裲裆是女儿家的贴身衣物,象征着一个女儿家的名节,裲裆被盗,县衙里除了自己全是男人,赵鸢又怒又怕,整夜都不能眠。
第二日一大清早,赵鸢穿好官服,顶着两只黑眼圈,怒火朝天走向后院。
衙门的男丁都睡在后院,她在院门口犹豫了一瞬,仍是直接闯了进去。
胡十三郎正在院中练棍,看到赵鸢两眼冒火朝自己走来,怕伤着她被碰瓷,立马一个花手将木棍收在身后,“你你你知道这什么地方吗?这是你能来的吗?”
“你是不是偷我东西了?”
“你血口喷人!”
“若是你偷的,我给你三天时限,三日后你若没有归还,此事就报官处置!”
赵鸢大部分时候是温和的,此刻她的言辞若乱砍下来的刀锋,胡十三郎不由重视起来:“你丢什么东西了?”
不知是哪一位先贤有与众不同的癖好,喜欢收藏女人,兼之妇女的衣物也成了其拿来炫耀的藏品,自那以后,妇女的“自尊”开始寄生于教条的笔墨之下,寄生旁人狭隘的眼中,寄生那些长长的舌头里,甚至寄生在衣饰脂粉上。
也许之后,它还会寄生于更多的地方,只是不论寄生何处,反正不会寄生在妇女自己的心中。
而女人的贴身衣物本与男人的短裤是同样的作用,但男人的短裤可以满接乱挂,女人的只能收纳柜中,同样的,一个只穿短裤满街乱跑的男人,会被叫做疯子,而不穿外衫的女子上街,都会被骂骚货。
女子私隐就连拿出来说,都似犯了触怒神佛的大罪一般。
赵鸢实在难以启齿,她拳头紧握,恶狠狠瞪向胡十三郎:“什么都没丢!”
赵鸢气急败坏地跑开,李凭云同六子一前一后从房里出来,六子一边系腰带,一边斥责:“惹赵大人生气,想不想活了?”
胡十三郎一脸委屈:“你们冤枉人!”
李凭云瞅着胡十三郎狰狞的美人面庞,憋了半晌,道:“别做这幅表情,不适合你。”
赵鸢越想越是害怕,这事可不止是盗取裲裆这么简单,而是有人破开了她的门锁,随时都可能闯进她的住所。她还没走到明堂,背脊已经被冷汗打湿。
王道林从明堂门口绕出来,将她拦住:“赵主簿,司徒县令找你。”
赵鸢对着院中衣冠镜正好衣冠,道:“我这就前去。”
王道林忧虑道:“赵大人,司徒县令知道了咱们去瓜农村里调查一事,我担心他借此事为难你。”
赵鸢道:“多谢王主簿提醒,你别担心,这事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会将你供出去。”
“赵主簿,你误会了,我是...担心你。”
赵鸢叹气道:“该来的总会来的,大不了挨一顿骂就是了。”
司徒县令害怕自己一把年纪,因为和赵鸢扯上风言风语丢了官帽,特地在凉亭里见她。
赵鸢躬身行罢礼,司徒县令让她先坐下来,她却不肯起身,“县令,下官有罪!”
这招叫先发制人,从李凭云那里偷师到的。
事情完全没有按照司徒县令的预想发展,他将头顶稀疏的白发捋了捋,和蔼中不乏一丝油腻:“赵主簿,年轻人犯错是理所应当的,你别怕...”
“县令,下官若早知道从农民手里买地的是您的亲戚,就不会执着此案了。”
司徒县令找她,无非是想从她这里探听她对此事的了解程度,与其让他猜忌,她不如自己送出些料。
“赵主簿啊,你误会我了!”司徒县令开始做戏。
赵鸢忍不住抬头看过去,只见他一手捂额,嘴角抽搐。
难怪李凭云演技那般出神入化,原来是有珠玉在此。
要赵鸢学他们这样大喜大怒,尚有困难,她只能按照自己本身特色来——装傻。
“啊?”
“本官这辈子为了太和县百姓鞠躬尽瘁,百姓送的腊肉都不敢收,不知本官做了什么事,竟让你质疑本官的清廉...”
不论是瓜农的控诉,还是从六子和李凭云那里打探的消息,收走农民土地的人确实是司徒县令的亲戚,她只差没去查司徒家的族谱了。
面对老戏骨司徒县令,赵鸢打算利用性别优势——装哭。
试问一个一只脚入土的老头子,如何去为难一个梨花带雨的小姑娘?
可当她情绪酝酿到位,发现自己实在挤不出眼泪,只好低下头,慢慢道:“司徒县令,您误会下官了,只是现在买卖双方各执一词,众说纷纭,下官实在不知听谁的,家父曾教诲下官,有不懂之处,一定要多向别人请教,下官查到了这一步,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才向您求助的。”
人的天性之一是好为人师,司徒这等老油条尤其是,他听赵鸢是来请教自己的,怀疑消了大半。而她刚刚又无意提到了她的老爹赵太傅,这给司徒提了个醒,对方是太傅千金,若在他衙门里出了事,他难逃干系。
倘若她是在衙门外出个什么事,就好办多了...陇右道里这么多世族,没有一家愿意让她插手土地的事。
司徒心生一计:“赵主簿,这不是你的错,而是查案子本就要投进去十二分精力,衙门每天一堆琐事托着你,叫你无法深入到百姓当中去,真正了解他们的诉求。现在李县丞回来了,衙门里的事就交给他去办,你呢,就带着本官的令牌,以本官的名义,深入民间,专心彻查此案!”
这回换赵鸢看不懂了,他叫自己以县令之名去查案,就不怕查到他自己头上么?
“赵主簿,这是你头一回独立办案,说实话,本官也不放心你一个人去,就让王道林在你身边,给你打下手,有不懂的,尽可以问他。”
司徒心眼多,话也多,赵鸢离开亭子,已是午时。她没有去食肆,而是走向自己院中。
若闯她闺房偷她衣物的是衙门中人,能行窃的时间只有中午,守株待兔不失为抓贼的手段。
于是赵鸢藏在院子对面的古松后面,双眼紧盯着自己的院子,没多久,一个身影晃着手里的钥匙,从她院中走出来。
赵鸢看清楚那人,惊诧不已,她气急败坏地冲出去:“六子,亏我这么信任你,你竟对我做出这种事!”
“吓死个人了,赵大人,你还真有做贼的天赋啊。”
“你私闯我的院子,被我亲眼目睹,有无偷我东西,招还是不招?”
“招个屁!我大中午一口饭都没吃,过来给你换锁,你不分青红皂白把我当贼,赵大人,真是寒心啊。”
“换锁?”
“胡十三郎说你院里进贼了,我就想给你换个贼撬不开的锁,找不到你人,我怕那贼又来,就趁这会儿时间给你换了,打算下午告诉你,赵...”六子金盆洗手已有三年,被人误会做贼,实在来气,他冷笑道:“难不成赵大人房间藏了什么东西,值得我冒着丧命的风险重出江湖么?”
赵鸢半信半疑,六子逼着她回院子里,将他新装的锁试了一遍,赵鸢发现自己真误会了六子,于是中午大方出手,请他大吃一顿才解决了此事。
衙门的伙食不比猪食好吃,六子一顿吃了四只鸡大腿,他拍拍肚子,打了个哈欠,问:“赵大人,你到底丢啥东西了?是不是自己弄错了?”
赵鸢道,“也不是贵重东西,身外之物,不足挂齿。”
六子的嫌疑已经完全排除,而胡十三郎、李凭云、王道林,甚至是司徒县令都在嫌疑人名单中。
胡十三郎仍是嫌犯之首,所以这次出外勤探案,赵鸢不打算带着胡十三郎,而是从司徒县令那里求来了六子。
在经费充足的情况下,出外勤是一桩美差,可当六子听说司徒县令只拨了五个铜板,又要被赵鸢一路说教,便不想前去了。
为了不和赵鸢一起出外勤,他使了狠招,去找伎馆的胡女给自己画了一脸水痘,借病不走。
李凭云夜里从明堂回来,本是来催六子还钱,推开门看到六子一脸水痘,他后退一步,“你把银子扔过来即可,人别过来。”
六子厚脸皮跑过来,“假的!糊弄司徒和赵大人的,银子的事再通融几天呗。”
李凭云一听他脸上的水痘是假的,大步走进屋,他拎起六子的枕头,从里面倒出几枚碎银子。
“你不可能知道我把钱藏在这里的!你...”
李凭云挑眉讽刺道:“这有何难猜?”
六子立马联想到赵鸢屋中失窃一事:“你是不是进赵大人屋偷钱了?”
李凭云手掌晃了晃那几枚细碎的银子,留给六子一个讳莫如深的眼神,让六子琢磨了一夜。
而赵鸢得知六子得了水痘,又开始操心起明日出外勤无人驱马。王道林和她一起离开明堂,将她送回庭院前,宽慰道:“赵主簿,你是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只管坐在轿子里指使别人,而不是为这些琐事发愁。”
赵鸢也不知为何,听到这话并不觉得喜悦,她淡淡说:“我倒是不怕自己骑马受累,只是王主簿身子骨弱,怕你被颠坏了。”
“赵主簿可真是善解人意,”王道林眯眼笑了几声,“马车我已安排好了,明天一大早就在衙门西门等着我们,今夜赵主簿就睡个安稳觉,明天得早起赶路,赵主簿可千万别晚了。”
赵鸢在国子监时,曾因迟到被罚站过,此后与人有约,只敢早到不敢晚到。
天未亮她便起了身,因要行路,为图方便于是男装打扮。出了县衙西门,一辆马车停在门口,却不见车夫。
赵鸢合理认为车夫正在打盹儿,彬彬有礼:“车内可有人在?”
无人回应。
清晨寒凉,她见没有外人,便缩起脖子抱住自己,自言自语道:“这鬼天气,和李大人的脾气一样。”
“是么?”
是谁在说话?
赵鸢呆若木鸡,愣着看向马车帘子被拨开,里面露出一个人来。
“李大人?你要外出么?真巧了,下官今日也要外出。”
“王主簿误拿了六子的衣服,被传染了水花,不能前来,司徒让我陪赵大人出外勤。”
“这水花传染也太快了些,李大人有无被传染?”
“目前没有。”
李凭云打了个哈欠,从马车里爬出来,坐到车沿,“赵大人,上车,早去早回。”
“咱们不等车夫么?”
“嗯,有道理。”李凭云深思道,“可惜没有车夫,只能有劳赵大人亲自赶马了。”
赵鸢分辨不出来李凭云是在说笑还是认真,她只能一率认真对待,“李大人,下官头一回驾马,若是路上出了意外,让你受伤,你多担待。”
李凭云立削薄的眼皮一抬,眼窝深陷,“赵大人,不如你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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