笃”,她竖起耳尖。
刻意撂了一会儿,等敲门声再度响起时,才去开门。
却是佣人来送姜茶。
对面次卧的门板紧闭,蒋溯宿在那,一连数日。
她早出晚归,每晚经过那扇严丝合缝的门,眼周熬出圈淡青。
终有一天,戴上工具推开那门。
身影翻身背对她,床头搁着本经济类书籍。
“蒋溯,我知道你没睡着。”
“上次被打断了你不满意?那接着做啊!我看你就是欠/操。”她说罢去翻他肩头。
蒋溯不配合,闷着劲,两人在厚实的床垫摔了几个回合。
“忙成这样还想着泄/欲?用强也要上?”争执中他被叠按在高枕里,陷进去,胸膛起伏,眼尾燠热,抑到极致的郁愤掷向她。
殷松梦一滞,面色刷白。
轧在褶边的工具被她解开,拎在手里走了出去。
没了来时的气势。
她在金桦海喝酒,喝得醉醺醺。
车钥匙按个不停,车门也跟她较劲似的,怎么也拉不开。
她气得往轮毂踹了一脚。
铁疙瘩没事,高跟鞋里的脚尖疼得要命。
她蹲在地上埋脸抽气。
车门却从里边打开,危敏因蹲在她旁边:“姐姐真是个醉鬼。”
“后面那辆车一直亮呢。”
脸枕手臂,亮晶晶的眼观察够了,才去扶她,把她搀进后边那辆车。
他支着醉成软塌塌的殷松梦,刚打开后座车门,竭力后整个人被带得往里倒。
车辆一震,前车的阿波立马出来查看。
被他喝止:“滚开。”
把门“砰”关紧。
“蒋溯……我没想强迫你……谁让你……活该……”她醉语嘟囔。
危敏因趴在她身上,仿佛看不够似的。
不过在听清她念叨的名字时,眉心嫌恶地蹙起。
“姐姐因为他喝酒?”他故意说,“酒味臭死了。”
却又俯脸在她颈边贪婪地细嗅。
殷松梦仿佛在做较劲的梦,挣动抵住他的肩,把他摁在靠背。
“就强迫你……欠弄……你活该……”
坐起来的危敏因,视线正对副驾,那有个被随手搁置的工具,他嘴角浮笑,轻捻她发丝:“我给姐姐弄。”
“不过这里不好,他们很快会发现的,我带姐姐换个地方。”
他把她安放在后座,拿过她手里的车钥匙,从前排中间的空隙穿过,坐上驾驶座,发动车辆时,撤下玻璃对旁边的阿波冷声吩咐:“在这儿守着,拖住他们。”
酒吧门口的别克驶离,消失在路口。
殷松梦胃里的灼酒被颠晃,往喉头冲涌,她莽然拍打玻璃,车辆刹停在江边,她活像箱笼里憋久的鱼,扑腾出车门,俯栏呕吐。
危敏因跟在后面给她拍背。
“我哥真不是个东西。”
殷松梦吐完,被江风一刮,坐回后座,清醒了些。
逐渐拼凑起窗外的潮平岸阔、鳞次栉比的江景楼盘,以及旁边座位清减的身影。
“敏因?”
危敏因眸色绽光,被认出来的欣喜,扑进她怀里:“姐姐,我好想你。”
她把他扯离,往车门挪过些,极目环望江畔,满腹疑窦:“我和你为什么在这儿?”
“我开车带你来的。”他黑眸晶莹。
她本意更想问半年未见的危敏因怎会出现在眼前,但好像危敏因第一句话便道出了缘由。
开车?不禁往他双腿流连数眼:“你的腿好了?”
危敏因乖巧点头:“嗯,不疼了。”
“那就好。”她头脑昏昏欲沉,听得旁边窸窣细响,扭头蓦然一睖睁。
危敏因两手交叉把卫衣兜头脱了,骨棱棱的,他探身去拿她醉前失魂落魄丢在副驾的工具时,脊背是纤瘦的病白。
“姐姐,这里不会有人打扰。”
第 54 章
江风尽日刮着, 林荫下的轿车陡一晃动。
殷松梦扯过攀在驾驶座的卫衣,朝那片骨瘦如柴的纤白甩过去,一起身, 酒后沉甸甸的身躯几乎踉跄跌回座位。
同处后座,危敏因背朝她, 叠膝抵双肋, 匍伏着,只觉一阵凉风,他扯掉盖住自己后背的卫衣,扭头发现那工具被她搁进了扶手箱。
她衣襟完整, 面朝窗外, 也不看他。
他紧攥怀里的卫衣:“姐姐, 我们做一次好不好?”
“不可能。”她紧靠车窗, 玻璃的凉令她捡起缕神思。
“我哥就那么好吗?”他嗤了声,贴过去搂她, 取暖似的依偎。
“你爱上他了?”下巴垫着她的肩仰头, 眼底攒泪。
殷松梦久久不动,她刚吐过, 靠在那快睡着似的。
危敏因在她肩膀磨蹭脸颊,把泪揩在上边, 他下定某种决心,执她手去抚挲尾骨:“姐姐,我这次会很乖的, 你摸摸我。”
殷松梦被攥去的五指始终掬缩着不打开, 脑袋被他猫似的呜咽吵得快炸了, 她猛地抽手:“我是你哥的女朋友!”
危敏因被拂得跌坐在旁边:“那你跟他分手啊!”
“你是他从我身边抢走的!”他激喘着,面容涨红。
“你清醒点, 我们早分手了。”她毫不迁就他的情绪,甚至帮他回忆,“敏因都不记得了?”
那个寒假,目睹酒吧小巷漫天飞钞的疯狂,她提了分手,他反而若无其事来黏她,越这样,她越不敢和他继续。
恰巧,京大隔壁体校的邵世珂追她,她给对方一笔钱,买他陪自己演场戏,用新欢割舍旧情的戏码,李芝也亲眼旁观。
他以为邵世珂是华城人,陪自己演出戏便飞回去,不会有什么事,结果去机场半道被截了打成重伤,厚钞堆叠着伤躯。
以至后来她逃回华城,答应了出院后邵世珂的追求,尽管什么都不做,空闲喊他吃顿饭,也又是宝石又是买车给他弥补,他竟然反而安慰她,修养几个月赚个百万块的医疗费也不亏。
他情商高,和他相处也轻松,维持了近半年光景。
这都是后话,她当天是在一栋闲置的别墅醒来的。
迷药刚过,手铐把她铐在床头,剥得光溜溜,丝缕不留。
那天有泰半光景她都迷糊糊的,危敏因窝坐在不远处的沙发,口袋的匕首拿出来把玩,他其实一点也不敏捷,拿着把锋利至极的匕首看似渗人,实际把玩时能不小心把手指头割破。
“嘶……”他盯着指头的血珠泛泪。
“姐姐,疼。”他望向床上的殷松梦,寻求安慰。
殷松梦体力恢复了些,温声哄他:“过来,姐姐帮你看看。”
他顿时欣喜,只是走到一半想起什么,又停下,折返回沙发,抱腿缩在角落,耷着脖颈闷恹恹的。
“明明说过只喜欢我的。”
却把手挎在别人臂弯,说从没真正喜欢过他。
“骗子!”他哭着吼,连食指的疼也忘了。
他脸埋在膝盖,声音闷闷的:“我的猫姐姐也抱过。”
是只尾巴只剩半截的黑猫。
“从小都是我照顾它,可它却只跟我哥亲近,每天我哥一回来,它在吃饭也要过去蹭蹭他。”
他扯笑:“我哥去外地上学,它竟然情愿溜出去流浪。”
“所以我就把它尾巴砍断咯。”
“再照顾它愈合,它现在哪也不去,就待在家陪我。”
“姐姐,我也把你的……脚砍断,你永远陪着我好不好。”阴渗渗的语气先钻出来,他歪过脸。
却见殷松梦趴在枕头上一动不动。
手腕被悬铐在床栏,手掌似乎充血了。
他立马奔过去。
其实她的迷药劲彻底过了,刻意伪装成虚弱的模样。
待他一近身,便把人辖制了。在他身上摸了半天没发现钥匙气得把他揍了一顿,拳打脚踢闹出的动静吸引了阿波推门。
只是门刚开一缕缝便被他挡住视线喝止:“滚出去!”
“姐姐你不要我了吗?”他的烂肺喘得厉害。
盈盈闪闪的泪水,像受伤的小兽在呜咽。
但她怎么会被眼泪骗,用臂弯反绞他脖颈:“钥匙!说!不然我勒死你!”
危敏因泪湿面颊,声嗓挤压:“我本来就是来给姐姐解手铐的。”
钥匙是他那把匕首的匕尖,一顶一撬。
她充血的手坠下来。
立即把他衣服扒下来,套自己身上。
临出门那刻,危敏因喊:“姐姐!你敢走我死给你看!”
背影微顿,毅然决然离开了南舟。
至于李芝打电话通知她危敏因出了车祸成植物人,她扣着手机咬唇沉默半晌,挤出漠然一句“别来烦我”。
江岸公路车辆零星,车停在路边,彼此都没注意到一辆厢式货车的逼近。
忆及从前,危敏因低垂着脑袋。
正欲说什么,“砰”车尾一响,他整个身子砸向前排靠垫-
树叶遮隐的监控探头恰好对着尾箱挡风玻璃,监控画面隐约可辨,危敏因袒露上半身,几乎贴紧与她低语。
货车一撞,下来一个中年男人,看似诚恳,不住弯腰道歉;被撞轿车里先下车的是殷松梦,她先俯腰查看车损,和货车车主交流几句,大概是在拨4s店电话。
正趁这时,男人从后头往她口鼻捂了张毛巾。
她晕死过去,刚套好卫衣下车的危敏因撞见这幕,冲上去和他扭打,轻飘飘的身躯被摔晕,两人被搬上货厢。
男人关上货厢门,压实帽檐,钻进驾驶位。
监控里的江岸,最终只剩一辆被撞碎尾灯的轿车,和地面一团白毛巾。
“是他。”尽管裹得严实,阿昆也认出来,那是前阵子服刑结束的黎九。
二十年前绑架案的主谋,和蒋家商业纠葛极深,说世仇也不为过,破产后东山再起无望,绑架了蒋长庚的情妇勒索钱财,这事曝出来,蒋长庚出轨成了事实,蒙在鼓里的隐婚妻子和他感情破裂,双方闹僵,分居两地,撇下两个孩子在国内,蒋长庚花两亿美金赎人,这段婚姻也毫无修复的可能。
但黎九在拿到钱的当天就被捕了,一分也没转出去,败得彻底。
殷松梦一夜未归,蒋溯从酒吧门口沿路查到的监控到这断了,那是辆套牌货车,这段路就这一个监控探头。
如果是勒索,可他现在还没接到只言片语的电话。
面笼憔悴,想抽口烟缓解心悸,火苗颤抖,怎么也点不上。
旁边擦燃打火机欲给他点,他扯下烟在手里攥成两截:“去找,继续找!”
阿昆被他眼底满是血丝的模样恫住:“是。”立马跑出去打电话。
蒋溯掩面,手指拽着发根。
是吵架,她才出门……
无边的冷寂中,旁边手机乍然响起,是个陌生来电,带来一线生机。
废厂被木屑和油漆味浸淫着。
殷松梦是在一桶干涸的油漆旁边醒来的。
手脚被绑,宿醉加药劲,像有把铁锤敲开了脑花,头痛欲裂。
危敏因就躺在她脚边,昏睡着。
面前的男人下车交涉时一直和她道歉,态度诚恳她也没有多虑。
如今温厚不再,粗犷灌酒时满身匪气。
她想起蒋溯和自己提过的,绑架案主谋,预感不妙。
危敏因也悠悠转醒,痛得五官拧在一起,视线触及那嚼肉喝酒的男人,避光似的往她身后缩:“姐姐,我怕。”
他情绪虽不稳定,却也很没有安全感,也很胆小,阿波才是他的另一把刀。
康复这半年,阿波被蒋溯外派去英国,直到他双腿痊愈,同样被送去英国,才想方设法与他联系上,那条狗还是很听他的话,让做什么做什么,希望他能有点用,赶紧来救姐姐和他。
另一边,一辆车直冲岫玉庄园,阿波踉跄跪在蒋溯跟前请罪。
“少爷,敏因少爷失踪了!”
是他没护好他。
处理完尾巴应该尽快联络敏因跟过去的。
蒋溯疾步略过他,独自开了辆车,直奔电话地点而去。
蓝铁皮棚被风刮得呼啸作响,看窗外天色,近黄昏时分了。
她再次与那个浑身酒气的男人搭话:“大哥,我想上厕所。”
对方依旧咕咚咕咚灌酒,旁边一堆易拉罐、白酒瓶,视她无物。
她预感极其糟糕,中途她和对方聊赎金,不管诱惑再大,他始终毫无反应。
如果不谋财,那就是要他们的命了!
她放弃搭话,手心捏着块铁片,在一点点割背后的布条。
废旧的厂棚连扇像样的门也没有,如果她能解开绳索,四处是报废的切割机和铲车架子,拾起块趁手的废铁,哪怕和眼前的亡命徒搏斗一场,也还有逃出去的机会。
“姐姐,我们会不会死?”危敏因面色苍白,他晕过去之前被踢了一脚,呼气愈发困难。
“不会的。”她心脏擂响。
布条裂了个口,还差一点了。
男人望了眼天色。
像是种信号,他敲碎只酒瓶,像座山似的立起来,直朝他们来。
语气被磨砺得异常平静:“我让他父亲算计了一次,他既然病死了,留的账我只能找他儿子算了,怪就怪你倒霉,是他女朋友。”
“蒋溯也快到了,杀了你们,我也会自我了结。”
“姐姐,我害怕。”玻璃瓶裂成锋利的形状,像朵冰凌花,寒光倒映在危敏因惊惧的眸底。
殷松梦以为他是装的,毕竟亲眼目睹了他过去的嚣狂,可他双腿不住往后挪,是真的在觫觳,贴着她像只受惊的兔子。
“别怕。”她细声宽慰。
布条松动了。
那只手先伸向危敏因,大概是他的恐惧取悦了对方,那手一迟,又转向殷松梦。
一把拽起她后颈。
她双手拼命挣动着。
玻璃尖直刺她咽喉。
布条还差一丝!
忽觉旁边黑影一蹿,扑向那座巍峨的山。
瘦弱的身躯像块破布被甩开,狠狠砸向废弃的铲车。
后脑磕中叉车前面那块生锈的扁长状货叉,月轮下顿时开出大片大片的血花。
殷松梦的手终于松开。
眼看那柱玻璃要往他细微起伏的胸膛扎去,她心脏狂跳,解开脚上的布条,奋力勒了上去。
双脚绞住眼前粗壮的男人,手肘青筋暴起。
她好像回到从前学巴西柔术的傍晚,可这次没有重来的机会。
……直到感觉男人终于瘫软过去。
她踉跄去晃危敏因。
血湿透了他的后背,把他背起来时,黑色卫衣染了大片木屑和灰尘
他轻得像片云。
背起来毫不费劲。
只是他一直呕血,像流沙似的从她臂弯里往下滑。
她捧也捧不住。
“危敏因!”她一直叫他。
狼藉里被勒晕的男人似乎在苏醒。
她背着他加快步伐。
朝月亮下那座明亮的城市奔去。
“姐姐……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
第 55 章
这片厂统一迁进工业园区后, 连片荒芜,灌木涌占马路两侧。
从肩膀坠在胸前的两条瘦臂晃荡着。
“姐姐……你没穿鞋……”危敏因奄奄一息。
她是穿高跟鞋出门的,搏斗时松脱了, 现今光着脚,不停踩在坑坑洼洼的马路上。
“把我的给你……”他用尽力气动了下, 也只是吐了大口血。
“别动!”他两只脚哪来的鞋, 应该是在她背上时掉落的,老话讲鞋飞人没。
想到这,她兜住他膝弯,把塌下去的人颠回背膀, 用尽力气, 朝路牌指示的马路跑去, 他们身上没了手机, 只能在男人追上之前尽可能找到人迹。
她叫危敏因别动,可真当他不吭一声, 肩头的血越来越凉时, 她又慌神。
“敏因?”她跑得肺烧呼吸,手臂开始泛酸, 快要背不住他不停往下滑的身子了。
“姐姐……我好困……”他把脖颈眷恋地软软地贴住她颈窝。
“不能睡!你不是有很多话想说么?说给我听。”她竭力兜住他瘦损的身躯。
好在这句话后,他竟然找回些力气, 手臂也能主动收拢,箍着她肩头。
“要是我一直乖乖的就好了……姐姐就不会生气离开我……对不对?”
“嗯。”她望向兜揽废厂荒芜的沥青马路,路灯延向远处的城市, 有希望了!
“其实猫猫的尾巴……不是我砍……我只是想吓姐姐……我想姐姐留下来陪我……”
他的黑猫去流浪, 跟一群野猫争食打架, 几天后被他找到时断了尾。自他抱回家照顾它,黑猫便很亲他, 甚至超过了他哥那份,拿他当救世主似的,再也没溜走过。
可他那时候太急迫、太害怕了,忘了姐姐吃软不吃硬,何况是以死相逼,姐姐彻底不要他了。
“姐姐……我好喜欢你啊……”
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呢,大概是第二面,那算二见钟情吧,她穿红裙子真漂亮。
他喜欢鲜血迸溅,可害怕见到自己身上有血珠,会疼,刚摔那刹快疼散架了,现在已经感觉不到疼了,被姐姐背着,星野低垂,甚至有种幸福感。
“姐姐有没有喜欢过我……”他往后脑摸了摸,好像是骨头,再问一遍,想她能骗骗自己。
视野陡然一跌,殷松梦被绊了一跤。
她一骨碌爬起来,痛也来不及呼,要继续背他。
尤其望见深林那道追来的黑影时!
“快起来!”她竭力拽他。
危敏因也看见了。
“姐姐……别管我了……反正我这辈子也不会甘心的……”与其窥伺她爱蒋溯的一分一秒,不如死在这,最后一刻,姐姐背了他也抱了他。
他躺在她怀里,血手推她走。
“你喜欢过我的对吧?”只是固执地问。
殷松梦哽咽着点头。
眼看黑影越逼越近,她掂起块砖头,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
刚站起来,远处的车灯映亮夜空,地面的影子一瞬间拉长,她望见了蒋溯下车的身影。
再醒来,是在医院。
梦里敏因在她怀里变成具尸体。
她惊坐,输液管猛地晃荡。
“敏因!”
她昏睡了一天一夜,病房围了圈人,殷得麟、傅伽烨、秦奥、汪宝玲……连梁谊柔和她丈夫也从南舟连夜赶来。
“危敏因怎么样了?”她噩梦惊醒,急喘着问。
在场多数人是不知危敏因这个名字的,只知道绑架犯绑了她和蒋溯的弟弟。
还是梁谊柔知道这号人:“听医生说送出国抢救了,蒋溯陪着。”
“你还管他干什么?冤有头债有主,还好你捡回条命,否则真被他们兄弟俩连累死了。”秦奥忿懑。
殷松梦淡扫他一眼,没搭话。
“你们先出去吧,我想休息。”
她把脑袋缩进被子里,精气神被霜打过。
“行了,我们先出去,堵着影响空气流通,”殷得麟剜秦奥一眼,“爸爸就在外面,随时叫一声就进来。”
门开脚步渐远。
病房落静,她听见最后一串沉稳的脚步靠近了床头。
傅伽烨徐徐言述:“危敏因做了一台手术,情况还是欠佳,只能连夜用专机送去英国一家私人医院,他失血过多,血型又特殊,蒋溯跟过去输血了。”
“他会死吗?”被团里嗓音闷缓。
傅伽烨凝声片刻。
“这件事,归根结底,是黎蒋两家的世仇,你别自责。”他对那团缩成鹌鹑的被子温言宽慰。
“他是不是可能会死。”殷松梦依旧问。
危敏因的稠血凉在她肩头,她脑子里全是他下巴脖颈血糊糊,躺在她怀里奄奄一息,问她有没有真心喜欢过他的画面。
蠢死了,居然还在意这个。
那段瘠薄而短暂的感情,不值得他还惦念着。
以至她悔不当初,要是那个寒假没去南舟就好了。
他也许会在那座城市安顺无恙地过完这辈子,撸猫、玩魔方、佣人捡来昆虫给他做标本……
她和蒋溯,兴许这辈子也没有交集;
当然,也可能会在大学里正常相识相知,比如两班轰趴、某次经济学的大课、前不久的毕业班聚会……
他样貌身材契合她审美,兴许不经意间就勾起了她注意。
抑或是她某个瞬间攫获了他的视线,虽然这种可能性很渺茫。
总归不是像现在这样,弄得一团糟,兄弟生仇。
梁谊柔说得对,哪有和一家子兄弟谈恋爱的。
何况敏因偏拗,濒死之际,还在执着上段感情。
傅伽烨从不定论未知之事。
半晌沉凝,“不会,他不会死,接机的那家医院是全球顶尖。”
她终于扯下被角,露出半颗脑袋:“真的?”
“真的。”
从小傅伽烨的话总是诚笃有分量,殷松梦愿意深信。
她扭过头问:“蒋溯他还好吗?”
“嗯,和歹徒打斗手部有些皮外伤,也是他开车送你和危敏因来医院的。”
傅伽烨坐在床畔,拆开床头早给她备好的保温餐盒,边道:“警方到场后也把昏死的歹徒拷走了。”
“喝点汤么?”他把骨头汤倒在碗里,舀了勺递在她嘴边。
殷松梦了解情况稍微安心,总算把脸从被角里探出来,靠坐着接过勺:“我自己来。”
刚抿进口,霍然想起什么被呛得剧咳:“咳咳咳咳他的左手有旧伤!用力不能过烈,医生有帮他检查吗?”
傅伽烨神色复杂,拍那段薄背顺气,边“嗯”了声。
其实蒋溯在她床头片刻不离,枯守了一夜,手骨青紫斑驳,沾着不知道谁的血,衬衣狼藉。
下属请他去检查手伤,他置若罔闻。
直到殷得麟得到消息赶来病房,看见病床上额头手心带伤,惊累过度昏厥的女儿,第一句怒言向他:“你给我滚出去!自家的恩怨没料理好差点把我女儿命弄没了!”
他憔倦难掩,垂头任吼。
偏偏手术室那边传来消息,血库的血告罄,他和危敏因血型一致,要去输血,这才暂离病房。
血送进去不久,手术室接连递出张病危通知书。
傅伽烨站在这头,亲见蒋溯高大的身躯怆然一晃,幸而有两名下属及时稳住。
一间是亲弟弟,一间是女朋友。
也就没谁还会记得蒋溯也是罹祸的一者。
他在走廊打电话,联系英国的医院,眼布红丝,嗓音干哑,像是几天几夜未眠。
他乘专机赴英,临行前,来过一次病房。
不过那时天亮了,病房已经围满亲戚朋友。
傅伽烨只觉门外一道影子站了许久。
听完医生的叮嘱,再抬头去看,不知何时空荡了。
殷松梦闻言,咳嗽渐缓,拾勺重新喝汤。
喝了小半碗摇头:“饱了。”
傅伽烨搁下碗,帮她掖好被角。
“好好休息。”
殷松梦住院三天,更像躲了三天。
不想处理牧场的事,也不想改论文二稿,更不想处理她和蒋溯的关系。
她输液吃药睡觉。
吃药后傅伽烨会给她一颗小时候爱吃的橘子糖。
她含在嘴里,看窗外的大雪冉冉。
下初雪了。
她和蒋溯认识有一年半了,中途分过一次。
这场初雪她第一时间用来衡量的是他们认识的时间。
牧场打来电话,马厩的水管因为这场大雪冻住了、马术教练嫌牧场骑乘生意惨淡要跳槽、四驱车项目因为恶劣天气必须暂时关停了……
周影电话问她,有没有时间去一趟澳洲,一档电台栏目刚曝光一家非法运营的屠宰场,截获了一批沦为马肉的赛马,问她的牧场方不方便安顿这批退役赛马,她也愿意万木春牧场赞助一笔款。
出院那天,她淡妆宜面,扎了个马尾,衣装轻简,她没要任何人来接,只是请4s店店员帮她把修好的车开来医院。
她接过钥匙,直驱冰雪素裹的城郊。
昨夜,她打了个跨洋电话给蒋溯。
那边寂静无边。
她问:“敏因手术怎么样?”
“脱离了危险期,只是脑部受创,醒来大概率会失忆。”蒋溯低沉倦哑的声音仿佛飘泠在旷地上空。
“忘了好,希望他永远忘了。”她靠在床头,忽觉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左手还好么?”她静默片刻又问。
“嗯。”
好像彼此都能从这段纠缠的关系中重生。
她望向簌簌落雪的黑夜,马儿不知道怎么样了。
掂了掂语气:“蒋溯,我们分手吧。”
等来漫长阒寂之后。
“好。”他说。
第 56 章
殷松梦到牧场第一步, 先把马厩的水管用电伴热带解冻了,水管和马厩墙面的自动饮水系统相连,马鼻子伸过去触碰阀门便能出水。
冻住这三天, 全靠马工一桶一桶水往各个马厩里送,即使水桶固定在墙壁, 还是被马儿造得马厩湿答答的, 混着稻壳,居住环境狼藉不堪。
水管解冻后,自动饮水系统也能正常使用。她组织马工对马厩来了一次大扫除,重新在马厩铺上稻壳和刨花, 令马厩焕然一新。
“老板, 教练员的事怎么办?”马工牵了一匹高大的退役马去工作室备马, 忧心忡忡的。
开业以来, 牧场主营主题餐厅与四驱车项目,骑乘场地除了马主们偶尔来骑乘他们寄养在这的马, 基本没什么生意, 买课的学生少,意味教练提成低。
前段时间殷松梦见过幼儿园校董, 谈成了马术体验课的合作,但教练还是要跳槽, 毕竟这座牧场养的都是退役马,吸引不来上赛场的青年骑手。
“今天还有幼儿园的小朋友来参加马术体验课呢。”马工说。
殷松梦笃定:“会有教练员来的。”
“谁啊?”
卢筱拎包到万木春室内马场的时候,窗外絮雪纷纷, 自然光穿过半透明屋顶, 温融明媚。
马术服勾勒出英气的背影, 颇有耐心的亮音传来:“小朋友们记住没?”
“记住啦——”面前一群戴卡通头盔,身穿防护马甲的萝卜头异口同声。
“我们最后复习一遍, ”萝卜头们随她一齐念,“不要在马儿后面走动,马儿面前保持安静,喂马的时候要怎么样?”
“把手伸平——”稚气齐喊。
殷松梦踱步时,视线拂及铰链门旁的人影,登时明亮,步过去迎她:“筱筱!”
卢筱之前是尧舜俱乐部的马工,正因热爱马术才在这行从业多年,为省会费骑马、接触马匹,哪怕从马工做起。
当初寒假殷松梦和她同区实习时,轮休常教她马术,后来开学了,偶尔假期有空也会约出来教她。
卢筱梦想当马术教练,前阵子终于如愿通过六个考核项目,拿到教练证。
但这行,要正式当俱乐部教练又不仅是考证那么简单,要讲人脉名气资历,还要看你过去在各大赛事可否有成就,毕竟俱乐部营销,教练们的赛绩就是一大噱头,会员才会慕名而来。
所以卢筱还在尧舜俱乐部做马工,直到昨晚殷松梦联系她。
她攥着手提包带:“松梦你怎么会想到找我?”
“你不是一直想成为教练,证也考了呀。”她去帮她接过包,发现她犹为紧张,笑道,“好吧,实话跟你说,那些有资历的教练都看不起我牧场养退役马伤残马教小朋友的发展前途,还好有你来救场,你帮我一个大忙你知道吗!”
“我真的行吗?”卢筱踌躇不前。
殷松梦便推她往前:“当然。”
“我相信你,热爱马术的人一定可以给那群萝卜头种下骑士梦。”
她介绍卢筱给小朋友们认识。
忐忑固然不假,但卢筱十分珍视这次机遇,昨晚熬夜把教学内容做好课件,发给了殷松梦。
一节课程结束,小朋友们坐上那辆考斯特时,稚嗓齐震,跟卢教练再见,闹得她脸蛋通红,目送商务车送他们回幼儿园,雪花静静落在身上,深处的血液早已沸腾。
路中间的考斯特驶远,露出她对面的人影,殷松梦合手环胸站在门檐下,飞雪里眉梢鲜亮,也学着远去的小朋友们喊她:“卢教练。”
笑意盈盈,“一起去喂马吗?我介绍马儿们给你认识。”
卢筱脸红得能滴血。
冒雪冲她面前,语气羞愤:“你就别笑话我了。”
“好好好。”她去仓库骑四驱摩托之前又悠悠来一句,“卢教练。”
两人笑闹着朝仓库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卢筱总觉得她在踏入仓库那刻,情绪淡了下来,虽然也在笑,在和她聊牧场的三十匹马,但卢筱总觉着仓库像勾起了她某段回忆,以至她笑意未达眼底。
“走吧!上车!”在车尾牵引杆勾一斗车苜蓿干草,殷松梦跨坐着拧燃油门,拍拍身后座位。
林间的马匹听得熟悉的油门声,纷至沓来,马背覆雪,殷松梦卸了草料,用钉耙打散,撑手坐上摩托看它们静静嚼动。
“这匹白马叫念念,是今年春天一个风力工程项目组在野外遇到的,当时它大部分躯干陷在池塘边的泥沼里头,项目组的人用绳索把它套住,一点点拖出来的。”
“救出来送到了当地的动物救助机构,医治后放生野外它怎么也不肯走,放远了过几天也会回到救助站,于是便一直养在救助站,后来救助站资金不足,被我领养来牧场。”
卢筱带了袋胡萝卜来亲近马匹,她喂哪匹,殷松梦便同它介绍那匹马的由来。
“念念,”卢筱抚着马颈,“你还真是念念不忘啊。”
“我们牧场即将要迎来第三十一匹马啦!”殷松梦望着远处的雪松枝,语气说不出来的期待、怅惘。
卢筱:“也是救助站领养吗?”
“不是,你认识的,小菲。”
小菲原本该在牧场建好后便接回来,但当初蒋溯说留在庄园,他来养,当时两人感情尚存,加之小菲被他照顾得极好,她也就没异议。
现在是时候去把它接回来了。
去岫玉庄园那日,风轻雪晴,她的车后边跟着辆运马的货车,去之前她没联系蒋溯,他现今应该还在英国,庄园有佣人,并不拦她。
小菲膘肥体硕,伤腿与假肢也磨合得很熟练了,毛皮洁净,蹄子黑亮,应该昨天刚洗过澡护理过。
牵它上车厢时,它望向那片放牧的湖地,又灵性地朝三楼窗台望去。
殷松梦也顺势而看,那是书房位置,但窗帘半闭,空无人迹。
“小菲乖,走了。”
小菲终究是信任亲昵她的,进了车厢。
临走前,她把一张六千万的支票交给了佣人,请他转交给蒋溯。
她账上有六千五百万,足够承兑这张支票。
其中三千万是比赛奖金,另有三千五百万是紫云股份年底的分红,前两天刚到账。
她和蒋溯,这次分清爽了。
一辆别克轿车,一辆厢式货车驶离庭院,消失在尽头。
这个冬天开始无期限下雪。
牧场危机解决,殷松梦把小菲安顿好后,飞去了澳洲,去见周影电话里所说的那批被电台救获的退役马。
那些马暂时养在樊西牧场,亲睹同类被宰杀,被救助时,极其畏惧,泪水含混,叠挤在阴暗的角落,它们曾经都是在赛马场备受瞩目与嘉奖的战马,习惯在阳光下奔跑,近一周过去,还是挤缩在马厩,等牧场马工离开才肯出来进食。
樊西牧场是纯盈利性质,周影也只是股东之一,只能令马暂养在这,需为它们另谋去处,便想到了殷松梦。
活物入关手续复杂,她在那待了一个月,代替了马工,日渐和马匹们亲近-
伦敦某医院。
危敏因摸了摸脑后新生的短得扎手的发茬,望着窗外晴朗的天,床被上是被他刚拧好的高阶魔方。
一个自称他哥的人,说他在一次绑架案中被罪犯所伤,头部受击,失忆了。
原来失忆是这种感觉,脑袋里什么也没有,像闭着一只眼去看,闭着的那边什么也没有,连黑也没有,只有空洞的虚无。
不过,魔方倒是挺简单的,他哥说这是他从前爱玩的。
病房门响了。
阿波抱着只断尾黑猫。
“敏因少爷,这是你以前养的猫。”
猫从他怀里蹿的一下,跳上病床,轻蹭他腰腹。
“是么,”他脑海如静水,用手去抚,猫咪立马翻起肚皮,很亲他,他嘴角微浮,“它叫什么名字?”
他已经习惯每个人在自己面前诉说崭新的过去,听得毫无波澜。
唯独这次格外主动询问。
“猫猫。”
“就叫猫猫?”
“是的。”
“我取的?”
“是的。”
“还有这些,是你以前做的标本。”阿波打开一只手提箱,里面小方格里昆虫种类殊多,大蓝闪蝶、月尾大蚕蛾、长戟大兜虫……
他心底平波无澜,可指尖却像有肌肉记忆驱使似的逐一抚过:“这儿翅膀怎么碎了?”
那只有手掌大的亚历山大鸟翼凤蝶,翅膀虽然看似完整无缺,但不知为什么,他就是能辨出来,蝶翅是裂后修补的,尽管白胶隐藏得很好,破损边缘粘合得严丝合缝,但他还是一眼看出来,那地方的鳞粉不太正常。
阿波语滞,那是他闹脾气,要殷松梦留下来过夜,自己撒气砸的,等殷松梦温声哄他,答应过夜,他又边哭边补。
“我、我不太清楚。”他不擅长在敏因少爷面前撒谎。
但那段感情,提了反而于他不益。
他后脑勺的伤,是血淋淋的教训,阿波情愿他不记得。
这是所有人的默契。
他结舌的话令危敏因蹙眉。
面前的大块头立马跪在他跟前。
“你怎么总喜欢跪我?”他眉骨存惑。
手臂抱着猫歪头:“以前也是这样?”
阿波点头。
这些他能如实告知。
“起来吧。”他领口瘦骨孱孱,对过去的这事不感兴趣,只是抱着猫玩。
蒋溯进来病房时,他已经轻易记得了每只昆虫的名字习性特点,脑海那种空茫感减淡了些。
魔方、猫、标本……这些他好像天然亲近熟稔,无需费劲就能相通。
门口,大衣脱给阿波,里边一身西服裁量考究,蒋溯解了单粒扣子坐在床畔的沙发椅,掂起床被那成功复位的高阶魔方:“会玩了?”
危敏因扯了段窗帘布蹲在地上逗猫玩,没抬头:“很简单。还有桌上那些动物学期刊杂志我都看完了。”
“哥,上学好玩吗?”他抬头,问那个自称是他哥的人。
听说他身体原因,几乎没踏足过学校,曾去过几天,但因为犯肺病,加上自己抗拒再去,便一直居家授课。
这次出院了,如果愿意,他哥会帮他联系伦敦一所私立大学。
“念你感兴趣的专业,不会无聊,敏因想去?”蒋溯旋弄魔方,错乱位置,又复原着。
危敏因点头。
他无聊。
他哥公事繁冗,集团国内两头跑,偶尔风尘仆仆来医院看他,可他记忆空白,所谓哥哥,于自己就是个知道姓名的陌生人。
唯独那些期刊,还能打发打发时间。
“行,我帮敏因联系。”他把复原的魔方搁回床头。
恰好李芝也送晚餐进来了。
摆在餐桌,招呼他们俩吃饭。
仿若小时候。
可如今,一个日愈成熟寡冷。
一个失忆空茫。
坐在那只剩筷盏磕托,以及桌底黑猫的喵叫。
“对了,哥。”危敏因想起似的问,“殷松梦,是谁?”
气氛倏地凝静。
收拾标本的阿波,布菜的李芝,一时间敛气屏声。
独剩蒋溯慢条斯理进食。
危敏因续道:“一个月前你从国内回来,在我床边守夜,我那时候脑袋还很疼,好像听你睡着喊这个名字,是这么念吧?”
“不知道,忘了。”对面的人淡言。
第 57 章
澳洲夏气炎炎, 殷松梦在那的一个月,除了喂马放牧办手续,抽空也在周边玩了一圈, 去可伦宾动物园抱考拉、喂小袋鼠。
朋友圈晒的照片里,毛茸茸的小袋鼠把爪子放在她掌心, 憨态可掬, 还有两张是她去黄金海岸冲浪的照片。
海水无垠,硅砂晶白,海浪浅浅荡漾,她一点点蓄能, 慢慢放松, 等浪翻涌时, 她在浪板上, 控制着,享受刺激里的平衡, 肾上腺素飙升, 控制身体,像在驯服浪花, 从远处看,更像渺小的叶片卷在浪潮中, 一遍又一遍。
临走拍了两张海面打浪的照片,发完朋友圈,想起来她好像和蒋溯还是好友。
于是搜“蒋”, 他的头像十分好认, 是最初注册的原始灰头像, 没换过,微信名即是本名, 加他甚至连备注也不用改,至于朋友圈,更是没开通。
在点击“删除联系人”那刻,她顿了瞬,鬼使神差似的,又退回聊天界面。
想知道他是否先删了自己,这大概是一点攀比心理在作祟。
于是按照网上查的方法,点击转账,能输正常密码说明彼此还是好友。
但她手机界面弹出一栏字“你不是收款方好友……”
蒋溯先一步把她删了。
也没什么,证明两人一样,都将走出那段关系,这正是她当初分手想要的结局。
不想谈一场像绳结,越缠越乱,兄弟相争,威胁性命的恋爱,太复杂太累了,还不如开牧场来得畅意。
站在那,海风舒荡,吹阔了心境,她删了好友之后,随即驱车回樊西牧场。
出入境手续和检疫证明办好了,年底,她包机把三十匹马带回国内。
每两马匹被安置在一米多宽的运马箱中,运马箱被固定在机舱,箱中垫有刨花,飞行途中也备好了干草和水,准备齐全。
周影送她登机前问:“你的牧场能顶得住这三十匹马的花销吗?”
“放心吧,我有把握才接手的,何况,影姐你还捐了一笔款。”周影以个人名义捐了一百万支持万木春牧场。
“牧场的宗旨是养老拓新,人马相系,我一定会把牧场规模越扩越大。”
周影说相信她。
这小姑娘总有无限活力,在异国他乡为马匹办检疫出入境手续难免两眼摸黑,焦头烂额。可她却天然相信自己能成,申报、对接澳洲这边政府兽医部门、拿检疫证明,来回跑,累了会吐槽几句政府办事效率,但一转眼,她又跑去看考拉、冲浪了,很能自洽。
她也年轻过,不禁后悔自己年轻时太紧绷着、不够莽撞,站在安检口依依惜别:“下次再见松梦,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说不定很快能再相见,我还想趁澳洲夏季结束之前,去看蓝光萤火虫呢。”马匹检疫证明有期限,她得尽快回国。
“那好,我等你来看萤火虫!”周影和她拥抱。
她知道,殷松梦的生活,风景无限。
本来还想宽慰她新闻里绑架案那事,似乎也没必要了。
不过,殷松梦看萤火虫的打算被搁浅了。
回国后牧场面临着资金周转的风险,去年为建牧场,她先后共计抵押贷款六千万,贷款期限一年。
新的授信批复倒是还给她批了六千万额度,但她得先把六千万还上,再从银行重新贷一年期的六千万出来。
万幸是她开给蒋溯那张支票还没被承兑,所以她暂时先用那笔钱周转,贷款很快下来,账上钱款充足,也不影响后续支票承兑。
但支票一承兑,账上见底,明年底公司资金周转则会成问题,她得趁这一年,把牧场充分运营,增加营收。
这年,仿佛被迫开启多倍速。
论文三稿稍作修改,最终定稿,答辩顺利,高分通过。
仲夏时,槭树阴阴,她去学校领学位证和毕业证,毕业典礼在大礼堂,校长拨穗授学位。
听旁边座位的人聊起蒋溯,说是他把华城一家子公司迁址去了南舟,意味工作重心在英国和南舟,随着毕业,他和华城似乎再无交集。
“蒋溯不是和殷松梦是一对儿吗?他怎么可能和华城没交集?”座位里窃窃低语。
“不知道,可能分了吧?他们还挺配的,站一块多养眼,家世也门当户对,不知道为什么分,因为绑架案?”
“别说啦,人回来了。”
殷松梦领完证书,悄声和旁边的汪宝玲说:“我先撤了,约了一家摄影公司的人见面。”
“去吧,路上小心。”汪宝玲知道她忙牧场的事,据说贷款收紧,银行年底批给牧场的授信额度将收缩到四千万,殷松梦牧场现如今有六十一匹马,利润足够覆盖每月运营成本,但一旦贷款额度缩水,将影响资金周转,她在跑合作,提前做准备。
礼堂的毕业典礼如常进行。
台下蒋溯的位置,空缺三小时,旁边人影来来回回。
临散汪宝玲望了那位置一眼,心想,蒋溯和殷松梦大概走到尽头了。
殷松梦总是有源源不竭的填充,她要释怀一个人,简直太轻易,况且,这次双方都在背向而行-
半年多过去,逢初春。
万木春牧场前车位紧俏,宾利车泊进仅有的空位,皮鞋踩过灰砖、沥青路,熟门熟路进了牧场。
一路上,数对新人在绿茵地取景,婚纱铺在草皮,笑靥幸福望向镜头;
远处四驱车队直驱绿意盎然的松树林,欢呼迭起;
另一边的牧场静悄悄的,观光车停在路边,一群小朋友在栅栏外喂马儿吃胡萝卜。
殷松梦脚踩筒靴,外套工作马甲,正在室内给马儿洗澡。
刚开春天气稍微回暖,她手心那截皮管洒出恒温水,把马毛淋透彻。
看见门口的傅伽烨:“你等我会儿,还没洗完。”
“牧场年初刚扩招了员工,怎么还要你来给马洗澡?”傅伽烨脱了外套挂在旁边置物架,边挽袖口。
手里拿了把软毛刷,沾过桶内沐浴露,仔细搓洗她用温水淋过的部位,先是马匹的脸部、脖子。
“小菲我习惯自己洗,它腿不方便。”淋完温水,她便刷着马背。
过去两家联姻要订婚那段时间,她曾很躁恼傅伽烨这号人,尤其他露出那种高高在上可拿捏她一切的状态时,一度令她痛下决心,要做出番事业。
现如今牧场名气渐涨,她却毫无趾高气扬的欲望,甚至和傅氏的旅游公司签订了合作,能平心静气相处。
傅伽烨之前来考察过几次,也会帮她放牧给马洗澡,做得也还不差。
刷完后,她用温水把泡沫冲净。
傅伽烨便拿水刮把马身多余水分刮除。
她又用厚毛巾裹了去擦拭。
这处只备了一条厚毛巾,傅伽烨闲了下来,立在一旁看她做这些。
殷松梦边问:“订的位置在哪儿?”
她弯腰擦马腹时,肩头的低马尾滑落在一侧,那纯黑的工作马甲拉链敞着,里边那件刺绣针织衫领口微微塌下来。
“在家里。”傅伽烨将视线挪向窗外,四驱车车辙痕缠绕,没有一辆空车,背朝她,“老人不大想挪动,请了酒店厨师过来。”
是两家立春的聚餐,她的别克出故障送去修了,傅伽烨这趟来接她,说是顺道。
“哎,”殷松梦往窗边凑过半张脸,明媚春光映得她颊畔生辉,“听我爸说傅伯伯催你成家,让你和许家的大女儿订婚,真假的?许家是不是做航空业的?”
“嗯。”傅伽烨应。
“可以啊,你快三十了吧,年纪都有点老了哈,许家千金比你小,听说还是麻省理工双学位,气质涵养俱佳,配你绰……”殷松梦和他闲聊。
“二十八。”傅伽烨淡声,捞起外套,似乎不愿多待,“我去车里等你。”
其实是因这事傅家父子俩闹僵,这餐饭明面两家聚餐,实际是劝傅伽烨点头婚姻大事,就连她,也被安排来当先锋说客,可惜阵亡了。
傅伽烨片刻不停留,朝外步去。
貌似掺着气。
果然联姻的事成了彼此的逆鳞,反正倘若谁再来劝她去联姻订婚,她绝对翻桌不奉陪。
不一会儿,忽觉狭小的室内光线一黯,原来是傅伽烨又折返在门口,外套搭在肘弯,身影高大,背着光,黑影落在她脚边。
“殷松梦。”他问,“你这一年多,怎么没谈恋爱?”
殷松梦攥着毛巾边角抖落开,铺在马匹背脊,前后拭毛发,动作规律。
“没谈恋爱还需要理由啊,没遇到呗,我忙都忙死了。”
她像找到反击点似的抬首:“你这二十八年不也没谈过。”
这是被傅伯伯兜的老底。
“我现在跟你一样。”她眨眼。
傅伽烨眸微亮,一瞬又熄黯。
“是事业脑。”她说。
傅伽烨点头,偃旗息鼓似的,不与她论。
不过在临走前留下句话:“听说蒋溯要订婚了,对方一直是科技行业的竞争对手,不过马上要合成一家了。”
落影挪移,室内重新亮堂堂,窗外隐约传来四驱车发动机的声响,殷松梦仍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机械地擦干后,打开热风机把马毛吹干,再牵回马厩,如同她以往所做。
第 58 章
换下工作马甲和筒靴, 她往外走,边打开手机,碰巧弹出条推送, 推送标题便是“蒋氏继承人联姻欣达科技独女,双强联手!珠联璧合!”
她此时真怀疑手机开了监听功能, 傅伽烨刚和她提起这事, 立马给她推相关报导。
标题左边的小图,配了张女生的独照,应该是女生过去分享在社交软件的宴会自拍,小脸盘, 绒眉杏目, 眼神纯稚, 一席礼服, 像被家里头保护得很好的公主。
她划掉了推送,没点进去, 把手机塞回手袋里, 一抬头瞥见刚从训练场牵马回来的卢筱,问:“今天状态怎么样?”
卢筱兴奋:“我跟马的默契度越来越好了, 刚还配合了一个连跳!”
她不禁又抚摸马颈以示夸奖,回头期待问:“对了松梦, 那天你会来看我比赛吗?”
教练圈要赛绩和资历,殷松梦一直有留意这方面,前段时间帮卢筱报名了一个有含金量的马术比赛, 由国内官方马术协会主办, 南舟一家马术运动公司承办, 是业内统一认可的赛事,能取得成绩对她以后职业道路会有益处。
“我好想你能在场。”对卢筱而言, 自己学骑马、考证、成为教练,都和殷松梦息息相关,她第一次参加比赛,殷松梦坐在台下她就多了份底气。
比赛地点在南舟,时间半个月后。
“我一定去。”殷松梦说。
她比赛经验丰厚,从订运马车到联系当地马厩这些前期准备工作,都亲力亲为。
卢筱参赛的马匹是她用自己攒的钱买的一匹六岁的比利时温血马,磨合得越来越好,很是宝贝,飞机上一路在担心马匹运输会不会出问题。
机翼划散云雾,雾底南舟繁华的轮廓逐渐显现,殷松梦恬静的面靥淡映在机窗,她扭头捏她脸颊:“你这就是赛前综合症,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放心,不会有任何问题!你要做的,就是享受赛场。”
去酒店的出租车上,殷松梦和她聊自己第一次骑马,被小矮马颠成倒栽葱,屁股差点摔成两瓣。
卢筱笑道:“可是,屁股本来就两瓣啊。”
殷松梦一愣,和她轰然大笑。
住的酒店是紫云旗下的一家五星级酒店。
经理在门口久候,安排员工取行李,领她们往专属的电梯轿厢去:“我给殷小姐和卢小姐预留了顶层的总统套房,这边请。”
因为殷松梦这两天要和卢筱同行,两人住同一套房,不同房间。
上楼时顺便和经理聊起这家酒店的入住情况。
经理以为她这趟还带着视察的目的,打起十二分精神:“最近是旅游淡季,但酒店客群主要定位在高消费人群,又地处中央商务区,常有各行业精英出差来这,每天入住率都能达标。”
“这三天附近商贸大厦在开经济交流会,邀了全球各地的龙头企业管理者出席,酒店满客。”
殷松梦眼睛一亮,心想要多去餐厅走动,能多认识行业大佬就算赚到。
在套房休息过后,她和卢筱约车去体育中心,提前熟悉比赛场地。
用步子丈量障碍物之间的距离,每走一步便是一米,而马的步伐大概在三点六米,以此估测马应该走多少步跳跃障碍。
“这个两道横木之间马走五步距离起跳点还一米,你记得控制马伸长步伐。”她提醒说。
两人继续丈量下一道障碍。
熟悉完赛场,天也擦黑了,热身赛在明天,她们先回酒店。
出租车刚下来,望见刚步进大堂的身影:“傅伽烨?”
上次当说客阵亡,傅伽烨送她到家门口,掉头回公司了,说是有公事亟待处理,两家聚餐全过程没现身,气得傅伯伯印堂发黑。
殷松梦也时至今日才见他人影。
“你怎么在这儿?”据悉他这半月来不回家,住公司。
“商贸大厦有个交流会。”傅伽烨视线落向她。
余光捕捉到那辆在酒店帷幕玻璃墙那停稳的古思特,下来道白日在交流会打过照面的身影,西装熨贴,身量清隽,眉眼处磨砺得愈加乏趣寡淡。
视线被小金顶的行李车栏杆阻隔,他见行李员没注意前边视野,眼看推着行李车要撞上殷松梦。
他施手扯过她。
余晖混蓝,返影入内,只见行李员推车一过,吊灯雪亮,殷松梦腰后箍着只男人的手。
她贴在傅迦烨怀里,斜角视野里是擦肩而过的行李车,知道傅伽烨扯自己这一下的缘由,尬咳一声,站直了。
“交流会我刚来就听说了。”经理提过的,她又和他介绍,“这卢筱,我朋友。”
傅伽烨态度温和同她打招呼:“你好。”
卢筱朝他笑笑。
三人房间都在顶楼,于是同步向电梯轿厢。
甫一转身,她逐渐看清一年多未见的蒋溯。
应该也是受邀出席交流会,酒店订在这,正朝电梯来。
蒋溯也看见了她。
金属门缓缓合拢,即将斩断交汇的视线,对此两人都分外平静,她并不帮按电梯,蒋溯步伐也并不加快。
一只麦色大手按住开门键,傅伽烨站在殷松梦旁侧,淡扫向渐近电梯门边的蒋溯邀请:“蒋总,一起?”
“你们先。”
殷松梦电话震动,低头去手袋翻手机,听得一淡声透过冷凉的金属传进来,手机里是合作商老总的来电。
电梯门闭合刹那,远处娇亮不满的唤声漫了过来:“蒋溯你等等我嘛!”伴随一串高跟鞋跑动的打地声。
轿厢缓缓上升,电话贴在耳侧,呜啦呜啦的诉求挤成团糊进耳内,她握住手机:“不好意思,麻烦你再说一遍,电梯里信号不好。”
聊完电话,临进套房前,被傅伽烨叫住:“晚餐我订在十五楼餐厅,带上你朋友一起来么?”
走廊昏淡的光微映她脸颊,那束静谧的视线打量着。
殷松梦颔首:“等我们换身衣服。”
洗澡后,她换了身红裙,妆容宜面,卷长的发垂肩而落,坐在窗旁,幽幽昧昧的柔光落下来,她仿若一朵无意绽放却又极其勾人的玫瑰。
对面坐着傅伽烨,她托腮,视线迤向他,又正好将对面座位的女生纳入眼底,真人比推送里的照片更耐看,眼睛要黑些、大些,鼻子嘴巴要更小巧精致些,淡鹅黄礼服很衬她,正在点单,对面座位空着,点的却又是两人份。
殷松梦的视野,仿佛近虚远实。
直到桌对面的傅伽烨递了份切好的牛排给她,她执刀叉细细吃着,参与三人的话题。
整餐饭,傅伽烨把话题抛得极好,他是被培养的交际者,不会冷场,聊比赛聊马,与他初见的卢筱便不觉冷落,能参与进来。
餐毕,殷松梦起身,侍应生俯在远处那桌,低声询问什么时候上前菜。
“再等等。”倩影对面依旧空着。
三人行至餐厅门口,她视线拂向擦过白玻墙外的夜色,正值倒春寒,玻璃外墙角的一排绿油油的苏铁在凉风里抖簌着。
刚步出暖气充足的餐厅,走廊温度偏低,她抱臂摩挲了几下,一件西服外套披在她肩头。
“抱歉,我接个电话。”傅伽烨示了示闪烁的来电,朝走廊深处步去。
殷松梦正欲把肩头的外套扯下来还他,手都压在襟边了,只来得及对他的背影张了张嘴,貌似是个急切的工作电话。
她和卢筱于是原地等他。
两手交叉拢着外套,原地细微踱步聊着明天的热身赛。
玻璃墙外是酒店室外的配景,有扇门可供进出,绕半圈则是正门。
室外绿化做得极佳,石径隔夜色,两侧藏地灯擎亮一圈绿意,径旁似乎种着一抔旅人蕉,在轻飔里摇曳。
不过光线黯暧,黑锃锃的玻璃墙倒映着自己的身影,以及后头餐厅的桌椅、走动的侍应生,站在亮处看暗处,并不清晰。
她把脸贴过去,手心弯成两个括弧,内抵眉骨,外抵玻璃,使劲觑眼,想看清那抔旅人蕉。
长得似乎比她家阳台的高大,不知道怎么养的……
蓦地,却和黑暗里一双阒黑深浓的眸子相撞。
哪有什么高大的旅人蕉,是蒋溯掩立在绿植前的身影。
傍晚的正装换过,穿着件深咖的山羊绒翻领针织毛衫,立在石径旁,藏地灯隐映着长腿,指间徐徐燃着的烟草,随着手抬到嘴边,那点星亮深成腥色,烟圈模糊了那束深黑。
“明天热身赛我好激动啊,感觉晚上要失眠了。”身后的卢筱在惆怅着。
殷松梦举手盖眉,披着的外套猝不及防滑落在高跟鞋后。
她落下手,视线从夜色里剥离,弯腰去捡外套,惯性搭在肘间先拍拍灰。
傅伽烨接完电话返身过来:“久等了。”
她把外套递还给他,回头忽然看不清窗外的影子,只有餐厅里头,独坐在餐桌前的淡鹅黄身影淡淡映在黑色玻璃墙上,她和侍应生说了句什么,侍应生朝后厨打了个手势,那是上餐的意思。
她敛走视线。
“在看什么?”傅伽烨问。
“旅人蕉。”她答。
傅伽烨朝外细望了眼,空有一抔旅人蕉立在夜色里,没什么特别。
这夜,卢筱兴奋又紧张,失眠了。
她来敲殷松梦的房门。
“松梦我睡不着,”她揉着发,见她状态清明,“你也睡不着?”
“我睡得晚。”
说完扯出个哈欠。
“不然我带你去附近的酒吧放松放松?”话完又改口,“不行,热身赛虽然不计成绩,但也得养好精神。”
于是坐回被窝,拍拍床垫:“来,我们一块睡,聊聊天说不定就困了。”
卢筱钻进她被窝。
两人从小时候聊到长大,陈谷子烂芝麻的事都拿出来说了一遍。
卢筱困意袭来,翻了个身嘟囔:“今天电梯外那个,是你前男友吧……”
良久,她“嗯”了声。
卢筱睡熟了,她掀被下床,准备去附近酒吧消磨长夜。
刚坐进楼下出租车后座,一摸,空落落的,原来手袋忘拿了,手机和房卡都在里头,请师傅稍等她片刻,不想吵醒卢筱,在前台重新领房卡。
前台殷勤,连身份也没核对,认得她,只毕恭毕敬问:“殷小姐住顶楼哪个房号?”
殷松梦摸着记忆道:“2208。”
刷开房门,客厅灯光自动亮了,总统套房布局,格调致深,奢华靡贵,她快步朝自己那间房去。
房门半掩,嘶竭的哀鸣隐隐传来。
“啊啊……快点……”
水龙头仿佛没关,空气里阵阵嗝啾嗝啾的水声。
是蒋溯……
她环顾格局陈设一致但却一丝不乱的套房。茶几上本该有她吃了一半果盘、沙发上该有她脱下来的外套,但却不翼而飞。
这不是她那间总统套房。
第 59 章
白天入住是经理带路, 晚餐后回套房是卢筱在前面先刷的房卡,她没多注意房号,只记得电梯出来往走廊深入的方位, 回想起来,刚才她在2206的位置下意识停顿, 烫金的6和8相像, 她肯定一开始就记岔了,在前台报错了房号。
低哑痛苦的嗓音还在断断续续:“唔唔……再快点……”
门缝开了大概十公分,门板把蒋溯脖子以下挡了,里头开盏了床头灯, 他仰靠在床头, 白日里清冷的眉骨仿佛被昏黄的光晕摩挲着, 细微颤动, 眼尾涣靡,垂成黯色。
牙齿用力噙住唇肉, 发了狠, 只剩粗沉的鼻息。
随即眉骨深深一折,颈线仰出完美的弧度。
“呃啊!”
剧喘的面容浴在床头灯光里, 像在他鼻尖蒙了层纱。
“谁?”他放松后警觉的目光打向门口。
步出卧房,客厅关了的灯诡异地亮着, 穿过那片亮堂,打开玄关门斜过半边身子扫看,走廊空无一人。
拐角处, 殷松梦紧靠墙壁, 心脏狂跳, 几乎攥折了房卡。
听到后边关门的声响,才松了口气。
她拖着僵硬的步伐, 找前台换过房卡,取了手袋,坐上出租车,进了附近一家酒吧。
纤秾的背影披着吧台清冷的光,引起诸多注意,从后半夜到天亮,搭讪的人不断上前,却又都败兴而归。
她让调酒师把他会的都调了一遍,喝上头总算被睡意袭卷,脑袋刚枕着吧台,手机乍地响起。
“喂?”她摸索着接起。
“松梦你去哪儿了?”卢筱问。
半晌没回应,“松梦?”
“是我。”她困得不行。
卢筱想起她昨夜说要去酒吧放松的事:“是不是喝醉了?”
“我没醉!”这声强调倒是很迅速。
“该不会是见了前男友,心情不好吧?”卢筱总觉得她昨天进电梯后情绪有些不对劲。
“没有啊,”殷松梦弹了起来,想起他在房间要谁“快点”,甚至“再快点”的那幕,“我甩他好不啦!”
“好好好。”卢筱边洗漱边点头,殷松梦醉成这样肯定没法一道去热身赛了,但她又该赶往体育中心了,没时间去接她,她好容易从一个醉鬼口里拼凑起酒吧名字,挂断电话,敲了隔壁的房间。
傅伽烨到酒吧的时候,殷松梦已经完全在吧台醉昏了,酒保在旁边拍她想喊醒她,也毫无回应。
他站在那,明白一切的缘由,他曾说蒋溯要订婚了,各路财经新闻也在大篇幅报道蒋氏和欣达科技的联姻。
可随着欣达股权结构的变化,浮现出来的真相又并非那么回事。
月前,蒋氏董事会通过了收购股权的议案,同意收购欣达科技百分之七十的股权。欣达是一家做印制电路板快件制造的,主要用在移动通讯方面。
蒋氏旗下也有做这方面的科技公司,以前两家在国内市场一直势均力敌,但随着蒋氏研发的投入,实现了主板技术升级,先一步抢占了高端手机和电脑的市场,欣达便开始走下坡路。
蒋溯要扩张蒋氏,收购欣达科技有助于拓展业务规模、技术补强、增长利润点,董事会无疑全票通过。
而欣达肯定不想丧失实控权,面对外界对公司易主的流言蜚语,散播两家要联姻的新闻无疑是个能稳住局面的方法,再想办法回购股票反收购。
欣达科技的千金,对蒋溯的情意真真假假,如果能成,总归对欣达科技百利无一害。
傅伽烨把醉成滩泥的殷松梦打横抱起,带回酒店。
她并不安分,一会拍窗说想吐,一会又说热。
把钥匙抛给泊车门童,他开了后座抱她出来时,她的鞋已经被蹬脱了,只好先勾着鞋,再横抱起她,大堂服务员帮按电梯,他进了轿厢。
门合之前,蒋溯进来了。
“蒋总这次不等我们先了?”傅伽烨结实的手臂抱着发丝微乱的殷松梦,她穿的裙子,腰间还系着他的外套。
蒋溯站在另侧,宽敞的轿厢忽显拥挤。
盯着那扇金属门,没什么情绪
“赶时间。”
电梯气氛冷固,只剩数字跃动。
“你放我下来……”殷松梦意识苏醒,手脚又挣动起来。
“我没醉!”她嘟囔着。
脚一踢,踢到了旁边人的大腿。
蒋溯没反应。
“我自己能走!”
裸露的脚心又踢了一脚,这次是腰。
蒋溯依旧没反应,睇也没睇一眼。
还是傅伽烨往他被踢的位置斜了眼:“抱歉。”
说罢紧箍住她的肩头和腿弯,往旁边站过去点,无奈低喝:“别闹了。”
电梯抵达二十二楼,傅伽烨先抬步,出门时,怕殷松梦磕到头,侧了下身子。
他臂弯兜抱着的殷松梦便恰好闯入蒋溯的视野,红裙凌乱,一边的吊带滑落,蒋溯的那只大手,便稳稳托在她那块裸露的肩头,脂玉白和麦色,对比强烈。
蒋溯忽然就扣住了她的脚踝。
傅伽烨回头,蹙眉透着被侵略的不满:“蒋总这是什么意思?”
冷白颀瘦的指骨圈住那方踝骨,下意识用力,眉骨仿佛雪满弓刀,向来冷狭的眼簇起丝炽色:“我来抱她。”
傅伽烨轻嗤:“你以什么身份?”
电梯门感应器亮着。
“你又算她什么人?”蒋溯反问。
“男朋友。”傅伽烨眉梢轻抬,腾起久输翻盘的意气风发。
“是么。”电梯里亮如白昼,仿佛刺眼似的,薄翼似的眼皮垂了下去。
恰是这时,殷松梦察觉脚踝的遒劲,踢动着,懵憕着,隐约抬头看见蒋溯,愈发挣扎,边催:“快走,我不要他……”
傅伽烨抱着她走。
蒋溯忽地没力气留。
殷松梦睡到昏天黑地。
起来时头疼欲裂,她这是怎么了?
目睹蒋溯和新欢做/爱受刺激了?
还是从电梯间重逢那刻就被他牵动情绪?
卢筱热身赛结束回来时,她刚洗完澡,又换了条红裙,正在化妆。
“热身赛怎么样?”她边涂唇釉边问。
卢筱:“紧张死啦,有个小失误。”
见她套了件开衫,拎了手袋在换高跟鞋,问:“你今晚又要去喝酒嘛?”
“明天我个人资格赛,你宿醉又来不了了。”
“我今晚去做猎人,猎人是不会醉的。”她眨眼,背影朝她挥挥手,“明天一定去看你比赛。”
刚踏入酒吧,一顿。
她昨夜的位置被占了,孤光下是蒋溯的背影,鼻梁根被酒精烫成淡赭色,身上正装还没换,像是结束公事直接过来的,领带扯松了,还在喝着。
吧台那是个风水宝地,昨天她坐那搭讪接连来,原位被占,故而坐在旁边椅子上。
“一杯蓝色玛格丽特。”这次她要清醒,一杯就够了,全套吃不消。
蒋溯循着声源偏首,发现人就在眼前眯了眯眸,眸色一黯,偏头回去。
整晚,来搭讪的她都会聊两句,但不知怎的,一个合眼缘的也没有,也就和一个自称是兽医的尚且能深聊下去,模样俊朗,可块头过粗,看样子是个健身迷。
“牧马场?”兽医找到共同话题,侃侃而谈,“我之前给一匹智利温血马做过截肢手术,那匹黑马有半吨重,麻醉后……”
“后来怎么样?”她托腮问,眼神不自觉越过他,落在另外两人身上。
欣达科技的千金进来了,路过时眼绽惊喜:“蒋溯你也在这!”
坐在他旁边。
“这家酒吧我常来,我给你点一杯我爱喝的,”话一顿,歪脸离近些,“你醉了?”
蒋溯盯着酒液,没搭话。
她要去搀:“我送你回酒店休息吧?”
蒋溯看似醉得厉害,却又腾地起身:“滚开。”
冷声完朝洗手间去。
欣达千金的笑隐去,那种纯真浑然无踪,接了个电话,语气老练:“还没成,他根本不让我靠近。”
“算了?”她转着酒杯,眼底兴趣深厚,“可我已经喜欢上他了怎么办?”
“蒋氏收购完成的公告都发了,那些个大股东过渡期服务协议签得一个比一个快!都成蒋溯的狗了,我们哪还有回购的余地!”
“现在就两条路,要么咱家拿着三成的股权,眼睁睁看公司易主;要么我当上蒋太太,把公司实控权拿回来。”
“行了,我有数。”
她挂断电话,从包里掏出包东西,拆了,白色粉末往那剩了半杯的酒里倒。
兽医还在滔滔不绝:“那台手术我特地去华城出差做的,右前肢粉碎性骨折、韧带断裂,说实话有一定难度,不过很成功,术后康复得也很好。”
他尤为补充:“哦,那匹马有个好听的英文名,Holyfield。”
殷松梦淡嗤。
低头在手机里看蒋氏集团的公告。
包括月前的董事会,关于股权收购的议案。
顿时明白,网络流传的联姻传言,看似笃实,实则是欣达想稳住局面的手段。
可这一切,随着今天收购成功的公告颁布,都不攻自破。
蒋溯坐了回来。
欣达千金笑道:“往后要仰仗蒋总带领欣达科技走得更高更远了,为欣达,干杯!”
“叮”的一声,她轻碰了那杯搁在吧台的酒。
“殷小姐,酒也喝得差不多了,我们换个地方聊吧?”兽医说。
殷松梦视线贯注在那半杯酒里,随口敷衍:“你想去哪儿聊?”
只见蒋溯的五指趋附上杯壁,凝着看似毫无变化的酒液,淡道:“我从集团调派了人员接管欣达,邓启迪会接任欣达总经理一职,人员财务业务技术方面的整合,他会负责。”
他没喝那杯酒。
“总归要蒋总您总揽全局,我年纪小,先干了,您随意。”她仰头喝光。
“去我车上?我提前给你开好暖气了。”兽医邀道。
蒋溯忽地喝净了那杯酒,捞起风衣披上往外走,步履决然。
殷松梦望着一前一后离开的背影蹙眉。
“殷小姐?”兽医喊她。
那竖背影在门口就踉跄了一下,倩影要贴近,被他拂开,他泰半个身子扶靠门框,另手大概在扯领口纽扣。
他穿着矜贵,看起来醉得不行,旁边酒保要扶,同样被拒,他整个人走得艰难,在泯灭中扎进外面的春夜。
门一关,又剩酒吧的噪闹。
她猛地站起来。
兽医以为她同意,却见她往反方向走:“哎!我的车在后门!”
她扬声:“你胡扯也麻烦多做点工作。”
“什么胡扯!都是我亲身经历。”兽医辩驳。
这话令她顿步,字字掷来:
“Holyfield是澳洲纯血马,不是智利的。”
“它是左前肢做的手术。”
“还有,我更喜欢叫它小菲。”
小菲截肢康复是奇迹,被体育媒体采访报道过。
话完追出门去。
深夜车流不息,空无人影。
她跑着乍一出来,被风吹得有些凉。
拢了拢开衫,一脚踢飞颗石头。
骨碌碌滚远。
滚在一只黑色皮鞋边沿。
长腿、风衣……蒋溯?
药效发作,一双眼像隔雾看她,一句话沙哑不已:“我赌对了。”
他知道那酒被动过手脚。
喝下那刻,无数遍想回头看她有没有跟上来。
酒吧旁边的深巷,他被推抵靠墙,彼此激吻着。
殷松梦说过,他有一颗栗子,硬邦邦的,要时常摁一摁,昨夜,他在狭道里摸到那颗栗子,想象是重逢的殷松梦在轧它,狠狠的,可还不够,和她弄得不一样,不够快,不够重。
捣栗的速度要快、再快……洩流那刻,迷离中依稀望见殷松梦回到他面前,一晃而逝。
“要快?”殷松梦轻哂。
她被裹在那件风衣里,像在拥抱。
食指中指仿若扎着皮筋,被一圈皮筋紧紧箍着,却还是在疯狂捣栗。
栗子被捣烂了,烂成一汪水,她还在继续捣,栗子水又被捣出细白碎沫,风衣下摆仿佛鼓风的旌旗,咻咻作响。
“不要……”他搂着她肩头,几乎竭力。
“这不是你自己说过的?”她仰脸对上那靡涣的眼,犹如昨晚那一秒。
她弄清楚了他在做什么,右臂膀晃动,分明在自己弄自己。
“昨晚是你……”
“呃……别……”
他痛苦不已。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