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音耳尖抖了下,脊背下意识挺直,手掌微攥着裙摆压在腿上,无措又拘谨,她抿唇犹豫了两秒,这才轻“嗯”了声。
周程远垂眸,视线从倪音头顶扫过,在旁侧的书包和行李箱处多停留了瞬。
他问:“什么时候到的?”
倪音低头,盯着左手手腕的珠串,据实道:“刚刚。”
简短的对话戛然而止,昏暗房间再次陷入安静,晚风顺着窗逢钻入,桌面文件被吹得哗哗作响,倪音侧目,看着纸张在空中留下片片残影。
片刻,她小心翼翼地把视线移到门口,悄悄打量着。
男人西装革履,轻倚着门框,微弱光线掠过额前碎发,在眉眼处拓印出更深的阴影,黑眸幽深,似是在思索。
刹那间,四目对视,倪音慌乱侧开。
周程远却未移开视线,他手指夹烟,盯了倪音许久,再次开口。
“周程远。”
“你父亲的朋友。”
倪音微怔,没想到他会这般介绍。
“倪音,你父亲对我有过帮助,我也不会吝啬对你的照顾,如果你愿意和我一起生活。”没有任何铺垫,周程远直白道,他顿了下,又补充,“当然,我条件有限,无法提供你以前那般优渥的生活,不过也没有到拮据的地步,尽我所能。”
倪音看着他,忽然想到她奶奶和小叔一家人。
倪文柏和钟书兰去世消息传出后第二日,穆翠荷便带着倪文松登门,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拉着她的手安慰她,但是他们连眼眶都未泛红。
之后穆翠荷和倪文松更是以他们是倪音最亲近的亲人为理由,堂而皇之地入住她家中,对倪音百般承诺,画得大饼都能将别墅塞满。
“如果你日后不能适应,我们可以再行商议。”
“或者,你现在后悔,想要回家,我也可以送你回瑶城。”
周程远一字一句,很认真地说。
太阳完全坠入地平线,夜幕降临,窗外是排排明亮灯火,周程远向来直接,甚至都未给倪音留出短暂的心理接受时间,便询问道:“怎么决定?”
“跟你。”
倪音仰头,迎着他的目光,脸上挂着倔强和坚定,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其实倪音出现在这里就已经表明了态度,但周程远还是不放心地再确认了遍。
岑定刚好在此刻回来,望着这一内一外,一坐一站,还有这昏暗的房间,诡异的氛围,感到十分莫名其妙,他瞥了周程远一眼,越过他按亮室内灯。
不客气地嘟哝道:“给谁省电呢,这么节约。”
骤然接触到亮光,倪音被恍了下,微眯着眼,下意识偏过头。
岑定把外带袋放在会客的矮茶几上,在倪音对面的单人沙发处坐下,一边往外拿餐盒,一边说:“我看了圈儿,附近没什么好吃的,就在楼下快餐店打包了点小粥小菜,你先随便吃几口,等会儿让程远带你吃溪城好吃的。”
这语调,跟哄小朋友似的。
倪音接过他递来的一次性餐具,摇摇头,并没有挑剔。
这时,像是刚想起旁边还杵着个人,岑定抬起头,一脸惊讶道:“欸,周程远你吃饭没啊,我刚没想起你,也没给你买,不然你看着我俩吃?”
倪音掀盖子的动作顿住,有些许尴尬。
周程远白了岑定一眼:“无聊不无聊。”
岑定冷呵了声:“你这人可真无聊,我到底是怎么忍你这么多年的。”
故意贫嘴找骂后,岑定还是拿出了第三份晚餐,朝着周程远抬了抬下巴,示意道:“喏,按时吃饭,可别再大半夜的胃病犯了给我打电话,我年纪大了,熬夜怕猝死,懂?”
周程远不客气地坐他旁边:“说点吉利的吧。”
经过岑定这一番胡言乱语,办公室略略嘈杂了些,气氛也渐渐升温。
三人安静吃饭,还没几分钟,电话铃声倏然响起,岑定正在喝热粥,被吓了一跳,手一抖烫到嘴巴,他无语地从口袋摸出手机,接通后搁在耳边,“嗯嗯”了几声,面色微变,烦躁地起身:“我有点事儿,先回去了。”
周程远微皱眉:“麻烦?”
岑定抓了抓头发:“小事儿,让我回去劝架。”
周程远了然:“行,路上慢点。”
岑定点点头,临走前又弯腰抓了个奶香小馒头,刚好对上倪音的视线,他想起毕竟是他把倪音接过来,又在车上相处了半天,虽然一直是他在单方面讲话,但和周程远比较,明显是他和倪音要更熟悉一点。
然后他现在直接走掉,人家小姑娘在陌生环境中好像是会感到不安吧?
岑定愣了几秒,冲倪音点了点头,算作安抚:“改天见,有事情可以找我告状,譬如周程远不带你吃好吃的,不准你喝冰饮料啊,逼你做作业啊。”
倪音:“……”
周程远:“……”
越说越离谱,周程远睨他:“滚。”
岑定现场举例:“倪音,你瞧,他这脾气差的,还真不是我故意抹黑。”
倪音:“……”
再次剩下倪音和周程远,刚升温不久的办公室又缓缓沉寂下来,倪音搅着热粥,心不在焉。
周程远吃饭很快,但不失斯文。
注意到倪音偶尔飘来的视线,以及她慢吞吞又拘谨的动作后,周程远动作微顿,思索了下,问道:“不合胃口?”
“没、没有。”
周程远看了她一眼,想了想,没有说话。
他吃完后,等待的时间里,起身至办公桌前,整理着之前未完成的工作。
簌簌翻页声中,时间流过,周程远是被窗外呼啸风声拉回意识,抬眼便看到乖巧拘谨坐在沙发上的倪音,小茶几上的晚餐被收拾进垃圾桶。
周程远才想起来这回事,捏了捏眉心,合上文件夹。
听到动静,倪音望过来,表情有些许茫然。
“抱歉。”周程远一手拎过倪音的书包,另只手拉着行李箱,解释道,“工作有点多,忘了时间,下次可以直接叫我。”
“没关系。”倪音乖巧应道。
关于倪音的事情,周程远有过不止一次的思考,但把她接来溪城,却是一个临时的决定。
周程远一直是独居,家里除了他的用品再无其他,更别说专门给小姑娘使用的,离开律所,他带着倪音先去附近商场购买生活必需品。
因为手机推送了黄色暴雨预警的消息,时间紧迫,周程远直接挑选起他觉得必要的还不错的东西,然后询问倪音是否喜欢,倪音自然是点头。
四十几分钟后,回到家。
豆大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下来,电闪雷鸣,声势浩大。
差一点,他们就被困在这雨中。
房子是周程远这两年新买的,白灰为主色调,极简的装修风格,只有必备的家具,干净单调得像是无人居住一般,明显能看出是单身男性的居所。
三室两厅,在换过拖鞋后,周程远带倪音熟悉家中。
最里面一间是主卧,并排的另一间被周程远改造成书房,两个大书柜被塞得满满当当,和主卧门相对的第三个房间是客卧,也就是倪音的卧室。
客厅和餐厅算是连接的,中间有一半被吧台相隔。
周程远把购物袋中的洗漱用品拿进公用卫生间,同时把公用卫生间中属于自己的物品全都拿出来,家里两个卫生间,以后他只用主卧附带的那个,外面这个归倪音,他不会再进去,要倪音放心使用。
窗外狂风骤雨,周程远巡视一圈,见没有要紧事情,便让倪音先洗澡。
他拆开刚买的新床具,放进洗衣机内洗净加烘干,因客卧久未住人,随即他又拿着工具过去简单收拾了一下,准备等明天让家政过来从里到外再认真打扫。
倪音从浴室出来时,周程远正背对着房门铺床,他手中是嫩粉色的床单,上面印着樱桃小丸子的图案和一堆乱晃的红彤彤的小樱桃装饰。
很……微妙诡异的感觉。
倪音主动上前:“我自己来。”
周程远侧手避过,他清楚倪音曾经过的生活,哪怕最近半年,有诸多不如意,但倪音在生活方面并没有怎么吃过苦:“今天太晚了,下次你自己弄。”
尽管周程远没有任何流露,但奶奶和小叔一大家子强硬搬进她家后,倪音首先学会的是察言观色,她听出周程远的意思,耳尖倏地发烫,愣愣站在门边。
她……也确实不会铺床。
大致整理过,已经十一点多了,周程远回了趟房间,再出来,他对着手机屏幕操作,突然问倪音的银行卡账户,倪音思索后乖巧回答,不解地看着周程远。
周程远:“生活费,每月我都会打进去。”
倪音:“我有……”
周程远打断:“你的或者你爸妈留给你的,那是另一回事儿,现在你在我这里,以后和我生活,这是我应该提供的。”
倪音垂着头,没吭声。
周程远:“给你就拿着,小孩儿别想那么多。”
说话间,他把握在掌心的钥匙塞给倪音:“我忘了密码锁怎么添加指纹,你先用钥匙,等有空我找找说明书。”
倪音闷闷地“哦”了声。
陌生环境,陌生床铺,本就难以入眠,且在父母去世后,倪音便有些神经衰弱,周围稍稍一点动静就会被惊醒,睡眠质量极差。
雷声阵阵,和着噼里啪啦的雨声,惊扰了这个夜晚。
冷白路灯透过窗帘,昏暗房间被填充进微弱光影,倪音平躺在床上,听着嘈杂声音,盯着天花板的模糊轮廓出神,脑中被乱七八糟地念头充斥着。
她在想来溪城有没有可能是一个草率的决定。
她也在想今晚采购的所有物品都是粉色的,包括沐浴露都是粉色的,男人的审美真的好奇怪。
她还在想,周程远好像和好多年前不一样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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