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郁阙:“他祖籍幽州杞县, 复姓夏侯。”
沈彦:“闻所未闻,你如何得知?”
郁阙:“他曾他带我回家祭祖,他说他家百余口人, 皆在二十年前死于瘟疫, 但我觉得瘟疫一事纯属胡说。”
沈彦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因为杞县近百年都没有发生如此大的瘟疫。”
两人对视一眼,皆心中了然,萧默的身世必定有问题。
郁阙:“太子殿下或许可以仔细查一查,或许可以找到萧默的弱点。”
太子殿下豁然开朗,“好,我这就派人去查, 多谢郁夫人指点!我就说郁夫人必定能助力我们!!”
沈彦:“臣去查吧, 臣对杞县了如指掌,并且不会打草惊蛇。”
太子殿下:“好好, 有劳沈御史,我与太子妃有如困兽,有幸得了你们二位相助,将来必定会保你们一世荣华富贵!”
郁阙行礼告辞。
***
郁阙回到绿水苑, 萧默正在练字。
萧默:“听闻宴后太子妃将你留下,可有刁难你?”
郁阙心头一凛,不悦道,“你派人监视我么?”
萧默柔声道,“宫中遍布我的眼线,东宫又异常危险, 我只是担心你罢了。太子妃夫妇虽然都很蠢, 但蠢人也会做出荒唐的事。”
“确实挺蠢的。”郁阙道。
面对萧默疑惑的神情,她笑了笑, “太子妃留我下来不过请教制香,她听说我制的香叫陛下喜欢,便要跟着学。”
“你不必理会她。”
郁阙:“无碍,横竖我们明年便去金陵了。”
“你肯带我回金陵?”萧默微微诧异,“夫人前几日还说不肯回去。”
郁阙:“前几日是前几日,谁叫你发疯,我才故意那么说。明年肯定是要回金陵的,不过得先做准备,比如要置办宅子。”
“夫人不必担心这些琐事,我自会办妥。”
郁阙:“还有家中那么多书籍香谱琴谱,若真要回金陵,恐怕要将这些东西统统运回去。那张螺钿美人榻我也喜欢。最好能将西厢书房原原本本搬过去。”
郁阙:“还有若我要办女学,那住宅最好就在书院隔壁,要找这样的地方不容易”
萧默听着,她这是认真要带他回金陵安稳过日子。
“夫人不必如此烦恼,别说将你的书房搬回金陵,即使将整个萧府搬过去,萧默也有的是办法,至于书院也更容易,将宅子附近的屋舍买下来,想怎么改便怎么改,若改不好,推了重盖便是了。”
郁阙笑道,“萧相大人财大气粗,我是没有这么多银钱。”
萧默道,“我的便是你的,你我夫妇一体。”
萧默:“等去了金陵我们办婚礼好不好?”
郁阙微微愣神,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好。”
萧默眉眼舒展开来,倾声过来啄吻她,“夫人说说,还要什么,我一并办妥,等去了金陵,必定叫你满意。”
两人沐浴过后躺在榻上,没有交、欢的心思,她轻轻靠在萧默宽绰胸膛,说着一些很琐碎的事情,譬如她要置办一间琴室,专门用来练琴,存放琴谱和古琴。
她喜欢院中荷塘,喜欢附近有热闹的街市
萧默听得很认真,并没有因为软玉在怀而心猿意马。
她说了一大堆话,他沉默不语,郁阙就恼了,“你叫我说的,你又不用笔墨记下来,怎么才能记得,我看你就是忽悠我。”
萧默一脸无辜,“我都记在脑子里。”
郁阙:“你的脑子是笔墨纸砚么?你不真写下来,必定会有疏漏。”
萧默说自己记性很好,绝对不会漏掉。
随后的多日,萧默公务之余,都在命人寻找金陵住宅,还有她要的琴谱、香谱诸如此类。郁阙知道,只有这样分散他的注意力,太子他们的行动才可能不被他发现。
郁阙还会催促他多练字,甚至还有佯装批评他一回。
郁阙:“你怎么一点进益都没有?”
此时萧默正执笔坐在矮几对面练字,闻言抬眸看向她。
郁阙一本正经,“我有说错么?你都练了几个月了,字还是这般,入不得眼,必定是你不认真练。”
萧默凝视着她,郁阙被他盯得渐渐心里发毛。
她有时候会忘记萧默从前的样子,只怪他现在脾气越来越好,从前的萧默多张狂啊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郁阙道。
萧默凝重的脸上忽然晕开了笑意,倾身越过矮几,猝不及防地啄吻她的唇瓣,“夫人好生厉害。”
男人的眼眸洛满星辰,那张漂亮的脸蛋浑然就是只蛊惑人心的狐狸精。
郁阙心头一颤,“我是为你好,你总是这么不正经。”
“好,我受教了,往后必定认真练字。”萧默执笔,认真临摹字帖。
这样的他,经常会叫郁阙恍惚,忘记他是多么不可一世、作恶多端。
盛夏时节,房里放置着大块的冰,萧默越来越缠人,几乎每个夜里都要与她交欢,弄到两人精疲力竭,沉沉睡去才好。
郁阙原会劝他节制,但如今她所要做的,不就是消耗他的精力,叫他无心去认真关注沈彦与太子他们。
所以她一次都没有拒绝,夜里结束之后,她喜欢浸泡在浴房的白玉池子里,清凉泉水带走了所有的暑气。
萧默喜欢与她一道泡冷泉,甚至还会在池子里与她继续缠绵。
他对她有很重的欲,但除了欲念以外,郁阙也感受得到,他对她确实很喜爱。
那种情不自禁靠近心爱之人的心态,她能感受到。
月末时,郁阙又去了一次宫,太子妃以制香的名义请她去东宫。
太子妃的卧房与太子的书房看似相去甚远,原来是互通的,如此一来便很难叫人发现,她与太子、沈彦见面。
这一回见面,沈彦搬来了一堆卷宗。
这就说明,他确实查到了有用的信息。
实际上,这远比郁阙想象的更有用
刑部卷宗上记载,幽州夏侯家犯了谋逆大罪,以至于灭族。
若萧默确实姓夏侯,那么他他便是逆贼之后!!
太子殿下捧着卷宗,语气难以抑制第地兴奋,“郁夫人真的没有弄错么?萧默他出自幽州夏侯家?”
郁阙道:“我随他祭祖,所见家族牌位上都写着夏侯二字。”
太子:“这太不可思议了!我父皇居然宠信逆贼之后,将一条毒蛇放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
沈彦翻看一卷卷宗,递给郁阙。
“幽州夏侯家族是前朝旁支余孽,世代盘踞杞县,他们在外改名易姓,行商天下,甚至渗透入朝堂之中,陛下登基之初,朝堂局势不稳,他们囤兵十万,意图复辟王朝。”
卷宗上写得清清楚楚,当年幽州司马察觉异样,上报朝廷,后来便是当年的镇北大将军,率领着十万骑兵,将夏侯家族尽数剿灭。
太子:“我现在就去御书房,将此事禀告给父皇,父皇必定会将他碎尸万段!!”
沈彦:“还请太子殿下不要轻举妄动,萧默善辩,若没有十足的证据,恐怕陛下不会相信。”
太子:“对于逆贼,必定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父皇怎么会不相信!只要郁夫人肯作证,说她随他去杞县为夏侯家祭过祖,父皇必定会相信。”
郁阙:“愚不可及!太子现在所要做的便是搜集证据。夏侯家的族谱、祖先牌位、还有萧默的画像、他家剩下的仆人,只有收集到确凿的证据,当着所有朝臣的面揭露萧默的真实身份,到时候即使皇帝不相信,满朝文武都不会放过萧默。”
沈彦:“我去查,我熟悉杞县,我去搜集证据。”
太子话锋一转,笑着道,“好好好,有劳沈御史!你现在就去,去杞县,萧默的老巢,把他的秘密全部挖出来!若你们夫妇二人真能以此事扳倒萧默,将来待孤登基,必定赐予沈御史高官厚禄,还有郁夫人!赐一品诰命夫人如何?!”
太子妃帮腔,“你们夫妇二人尽管去做,以后荣华富贵,必定少不了你们一份。”
郁阙与沈彦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这太子与太子妃实在愚不可及,若他们二人是贪慕富贵之人,何须对付萧默,她大可以拒绝合作,待在萧默身边当他的宠妾。
他们对付萧默,不过是为了拨乱反正,肃清朝纲,铲除奸恶罢了。
郁阙道出了夏侯家族所在之处,还有宅子里的祠堂位置,沈彦一一记下,他要亲自去一趟杞县。
***
立秋那日,郁阙生辰,她不想大张旗鼓地办,萧默便只休沐了一日陪她。
早膳过后,萧默递给郁阙一个漆盒,“打开看看,夫人会喜欢的。”
郁阙知道萧默颇爱俗物,左不过什么金镯首饰之类。她没抱什么期待,打开盒子,面前竟然是几张薄纸。
“房契?”
郁阙摊开仔细看,竟是金陵的一处房契,占地二十亩。
萧默:“这处宅子风水极好,后靠山,前有湖,近街市,最叫我称心的是附近便是一处书院,那书院年前就要搬走了,此处便空了出来,我将书院一并买下,命人修葺装饰,明年年初便可竣工,里头还有图纸。”
听他描述,郁阙确实心动了,又看图纸,书院四四方方,青山绿水,到了春季必定鸟语花香,实在是个适合读书的好地方。
“宅子的院子甚大,夫人不是喜欢栽种花草么?等我们春季过去,我与你一道逛逛花市,买些你喜欢的花草栽下,对了里头还有个锦鲤池子,也是要养些鱼的。”
萧默:“这宅子原是书院院长的住所,他与他夫人品味高雅,装饰得清新雅致,夫人必定会喜欢。”
他是花了心思的,竟然寻到这么一出风水宝地。
郁阙正色道,“这么好的宅子与书院,人家怎么舍得卖给你,必定又是你用了什么下作手段,我才不要,把宅子还给人家。”
萧默微恼,“我在夫人心里就这么不堪?不过是这家书院今年收了太多学生,以至于书院坐不开了,故而要换更大的地方,我出钱出力,帮他们在东郊外盖更大的书院,书院院长便要将这处地方赠我,我顾念他两袖清风,还是出了高价买下来的!”
萧默:“我为你做这么多事,你还要这般冤枉我。”
郁阙捧着图纸,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萧默:“我萧默虽然不堪,但不至于连夫人的生辰礼物都要夺来,这宅子是我花了这么多年俸禄买下来的。”
他说完这句,侧过身坐着,不再搭理她。
郁阙将图纸放回匣子。
“是我不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从他背后揽住他,“我很喜欢这份生辰礼多谢你。”
萧默绷着脸,俊美的脸上写满了不满。
郁阙抿了抿唇,轻轻吻他侧颜,见他没反应,一双手绕到他胸口来解他衣扣。
今日是她时辰,萧默哪里舍得不理她,更何况她鲜少主动诱惑,反客为主将她轻轻推到榻上。
“等去了金陵,我再不使从前那些卑劣手段,必定堂堂正正做人,叫夫人从此也高看我一眼。”
郁阙坐到他怀里,光只是吻他,一双珍珠耳坠依然洁白无瑕,身着一袭茶白色素袍,正如当初她头一回进萧府的模样。
男人心动得无以复加,掌心轻轻抚上她的腰肢,专心吻她。
郁阙憎恶他,却贪恋他的皮囊,是他一次次地诱惑,将她从一个清心之人,变成如今这样,她只是可惜,恐怕往后再也尝不到了,所以此时此刻,她再筋疲力竭,也要向他索取。
萧默体察得出来,两人的情、事一回比一回更旖旎。
如焚不尽的火焰,此番滋味,只有两人能体会。
她的生辰,没有宾客满座,没有外人谄媚,也没有出门游湖,只是闭起门来,一次又一次地与他贴近。
以至于郁阙最后觉得,若非她的身子不能有孕,今日必定会怀上他的子嗣。
第 62 章
沈彦这一走便是两个月, 借口皇城回乡修祖坟,待回到皇城已近中秋。
四人在东宫密谈了七回,沈彦收集了确凿的证据, 人证物证皆有, 草拟了近二十页的奏疏。
终于在皇宫中秋宴之前,沈彦终于完成奏疏。
今年的皇城天气属实奇怪,大暑里也不过热了几日,这中秋时节,夜里已经需要添衣了。
萧府里已经逐渐忙碌,一边为了过中秋,一边为了打包行李, 要带去金陵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书籍家具,每一样都精贵, 需要仔细打包过后,用船运过去。
明日便是中秋宴会,今夜皇帝特意召萧默与郁阙进宫。
皇帝:“朕这段时日的身子实在不好,等明年也不知是个什么光景, 你若离开皇城,朕便失去了助力。可你实在倔强,那朕也无计可施,只能放你们离开。”
皇帝:“郁氏。”
郁阙:“臣妇在。”
“你真是好福气啊,子深为你宁愿舍弃丞相之位,与你迁居江南, 他同朕说了, 你有意效仿你祖母,开办女学, 这是好事,朕会从私库里支一笔银子给你,往后你就与子深待在江南吧。”
郁阙没想到,萧默竟然将此事也禀告了皇帝。
皇帝:“对了,明日中秋宴上,朕会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赐婚。”皇帝指了指手边已经写好的诏书,“我听子深说,你不愿办婚仪,也都随你,只是有了赐婚的诏书,往后旁人再也不敢议论你是二嫁了。”
皇帝:“朕视子深为亲生子,也会视你为朕的儿媳,明日朕还会当众赐你一品诰命夫人的封号。”
这样的殊荣,郁阙简直不敢想象,就连她的祖母,也未得过诰命。
皇帝初显老态,又絮絮叨叨与他们说了许多话,比如到了新宅子该与左邻右舍处好关系,堂堂一个帝王,此刻反而像是长辈一般关爱他们。
一直说到深夜,他才扬手,“行了,你们也乏了,出宫去吧。”
萧默携着郁阙谢恩,与她一道离开了御书房。
郁阙怔怔的,只知道皇帝明日要下两道诏书,这足以保她一世荣华,哪怕到了江南,豪绅雅士们,也会对她颇为尊敬。
“喜欢么?皇帝的恩赏?”萧默问她。
郁阙思绪万千,“这都是你问皇帝讨的?”
男人立在廊下,眸光倨傲,“何谓讨?我在皇帝身边这些年,替他办了不少事,有些事他不方便出面,只能由我做恶人。所以这些都是我应得的,不过是将他应该给我的东西,转赠给了夫人而已。我说过,你跟了我,我必定保你一世荣华富贵。”
郁阙欢喜不起来,她清楚明日会发生什么。
萧默这个人罪大恶极,但他对她是有那么几分真情实意的。
萧默牵过她的手,“回府吧,夫人。”他的手心宽大厚实,叫人安心。
两人弃了马车,撇下侍卫婢女,从宫门走回家中。路过热闹夜市,明日便是中秋,朱雀大街上夜市格外热闹,花灯迷人眼。
萧默牵着她走在人群中,“原来皇城的中秋这样隆重。”
郁阙疑惑,“你长居皇城,这都不知道?”
萧默:“我从前孤家寡人,没有闲情逸致逛夜市。”他看着沿途的商贩,孩童们提着花灯跑来跑去。
“他你与沈彦从前,都会逛这些么?”萧默心平气和地问。
郁阙想说当然有,但仔细想想,却是没有的,她与沈彦婚前很少单出外出,婚后他忙于公务。
郁阙:“没有,我都是一个人逛”
萧默:“以后夫人与我都一起逛。”
郁阙:“我看你是从前也未必是孤家寡人,难道不是去教坊厮混么?”
萧默驻足,想反驳又找不出什么词,在她眼里,自己已然就是个靠着讨好长公主上位的男宠罢了。
她都不知道他清清白白的。
萧默指了指灯笼摊,“夫人,你给我买个锦鲤灯笼吧。”
相府里什么精致灯笼没有,何必花这个钱。
“这都是小孩子玩的。”
萧默:“可我就想要一个。”
行吧,郁阙取钱,买下一个灯笼给他。
萧默:“我少年时,刚入皇城,其实也曾经过这样的街市,看着其他少年手提灯笼,与家人欢笑着过节,我想我也是羡慕的。我更羡慕夫人,有悉心教养你的祖父母。”
郁阙:“祖父母严厉,其实我也不大像其他少女一般快乐,像这样的节日,祖母也鲜少允许我外出,后来嫁人了,更不能随心所欲了。”
仔细想想,她好像只有在这段时日,待在萧默身边才是自由的。
两人又往前行了一段路。
萧默忽然摸了摸腰间,转身疾步往回走。
郁阙:“怎么?”
萧默:“玉佩被方才那人偷了!”
街市热闹,摩肩擦踵,被偷了东西也不易察觉。
***
两个寻了一圈没寻到人,萧默先带着她回府了,而后又命泽元召集了府里上百个侍卫去寻。
其实这螭龙玉环比起他府里其他珠宝,实在是差远了,夜间秋雨忽至,郁阙劝他别找了,
郁阙:“丢了便丢了,不要劳师动众去寻。”
萧默很坚决,“这是你我的信物,怎么能落入他人手里!”
他也出去寻玉佩。
郁阙独自用晚膳,面对着满桌的膳食,她难以下咽,不过是一块玉佩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他母亲的遗物,他为何非要去找,这个人真的很奇怪,太奇怪了。
他对她这么好,叫她该怎么办?以后该怎么办?
郁阙静坐了许久,久到满桌的膳食都凉了。
宁王忽然登门,“发生了何事?子深忽得从我府里抽调人手。”
郁阙起身,“宁王殿下,无大事,不过是他丢了一块玉佩而已。”
宁王嘀咕:“玉佩?什么玉佩?神仙赐他的玉佩么,他要什么玉佩没有,何必兴师动众去找。我来是送东西的。”
宁王从袖中取出一封信,“这封信是给萧默的,从幽州寄来,不知怎么就送到了我府上,送信的人说这信重要,等萧默回来,夫人千万要给他。”
郁阙接过信,“殿下放心,我必定不负你所托。”
宁王又与她说笑几句,看雨势渐大才不得不离开。
郁阙看着手里的信,这信重要,从幽州的送来。
她遣开奴仆之后,拆开信件。
好啊,竟然是萧默幽州家中送来的信,看字迹是在匆忙之中写下,信中说
郁阙看了一遍,立即起身走到油灯边上,将信烧了个干净。
玉有灵,今夜这玉佩丢得好,否则这信到了萧默手里,他们的计划就败露了。
连老天也在帮他们,不,是母亲在帮她。
直至深夜,萧默方从外头归来,玉佩到底是从小偷手里寻回来了。
深夜寒雨,他浑身都淋湿了,向来赫赫扬扬不可一世的男人,显得有些狼狈,他将丢失的玉佩完好无损地放置到矮几上。
然后去了浴房沐浴。
郁阙取了寝衣过去,“不过是一块玉佩罢了,何须做到这种程度。”
萧默闭着眼眸,静静靠在池壁上,热气氤氲,水雾弥漫,“这玉佩对你,对我,都意义非凡,即使将整个皇城翻个底朝天,我也会找回来。”
这是第三回了,郁阙心头钝痛,好蠢的人,直至今日,他也未发现蛛丝马迹。
“萧默,你很喜欢我么?”她跪坐在白玉浴池边,就在他身后,“你究竟喜欢我什么?”
“我也不知道。”萧默仍闭着眼眸,享受着混乱之夜后的片刻宁静,“我见到夫人的第一眼,便着迷了。”
第一眼,那是庄国公府里的那间书房。
郁阙抬手撩拨温泉水面,她褪了寝衣,步入池中,萧默就在此时睁开了眼眸,泉水没过她心口。
他面前的女子是世界至纯至清的冰霜花。
郁阙抬手抚过男人脸颊,感受着他的体温,与他对视着,她侧首轻轻强吻他唇角,一边吻一边告诉他,“萧默,你不知道我多恨你。”
郁阙:“你为何要为我着迷?为何要逼我做妾?”
郁阙字字句句:“萧默,我恨透了你。”
萧默与她额头相抵,温暖泉水蒸得两人面颊红润。
“是我不好,从前都是我的过错,是我贪得无言,我有罪,不该贪恋非己之物。”、
萧默:“求夫人饶恕、”
郁阙凝视着他,指尖轻轻抚过他清冷的眉眼,好可惜,这样完美的皮囊,将来再也不能触碰了。
她以唇相贴,以身躯依偎。
中秋前的一夜,他们在温暖的泉水里一次又一次地交、欢。
以至于最后郁阙被萧默抱着离开浴池,他仔细地用布巾擦干她肌肤水珠,最后两人心里满足,相拥而眠。
隔日是中秋,夜里有宫宴。
两人一道睡到午后才醒来,郁阙亲自伺候萧默更衣。
“已经多日没替我穿衣了,你今日倒是好兴致。”萧默笑道,他心情很好。
郁阙想起自己初次伺候他穿衣,那样笨拙,那样屈辱,“今日要封我诰命,这里全是你的功劳,我自然要好好报答。”
萧默调侃,“昨夜已经报答了,只多不少。你近日待我特别好。”
郁阙替他系完最后腰带,心道因为这是最后相处的时光了。
萧默:“夫人,替我将螭龙环佩戴上。”
郁阙:“今日宫宴,就不必戴这个了吧。”
萧默:“可是我想戴。”
郁阙:“”她取来玉环,替他戴上,“好了,现在出去,我要更衣了。”
萧默就立在她面前,“我来伺候夫人更衣。”
郁阙诧异抬眸,“为何?”
萧默:“夫妻之间该是平等的,你替我更衣,我自然也要替你更衣。”
她自小学的是,女子该温顺娴静,侍候夫君辅佐夫君,祖母饱读诗书,也严苛教养她,但是祖母从未这么教过他。
夫妻之间是平等的。
萧默从衣柜里取了一件她的新衣裳,替她更衣。他妥帖温柔,丝毫不错。
诚然,若两人正如计划的那般回金陵安家,她或许能过上那恬静平淡的日子,他会是个好丈夫。
可惜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天黑之前,两人登上了马车进宫赴宴,路上忽降秋雨,令这个中秋佳节注定不平凡。
萧默:“对了,泽元说,昨夜宁王来府里了,他有何事么?”
郁阙抿了抿唇,“就是来问问,你调他府里的人做什么而已。”
萧默点了点头,看向她腰间系着的螭龙玉环,他腰间也同样如此,他嘀咕了一句,“还好寻回来了。”
郁阙心里很乱,在昏暗的马车里,伸出手臂,紧紧地将他抱住。
郁阙:“让我抱一会儿。”
萧默柔声询问,“怎么了?若是身子不适,我们回府,宫宴不参加也罢。”
郁阙摇头,“没有不适,就是忽然想抱你而已。”
两人步入大殿时,文武百官已经到齐了,太子夫妇的目光汇聚二人身上。
圣驾至后,吩咐开席。
立在皇帝身边的陆近侍捧着两道诏书,一道是赐婚,一道是封她诰命。
在皇帝开口之前,沈彦忽得起身,走到大殿中央,“陛下,臣有要事禀告。”
萧默给自己倒了酒,又给郁阙倒,对沈彦嗤之以鼻,“中秋家宴,他一定要在此时禀告公事么?难怪陛下厌恶他。”
萧默:“夫人你看,即使本官不为难他,他的仕途也一片黑暗呐。”
第 63 章
宴上, 皇帝看着沈彦直皱眉,“你又有什么要禀告的?”
沈彦捧着奏疏,“幽州夏侯家是当年被陛下诛杀族的逆贼, 臣要揭发, 奸臣萧默原姓夏侯,是幽州夏侯家的余孽!!”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沈彦:“臣谎称回乡修祖坟,其实是去幽州调查萧默身世,若陛下不信,如今人证物证具在、”
“荒唐!来人,将沈彦拖出去!”皇帝拍案震怒, “现在就拖出宫门去!!”
“父皇且慢。”太子起身立到沈彦身边, “父皇为何不看一看人证物证再做决定,若萧丞相真是逆贼余孽, 那父皇身边岂不是盘踞着一条毒蛇么?”
郁阙余光看向身边的萧默,他神色略微凝重,眸光直视大殿中央的沈彦与太子,但没有想象之中的慌乱。
“自不量力。”萧默嗤之以鼻。
“把太子也给朕带下去!!”皇帝不住地拍案。
“陛下, 陛下,臣想起来,陛下登基之初,幽州夏侯家意图谋反,太子不会无缘无故诬陷人,还请陛下三思, 看看沈御史究竟有何证据?”
内阁许阁老帮腔, 许阁老出自太子的生母一族。
李阁老也起身到,“陛下, 老臣也觉得,此事事关重大,不要武断为妙,叫沈御史将人证物证呈上来,若是一场误会,也好洗去萧相的嫌疑,还给他一个清白。”
宁王:“什么人证物证,我看是污蔑子深的伪证!!还不快将沈彦拖下去!!”
萧默给自己倒酒,好似事不关己,他甚至轻轻捏住郁阙袖下的手,以安抚她。
郁阙心里轰隆隆的,心想着萧默怎么那么淡然?
满堂之中,臣子们渐渐分成两派,一派以宁王为首,指责沈彦与太子诬陷能臣,一派则以太子为首,纷纷规劝皇帝将事情查清楚。
嘈杂声中,太子的手下将人证带了上来。
郁阙仔细一看,这位正是幽州萧默祖宅里的老管家,随主家姓夏侯。
太子将他按跪下,“告诉陛下,你姓什么?你的主人姓什么!”
老管家一身素袍,怀里抱着一块牌位,颤颤悠悠,扫视了堂内一圈,最后仰望御座上的男人。
“参见皇帝陛下”
太子夺过他怀里的牌位,在大殿中央展示,“众位大臣看看,这是夏侯司的牌位,而夏侯司正是萧默的生父!!当年夏侯司是叛贼首领,死在了镇北大将军的刀下!!”
“一派胡言!!”皇帝道,“太子你疯了,给朕出去!!”
“万万不可!!”李阁老高声惊呼,“陛下这是被萧默灌了什么迷魂汤,事情到了这种地步还要包庇他!难道要任由他颠覆朝堂,才悔恨么?!!”
大半的臣子纷纷拥到太子面前。
萧默的身世呼之欲出。
夏侯老管家惊慌地去夺牌位,“不能摔!不能摔!我家主子是无辜的,他没造反,真的没有!”
太子反手将人推开,“诸位大臣听见了,他叫夏侯司为主子!”
堂内的大臣们愈加相信,太子与沈彦所言非虚,原先帮腔宁王殿下的臣子们,渐渐立到了太子身后。
太子举起牌位,“萧默,你还不承认么?那么今日便将这反贼牌位当场摔了!”
太子指着萧默,问老管家,“你说他是谁?你若说了,我便不摔着牌位!!”
老管家憔悴狼狈,眼神沧桑,看向仍旧端坐在食案前的萧默,“太子殿下,我不认得他,求你不要再逼我了,我一个老叟,你为何非要逼着我演戏说假话!!!”
老管家声泪俱下,“我原本是幽州人,前些时日忽得许多侍卫闯入我家,将我绑起来,给了我一块牌位,非得逼着我来皇城演戏,要我装作一个老仆人,要我承认主子姓夏侯,若我不依,便要杀我那老妻。皇帝陛下,您真的是皇帝陛下,求您给我做主啊!!!”
不等众臣反应,皇帝道,“原来如此,太子,你竟然敢在朕眼皮底下陷害子深!!”
“父皇,儿臣没有说谎,你不信儿臣,总要相信沈御史吧!!”太子惊呼,没想到这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还藏着这一手。
“好、好、好!”皇帝气得在御座前来回踱步,“一个老叟,一个牌位,即使朕相信他们是幽州夏侯家的余孽,那如何证明这一切与子深有关呢?!”
太子:“父皇不信儿臣,不信沈彦,有一个人可以证明萧默的真实身份。”
太子话音刚落,萧默眸光忽得微滞。
郁阙坐在他身边,感受他那道质问的目光,男人浑身那股淡然的神气,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她想他已经猜到了。
太子看向郁阙:“郁氏,你来告诉陛下,萧默的真实身份。”
满朝文武皆看向她,寻求一个答案。
在男人凝滞的目光之下,郁阙不敢与他对视,她缓缓起身。
她能猜到萧默此刻所思所想,骇然、遭背叛、震怒、惊愕,恐怕无数种情绪交织,不止焚烧着他的心,同时也焚烧着她。
可是这一件事,她不得不为。
皇帝何尝不惊愕,赐婚的圣旨与封诰命的圣旨就在陆近侍手里,他不相信天底下真有这样绝情的女子。
萧默的目光恍若一只无形的手,捂得她几近窒息。
可是他没有伸手攥住她的衣袍,郁阙便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从食案前走到了沈彦身边,站在大殿中央。
她屈膝跪下,“禀告陛下,臣妇可以作证,太子与沈彦所说一切皆为真。”
“你有什么资格出来作证?!”皇帝目光炯炯有神,同时瞥了一眼左手食案前的萧默。
萧默面色凝重,眸光死死盯着郁阙。
皇帝的声音太沉重了,以至于百官皆惊得跪下。
皇帝手遥指着郁阙,“你居然背叛子深?!”
郁阙挺直脊梁,她恨坚定,“陛下,大义面前,何必论情?不是臣妇背叛谁,而是陛下又准备包庇他么?”
皇帝震怒,“你简直忘恩负义、你、”
许阁老:“陛下,还是听听郁氏要说什么吧!”
郁阙:“萧默是夏侯家余孽,证据确凿。数月前,他谎称休沐散心,实际是带臣妇回幽州祭祖,臣妇认得这个老叟,他是夏侯家的管家,也曾亲自步入夏侯家的祠堂,祠堂里供奉着夏侯全家,我不得已被迫祭拜其先祖。回皇城后我将此事禀告太子殿下,求他暗中查探。”
她从袖找出一副画卷,展开示众,“这是萧默幼年时的画像,出自夏侯家祖宅,上面盖有他生父夏侯司的印鉴,还请诸位过目。”
画卷上是明眸皓齿的六岁孩童,但眉宇之间已经有几分萧默的影子。
最重要的是上面真有夏侯司的印章。
沈彦:“人证物证具在,陛下难道还怀疑么?!”
太子也道:“父亲,你从小教育儿臣,兼听则明,偏信则暗,难道你真要充耳不闻,继续宠信萧默么?这是江山社稷的大事啊!!!”
朝臣们此刻也完全相信了萧默就是夏侯一党的余孽,唯有以宁王为首少数几个臣子还坚持说萧默是无辜的!!
大殿万分嘈杂,百官整齐的跪到地上,“陛下,还请陛下将这逆贼绳之以法!!”
“陛下,还请陛下听劝!!”
“陛下,莫要被奸臣蒙蔽了双眼!”
“该立即彻查他的朋党啊!!”
“这是要毁了我朝江山社稷啊!!”
郁阙很坚定,事已至此,倘若皇帝仍旧要保住萧默,那明日全天下的儒生都会对皇帝口诛笔伐,皇权更是会受到威胁!!
殿内争论不断,而一切的矛头,萧默却仍旧稳坐在食案前,他的眼神凝在郁阙身上就没有移开过。
郁阙挺着脊梁,敛身静气跪于大殿之内。
他很诧异她会背叛么?郁阙问心无愧,一条毒蛇盘踞在朝堂上,诡计多端,设计拆散她与沈彦,更是逼迫她为妾,所以她是铲奸除恶,她没有做错,错的是他
臣子们争相劝谏,求皇帝立即把萧默打入天牢,彻查其同党!!
一片哀嚎哭诉声中,皇帝面色纠结难看,末了缓缓开口,“好了,都住口,听朕说把。”
太子面上得意,父皇终于肯放弃萧默,相信他了!!!
皇帝:“萧默确实是夏侯家的后代。”
许阁老:“陛下圣明!!”
太子:“父皇圣明!!”
“陛下圣明!!”
臣子们面上流露喜色,心想皇帝终于明悟了,这个萧默就是条妄想窃国的毒蛇!!!
皇帝:“这件事,朕很多年前便知晓了。刑部的卷宗上确实记载了夏侯家造反之事,但、但、”
皇帝眸光深沉的看向食案前的人,“但事实不是卷宗上所写的那般。夏侯家其是冤枉的,族长夏侯司更是冤枉的!他们一族从来都没有谋反的心思,甚至当年还暗中辅佐朕登基。”
皇帝:“这其中的误会,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朕与子深的父亲,就是夏侯家的族长夏侯司是挚友,当年朕登基之后,镇北大将军对夏侯家公报私仇,领着不知情的将士们前往幽州,屠杀了夏侯家全族,打着朕的名义,给他们戴上了逆贼的帽子。”
皇帝:“朕知道之后,痛不欲生,夏侯司是真正的君子,他年少有为,才华横溢,对朕更是倾其所有地拥护”
朝堂上异常静谧,皇帝隐忍着眼泪,“可是为时已晚,朕当年若说出实情,说是镇北大将军公报私仇,天下臣民必定不信,朕又刚登基,出了这么大的事,怕受万民指责,恐怕皇位不稳。最后只能将错就错,暗中赐死了镇北大将军,叫夏侯全族继续背负逆贼的骂名!”
皇帝:“这件事这么多年一直如巨石压在朕心头!朕不敢提起!后来朕得知夏侯司还有子嗣尚在人间,便叫人去找寻,这才找到了子深,朕对不起他,不能摘了他父亲的罪名,只能留在他身边,弥补自己的亏欠!”
皇帝越说越激动,太子却越是恐惧。
太子:“父皇,你这是被逆贼蒙蔽了双眼、逆贼便是逆贼!”
“你住口!”皇帝拍案,“属你心思最毒,子深是不是逆贼,这么多年,难道朕不知道么?还用你这个蠢货来揭穿?!来人!扒了他的太子服志,打入天牢!!!朕会亲自处置他!!!”
宁王面上万分欣喜,“父皇圣明!!父皇圣明呐!!”
事情发展的走向,简直是百转千回,此时朝堂上其他官员都不敢出声了,特别是太子一党的许阁老,默默地站躲到了旁人身后。
郁阙与沈彦静静地跪在大殿中央。
“还有你们二人,沈彦也就罢了,郁氏,子深对你掏心掏肺,为了你甚至可以抛弃权势富贵,跟随你回到你心心念念的江南,你怎么可以无情至此?!”皇帝沉声怒斥道,“你有良心么?你的心叫狗给吃了么?!!!”
“陛下!!!”沈彦高声道,“陛下没有理由训斥臣的妻子!!!”
沈彦站起身,不再跪了。
他一袭红色官袍,就这么立在大殿之内。
皇帝怒斥:“你的妻子?你早就休了她,她是子深的妾室!”
沈彦:“臣是为了保命,不得已才写了休书!!陛下为了弥补萧默,给他权势富贵,包庇他纵容他。臣与夫人感情甚笃,萧默为了夺臣妻,与长公主联手,使尽了卑劣手段!!长公主先是私下要臣做她的男宠,又教唆了臣的岳父藏酒,制造了劣酒一案,叫臣以为长公主为难我岳家,臣怕长公主要臣夫人的性命,这才不得不休了她!”
沈彦:“臣的夫人郁氏是名门之后,萧默看她回家之后,又以岳丈全家威胁,逼迫她签下卖身契,成了相府的妾室!!”
皇帝:“你当初怎么不告诉朕,反而迎娶了肃国公府的嫡女?!更何况,郁氏也不冤。”
郁阙抬头看向皇帝。
皇帝:“当年朕原想将夏侯家的冤情昭告天下,还是郁太师先下手,以朕的名义赐死了镇北将军,死无对证,朕不得不掩盖一切真相。郁氏,朕恨透你的祖父,若非他后来病死,你们郁家恐怕早已经被抄家灭族。”
“来人,将他们二人一起打入天牢。”
原来如此。
郁阙浑身冰冷,这一切简直太荒谬了,刑部卷宗上所记的事情竟然全是假的,这一切,若是祖父能透露一点儿,她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太可笑,太荒谬了。
愿赌服输,她确实斗不过萧默。
“慢着。”
殿外传来清亮的声音。
“皇后?”皇帝眼神忽得亮堂起来,“皇后怎么来了?”
郁阙回眸,幽暗的殿外,有一个身影步入殿中。
大殿灯火通明,但是她一出现,天地万物,日月星辉一瞬间失去了光芒,她是所有人瞩目的点,她是下凡的神明,美得不可方物。
那位传闻中的皇后娘娘。
第 64 章
皇后一身富丽华袍, 行走间仪态万千,高贵绝美,那张绝世的容颜并没有一丝岁月的痕迹, 仍似少女般婀娜万千, 玉骨冰肌。
光是这么凝视着她,郁阙都要窒息了。
“其他文武百官暂且退下。”皇后吩咐。
她开口便是国母的气势,朝堂大多官员都初见她,却无一不照着她说的做。
大殿里只余下帝后,萧默、郁阙、沈彦,还有几位宫人。
“你便是郁阙是?”
皇后行到她身边,亲手将郁阙扶起, 郁阙只觉得心脏狂跳, “你亲口告诉我,萧默对你做了什么?我自会为你做主。”
皇帝:“了了, 事情不是那样,子深他什么都没有做错,还是由我来说吧。”
皇后一个眼神,皇帝就闭嘴了。
皇后牵着郁阙去后殿, “单独说给我听,我会替你做主。”
郁阙单独跟随皇后去了后殿。
她见过形形色色的女子,母亲的印象是模糊的,祖母是严苛的,夏幻儿是跳脱的,前婆母王氏是懦弱贪婪的, 荣王妃是霸道且愚蠢的
她还是头一回遇见这样的女子, 她亲和、华美、从容、温暖普天之下所有美好的词汇都不足以形容她,仔细想来, 这就是母仪天下的气度。
郁阙将这一年多来的遭遇尽数告诉了皇后。
一直说到深夜,声泪俱下
皇后听后沉吟片刻,起身回到了前殿。
“萧子深,你给我跪下!”
皇帝:“皇后不要动怒,你身子不好、”
皇后:“来人,扒了他一身官袍!取竹笞来!”
男人眸光倔强,越过一干人等,眸光如死一般凝视着郁阙。
皇后的侍卫押了萧默跪到皇后面前。
皇后:“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个不仁不义,夺取人、妻的畜生!”
郁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皇后她说什么?皇后说萧默是她的儿子,可是萧默明明是夏侯家的子嗣、
显然沈彦与她一般惊愕。
皇后拿过竹笞,“来人,将他的官袍扒了!!”
皇帝劝阻,“子深,你快同皇后解释,说你没有做!!”
皇后:“你认不认罪?!认不认?!!”
皇帝:“皇后,你先冷静,莫要听郁氏片面之词!子深是你与阿司唯一的子嗣,你别伤了母子之情!!”
萧默终于看向皇后,“我认,确实是我做的,是我贪图郁氏美色,是我设计谋划,夺取他人的妻子,异想天开,企图据为己有”
他唇角含笑,神情傲然。
皇后抬手狠狠用竹笞鞭打萧默。
萧默脊背上浮现一道血痕,触目惊心。
“哈哈哈”萧默忽得大笑,泪光闪烁,恍若感受不到疼痛。
“夫妻俩一道算计我!!!”他笑得肆意狂妄,亦不乏苦涩凄凉,“我活该!”
郁阙整颗心都拧紧了,她心中恐惧,伸手去牵沈彦。
萧默口口声声说自己活该
她比谁都明白,他这样的心性,这一句活该不是悔恨犯下的罪,而是悔恨他对她宠爱无度,听之任之,悔恨对她掏心掏肺,全心全意,悔恨太过信任她。
一道道血痕,渐渐布满他整个后背,皇帝慌乱劝阻,皇后却丝毫不手下留情,要活生生将他打死。
萧默是皇后之子
郁阙心道,她早该想到,皇帝、宁王、长公主他们从未在她面前遮掩对萧默的偏爱
浓郁的血腥味萦绕四周,皇后手下不留情,像是要生生打死他,一边打一边训斥!
萧默满背的伤痕,最后最后流血过多,生生晕了过去。
晕过去之前,男人嘴里喃喃说了一句话,郁阙分辨了好久才听清他说的是什么。
他说挚爱之人以利刃伤我。
郁阙不明白他说的是皇后,还是
皇帝要传御医。
“不许传御医!”皇后怒斥道,“就叫他死在这里!!把他的尸身扔进乱葬岗!!不得葬回幽州!!”
“沈彦,你愿意再娶郁氏为妻么?”皇后忽得问沈彦。
“臣愿意!在臣心中,她是臣唯一的妻子!”
“郁氏你呢,还愿意与沈彦复婚么?”
郁阙点头,“臣妇愿意。”
皇后看向皇帝,“还请陛下为他们二人赐婚,弥补这不肖子犯下的过错!”
有皇后做主,郁阙心境微微开阔。
所以这盘棋到了最后,终究是他输给了她。
***
那一夜之后皇后气得病重,萧默也销声匿迹,郁阙没有跟沈彦回庄国公府,而是自行回到家中。
此事成了皇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没有人谈论萧默有多奸诈,没有人讨论皇帝有多包庇,众人讨论是郁阙失了清白,失了名节,讨论沈彦还肯不肯再娶她为妻
“唉,这位御史夫人真可怜,往后可咋么办呐。”
“这一身都毁了,在婆家哪里还抬得起头来。”
“她不会投湖自尽吧?即使是被迫,那也是失身了。”
可怜、失身,这两个词就定义了她这一个人。
沈彦日日都来,已经过去半个月,两人从未再提婚事。
今日他提了一条肥硕的青鱼,亲自下厨做饭。
夏幻儿住在另外一出小院,郁阙没有告知沈彦。
饭桌上,沈彦道,“稚鸾,随我回庄国公府吧?我们还同从前一样。”
他终于开口了。
两人明明才分开不到一年,但是庄国公府的事仿佛已经很久远了。
那个时候是怎么样的呢?她过得一点都不快活。
郁阙摇头:“我不想再回到那里了,那个时候我们从幽州回来,你母亲整日逼着我喝汤药,希望我怀孩子,荣王妃也整日登门,张罗着为你纳妾,教唆你休妻,我不想再回去。”
沈彦:“母亲承诺会好好待你,姑母也不会再频繁登门,母亲还说以后家里大小事情都由你我做主。”
郁阙:“我已经失身于萧默,我不会再做你的妻子。”
郁阙:“那天皇后问我的时候我便已经想好了。”
沈彦:“我不在意,没有护好你是我这个丈夫的失职。所以别说迎娶你为妻,即使叫我接纳你与萧默的孩子,我也无怨无悔。”
郁阙正视沈彦,“你忘记了,我不能生育,我也容不得你纳妾、”
沈彦:“我不要子嗣。”
郁阙:“你母亲只你一个独子,她不会允许。”
沈彦:“我们离开皇城这个是非之地。”
沈彦:“回到幽州去,我们在幽州的时候,我想你是快活的。”
沈彦:“还是回金陵,我可以辞官回金陵,我们一道开书院,就如同祖父祖母,你教男学生,你开女学,好不好?”
沈彦牵过她的手,“从前我待你冷淡,那是因为我的志向是肃清朝纲,萧默一党树大根深。我一直都在挣扎徘徊,想靠近你,又怕牵连你我不敢碰你,你体弱,我想调理好你的身体,我不敢与你生子,怕你和孩子都遭我牵连,我是这样的性子,我根本赢不了萧默,如今知道他的身份,我也知道自己不自量力,我们去金陵、去幽州,随便去何处,离开这一切,过轻松自在的日子好不好?!”
他情深意切,字字句句。
郁阙自少年与他相识,她爱慕他,目光永远追随他,可是他一直都很遥远,远得如天上皓月,只这一刻,他与她说了真心话。
郁阙也不知道该如何应答了,他所描绘的未来,明明是她喜欢的啊
郁阙:“我不能确定,你能不能让我冷静一段时日”
“好。”沈彦温和道,“是我太心急了。”
两人一道用了晚膳,饭桌上静悄悄的,平静之中难得透着一份温馨。晚膳过后,沈彦不要侍女动手,而是自行收拾餐桌洗碗,就如同他们在幽州那时一样,只是一对平凡的夫妻。
最后沈彦擦干双手,准备回府。
郁阙送他到门口,离别之前,沈彦忽问她,“你对萧默是怎样的感情?”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着实吓到了她。
“稚鸾,你说了这么多拒绝我的理由,究竟是因为心中有坎,还是因为你心里对他、”
“我没有!”她急于否认,只是太急,以至于这三个字仿佛是她说给自己听的。
沈彦身姿颀长,一袭黛色长袍,眉目温润,这还是在幽州时,她去裁缝铺给他制的旧衣,他就立在她面前。
静静地看着她。
“那便、是我多虑了,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沈彦转身离开了巷子。
郁阙无力地靠到门框上,就这么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了巷子口。
她对下那个男人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意!没有!他那么卑劣可恶!她怎么可能还有眷恋?
***
又半个月之后,太子妃在东宫摆宴,同时宴请了沈彦与郁阙。
沈彦:“太子的意思是要你我以夫妻的名义出席,好堵住悠悠众口,你可愿?”
郁阙踟蹰片刻后应下,“我会出席东宫宴请,不能总躲在家里不见人。”
沈彦送了她一身茶白色薄绡裙裳与一副珍珠头面。
宴会设在午后,郁阙当日梳妆打扮,穿了沈彦送的衣裳,从首饰当中挑选了一副珍珠耳坠,如此打扮既素净又端庄。
宴会当日,郁阙与沈彦抵达东宫,东宫正热闹喧嚣。
一道拜见过太子太子妃,沈彦便随太子离开了,只留郁阙独自一人。
太子太子所住的景阳宫气派富丽,院中亭台楼阁,女眷们大多坐在亭中纳凉说笑。
郁阙随太子妃经过曲桥,步入亭中,“沈御史夫人来了,我领她过来,大家也好认识认识。”
女眷之中,郁阙陌生熟悉的面孔都有。
最最熟悉的当属从前的同窗,季欢。
等太子妃一走,季欢便道,“哎呀,一会儿萧相夫人,一会儿御史夫人,朝秦暮楚,下一回也不知道又是谁的夫人了。”
郁阙的事早已经在权贵之中传了又传。
季欢此话一出,周遭的人都猜到了郁阙的身份,原来她就是那个失了名节清白的御史夫人呐。
边上另外一位年轻贵妇人道,“也不知道沈御史如何忍耐的,竟还与这样的女子复婚。”
季欢:“人家有的是本事,你我学不来的。”
郁阙静静立在亭中,来之前便已经知道是何等情形,但她已不似从前那般任人拿捏。
她微微笑道,“侍郎夫人许久未见,我还记得你当年在我家求学时,态度还是十分恭敬的。没想到如今说话竟如此刻薄,若我祖母泉下有知,必定会伤心不已。”
“你!”季欢气结,“哼,若女夫子泉下有知,该不认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孙女了!”
郁阙:“你从何处得知我水性杨花?夫人这是趴在我卧房窗边看了?”
“你原本是沈彦的妻,又给萧相做妾,难道不是水性杨花?!”季欢道。
此言一出,满亭皆笑。
郁阙:“原来二嫁便算作水性杨花?”
季欢:“难道不是么?”
郁阙冷冷一笑,“夫人觉得是?”
季欢:“当然是!”
“二嫁便算作水性杨花,夫人说的。”
“对,我说的,如何?!”
“夫人这是在骂当今皇后了?”郁阙道,“天才谁人不知,皇后娘娘乃二嫁?”
“我、”季欢这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
边上众女眷也反应过来,皇后地位尊贵,又深受皇帝宠爱,倘若季欢这话传到皇帝耳朵里,恐怕在场所有人都要受牵连。
“侍郎夫人,你这话可就说错了!”在座贵妇人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乃天下女子典范,我等心怀崇敬,可不容许你诬陷皇后!”
贵妇人们纷纷道,“没错,侍郎夫人也太口不择言了,皇后是天下女子的表率,她一言一行都没有错的!”
“正是如此!侍郎夫人这是疯了不成?!竟敢编排皇后?!”
“我没有!我没有!”季欢立即辩解,神色慌乱至极,“你可别胡说!”
季欢手指着郁阙,“好啊,你这个贱人,你敢给我下套!!”
一时间,与季欢交好的贵妇人们,为避免牵连,纷纷离开。
季欢既愤怒又惊恐,追着向人解释,生怕外人告到皇帝面前,那她必死无疑。
亭子里其他看戏的人则对郁阙避如蛇蝎,“难怪能周璇在两个男人之间,她这心机实在厉害!”
依誮
人皆散去,亭子里只郁阙一人,清清静静
宴席快开场时,太子亲自迎了最后一个抵达的宾客。
太子一改往日态度,对这最后一位宾客恭恭敬敬,“算起来,这还是萧相头一回登门,萧相也算是给孤颜面。”
男人在太子的引领下进入景阳宫,经过庭院,路上不少宾客纷纷前来拜见,萧默也皆淡淡回应。
一直经过曲桥,远处一个不起眼的水上亭子里,一抹素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稍稍驻足,太子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水边贵妇人们三五成群,说说笑笑,唯独那个女人一身素净坐在亭子中央,看来是被孤立了。
当然会被孤立,她的事可是近来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因为有她在,太子与太子妃所作所为也鲜少有人提起了。
太子忽得想起诗经里的一句: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难怪萧默强夺人、妻,这沈御史的夫人确实美。
郁阙坐在亭子中央,不经意间抬头,才留意远处的那道身影。
时隔一个月,他这段时日销声匿迹,她今日没料到会遇见他
她还记得他鲜血淋漓的背,皇后亲自动的手。
她记得他声音凄凉,苦笑着说自己活该
男人一袭华美衣袍披在身上,绣着大朵的暗金色花卉图腾。
一切仿佛梦一场,梦醒了,他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权臣,而她不过是任人取笑罢了。
郁阙悔恨无极,她今日怎么会蠢到来东宫的宫宴!
第 65 章
宴席开始之后, 郁阙与沈彦同坐一张食案,而对面正是萧默。
满堂都是来看好戏之人,太子太子妃一改往常的高傲, 放低姿态, 对萧默阿谀奉承。
太子举起酒杯,“孤今日设宴是特意为向萧相赔不是的,还望萧丞相海涵,我也是受人蒙骗,才误会了你是逆党余孽,自罚三杯,还请萧相原谅孤鲁莽行事!”
太子真接连饮了三杯, 诚意十足。
只是萧默面上始终淡淡的, 等太子饮酒赔罪完,仍旧无动于衷, 堂内大多是与太子交好的年轻官员与家眷。
如此一来太子面子上过不去。
郁阙静默坐在食案前,她比任何人都了解萧默,他心高气傲,手段厉害, 他不会因为太子的三杯酒就息事宁人,太子之位恐怕已难保。
宁王调侃,“太子哥哥,你这三杯酒的分量恐怕不够哦。”
太子素来最厌恶宁王,但萧默还是他通过宁王请来的,今日太子不能发作。
太子笑道, “那我再罚三杯。”
“太子殿下也说了自己受人蛊惑, 那便叫始作俑者出来谢罪。”萧默终于开口。
众所周知,那桩乌龙事是太子、沈彦还有郁阙共同谋划, 堂内的都是人精,纷纷将目光投向沈御史夫妇。
今日这一出戏可真好看呐,比中秋之宴那出更好看。
沈彦起身道,“这一切都是下官的罪过,下也自罚三杯,还请萧相大人有大量、”
“沈御史有监察百官的职责,何罪之有呢?”萧默打断道。
他眼神越过一切,直视坐在沈彦身边的那一抹身影。
郁阙早就料到,他的脾性,必定不会轻易放过她,三人之中,她是始作俑者,彻头彻尾的背叛者。
周围人的神情玩味,想着这位御史夫人可真是蠢,既然在萧默身边那样受宠,何必要与他为敌,现在太子他们恨不得将所有过错推到她身上。
太子妃:“萧相所言甚是,当初郁氏告诉太子殿下,说是随萧相回祖宅祭祖时,发现他家祠堂里摆放的都是逆贼的牌位,太子与我信以为真,都是被郁氏给蒙骗了,否则我们也不会行此糊涂事!”
沈彦也已经听出来了,太子与太子妃这宴,完全是为了洗清自己,向萧默示好。
沈彦:“太子妃此言、”
郁阙及时打断他,“太子妃说得不错,确实是臣妇的过错,理应向萧相赔不是。”
她鼓起勇气直视萧默,“但我不会饮酒。”拿起一边的酒壶,起身走向萧默,“那便亲手给萧相斟一杯酒以做赔罪,还望萧相不计前嫌,往后恩怨两清。”
萧默不言语,边上的宁王却是跳脚,“这件事岂是斟一杯酒能了的事?!”
郁阙姿态卑微,亲自给萧默斟酒,递到他面前。
所有人屏息以待,看萧默接不接这杯酒。
结果正如郁阙所料,男人姿态冷清高傲,眸光幽深如墨,直勾勾的凝视着她,他不肯接。
眼下她与沈彦都被逼到了绝路,太子一定会除了他们,向萧默示好!倒不如先下手为强,给萧默送一份厚礼,也保全了自己。
郁阙淡然的将就酒杯放下,矛头直指太子夫妇,“太子与太子妃皆意图将过错推到臣妇身上,可是忘了那日商议时,尔等所言?太子说要我协你铲除萧默这个眼中钉,我问太子如何铲除,你说自然要栽赃陷害、”
太子:“胡说八道!!我夫妇何曾说过栽赃陷害这样的话?!”
太子妃倒是想起什么:“住口!!郁氏又在胡言乱语了,快快将她赶出去!!”
郁阙记忆犹新:“太子要我将一袭龙袍藏到府中,以此来诬陷他意图造反。还说龙袍已经备好了。”
此言一出,全堂哗然。
“龙袍?”
“私藏龙袍?”
“这是死罪啊!!”
这才是她给萧默的赔罪,希望从此真正恩怨两清。
萧默抬手拨开酒壶,酒壶落地瞬间四碎开来。
他干脆利落地站起身,“原来太子私藏龙袍,宁王殿下,陛下应该在御书房,去求陛下调一队禁军来东宫。”
此时宁王也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太子他竟然私藏龙袍?!!
宁王立即起身跑出去了,一边跑一边喊,“侍卫!侍卫!将景阳宫看好!!通知宫门侍卫,关门!!快去关门!!”
在座的都是与太子交好的官员,此时各个如惊弓之鸟,或难以置信的看着太子,或凑上前去质问,“太子你真藏了龙袍?”
或是带了妻子要走的,若太子真干了糊涂事,一旦受牵连,那可是抄家灭族的重罪啊!!!
看着满堂鸡飞狗跳。
萧默开口道:“谁都不准离开景阳宫,违者杀无赦。”
太子与太子妃吓得脸色惨白,郁阙可以肯定,龙袍就藏在景阳宫之中。
她这是背水一战。
“孤没有私藏龙袍,萧默,你敢污蔑孤?!”
太子妃:“好你个郁氏,你找死!!”太子妃气急败坏地铺上来,狠狠扇了郁阙一巴掌,“你以下犯上,胡言乱语,你就等着死吧你!!”
啪--
下个瞬间,郁阙就将巴掌还了回去,她不容许任何人再欺她辱她。
萧默对太子嗤之以鼻,“既没有私藏龙袍,你们夫妇为何吓成这样?”
太子:“孤真的没有藏!!没有!!”
而后发生的事,一切都在郁阙预料之中,皇帝听后雷霆震怒,亲自领着禁军来搜,果不其然在太子夫妇的床下搜出了一身龙袍。
太子夫妇苦苦哀求,皇帝下了决心要废太子,宣召了不少臣子入宫,一时间皇宫混乱不堪。
郁阙离开皇宫时已是深夜。
整个御史台都脱不开身,郁阙只能独自回家,走出宫门时,正巧遇见萧默的马车从宫里驶出来。
郁阙鼓起勇气走近:“我的赔罪礼,萧相还满意么?”
马车里的男人拨开竹帘,眸光孤傲,姿态甚高,如神明睥睨天下。
“异想天开!”他冷冷丢下这一句话便放下帘子,吩咐侍卫前行。
***
皇帝废了太子,并且将这一对年轻夫妇打入天牢,皇城里的人自然有了新的话题。
萧默从此在朝堂上,真正只手遮天。沈彦与郁阙商量要回幽州,但折子递上去,皇帝没有应允,反而升了沈彦为御史台右都御史。
如此一来,哪里都去不成了,更不可能辞官,若他们走了,那庄国公府往后的日子恐怕艰难。
郁阙知道,这些都是萧默的意思,他不肯放过她。
定南王又带了仙川郡主来皇城。皇城里渐有消息传出,等年头一过,萧默就要迎娶仙川郡主了。
这一切都与她无关,郁阙打算等夏幻儿生产完恢复后,等就带她还有孩子回金陵。
立冬那日,郁阙收到了一封信,从萧相府寄来,信很简短,叫她回相府一趟。
信中还夹杂着一张薄薄的纸,卖身契。
郁阙知道他的为人,不肯轻易饶恕她,夜里她披上斗篷,独自去了相府。
萧默在绿水苑等着她,房内摆放着大小箱子,“这些都是庄国公府当日送来的嫁妆,一会本官派奴仆送到郁府。”
郁阙知道他的手段,“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萧默哂笑,“夫人了解本官。”
他起身立到她身前,开门见山道,“那段时日夫人伺候得本官很舒服,你的身契,本官不收一文,归还于你,但那个卧底婢女的身契”
郁阙恍然大悟,铃儿还在相府!
“三万两。”萧默开价。
郁阙与他对视着,听到这个数字时,心是颤抖的。
“你买来一个婢女不过二三十两。”郁阙气恼。
“她不是普通婢女,是救过你性命的婢女。她的价值,便是你良心的价值,本官想看看,夫人的良心到几何。”
萧默:“沈彦如今升官了,叫他筹集三万两,恐怕不会太难。”
郁阙知道,萧默的目的便是叫沈彦筹钱,好趁机从中找出他的错漏,叫他万劫不复。
郁阙:“我以为一个太子之位,远远高于三万两。”
萧默:“你有空在这与本官讨价还价,还不如拿了这些嫁妆回去,该典当典当,该借钱借钱。若是月底之前凑不齐三万两给本官,那个婢女就”
萧默点到即止。
与他初识时,她凑钱给他送礼,没想到今时今日,又走回老路了。
郁阙气恼,“即使我将郁宅偷偷卖了也凑不到三万两银子!”
萧默很是绝情,“那是你的事。”
郁阙:“三千两。”
萧默:“泽元,送客。”
郁阙是被轰出相府的
相府的仆人将她的嫁妆丢下马车就走了。
三万两呐
家中处处要用银子,夏幻儿再过不久就要临盆,孩子的东西还未准备,还要去请稳婆,得寻个嘴严实的。
父亲去外地上任时,几乎将家中值钱的物件都搬走了。
她只余这空空的宅院,还有便是这些嫁妆
但铃儿救过她的命
接下来半个月,郁阙将身边能卖的首饰家当全卖了,母亲留给她的铺子也都卖了,勉强凑够了三千两。
她没有向沈彦透露此事,更不想再招惹庄国公府了。
她拿着三千两银票,再次登门。
萧默不在,她足足等了他半日,等到夜里他才从宫里回来。
萧默看了一眼银票,不肯罢休,“本官说的是三万两。”
郁阙:“三千两够你买上百个婢女了!”
“沈御史似乎不知道此事,他今日在本官面前可是嚣张得很。”萧默道,“我劝你还是对他如实相告。”
郁阙:“告诉他,我也凑不齐三万两,就算把我卖了,我也凑不齐三万两!不如你将这三千两收下,你我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那可未必。”萧默幽幽道。
他是何意?
“卖给旁人不值三万两,倘若卖给本官”
他的眼神比他的言语更放肆。
萧默是天底下最卑鄙无耻之人!
郁阙压下怒火:“再给我三个月,我凑齐余下的两万七千两送到府上。”
“静待佳音。”
随后几日,郁阙四处奔波,想售卖郁宅,横竖她要离开皇城了,父亲继母往后也不干再回皇城。
幸而出售宅子的事情很顺利,买家是一个外地来的商人,谈好是两千七千两,但他要回去筹钱,需要三个月之后才能交易,这时间刚好。
然而还有一事,她要去寻稳婆,府里的丫鬟不顶事,她得亲自去。
打听下来,皇城角落有一条小巷子,里头住着一位姓金的老妇人,郁阙听说她只在夜间开门,她有专门的汤药落胎,教坊里的姑娘是此处的常客,其他高门贵女若行差踏错,也可以来此处求一碗落子汤,同时这位妇人她也会接生。
最重要的是这位口风严实,办事牢靠。
马车停在巷子口,郁阙披了披风下车,经过暗巷,敲开了老妇人家的门,说明来意交了五十两定金,老妇人承诺好,月底时会住到郁府,随时等候差遣。
郁阙不知的是,她从巷子另外一头离开之后,又有人敲开了老妇人家的门。
第 66 章
“禀告主子, 有位皮货商人愿意出两万七千两买下郁宅,此刻已经离开皇城,回家筹钱去了。”
萧默想也是外地商人, 皇城里的人哪里敢买郁宅, 这不是明摆着与他作对么?
探子道:“大人放心,那商人买不成郁宅。”
萧默点点头,“办得不错。”
探子:“倘若三月之后,她真凑不齐三万两,大人真要将那婢女”
萧默:“本官何时开玩笑?不过放心,她会凑齐这三万两。”
探子:“对了,还有一事, 郁氏昨夜趁着天黑, 偷偷去了皇城东南角的一处小巷。”
“典当物件?”
“那小巷子里只住着一个老妇人,奴才再三逼问, 那老妇人也没透露实情。但后来奴才打听,说是那妇人有一个秘方,专门用来干那种营生。就是帮人落胎。”
落胎二字彻底引起了萧默的注意。
***
郁阙这几日松快不少,事情都办得差不多了, 现在只等着夏幻儿的孩子落地,天气渐凉,她抽空去了趟郊外的裁缝铺,挑了几匹软绵的料子,让缝制小衣裳小棉袄还棉被。
夜里沈彦过来,两人一道用了晚膳, 他刚升了官, 宫中又经历废太子之事,着实公务繁忙。
“怎么忽得卖了宅子?”
“父亲不会再回皇城, 我想过段时日就回金陵,故而这宅子也没有必要留着了。”
沈彦思索片刻,“可我还在皇城。”
郁阙想借着这话题,与他说清楚,她已经无法再做他的妻子。
“等我两年,眼下辞官恐怕会惹怒陛下,牵连家人,等两年之后事态平息了,我再与你回幽州,或是金陵,都随你。”
郁阙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应答。
两人沉默着用膳,如寻常夫妻一般收拾碗筷,而后郁阙将沈彦送到了门口,他骑着马回了庄国公府。
目送他消失在路口,郁阙往里走,正准备关门。
有人从外强势地将门挡住了。
竟是萧默?!
“你来做什么?”郁阙质问他。
他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的巷子口,光线昏暗,不知他来了多久。
郁阙就立在门口,“余下两万七千两,我会在三个月内给你,请大人不要心急。”
萧默神色不好,“我来是有事要问你。”
他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她,显然不怀好意。
郁阙冷静应对,“你有何事要问。”
萧默身披神色氅衣,姿态甚高,听闻自从中秋宴会之后,皇帝对他愈加宠信,他在朝堂上说一不二,权势颇盛。
“沈彦不留宿?”
“你与你何干?!”郁阙气结,原以为是什么要事。
萧默扯开门,以强势的姿态步入院中。
“你为何去寻那金氏妇人?”
他第二句话叫郁阙头皮发麻,神色诧异。
“你在派人监视我?”她知道王师玄去夏幻儿老宅寻人没寻到,前些时日已经折返皇城了,难道萧默已经知道夏幻儿在她府上养胎?
“所以那是真的?”萧默眸光深邃,居高临下,“是他的还是我的?”
郁阙糊涂了,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萧默又问了第二遍,“你腹中的孩子,是沈彦的还是本官的?”
周遭的气氛都凝滞了,郁阙醍醐灌顶,他、他、他、
那位老妇人嘴还真严,竟然没有透露一星半点。
夏幻儿还在小院中,郁阙现在进退不能,稍有差池就叫萧默发现真相了。
斟酌片刻,郁阙开口道:“当然不是你的。”
“这些时日,他从未留宿。”萧默道,“况且若是他的,你又何必着急落了?”
“我家门口也有你的眼线?!”郁阙真是开眼界了!
“我再问你一遍,究竟是谁的?”
郁阙已经逼到走投无路,不能再拖下去了。
她不得已说谎,“既然你已经知晓,又何故来问我?横竖我已经落了他。”
“你当本官蠢的么?你在那金氏妇人宅邸不过一会工夫,怎么可能落胎?”萧默道。
两人近在咫尺,郁阙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沉香,萧默打量着她,继续试探,“更何况,你今日去裁缝铺子制衣裳,难道不是因为改变了主意?”
郁阙瞠目结舌,“你派了人时时刻刻盯着我么?”
“回答本官的问题。”男人眉眼冷漠,语气傲然,步步紧逼。
“你放心,我不会留,我会再去寻金氏妇人一趟。”郁阙侧开眼眸,“你快同仙川郡主成婚了,我不会寻你麻烦。”
“为何不留?”萧默追问,“你忘记御医怎么同你说的?你的身子若能怀上子嗣,那是万万分之一的希望。你舍得落了他?”
郁阙脑子混沌,如履薄冰,她需要一个又一个谎言来遮掩第一个谎言,脑子简直不够用了。
“我想留下又如何?不是叫你发现了么?”她揪着衣袍,眼眶渐渐湿润。
“谁同你说本官要与仙川成婚?”萧默垂眸看着她,“将孩子留下来,本官要他。”
萧默很坚定,坚定得郁阙都心虚,她不想有意要诓骗他,不管了,拖到夏幻儿平安生下孩子再说。
“你随我回府,安心养胎。”
“随你回府?那皇城中人该怎么看我?”郁阙道,“我要留在家里。”
“那也不是不可以”萧默轻易答应,“明日,我叫人将那个婢女送回来。”
郁阙脑子一热,“可我暂时还没有钱给你。”
“你一定要这么冥顽不灵么?”萧默气结,“我缺三万两?”
“上回见面,你不是非要三万两么?”郁阙睁着湿润的眼眸瞪他。
“我那是、”萧默话道一半没继续说了,“听闻怀孕之人动不得怒,我不同你争论。”
“你这话里的意思,难道不是指责我无理取闹?”郁阙质问。
萧默张了张口,欲言又止,看了一眼她单薄的衣裳。在朝堂的口舌之争中,他可从不会落下风。
萧默平复心绪,“夜里露重,你穿这么单薄不怕着凉么?进屋去。”
“不凉,有孕之人心火旺,大人不知道么?”郁阙道,“还有,让你的人不要再跟踪我了。”
“若你逃走该怎么办?不是在售卖宅子么?”萧默道。
“我售卖宅子是为了逃走么?”郁阙道,“我不是为了将铃儿买回来么?若不是你漫天要价,我何至于要卖宅子?”
萧默被数落至此,面色当然难看,但压着心里的怒气到底没有发作。
“明日我会带张御医过来。”
“不要张御医。”郁阙道,“我的身子自己知道,两个月身孕。”
那便是最后一回有的,算算时间也对。
“你还不走?”郁阙赶人了。
郁阙再三确认萧默的马车已经走远之后才合上了门。
靠到门上,心力交瘁。
简直如履薄冰,萧默那样机敏的人竟然会相信她的胡言乱语。但如今能拖一日就拖一日,重要的是先保夏幻儿平安生产
第 67 章
隔日清晨, 郁阙正用早膳,婢女来报说是相府的马车停在门口。
萧默堂而皇之地步入花厅中。
郁阙气恼,“萧默, 你为何总是不请自来?”
萧默命令身后之人:“你进来。”
郁阙此时才看到门口站着的铃儿。
铃儿:“夫人”
萧默:“本意是送这个婢女回来, 既然你不要,本官带回去也无妨。”
郁阙看着可怜巴巴的铃儿,没有再对萧默下逐客令。
郁阙:“沈彦会过来,你这么私闯我的家,不合规矩。”
萧默:“放心,你那位前夫如今身在要职,在朝堂上如鱼得水, 今夜恐怕不会再来看你。”
郁阙:“你就不怕我进宫向皇后告状?”
萧默:“皇后病重, 外人不得进出凤栖宫。”
所以到头来并没有什么两样,唯一的变数就是, 她现在知道他是皇后的亲生子,皇帝的继子,皇帝挚友之子,难怪皇帝对他宠爱有加。
诚然, 她斗不过他。
萧默:“我带了张御医来。”
张御医一切脉,她的谎言不攻自破。
郁阙:“我说了不要御医,横竖这是我的事。”
“沈彦知道么?”
“他不知道!”郁阙神色纠结,“求你也不要四处张扬,等过阵子我会离开皇城。”
“离开皇城以后呢?你打算如何处置你腹中的、”萧默视线扫过她的小腹。
“我不知道”郁阙坐回餐桌前,“你也就当做全然不知情, 往后我不会寻你麻烦。”
萧默看着她衣着单薄, 形容憔悴。
“既是本官的骨血,我怎么能当做不知情?你将他生下来给我, 你我恩怨两清。”
“凭什么给你?”郁阙仰头瞪向他。
现在两人皆是一团乱。
萧默瞥了眼她桌上的清粥小菜,“有孕之人该吃些鱼肉进补,你本身纤瘦,再吃这些清淡的恐怕于胎儿不利。”
他抬头环顾四周,“这么冷的天,屋子里连个炭火炉都没有。”
“萧相今日来这是专程来看我笑话的么?”郁阙这阵子为了凑钱,四处奔波,也是一肚子火,什么淑女教养也统统抛诸脑后。
“我的钱已经全数给你了,只余下这坐空空的郁宅,哪有钱来买鱼肉买碳火,能有这清粥小菜果腹已经是顶好的了。”
她看着他身上厚实的滚狐毛富丽氅衣,“我那三千两,都被你用来置办新冬衣了?”
这一顿冷嘲热讽,叫男儿的脸色更难看几分。
萧默当着她的面脱下氅衣,随手丢到榻上,“郁阙,别忘了,是你先对不起我。”
郁阙强撑着道:“我在朝堂上所言,没有一字污蔑你。”
“你在自欺欺人。扪心自问,我待你如何?真叫你无法忍耐么?即使一开始是我诱惑你,你敢说后来那段时日,你没有一丝一毫的愉悦么?”
萧默:“你在朝堂上是没有说假话,那我们共度的那些快活日子,你怎么不敢说?你亲口说过喜欢我,你怎么不敢叫他们知晓?”
萧默:“中秋之夜,你发誓自己当时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
萧默:“我萧默是对不起长公主,我害过沈彦,陷害过无数人,但我无愧于你。”
萧默:“其他人揭发我对付我,我认。但全天下,你最没有资格指责我!”
萧默:“若你真的有孕,把孩子生下来给我,就当做对我的补偿。”
他撂下这话就走了,连椅榻上的氅衣也没有带走。
郁阙心如刀绞,泪水滑落。
要说愧疚,她是有愧,因为他确实真心待她好过。但是她从不会后悔揭发他,现在这个结果她也愿意承受,谁叫她时运不济呢。
***
连日的操劳到底叫她胸口发闷,婢女去请了大夫。
直至傍晚,郁阙才稍稍好转,卧房里温暖如春,她坐起身看到窗边的暖炉,里头燃着兽金碳,这样昂贵的碳火,她府里没有。
铃儿:“夫人睡醒了,可要用膳?”
“嗯”郁阙确实饿了。家里还余下二百多两银子,留给夏幻儿生孩子用的,将来也有要用钱的地方。
铃儿将膳食端来,竟不是粥,有鱼有肉,颇为丰盛。
铃儿:“这是萧相吩咐人送来的食材,那碳火也是他送来的。”
铃儿言辞之间还颇有感激之情。
郁阙:“这个贪官,我送了三千两给他,他当、”
铃儿脸色微异,“夫人”
“怎么?你还想维护他?”郁阙气恼。
铃儿:“不是”她指了指外室。
中间隔着一道珠帘,隐约可见外面站这个身影,郁阙立即意识到萧默他又来了。
萧默拨开珠帘,“怎么不继续往下说了?”
简直阴魂不散。
郁阙不想吃他送来的东西,更不想用他送来的碳火,索性侧开眼眸,她不愿意再与他争执。
铃儿:“萧相息怒,大夫说了,夫人正是因为剧烈争吵才惹得心口发闷。”
萧默:“本官自有分寸,你下去。”
他端起碗筷递给她。
郁阙:“大人不必这般,我不饿。”
萧默:“若你是为了同我堵气,故意不吃饭,那可真是太愚蠢了。因为这些食材这些碳火都是用你那三千两银子买的。你同我堵气,饿坏了自己的身子反而不值当。”
郁阙掀开被子下榻,夺过他手里的饭碗。早上只食了两口粥,她确实饿得发昏,将饭菜挪到桌边用膳。
“我会将张御医留下,你在府里安心养胎。”
郁阙心想这也好,如此夏幻儿生产时,也多一份保障。
郁阙:“好,多谢你。”
“你怀的是我的骨血,这算不得什么。”萧默淡淡回道。
他竟然已经完全相信她了,郁阙心想往后事情败露,又该如何是好。
“沈彦那边”
郁阙:“我不打算与他再做夫妻,我会自己找个机会与他说明,你不要再为难他。”
“你很识趣。”萧默道。
郁阙最后饮了一碗鸡汤,坐到椅榻上休息,加上碳火烧得甚旺,她褪了一件外袍,露出里面单薄的素裳。
萧默没有将自己当做客人,也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坐到她身边。
“你该走了,往后不要随意登门。”郁阙逐客。
“事到如今,你以为本官对你还有意么?”萧默道,“不过是在意你腹中的孩子。”
他忽得伸手来探她的腹。
掌心覆上来时,郁阙一时愣住没有反应过来,就任由他轻轻抚摸。
她有孕了,这平坦的腹下,是他的孩子。
隔着衣料,他的动作轻盈,“也不知是男是女。”
郁阙拨开他的手,“摸够了没有?”
“若你真对沈彦无意了,还是早日告诉他实情。”萧默道。
“我与他的事不用你管。”郁阙道,“只要你不在朝堂上为难他。”
萧默嗤笑,“从来都是沈彦为难我,我从不主动寻他麻烦。”
郁阙直勾勾地看着他。
萧默话锋一转,“我不同你争辩,怀孕辛苦,这些银子你收好。”萧默从袖口取出银票,放到桌上。
这不就是她给他的三千两银票么,“这三千两本就是我的。”
萧默不置可否,两人再度不欢而散。
郁阙拿起银票,发现这并非她的三千两,有三张,一张面值一万两银子。
距离夏幻儿生产的日子越来越近,郁阙将金氏妇人接入府里,一切物件也都备好了。
萧默没有发现异样,接连多日,他几乎每日都来郁府,一张椅榻,两人分别坐在两端。
他会带补品,带婴孩的衣裳鞋子,郁阙统统收下了,正好留着给夏幻儿的孩子用。
“你做胎梦么?”
郁阙正翻看书,摇头,“没有。”
“那他会踢你么?”
“不过是黄豆那么大,又不是成形的胎儿,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郁阙咕哝道。
萧默:“我是头一回当父亲,我自然不知道。”
萧默:“你觉得是男是女?”
郁阙将书反扣膝上,“不知,你话怎么那么多?”
萧默就不言语了,这几日,他总要坐到她就寝的时辰才走。
郁阙心烦意乱,机敏如他,怎么还没识破她的谎言,夏幻儿生产就这几日了,她难道要主动坦白么?
他瞧着是很期她腹中的胎儿
“我不说了,你别动怒。”他道。
半夜,郁阙睡得正沉,铃儿忽得推门进来,“夫人!夏主子她、她要生了!!”
郁阙立即醒了神,“去请金氏了么?”
“她已经赶过去了,夏主子院里其他人也已经准备起来了。”
如此她心就定了,披了外袍快步朝着夏幻儿的院落走去,院子里灯火通明,婢女们各司其职,有条不紊。
郁阙坐到了外室,听着夏幻儿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真揪心。
屋外忽得飘起雪花,铃儿道,“皇城初雪,夏主子必定会平安生产的,主子放心吧。”
事与愿违,两个时辰之后孩子还没有生下来。
金氏满手是血从外室冲出来,“夫人,这孩子胎位不正,生不下来,出了这样多的血,老妇人我心里也没有底,快去请大夫来!!”
幸而张御医也在府内,郁阙叫铃儿将他请来。
此时,郁阙已经有些心慌了。
“师姐师姐”
郁阙掀开帘子闯入内室,夏幻儿声音虚弱,“师姐我害怕,你陪着我”
“没事的,大夫马上来了。”
夏幻儿:“我若出什么事,你帮我照顾妹妹。”
她妹妹夏冬儿就在边上,已经哭得不能自已。
郁阙不敢答应,她怕答应了,夏幻儿就
张御医一路冲入房中,还以为是郁阙心疾犯了,看到榻上难产的夏幻儿。
郁阙:“别的事你先别管,我自会向萧默解释,你先救她!!”
张御医给郁阙跪下了,“夫人,不是我推脱,我醉心于医治疑难杂症,真不会救难产的妇人!!”
“那怎么办?”郁阙此刻真正慌了。
张御医:“对了,太医院的李御医最精通妇科,我进宫一趟去请他!”
郁阙:“此刻宫门还未开啊!!”
她思索片刻,“铃儿,你坐上马车回相府,告诉萧默我不慎落胎,危在旦夕,一定要进宫请李御医才能保住性命。”
郁阙摘下那块螭龙玉佩当做信物,“快去,只有这样才能救夏幻儿!”
铃儿接过玉佩:“奴婢遵命!”
第 68 章
隔着一道幕帘, 内室里夏幻儿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微弱,孩子实在生不下来,金氏与张御医皆束手无策。
郁阙坐在外间的椅榻上, 听着夏幻儿妹妹的哭声。
良久, 廊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郁阙缓缓起身,一个高大的身躯冲了进来,萧默一身薄裳,满身风雪。
“你怎么样?!”他心急如焚地查看她浑身上下。
李御医几乎是被侍卫架进来的。
铃儿引李御医进内室,“夏主子难产,烦请御医看看!”
郁阙的手臂被萧默牢牢攥在手心, 他神情骤变, 几乎在刹那间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郁阙挣脱他的手臂,“现在救人要紧, 我会同你解释的!”
她冲入卧房,夏幻儿已经到了生死边缘
这个雪夜特别漫长,郁阙不知自己哭了几回,但也只能立在房间角落, 看着这一切。
婴儿的胎位实在不好,李御医已经尽了全力。
终于在漫长的煎熬之后,听到了一声婴儿啼哭。
婢女将孩子洗净包上棉被,夏幻儿没有力气看孩子便沉睡过去。
孩子被送到郁阙怀里,听说孩子生下来都皱巴巴得很丑,但夏幻儿的女儿却如她一样白净, 看了一会儿, 她将孩子放到小床里。
婢女与御医皆已经离开,郁阙绕过屏风走出来时, 萧默还没有走,他抬眸看她一眼。
“你没有怀孕,是么?”萧默走到她面前。
郁阙点头,“我怕你告诉王师玄。”她不敢看萧默的神色,高傲如她,此刻恐怕想将她掐死,“我欺骗了你,对不起。那日我去巷子里找金氏,是为了求她接生。”
郁阙:“你不该派人跟踪我。”
其实她的谎言那么脆弱,他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你只会骗我。”萧默控诉道,他的语气听起来是气极了。
此时内室里再度传来孩子的提哭声,郁阙转身回去,将孩子从木床里抱出来。
夏幻儿睡了,金氏也走了,房里就一个婢女。
郁阙抱着孩子离开内室,可是怎么哄都哄不好,她都快哭了。
“她饿了。”萧默语气不好,但他吩咐了门口的手下,“去寻个乳母来!”
一整夜下来,郁阙也精疲力竭,萧默忽得从她怀里接过婴儿,往外走。
“你去何处?”她害怕他伤害孩子。
萧默不过是抱着孩子去了西厢房,“夏幻儿现在虚弱,不要吵醒她。”
他抱孩子的姿势很标准,他还知道不能叫孩子的哭声吵醒产后的妇人
孩子在他怀里,哭得确实也没有那么厉害了。
乳母来了之后,给孩子喂过奶,白净漂亮的小婴儿便在他的臂弯里睡着了。
今夜若不是有萧默在,夏幻儿恐怕凶多吉少。
郁阙:“宫门关着,你怎么请到李御医的?”
萧默:“自然是闯宫门。”
郁阙:“”
郁阙:“多谢你把孩子给我吧。”
可是孩子到了她怀里就哭,像是熟悉的萧默的怀抱,萧默就将孩子接回去继续抱着。
“我也猜是女孩。”萧默忽得道。
这话叫郁阙更内疚,“我骗了你,我愧对你,我会将这宅子卖了、”
“你愧对我的事,又何止这一桩?”
以萧默的脾气,必定会发作,可是他没有,他还很耐心地抱着孩子,而后将孩子送去内室的榻上。
萧默:“其实中秋宴会之后,我一直向同你单独聊一聊。”
萧默:“你想听听我的遭遇么?”
夜还漫长。
郁阙:“我一直都很困惑,你的母亲为何会成了皇后?”
“皇帝还是礼王时,曾到幽州行宫避暑,结识了我的父亲夏侯司,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兴趣相同,很快就成为了至交,皇帝向我父亲描绘皇城的富庶繁华,几年之后我父亲便独自踏上旅途,入了潜邸做幕僚,两人感情更为深厚。但皇城终究是个尔虞我诈之地,我父亲习惯了自在生活,在半年之后,还是回了幽州,随后几年他与礼王两人互通书信,畅所欲言。”
“后来礼王卷入夺嫡之争,生怕心爱的女子受牵连,便将她送到了幽州,求我父亲夏侯一族能护她周全。”
郁阙:“就是你的母亲?”
萧默:“是,她与礼王没有婚约,朝堂争斗太惨烈,她的家族牵扯其中,伤亡惨重,她也无意再回皇城,我父亲待她很好,于是留在幽州与我父亲完婚,并且生下了我。”
萧默:“几年之后,皇帝登基,派了镇北大将军来接我母亲,他与我父亲有私仇,见他们已经成婚,便给夏侯一族扣上了逆贼的帽子,一夜之间,镇北将军与他手下屠尽了我夏侯满门,我由几个奴仆护着逃走,躲到山洞之中才得以活命。”
萧默:“镇北将军知道皇帝在意我母亲,绑了她回皇城。”
萧默:“年幼的我对此一无所知,我只知道家族所有人都死完了,母亲被人绑走了,我记着那人的旗帜,我立志救回母亲。”
萧默:“家中奴仆打听出来说那人是镇北将军,是皇帝的宠臣,声望极高。我只有一条路可走,好好读书,将来科考,身着官服立在皇帝面前,才能揭发他的恶行,才能救回母亲!”
萧默:“我日以继夜地读书,十六岁时一路从幽州考到了皇城。可是到了皇城,我才知道原来我以为那个仇人早已经病死了,夏侯家的逆贼之名没有洗清,我的母亲不知去向!”
萧默:“我更心急了,我想她是不是也在苦苦寻我,是不是吃了很多的苦,因为我为了寻她,已经吃了那么多苦。我等着殿试那一日,我有信心可以考中,可以见到皇帝,成为天子门生,到时候我会将一切遭遇告知他,揭穿镇北将军的真面目!为夏侯家正名!我会寻到我母亲!”
男人眸光颤动,“可是你猜猜发生了什么?”
郁阙:“你没有参加过殿试。”
萧默笑的凄凉,“没有。”
“殿试前一日,你的祖父郁太师找到了我,他给了我一些银子,两百两,三百两?我不记得了。他叫我离开皇城,永远不要回来,他说进士的名单上不会有我的一席之地。”
郁阙:“我祖父不会这么做。”
萧默:“他会!因为他比谁都更知道我夏侯一族是无辜的!当初皇帝刚登基,皇位不稳,他万般恳求,软硬兼施才叫皇帝压下此事!给夏侯一族冠上了逆贼之名!他还敢冠冕堂皇地说是为了江山社稷!”
萧默:“他叫人将我赶出了皇城。”
郁阙不信,“我祖父不是这样的人!若他赶走你,怎么还会有今日的你?!”
“那个冬季,皇城很冷,郊外的野猫也冻死了,我不肯走,打算寻个地方住下,再想法子见皇帝。可就在我饥寒交迫时,一辆马车停在我面前,两个侍卫将我绑了,带到了皇家驿站。在哪里我见到了一个衣着华美的贵妇人。”
“皇后?所以是皇后救了你?”
“我印象中的她已经很模糊了,她立在我面前,那样年轻高贵,浑然不似三十多的妇人,我也是用了很久才认出她是我的母亲。原来她没有受苦,她过得那样好,甚至成了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也完全用不着我来救她。”
“我急于告诉她郁太师的事,告诉她夏侯家是无辜的,我说我历经艰辛才来到皇城可是你知道她说什么?”
听到这里,郁阙已经泪流不止,她从不知道,她从来都不知道这些,她印象里的萧默永远都是高傲的、意气风发的
萧默:“她丢给我一张银票,比你祖父给的更多。她说我不可以参加科举,更不可以见皇帝,叫我回幽州去,叫我永远都不要踏足皇城半步”
“十多年,我每日卯时晨起读书,一直到子时才休息,日夜苦读,只为了有朝一日能获取功名,光明正大站在皇帝面前,为家族洗去罪名,找到她,将她接回幽州奉养。然而她却说不需要,叫我回去!”萧默笑中含泪,“我问她,那夏侯家族的污名就这么算了么?!她说、她说、”
萧默:“她说皇帝知道夏侯家是无辜的,但一切已成定局,没有转圜余地,她叫我现在就走,永远都不要回皇城,忘记她,要我一生守在夏侯家的古宅,守着我父亲的牌位,永远不要再入世。”
萧默眼中有泪,却又苦笑,满是对自己的讽刺。
“这就是我的故事。凄惨的身世,痛苦地长大,最后的亲人给了我最沉重的一击,叫我的信仰支离破碎”他看着她,“你说我该怎么办?你告诉我,若你是那个时候的我,你又该怎么办?”
郁阙没有答案,她从不知道这些,她印象里的祖父是严苛的,是正直的,是不会犯错的
“你祖父活着的时候对我那么忌讳,你以为他真是厌恶我的行径么?他是忌惮我,因为他知道,怨气浓重的厉鬼,远比那些路过的孤魂野鬼更难缠。”
初雪静静地落,今夜格外漫长寒冷。
天亮了,萧默起身要走了。
郁阙怔怔地跟在他身后,一直将他送出门外,“无论如何,多谢你昨夜仗义相助,我会记得你的恩情。”
“是你谋划得好,叫那婢女骗我说你小产。”萧默讽刺道。
郁阙还来不及答,萧默又问,“所以,你将来有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郁阙没想好。
萧默追问,“你跟沈彦,会成婚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至关重要,郁阙知道,无论如何,她都不能重蹈覆辙了,她与这个男人之间,绝对不能再有牵扯。她自小所受的教导,她的尊严,一切的一切都不会允许她朝这个恶名昭著的权臣男走近。
郁阙不敢看他,“我原本打算等夏幻儿生了孩子,就与沈彦一道回幽州的。”
萧默听了这话,无声了片刻。
“好,那便后会无期!”他神色严肃,坐上马车扬长而去。
甲子年隆冬,皇城初雪,这天是郁阙最后一次见到萧默此人。
第 69 章
两个月后, 夏幻儿带着孩子与亲妹离开了皇城,姐妹二人根据打听到的消息,下江南寻找失散的族亲, 郁阙亲自将他们送到郊外渡口。夏幻儿同郁阙说好了, 等来年春暖花开时,她们在郁阙金陵老宅相会,不见不散。
这两个月间,皇帝病重,在养心殿养病再未上早朝,加上前头废了太子,这朝政的重担就落在了宁王身上。
偏偏宁王资质欠缺, 加上这父子俩又特别信任萧默, 这批改奏疏的权柄就落在了萧默手里,换言之, 宁王成了傀儡,萧默则真正掌握了皇权。
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
皇城之中关于夏侯家的言论愈演愈烈。
“夏侯家是无辜的,镇北将军亦是无辜的!”
“萧相是夏侯家的遗孤!”
“当年皇帝登基,忌惮夏侯家的势力, 才派了镇北将军前去剿灭夏侯全族,事后又赐死了镇北将军,以此来封口!”
“非也非也,皇帝垂涎夏侯家族长夫人的美色,这不是夺了来,关在凤栖宫么?”
“这萧相大人忍辱负重, 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手刃仇人, 报这杀父夺母之仇么?”
“我看这皇帝病得蹊跷,怎么皇帝谁都不见, 偏偏准许萧相进出养心殿。”
“难道皇帝已经被他幽禁了?”
“照理皇帝病重,该快快立太子了。”
“这宁王不济事,对萧相唯命是从哪。”
“我听说啊,太子藏龙袍的事,就是那位陷害的!为的便是清君侧呐。他还将御前侍卫、皇宫禁军统统换成了自己的人。”
“那位定南王不是他的准岳父么?若是两人联起收来,我看这皇城要变天呐!!”
郁阙行走在皇城闹市,这样的言论不计其数。
无风不起浪,沈彦来郁府的次数越来越少,每一回的神色都比上一回更凝重,在膳桌上偶尔透露一些口风。
“萧默在朝堂上无法无天。”
“除了他、御医、婢女,其他人都不得见陛下。”
“许阁老当堂质问他,被他下令拖出去打了二十个板子。”
郁阙比谁都更知道萧默凄惨的过往,他是恶犬,不,是恶狼,若当年夏侯灭族之事真是皇帝授意,他绝对能做出弑君窃国之事!!
不久之后,皇帝写下了一道罪己诏,公布于天下。
夏侯一族的死确实与他有关。诏书中写道他曾与夏侯司是挚友,却因痛恨夏侯司横刀夺爱,起了杀心,命镇北大将军屠尽夏侯满门,将夏侯司的妻子占为己有
字字血泪,皇帝现在要还夏侯一族清白,求百姓求上苍饶恕他的过错。
罪己诏就张贴在皇榜上,郁阙亲眼见了,正如她所料,上面虽然盖了玉玺,但这字出自萧默之手,她教他练字一年,太熟悉他的字迹了。
萧默他真要弑君窃国么?!如此真要遗臭万年了!!
郁阙想起夏幻儿生产那日,萧默问她将来有何打算,她说会与沈彦一起回幽州。
她看得出来,萧默最后的眼神很失望。
若她当时不这么回答,萧默的选择会不会不一样?
若她早日应允,带他一起回金陵,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她心神不宁,因为太了解萧默了,她似乎能预感他会做出任何惊天动地之事,她要去一趟相府,去见萧默!
然而到了相府门口,泽元态度冷漠,“夫人请回吧,我家萧相不在府中。”
郁阙:“我有些话要对他说,他何时回来?”
“我家萧相这一个月住在皇宫,替陛下处理朝政,没有回来过。”泽元道,“夫人有什么话还是放在心里吧,谁知道你又有什么阴谋诡计陷害我家主子!!”
泽元说完这些就命令侍卫关门,完全不给她颜面。
皇宫她也进不去啊萧默绝对不能做弑君之事,否则就是与天下人为敌!
***
郁阙回到家时,沈彦已经在等着她了。
“今日萧默罢免了我御史之职。”沈彦道。
郁阙:“以如今的形势,这样也好,他这个人心思歹毒、”
“他封我为幽州司马,叫我明日就带着你离开皇城,永不回来。”沈彦将任命的文书摊到她面前,“我答应了。”
文书上的字一笔一划确实出自萧默之手,他这是要成全他们,放她与沈彦离开。
“稚鸾,你呢?你答应么?”
郁阙不假思索便应下了,“我跟你走,我们原本就不该回皇城。”
沈彦也同意,“我们原本就不该回皇城。现在回到幽州,当一方父母官造福百姓,我们还与从前一样。”
还与从前一样
郁阙在心里默念了一遍,真的还能回到从前么?
“我回去准备行李,明日上午我来接你,我们启程回幽州。”皇城山雨欲来,沈彦想早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郁阙:“好,我没什么好准备的,不过收拾几件衣裳就能走。”
如此甚好。离开皇城,她便不会再想着那个人,想得她整日都坐立难安了。
他要弑君也罢,他要报仇也罢,甚至他要登上那至尊之位,一切都与她无关。
冬雨下了一夜,清晨才停,时近年关,皇城潮湿冰冷,天气阴沉。
郁阙打点好行李,铃儿央求她,带着她一起去幽州。
“幽州地处荒凉,没有皇城繁华,你过不惯的,我将卖身契给你,你要么走,要么留在郁府看家,远比跟着我去幽州来得自在。”
铃儿:“奴婢就想跟着夫人!报答夫人的恩情!”
郁阙看她这么坚持,便答应带她一道走。
今日这天实在是不好,沈彦的马车来时小雨淅淅沥沥,驾车的仆人帮着搬行李。沈彦与她都迫不及待地离开皇城这个是非之地。
行李摆放妥当,三人上了马车。
才过了晌午,天气阴沉得好似夜晚,马车载着她们缓缓前行,他们加紧赶路,晚膳之前就能抵达郊外的驿站了。
马车行了一段路,郁阙忽然想起一件事。
她那一对螭龙玉佩还在萧默手里没有讨回来,有一块是她给他的,还有一块是当日夏幻儿难产时,她叫婢女给萧默的信物。
他都没有还给她,算了
“夫人!!”
“萧相夫人!!!”
“萧相夫人请留步!!!”
郁阙清晰地听见了有人在喊萧相夫人,不是她又能是谁,她掀开帘子,小雨之中宁王骑着马追了上来。
“宁王殿下?”沈彦立即下了马车,郁阙也跟着下车。
“萧相夫人!!”宁王形容狼狈,顾不得其他,一把揪过郁阙,“十万火急!!我有事要同你说!!求你帮我救人!!”
“萧默他怎么了?!”郁阙心都揪紧了。
“萧默他疯了,他真的疯了,今日他命人将养心殿团团围住,我父皇病重,就连御医都不许进去!我父亲每日要吃的药他也全倒了!!”
宁王:“废太子昨夜天牢莫名暴毙,我今日清晨得到消息,定南王私自回皇城,此刻就驻扎在郊外!!!现在整座皇城为他所控,他这是要、这是要、”
宁王:“我劝他,甚至央求他,他现在连我都不认,他说这是为夏侯一族报仇,许阁老骂他,被他一道杀了,我不敢再求他,我怕他一刀将我也杀了!!”
宁王:“现在只有你能劝他了,你跟我进宫一趟,他从前对你言听计从,只要你肯劝他,他肯定会悬崖勒马的。我父皇那么宠信他,只要他肯回头,我父皇不会杀他的!!”
朝堂形势走向,这一切都是必然会发生的!萧默他在行天下最大逆不道之事!
宁王:“他从前对你那么好,掏心掏肺地对你,你去劝劝他啊!!”
泪水迷了眼睛,郁阙答应了,“好,我现在就跟你进宫。”
他知道自己无法夺得皇位,他只是想弑君!他只是相报复!他这是真的不想活了!!
“稚鸾!”沈彦将她拽住,“我不许你去,那个人他要造反,不论是输是赢,都对你无益处。你跟我走,我们去幽州,远离是非之地!好不好?”
宁王:“不会牵连她的,只要她劝住萧默,一切都好的!”
郁阙被他们二人各自拽着,左右为难。
沈彦哀求,“别管他萧默了!他已经放你离开了!”
沈彦:“稚鸾,别走,就这一次,你听我的话。”
郁阙依然挣脱了他的手,“我答应跟你回幽州,我就进宫同他说几句话,就几句!沈彦,你先回郁府等我,我会去找你的!!”
郁阙告诫自己,就只劝他几句,若他不改变主意,就当是两个人最后的告别了!
第 70 章
宁王带着郁阙一路策马回了皇宫。
冬季的湿冷深入骨髓, 他们冲进皇宫,可是在宫门口时,远远地他们看到了昏暗苍穹之下的火光。
“养心殿的方向着火了?!!”郁阙惊呼道。
“糟糕, 我父皇还在养心殿!!”
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等她与宁王抵达养心殿时, 火势冲天,四处弥漫着燃油的气味,淅淅沥沥的小雨根本灭不了这火,养心殿的侍卫们不知去向。
“陛下还在殿里!!陛下!!”陆近侍提着水桶,惊呼道,“快救圣驾!快啊!!我、我自己进去救!”
宁王一跃下马,拦住住了正准备硬闯的陆近侍, 抢过水桶往身上浇, 而后冲入了火场。
陆近侍:“宁王殿下?!当心呐!!”
场面实在混乱不堪。
郁阙扶起陆近侍,“萧默他人呢?”
陆近侍摇头说不知道, “这养心殿的火一定是他叫人放的!一定是他!!这个乱臣贼子!!他意图弑君呐!!!”
郁阙:“陆近侍,你先去各宫召集更多的宫人,叫他们拿上水桶来救火!快去!”
陆近侍:“好好好,我这就去!!”
陆进士召集了百八十个宫人来救火, 大家精疲力竭,加上宁王没有从火场里出来,这必定是凶多吉少了。
幸运的是,忽降倾盆大雨
这场雨下得酣畅淋漓,养心殿的火彻底灭了。
陆近侍冲入养心殿,在一根倒下的柱子下面发现了昏迷的宁王还有皇帝。
***
萧默不知去向, 皇宫慌乱不堪, 郁阙没能出宫。
宁王率先醒了过来,伏在皇帝榻边哭嚎不止, “父皇醒醒,儿臣素日虽然时常埋怨父皇,但儿臣不想没有父皇了!!”
御医在边上劝慰:“宁王殿下放心,陛下不过是呛了几口烟,不会有性命忧!”
宁王不听,哭得不能自已,“儿臣就父皇一个亲人了!!”
他哭了半个多时辰,生生地将皇帝给哭醒了。
皇帝生病这几个月,消瘦了不少,睁开眼睛看到灰头土脸的宁王。
陆近侍道,“陛下,宁王殿下冲入火场救你,险些将自己性命也搭进去了,幸而陛下洪福齐天,一场及时雨浇灭了养心殿的火。”
皇帝盯着宁王,像是这么多年头一回用正眼看这个顽劣的养子。
“没想到到头来,竟然是你陪在朕身边”
宁王不明白皇帝的意思,“儿臣难道不该陪着父皇么?”
皇帝:“萧默呢?”
陆近侍:“不知去向,现在皇城守卫皆信不过,奴已经偷偷派人去请骠骑大将军前来护驾了。”
皇帝点点头,“办得很好。告诉骠骑大将军,要生擒萧默。”
陆近侍:“遵旨,郁氏等在外间。养心殿救火,也有她的一份功劳。她听说了萧相干的事,想来要劝说他。”
宁王也道:“父皇,萧默做做的事与她无关,是儿臣求她进宫来劝萧默。”
皇帝:“叫她进来见朕。”
陆近侍:“遵命”
皇帝:“还有,若此番骠骑大将军能击退定南王,你便草拟圣旨,朕要传位给宁王。”
陆近侍与宁王皆微微一愣。
陆近侍:“奴才遵旨。”
宁王片刻之后也反应过来,他当太子?那下一步不就是当皇帝?
宁王:“父皇,儿臣这资质怎么当皇帝?儿臣自小文不成武不就,儿臣怎么、”
皇帝:“一个舍身救父的人,自然也会有体恤万民之心。废太子死了,现在只有你呢!下去吧!”
宁王:“父皇再好好想想,江山社稷交到我手里会完蛋的!”
皇帝义正辞严,“现在你去叫郁氏进来。”
宁王:“儿臣遵旨”
郁阙步入内室跪下,“参见陛下。”
皇帝靠坐到床头,打量着她,“站起来说话。”
皇帝:“上一回见你是在中秋夜宴,朕当时在想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样无情之人哪。”
郁阙没想到皇帝还记着这件事,眼下最重要的难道不是劝诫萧默么,“陛下,定南王的军队已经在郊外,萧默他若真与之联手、”
皇帝叹息,“事已至此,他没有回头路了。”
皇帝:“说起来,他走这条路,也有你的一份功劳。”
郁阙:“陛下恕罪,此话臣妇不敢苟同。”
皇帝:“当日他是真心实意地要带你回江南,远离朝堂,偏偏你给了他致命一击,叫他万念俱灰”
郁阙:“他起造反的念头是因为夏侯一族。若不是陛下当初痛下杀手”
她看着病中的君王,此刻宫中守卫松散,定南王虎视眈眈,骠骑大将军的兵力不知能不能拦截住他。
皇帝在位数十年,勤政爱民,实在是一位仁慈英明的皇帝。
郁阙要留在皇帝床前,若萧默杀进来,她得劝他,他不能成为天下的罪人。
郁阙:“陛下,那道罪己诏是你的本意么?”
皇帝沉默着点头,“子深代笔,一言一句皆出自皇帝真心。”
郁阙不敢相信,祖父那样的人竟然会追随这样的暴君,“屠杀夏侯一族,真的是出自你的本心?你不是说他是你的挚友,是天下唯一懂你的人么?”
“朕没有下令屠杀夏侯司全族。”皇帝叹息道,“确实是当年那位镇北将军公报私仇罢了。”
“那陛下为何要写那道罪己诏?!”郁阙实在不解,“萧默他信以为真,以为你是他的杀父仇人了!你为何不向他解释清楚?”
“有没有那样做不重要,而是”皇帝忏悔道,“镇北大将军犯下那滔天罪行之后,将朕心爱的女子从幽州带了回来,在知道她这些年嫁给了夏侯司为妻,还为他生了一子,朕怒火中烧,这些年朕日日夜夜都在思念她,她凭什么另嫁他人,还有夏侯司,他是朕最珍视的朋友,他为何背叛我!当时朕心里想的是,他死得好啊”
皇帝:“一邪念起,我便是罪人呐。”
皇帝:“哪怕这样的念头只若浮影掠过,往后数十年朕都沉入了对挚友无限的哀思之中,朕还是有罪。”
郁阙骇然,皇帝因为自己那个一闪而逝的念头而自责自苦,难怪祖父会那样喜欢皇帝这个学生
郁阙:“这些话,陛下应该对萧默说。”
皇帝正视郁阙:“郁氏,你那样恨他,中秋宴上那般决绝,不顾他的死活,为何还要来劝他?”
郁阙自己也不知,思索片刻后只是淡淡道,“我不希望他死。”
郁阙:“他此番必定不能成事,陛下说了要生擒他,所以会留他一条活路的是么?他没有称帝的野心,他只是想为夏侯一族报仇而已!”
郁阙与皇帝聊了许久。
直到陆近侍冲入殿中,“陛下!!陛下大事不妙了,定南王绕开了骠骑大将军的军队,此刻已经将皇宫团团围住!!他打着救驾的旗号,还警告宫门守卫说再不开门就要闯入皇宫了!!!”
皇帝面色骤然凛冽起来,“他带了多少人?”
陆近侍:“少说三万将士!!”
皇帝:“他是来救驾的还是?”
陆近侍:“若是造反,那此刻已经硬闯入宫门了,但他没有硬闯,奴才一时也不好分辨。”
皇帝:“知道了,传朕旨意,说朕无碍,叫他在宫门等着,朕喝完了药,会召见他的。”
郁阙明白,皇帝此举是为了试探定南王真救驾还是真造反
皇帝丝毫不慌,在宫人的侍候下饮了药,又休憩片刻,一直拖了两个时辰才道,“叫定南王卸甲来见朕。”
陆近侍:“遵旨”
皇帝笑了笑,问郁阙:“你猜定南王究竟是什么心思?”
郁阙坚定道,“他能等两个时辰,说明他没有造反的念头。”
郁阙:“看来萧默此番已经输了,定南王假意与他合谋,实则是在向陛下表忠心。”
片刻后,定南王一身素袍,只身步入养心殿。
皇帝:“定南王,你这是与萧默勾结篡位,还是来救驾的?”
定南王坚定道,“参见陛下!这两年间萧默多次鼓动臣造反,近两个月更是频繁派人来劝,臣对陛下忠心耿耿,从不敢生出这样的念头!但一个月前听闻萧默把持朝政,幽禁陛下,于是假意与他合谋,实则是想借机来救驾,几日前行过东郊外,不见骠骑大将军的兵马,想着他也已经背叛陛下!故而直接闯入皇城,想来皇宫一探究竟!”
定南王:“臣如今手无寸铁,看到陛下就安心了,若陛下要治臣一个擅离边疆的罪,臣也无怨无悔!!”
定南王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可见其忠心,从未生出一丝一毫造反意思。
皇帝点头:“朕信你,但骠骑大将军也没有造反。”
皇帝:“定南王,退下吧,好好守着皇宫,等事情过后,朕自有重赏。”
定南王喜笑颜开,“臣遵旨!!!”
郁阙此时缓缓回过神,“陛下,你这是与萧默一同演戏,试探定南王?”
皇帝苦笑,“若只是演戏,何必焚了那座养心殿?萧默他确实没想夺位,他想弑君。”
“这么多年,朕真心疼爱他,没想到他从来都不曾放下仇恨。”
皇帝:“此刻,骠骑大将军大概正四处搜捕萧默。”
皇帝:“朕必须要处置他,好为宁王的将来铺路。”
皇帝的后半句,叫郁阙毛骨悚然,她可以肯定了,皇帝不会给萧默留活路的。
不论萧默今日有没有造反,都得死。
因为宁王比起太子,太过柔弱了,倘若他登基为帝,必定会成为萧默手里的傀儡皇帝!
郁阙此时才真正恍然大悟,“陛下故意的?”
“你故意吩咐定南王假意配合萧默起兵造反?”
“你故意承认是你下令屠杀夏侯家族,从而激怒萧默?叫他起事?”
皇帝笑了:“郁氏,你很聪明。”
皇帝:“萧默原本想等朕写下诏书,传位宁王,而后制造朕病死的假象。但就在今日清晨,他知道朕一直暗中联系定南王,这才焚烧了养心殿,一走了之。”
皇帝:“你以为当初萧默跟着你去金陵,真的是因为陷在情爱里的荒唐之举么?”
皇帝:“他原本有自己的打算。”
皇帝:“中秋之宴那件事发生之前,他原本的打算是将太子拉下马。而后朕不得不立宁王为太子。他也知道朕不会放过他,于是想着先以退为进,与你回金陵住些年月,等朕驾崩,再以辅佐宁王的名号回到皇城,到时候皇权尽在他掌握之中!”
这些皇权争斗,叫郁阙思绪混乱。
郁阙:“萧默不是这样谋划的,他是真心想与我回金陵!”
皇帝:“或许吧,放弃权势去金陵或许是他唯一的生路,但这条路已经被你亲手掐灭了。”
皇帝:“现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条死路。你不要再劝,为了宁王,朕不会心慈手软!”
郁阙在殿中枯坐了一夜。
清晨天微亮时,陆近侍进殿道,“禀告陛下,骠骑大将军在郊外渡口,生擒住了逆贼萧默。”
郁阙猛然醒神。
皇帝:“不必带来见朕了,关入天牢,明日午时,叫骠骑大将军拉他到皇城朱雀大街上,当街斩杀,以儆效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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