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色的光洒在李凭云身上,他的存在更加强烈。
“李大人,王主簿让你我各想十个选拔举子的对策,你可有进展?”
“有进展。”
赵鸢拭目以待。
“事以密成,恕不能言。”
“哈?哦...”
“嗯?”
“科举是大事,李大人不告诉我,情有可原。那瓜农案子呢?李大人可找到了农学家帮助农民?”
“赵大人,今日我盛装打扮,你确定要与我谈论公事?”
“那谈什么?”
“谈做女人的心得。”
这简直是无话可谈的意思。
赵鸢顺着李凭云的话,给他上了一堂“女戒”课。
天色已黑,李凭云站起来,“回去吧。”
二人都是女人装扮,无嫌可避,并肩回了衙门。
到了衙门,赵鸢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六子正在院里教胡十三郎行窃,而诧异之处,在于二人都穿了女装。
赵鸢纳闷:“这不是在做梦吧...”
李凭云抱着衣篓,“本官回屋了。”
赵鸢擦亮了眼,看了又看。
这二人身段极妙,穿上女装,竟比她还像小娘子。
赵鸢惊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六子说:“李大人说衙门里只有赵大人一个娘子,怕你寂寞,就让我们换上女装陪你。”
李凭云向来满嘴胡话,而六子也跟他沆瀣一气,赵鸢转向胡十三郎:“你也听他们的话?”
胡十三郎委屈道:“姑奶奶,我也不想穿,但李大人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被他们外貌震惊过之后,赵鸢才看清他们纱衣底下的裲裆,竟同她被盗那件一模一样。
六子拍胸脯道:“赵大人,我们当盗贼的都有颗侠义之心,有人受难,不会坐视不理。”
“可是李大人主谋?”
衙门里人人穿女装,穿和她同样的裲裆,便不会有人怀疑挂在王道林门前的裲裆是她之物。
这事乍看是个喜剧,可赵鸢越想越悲从中来。
李凭云不会平白无故对她这么好,他一定在密谋着坏事。
男寝和县令的院子一墙之隔,李凭云正要入门时,王道林急急叫住他:“李大人!”
李凭云转身:“王主簿,有事找我?”
“李大人,你竟然...”
王道林下午看到六子跟胡十三郎的女装打扮,气得不轻。他是衙门的后来者,说话不管用,就想让李凭云出面管管他们,鬼知道李凭云竟然也穿上了女装。
李凭云道:“王主簿见笑了。本官平日就有这癖好,从前司徒县令在的时候,不敢放肆,只能将女装私藏,王主簿若是不喜欢这样的打扮,本官换回去就是。”
王道林眯了眯眼道:“李凭云,赵鸢对你究竟有何恩惠?你为了她连这等下作事都做得出来,不怕让其他读书人耻笑你吗?”
李凭云道:“不怕。”
“之前我还怀疑,耕地之事吃力不讨好,难见政绩,你怎会管这等事,原来是怕赵鸢得罪世族,替她善后。李县丞,我和其他读书人一样,一直以为你是天下顶清醒的人,得见之后,可真是大失所望啊。”
李凭云肯定了王道林对自己的评价,“本官就是容易色令智昏,天生情种,没救了。”
王道林少说也有几百个心眼,不会看不出李凭云在糊弄自己。
“李大人,我提醒你,耕地一事你已经惹到了各大家族,咱们都是给晋王办事的人,若让他们告到晋王那里,晋王知道了你替长安朝廷做事,你猜他会怎么对待吃里扒外的人?”
“王主簿,为官之人,心胸不宜狭隘,本官所做的每件事,不为世族,也不为朝廷,都是为了百姓。这份胸怀,你还要多学学。”
“你!”
王道林不信天下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好在他不是一个大度之人,现在他是县令,有的是法子让李凭云低头。
第二日王道林来到明堂,询问李凭云、赵鸢二人关于选拔举子的想法。
赵鸢生怕李凭云再次盗取她的主意,于是先李凭云一步,说出自己的主意:“乡县的解试,通常都是由各学馆馆主举荐人才,再经过简单的面授送入州府,参加秋试。但太和县没有学馆,更别说举荐了。”
王道林道:“所以呢?”
“王主簿莫急。我也打探过邻县的做法了,邻县衙门以州府官学平日的试题选举子,但用官学的试题考核没有上过官学的学生,实属不公。陛下青睐有时策方略之才,选官讲求一个才能兼备,我以为,县里的考试应该分为两步,先是贴经问义,考查才学,再从中挑选佼佼者,面试策问,考查才干。两步到位者,才可获取举子资格。”
王道林听罢,却又问李凭云:“李县丞,你有何想法?”
李凭云摇头道:“赵大人所言,正是我所想。”
李凭云一反常态支持自己,赵鸢不敢相信。
王道林道:“赵主簿的陈述虽无新意,但也算可用之计。选拔在即,赵主簿尽快拟一份试卷出来,别耽误了时候。”
赵鸢明白了,他们这是白嫖自己的劳动成果,难怪先人会劝人藏拙。
可她应下了这门差事,仍是喜大于忧愁。
人人说科举、道科举,唯有真正献身科举之人,才知道科举的意义何在。
说科举是读书人的一生,也不为过。
经过了层层选拔,金榜题名,荣登凤凰高台,这仅是个人的荣辱。
而科举最终的目的,是为朝廷建立一支坚不可摧的文官军团,让天底下最优秀的读书人们齐聚朝堂,以笔为刀盾,捍卫这个国家与时代。
能参与其中,当为一个读书人毕生的骄傲。
历届的进士,无人不对四书五经信手就来。王道林以为,让赵鸢在短期内出一道试题是为难她,殊不知正好撞到了她的长处。
她一出生就在为科举做准备,读书读到早生白发,已不是寻常人,别说出一套试题,就算让她出三套,也不在话下。
两日后的清晨,李凭云和六子一边说着北凉那里传来的轶事,一边进入明堂。他们见赵鸢席上趴了一坨东西,二人先是提防起来,六子道:“李大人,我先上前一探。”
那坨东西抖了抖,身上披的裹布掉了下来,六子松了一口气:“李大人,是赵大人。”
李凭云道:“你赌她是早晨刚来,还是一夜未归?”
六子:“我赌是一夜未归,李大人,你输定了。”
李凭云道:“巧了,我也赌她一夜未归。”
六子在赵鸢面前晃了一圈,随后摇头叹道:“赵大人这样下去可不行,她白头发比上个月又多了七八根。”
“谁,谁说我长白头发了?”
赵鸢稀里糊涂起来,六子忙道:“李大人,你不能因为赵大人生长白发就对她区别相对啊。”
李凭云这人有一项神功——不论旁人如何污蔑陷害他,他都不会为自己辩解。
他回到自己席上,兀自拂开衣摆盘腿坐下。李凭云今日穿白衣,高傲地如一尊鹤。
李凭云总是能够鹤立鸡群...赵鸢很快反驳了自己的想法,就算李凭云是鹤,她也不能认为自己是鸡。
赵鸢连夜出了两套策试题目,托六子送给了王道林。策试时日无多,王道林没工夫为难她,李凭云给她放了半天假,赵鸢补觉结束,精神饱满回到明堂,明堂内外不见李凭云人影,反倒是她的书案上出现了一后沓文书。
文书上附字:多谢。
赵鸢瞬间明白了李凭云的意思——帮他归类文书。
赵鸢内心一番天人交战,最终决定帮他处理这些文书。
整理完文书,又是天黑。她掌灯回到自己小院,忽然察觉夜里衙门的灯火变多了,她以为是司徒被捕之后,有闲钱拿来提升衙门的基础设施了。
然而,直到赵鸢年迈之际,以“士人之师”留名于世,成为一名智慧的老者,也不知这些灯是为她一人点亮的。
年少人只问结局,埋头直行,一不留神就错过了今生最大的浪漫。
赵鸢住的是衙门唯二的独院,院外有一棵古松,这是整个肃州难能可贵的绿意。她的院门隐在古松后面,门虽陈旧,却是新锁。门把上挂着一个牛皮纸包,她好奇地将其拿下,在绳子的另一端,挂着一张纸。
纸张开头写了这八个字:白发转黑,独门秘方。
王道林有以美白膏药讨好她的前科,赵鸢以为这秘方又是他送来的,心泛恶寒。
她闯到后院,胡十三郎正在院里拉筋,看到赵鸢出现在这里,吓得差点扯着腿筋,“你咋又来了呢?”
赵鸢将这秘方送给他:“这玩意儿我用不着,你拿去用吧。”
胡十三郎用手指捋了捋自己茂密的黑发,“小贼婆,这玩意儿对你比较管用吧。”
六子听到动静从屋里跑出来:“赵大人,这是真红楼的独门秘方,真红楼玉娘看你长了白头发,叫我送来给你,你不用的话我留着以后自己用啦,可不能暴殄天物。”
胡十三郎纳闷:“怎么给我用就是暴殄天物了?”
女人的直觉在这时候发挥了巨大作用。她和玉娘两面之缘,交谈不过几句,人家凭什么送她治白发的秘方?
她隐约知道送她此物之人是谁,那三字堵在她的心口,往前一步,就要撞穿她的心,带来她无法控制的后果,往后一步,便是自此深埋心底,不再问津。
赵鸢接过药包,“狐十三,明日你陪我走一趟真红楼。”
“去那地方干啥啊。”
赵鸢和六子同时看向胡十三郎,而后互相对视。
天下真有不爱逛窑子的男人?或许有,但他们不相信。
六子瞪了胡十三郎一眼,“少挨老子。”
真红楼只在夜间营业,姑娘们平日里都得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赵鸢正午去找玉娘。
胡十三郎扭扭捏捏不愿进真红楼大门,赵鸢将他一脚踹进去,一脸水肿的老鸨打个哈欠道:“客官,我们白天不做做生意。”
胡十三郎以壮士扼腕的勇气道:“我是玉娘的客人,请她吃饭,叫她出来见我。”
二人以玉娘恩客的名义将玉娘诓骗出来,对面是珍宝楼,也是本县唯一的酒楼,玉娘和珍宝楼老板是熟人,本是赵鸢来找她,反倒由她请了赵鸢的午饭。
玉娘得知她是来归还治白发秘方的,笑得前仰后合:“你瞧我像个爱多管闲事的人么?”
“这么说来,不是你送的,那请问到底是谁相赠?”
玉娘是个老手,一眼堪破少女心事,她老练道:“赵娘子,你心中早有答案,为何不直接找那人问去?非多此一举来找我。”
赵鸢死鸭子嘴硬,“我心中干干净净,一无所有。”
玉娘道:“让我猜猜你的想法...你一定是很享受当下的处境,害怕直接去找那人,戳破了纸窗户,就不能再享受现在所拥有的东西。”
她所拥有的...
是某人明目张胆的纵容。
“赵娘子,我说啊...”
“嘘——”
赵鸢突然听到隔壁包厢传来的声音,她勒令玉娘闭嘴,轻手轻脚走到墙边,将耳朵贴上去,仔细听着邻屋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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