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决定
这骤然的变故发生在转瞬之间。钟明看着白光在眼前炸开, 感到一阵眩晕。
下一瞬,他感到自己的右手被握紧,一股巨力传来。钟明摔在了一个坚实的胸膛上。
亚瑟双手紧紧握住他的肩膀, 蓝色的眼睛中精光乍现,沉声道:“跟我走!”
钟明愣住,下意识道:“什么?”
亚瑟知道自己能躲过刚才那一击能实属侥幸。他至多有三十秒说服钟明,他语速极快地说:
“他洗去了你的记忆, 现在你对他的所有感情都是虚假的。这不是爱情, 是情感操控。继续待在他身边会非常危险。”
他放开钟明的肩膀,温暖干燥的手心裹住钟明的双手, 就算是在如此紧急的情况下,亚瑟的语气依旧真诚而冷静:“钟,深吸一口气。我需要你冷静地思考。”
亚瑟蓝色的眼睛中倒映出钟明诧异的脸,缓声道:“你想去外面寻找真相吗?现在已经有针对记忆恢复的医疗手段。”
钟明的瞳孔猛然缩紧。
亚瑟紧紧盯着他。在进入副本之前,他从同事那里得到了一叠关于公爵的资料。毕竟虽然他是自愿接下这个任务的, 也不能叫他来送死。
亚瑟从资料中得知, 萦绕于三大家族上方的诅咒其中之一就是失忆症。
这种毫无征兆的病症会在某个时间点突然出现,患病的对象便会产生不间断的记忆衰退, 甚至严重到连自己的姓名都会忘记,最后在痴傻之中迎来死亡。
在三大家族中流传的传说中,「公爵」是一抹旧世界投射的阴影,恶魔赋予了他影响人神志的能力。他始终站在阴影存在的角落, 对他们投以凝视的目光。
所以当钟明提到他的记忆有些模糊时,亚瑟的心一下变落到了谷底。接着,他感到了巨大的愤怒, 一想到公爵竟然用这种能力操纵钟明,他便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被烈火灼烧。
亚瑟有着理想主义青年共同的毛病, 他爱当好人,还有点英雄主义情节。他紧紧握着钟明的手,坚定地说:
“如果你想,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帮助你。”
钟明的瞳孔猛然缩紧。
现当下,山谷中展现出了一个极其怪异的场景,笼罩在雪上之上的天空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分成了两半。一半是浓郁的黑暗,另一边却亮如白昼,天空蔚蓝如洗。钟明正巧站在分界线之上,眼前光暗交加,他的视线越过亚瑟,落在远处的湖面上,只见白日那断的湖水不断荡漾,水波由远及近向黑夜这边传播而来,在途中却似乎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挡住,无论如何都到不了对岸。
钟明意识到刚才亚瑟开的那枪绝不是普通的东西,它分开了副本与现实。
而这也许是他逃出副本最好的机会。
钟明顿了顿。忽而回过头,看向身后。
公爵站在黑暗里,阳光丝毫照不到他身上,触角上串着牧师的尸体。他的胸口破出一个大洞,血液大股大股地往外涌。他黑色的长袍上挂满了枯叶,不知在湖畔已经潜伏了多久。钟明心下一颤,迅速明白了他为何会在这里,卡佩从他这里知道灰湖是离开副本的关键,或许一直潜伏在这里寻找着机会,然而在公爵突然出现之时,他心中在世代熏陶下根植的仇恨还是占了上风。
但他最后的一点挣扎还是失败了。牧师的匕首只在公爵的右脸上留下了一点细小的血痕。
而他的身体被触角贯穿,脸上已经泛出死气。
钟明看着他的头无力地垂下,青白的脸转过来,苍白的唇动了动,朝钟明说了一句话。
下一瞬,他的头被拧断,掉下来。摔在枯叶堆上,滚了一圈。
钟明的嘴唇颤了颤。
公爵阴沉的面目从黑暗中抬起,视线落在钟明身上。钟明在他的目光下一颤,接着,他看见公爵抬起右脚,看起来像是要向他走过来,却似是被什么挡住,停在了半空中。
“他的能力也是有极限的。”
亚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钟明回过头,看见青年英俊而略带焦急的面孔:
“快,我们没有时间了。”
这眼花缭乱的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的几分钟之内。钟明几乎听到耳边不断响起秒针倒数的声音。他像是在经历一场加速的噩梦。
在下一个瞬间,钟明听到了一个除开自己的心跳声之外的,细小而清脆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突然被打破了。
他看见亚瑟的瞳孔骤然缩紧。白人青年的眼瞳的虹膜蓝的很透彻,钟明清晰地从中看到自己身后,公爵的脚像是在用蛮力突破山么障碍,缓慢而坚定地落到地面上。
钟明骤然一把推开了亚瑟,朝满脸诧异的青年大喊:“快走!”
下一瞬,星斗倾斜,天翻地覆。
极浓的夜色以一种快到极其怪异的速度覆盖了整个天空。
钟明猛然回过神,一把抱住公爵的腰腹:“别杀他!”
公爵的动作有略微的停滞。钟明偏过头,对愣在湖边的亚瑟厉声道:“我叫你快走!”
亚瑟闻言,神情一顿,他蹙起眉心,脸上泛出几丝不甘。但他并不是个傻子,见状立刻抄起背包,几步踏上小舟,利落地扯断船尾连在湖畔上的麻绳。
然而他的船才划出去不到两米,四根触角便突然凭空出现,狠狠砸向小舟。
“啪!”
湖面在重击下骤然升起水柱,水雾遮住了小舟的轮廓。钟明眉心一颤,回头用双手紧紧箍住男人的腰腹,抬头看着他神情阴冷的脸:
“别这样。” 他用全身的力气抵挡住公爵的脚步,放软了声音:“让他离开好不好?我没有想跟他走。”
闻言,公爵的神情顿住,在盛怒之下,他的表情如同卡壳了般,一点一点垂下眼。
钟明急促地吸了两口气,用力踮起脚尖去吻他的侧脸:“我真的没想跟他走。别管他了,好不好?”
公爵的眉心颤了颤,他的视线在钟明的脸与远处的湖面之间游移,额角青筋隆起,像是在勉力强压着怒火。他实在想杀了那个胆大包天的人类,如果不是钟明一直往他身上扑,亚瑟早已死了。
钟明伸手去勾他的脖子,几乎整个人挂在他身上,去亲他因为愤怒而微红的耳廓:“……这里好冷,你亲亲我吧。“
公爵顿住,半秒后,终于忍无可忍地伸出手,按住钟明的后背,低头吻了下去。
他吻得非常重。往日的温柔完全消失,舌尖像撬开一只蚌一样缠住钟明,吻得很深。钟明不禁发出一点呜咽,头向后仰去,却被公爵用手按住后脑。
男人修长的手指插入他后脑的头发,五指攥紧,没有到扯痛他的地步,但是压迫感极强。
公爵短暂地放开他,钟明骤然吸了口气,像只溺水的鱼般喘息,抿住有些发痛的嘴唇。
“不是你要亲的吗?” 公爵眉目阴沉,粗糙的指腹有些用力地捏起钟明的下巴,拇指抵在他的唇上:“嘴张开。”
他的语气有点恶劣,像是生气了。
钟明现如今耳边翁鸣一片,没有注意到公爵身边的触角没有收回去,此时正恼怒地上下翻腾,将地上的落叶全部击打得粉碎。
他眼睫颤了颤,温顺地微微张开嘴,露出一小点舌尖。
公爵漆黑的眼睛如一个漩涡,他俯下身,再次吻住钟明。钟明顺着他的力道抬起头,突然发觉重新便会黑夜的天空并没有变得正常。天空仿佛成为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星星拉成长条,被裹挟着在天空中形成了一个圈,绕着中心旋转。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随着公爵的怒火失控。
钟明被那漩涡裹挟着发晕,同时公爵夺走他口中的空气,缺氧让钟明进一步意识模糊,仿佛掉入了西洋镜,亦或是在做一场香艳而怪诞的噩梦。
不知过了多久,公爵才放开他。钟明立即双腿一软,被公爵拦腰捞起来,抱了个满怀。
钟明靠在他怀里,四周的一切已经恢复了平静。
公爵沉默地抱着他,抬脚向回走。钟明从他肩头看去,地上牧师的尸体已经不见了,湖面再次恢复了平静,不见小舟的影子。
夜晚静谧的风刮过他的脸颊,钟明感到一点凉意,是一朵雪花粘在了他的脸上。
洁白的雪从天空中落下来。
钟明在纷纷扬扬的雪花中搂紧了公爵,抬头看他的侧脸。男人的脸上此时已没了刚才暴怒的痕迹,一切归为平静,漆黑的眸子古井无波。
钟明看着雪落在他的棕发上,有些奇怪,他知道男人有瞬间移动回去的能力。
下一瞬,仿佛读心一般,公爵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在我走回去之前,你好好想一想。” 他平静地说:“如果想好了要出去,我送你走。”
闻言,钟明的眼睫颤了颤,抬起眼看向公爵。
男人的侧脸平静中带着漠然,跟刚才阴沉的样子判若两人。
钟明敛下眼,几乎没有思考就凑上去,在公爵平直的嘴角上亲了亲:
“我不想。” 他轻声道。
似是对他这么快的回答有些惊讶,公爵回过头,微微挑起眉锋,眼眸宛若深潭:“你确定?”
钟明点了点头。
公爵沉声道:“为什么?”
钟明微微抬起眼,浓密的睫毛下眸光微闪。
接着他垂下眼,小声道:“我舍不得您啊。”
公爵抱着他的手臂一紧。钟明在极其短暂的一瞬间,似乎看到了他略微失控的表情。
下一瞬,钟明眼前的景色骤变,这次不仅是瞬移回了大宅内,而且还直接到了卧室里面。
钟明被丢到红色丝绒的被面上,还没来得及看清什么,嘴唇便又被咬住了。公爵的两只手臂紧紧箍住他,动作有点失控,用强烈的亲吻宣泄着自己的占有欲。钟明淹没在他细密的吻中,卧室的灯光适时昏暗下来,安静的空间里回荡着他自己颤抖的呜咽。
在钟明看不清的黑暗之中,公爵眼中情绪翻涌。他虽然是怪物,但也有心,大起大落的心情状态让他受到了影响。以至于听到钟明亲口选择了自己的时候,他竟然有一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之前朝上涌的血液撑得他头痛,现在则全都涌到了身下。
钟明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衣物被扔到地上的窸窣声。
公爵却像是在黑暗中长了眼睛,粗糙而温暖的掌心贴着他,钟明感觉自己浑身都又麻又痒,包括最隐秘的部位,全都没一块好肉。
在某个时刻,公爵的动作突然变得轻缓,手停在他的大腿上。然而这个停顿并不是情之所至,而更像是野兽在黑暗中潜伏,静静等着猎物露出柔软的咽喉。
钟明在安静的空间里缓缓喘息着。他转动眼珠,只能在黑暗中看出男人的一点高大的轮廓。
他知道公爵在等什么,也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钟明喉间一动,其实在他推开亚瑟时,便已经做出了选择。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
一不做二不休,钟明直接抬起了腿,勾在了公爵的腰上。
恍惚中,他似乎听到公爵咬牙骂了句什么他听不懂的话。
钟明被掐住了腰肢,长发在被面上摇曳,被拖到了男人身下。
·
钟明再次醒来的时候,天依旧是黑的。只是日期已经翻过一天。
他身上很清爽,没有一点不适。钟明的头靠在男人裸露的腹肌上,轻轻吸着公爵递过来的雪茄。
公爵靠在床头,左手一路从发顶滑下,抚摸他光滑的背脊,伺候他抽了两口,抬手将雪茄放回到自己嘴里,道:“身体没有不舒服吧?”
自然是没有。钟明抿了抿唇,很勉强地摇了摇头。
不痛是好的。但这治疗的功效昨晚显著延长了钟明受折磨的时间。每次他喊’不行了’的时候,触角便会贴上来,肌肉的酸痛去除之后,钟明还得哭着求他收回去。
他实在不能接受触角在这种时候还要出现,也许是察觉到他的不满,之后公爵都趁钟明晕过去的时候给他治疗。
见他犹豫,公爵抚摸他的动作一顿:“怎么了?哪里疼?”
钟明赶忙摇了摇头:“不疼。”
他的声音特别沙哑,原本清亮温柔的声线如今像是砂纸磨过。是钟明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张嘴接受治疗的缘故。
公爵皱了皱眉,放下雪茄,拿起床头的蜜糖水,喂他喝了两口。
第082章 雪停
屋外的雪一直在下。山谷的冬天还远远没有到头。
空气很平静, 半点风都没有,鹅毛状的大雪直直地从天空落下,掉在地上, 发出些许窸窣声。
大宅门前的雪积累了厚厚一层,每天,仆人们起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扫雪。积雪已经到了如果不清理就难以出行的地步,甚至到了打开大门, 雪就会涌进来的地步。
连续不断的大雪没有影响到大宅内部的温暖。
经年累月的石制壁炉忠诚地履行着它的职责, 木炭燃烧着,向卧室中输送着温厚而舒适的热度。房间里很安静, 弥漫着鲜花芬芳的气味,红色的丝绒大床上隆起一块,时不时传来情人低语的声音。
钟明和公爵一直呆在房间里消磨时光。
食物都是玛丽夫人送到门口,伴随着餐车而来的还有一小束鲜花,公爵每次都跟做贼一样, 门只开一小条缝, 还要用高大的身体堵住外面人的视线。公爵这么做也有他自己的心思,但一部分也是因为太粘人了。
几天的亲近之后, 钟明完全变成了块糖糕,紧紧贴在公爵身边,对方一动他就要哼哼。公爵被他腻着,硬是三天都没能走出卧室一步, 想到外面的书房去拿个资料都不行。吃饭要喂,洗澡要抱,睡觉要哄, 这几天钟明实在娇得太厉害,公爵什么都做不了, 干脆甩开手,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一意陪着情人消磨时光。
公爵躺在床上,右手环住钟明的肩背,让他把头放在自己的胸膛上,一下一下抚摸他光滑如绸缎的头发。
钟明的侧脸在烛光下微微闪烁,像尊细腻的白瓷美人像。公爵的手滑过来,他便抬起头,在男人的掌心上印下轻轻一吻。
公爵的手顿了顿,接着移开,按住他的肩膀:“我带你去洗个澡。”
钟明额角还有些许细汗,敛下眼,轻轻点了点头。
公爵于是伸出手臂,将他像只无尾熊似的抱起来,往卧室的方向走。钟明双手搂住他的肩膀,进入到水汽氤氲的卧室,被放到浴缸边的椅子上。公爵俯下身去放水,他就坐在椅子里,两条小腿缩在胸口,用胳膊环住,垂着眼盯着他看。
公爵试好水温,回头见他的模样,登时笑起来,嘴角牵出浅浅的笑纹:“看得这么认真?”
他手撑着浴缸边,俯身过来亲了亲钟明的侧脸:“你的小脑袋里在想什么。”
钟明的垂着眼睫,美丽的面孔在氤氲的水汽中显得有些懵懂,公爵爱极了他的这个样子,本来只想亲一下,结果又亲了两下:
“你在想什么,嗯?” 他在钟明耳边低声问。
钟明抬起手,摸了摸公爵裸露的手臂:“你为什么不会出汗?”
公爵的体温一直是冰冰凉凉的,就算再最激动的时候,也没有太大变化。且不管他怎么抓,对方身上都不会留下痕迹。
公爵笑了笑,道:“我和你不一样。” 他的视线不着痕迹地向下,隔着水汽看到钟明胸口粉白一片,很快又收回了目光,略有些不自然地扭过头,伸手将水龙头拧上。
水已经放好,公爵回身来抱钟明。
钟明向他张开手,两条手臂自然地勾住男人的肩膀。
在被抱到浴缸边的时候,钟明的手臂突然紧了紧。公爵脚步顿住,偏头道:“怎么了?”
钟明微微侧过头,轻声道:“……刚才,我好像把地毯弄脏了。”
他的声音很轻,温热的气息扫过男人的耳廓:“你抱着我走的时候,好像弄到地上了。”
公爵的呼吸一滞。同时,钟明感到自己手下的肌肉瞬间绷紧。
男人略微粗重的呼吸声在他耳边响起。他没说话,也没动。钟明抿住唇,不想再弄脏地上,轻轻扭了扭身子。
然而就在他刚一动,一双手突然紧紧攥住了他的腰,下一瞬,钟明背后贴上了略带凉意的瓷砖。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在被吻住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是被按在了浴室的墙上。
·
许久之后。钟明身上裹着浴袍,歪倒在床榻间。
他精神疲惫,浑身发酥,眼睛半睁着看见公爵高站在浴室内,高大的身影背对着他,手上拿着红色的床单,正在水龙头下面冲洗。
水深哗啦哗啦,浴室的地面上全都是水,几步没有落脚的地方。然而公爵并不在意,他赤着脚站在一地的水渍里,垂着眼洗刚换完又脏掉的床单。
钟明脸皮薄,没办法把这些东西交给玛丽夫人去洗,所以这些天盥洗的任务都由公爵一手操办。
神奇的是,公爵做起这种事来也真像那么一回事。
钟明看他认真的样子,眯了眯眼。
公爵像是背后长了眼睛般,略微偏过头来,声音略微加重:“乖乖睡觉。”
这两天钟明一直勾着他,公爵享受之余,害怕钟明自己的身体吃不消,颇为严肃地看着他。
钟明朝他露出有些慵懒的笑容,保持着躺在床上的姿势抬起手,将床柱上绳结解开,红色丝绒的床帏由四周垂下。
公爵看着床帏犹如逐渐合拢的幕布遮住床上的人,一截白皙的手臂在缝隙合拢前灵巧地缩了进去,喉结克制不住地上下一滚。
他盯着那张床,眉心中间隆起浅浅的沟壑。西方人公爵不知道怎么形容现在自己的感受,但用华国话来说,他就是经年累月住在深山老林的道士第一次下山,就撞上了妖精,七魂八魄都被勾没了。
公爵定定地看着那边,半响后,才转过头,伸手把水拧地更大了些。
·
同一时间,钟明躺在黑暗之中,脸上慵懒迷乱的神情一扫而空。
他看着黑暗中的床顶,缓慢地,用最微小的动作抬起了右手。在他的右手无名指上,金属戒指闪出微光。这是已经死了的沈为年留下的戒指,在公爵的操纵之下,现在已经变成了他的东西。对方应该是知道这里面有什么的,并且认为那些东西不可能对自己造成威胁,所以没有管。
但到了现在,钟明基本可以确定当时盛怒之下的公爵并没有注意到亚瑟在最后一刻递给他的东西。
钟明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变得轻缓而悠长,同时,他眸色闪了闪,黑暗中突然凭空出现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部手机。
钟明眼疾手快,在手机掉到床上之前凌空抓住了它。
这是沈为年的手机。当日在地下室,沈为年被触角吃掉,他贴身带着的手机似乎被判定为不可以吃的东西遭到忽略,最后不知怎么落在了亚瑟手里。
钟明在黑暗中看着眼前的长方形物体。智能机是当下最流行的牌子,屏幕被摔碎了。
他摸到手机侧边的按钮,试探性地按了按。
下一瞬,黑暗的床帏中亮起白光。手机还能运行。
钟明立刻将手机静音,亮度调到最小。
床帏外面没有动静。
他有些微微颤抖指尖按在屏幕的裂痕上,迅速找回了肌肉记忆,向上一滑。
屏幕上弹出一个白色的方框。
钟明的神情有瞬间的空白。
对了,解锁手机需要密码。钟明愣愣地想。手机的主人已经死了,而他对沈为年基本可以算是一无所知。
钟明的心脏缩紧,接着变得沉重。
下一瞬,浴室门被打开的声音响起。钟明眉尾一跳,迅速按灭手机屏幕,智能机再次消失在他的手心,翻过身去。
过了一会儿,一只手撩起床帏,他感受到床的另一边陷下去,有人躺了上来,从后面用手臂环住了他的腰。
钟明的后背贴上一片坚实的胸膛,公爵低下头,吻了吻他的发顶,低声道:
“怎么还没睡着?” 接着,他顿了顿,又道:“心跳还这么快。”
钟明的心脏无法控制地跳漏了一拍,他有刹那的停顿,接着在黑暗中转过身,埋进男人的胸膛里,在对方胸口上印下一吻:
“不知道。” 钟明道:“我睡不着,心里慌。”
公爵感到唇瓣柔软的触感,胸口的肌肉都轻轻抽了两下。他紧紧按住钟明:“别乱动。”
他用手臂环住钟明的背,右手托住他的后脑,将钟明整个人控制住。在确保他不能在乱折腾之后,开始用手指轻轻按摩钟明的额角:
“别胡思乱想,闭上眼睛,一会儿就困了。”
黑暗中,公爵皱着眉,在他看来,钟明是脆弱而易碎的。他虽然修好了钟明的身体,但是对方这几天神经反复受到刺激,还晕了好几次,说不定使因为这个才心跳快、睡不着。
他右手按摩着钟明的额角,左手按住他的后背,像哄小孩子一样轻轻拍着。
钟明被男人整个环抱在怀里,低垂的眼睫颤抖个不停。
要说亚瑟的话完全没有给他造成触动,那也是骗人的。但他说舍不得公爵,也并非是在说谎。
无数神思在他脑中混杂一片,绞成一团乱麻。而环抱着他的男人不知他心中的挣扎,正一遍遍耐心地安抚他。
每当钟明略微一动,公爵便会将他抱得更紧些。听到钟明不安的呼吸,公爵便会低下头,在他耳边轻轻啄吻:
“嘘、嘘——” 男人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乖,睡吧。什么都不要想。”
钟明听到公爵在他耳边轻声哼起一支陌生的歌谣,像是首儿歌,悠扬而婉转的曲调在这小小的一方空间中回荡。
钟明的挣扎渐渐弱了。他靠在男人胸口,听着公爵一遍遍哼着歌,手掌轻轻拍打他的背,在宁静的黑暗之中竟有一瞬真觉得自己很安全,很简单,什么都不用想。之前的那些诡谲的争斗,猜忌,疑虑都淡去了,他仿佛真的可以依偎在这个男人怀里,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去想。
钟明眼睫微颤,缓缓阖上了眼睛。
·
第四天,大宅外的雪终于停了、
太阳时隔多日,从云层中探出来,阳光洒在新雪上,山谷中一片安静宁和。
再次见到钟明时,李逸之正在庭院里铲雪。他嘴里咬着香烟,手里拿着一只巨大的铁铲,插进积雪里,抬起,将一捧雪铲到一边。
铁铲又大又重,等李逸之的视野中突然出现一双皮鞋时,他动作一顿,在惯性下差点往后翻过去。
“哎哟!”
他后退了好几步,才堪堪稳住身体,嘴里抽到一半的香烟掉到雪地里,发出微小的啪嚓声,接着便熄灭了。
李逸之瞪大了眼睛,看着地上的烟头:“靠!这是我最后一只了!”
钟明站在他面前,有点啼笑皆非地弯了弯眉眼:“你还是少抽点烟吧。”
烟头的温度将雪地烫化了一些,烟身被雪水浸湿,软成一团,显然是不能再抽了。
李逸之喉间动了动,缓缓抬起头,等真正看到钟明的面孔时,他的神色变了变,眼中有什么东西迅速低沉了下去。
钟明看着他,眼睫微动,声音低下来:“看到我还在,你很意外?”
李逸之神情一顿,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说出来,骤然沉下脸,凤眼中最后一点笑意也消失不见了。
钟明抬眼他,小声道:“不用担心,公爵已经答应我,以后不会再偷听我说话。”
李逸之闻言,微微睁大了眼睛,脸上闪过一瞬的诧异。
片刻的沉默后,他松开手,沉重的铁锹悄无声息地落在雪地上。李逸之揣起双手,抬起下颌,朝钟明挑起眉锋:“你信他说的鬼话?”
钟明闻言,略微撩起眼皮,视线落在他锋芒毕露的眉眼上。李逸之鲜少用这么情绪外露的面貌示人,他一向是圆滑而深藏不露的。
实际上李逸之已经快气炸了。自从亚瑟离开之后,这几天他提心吊胆,反复在心中盘算几种可能性。最好当然是杀了公爵,他知道卡佩埋伏在那里,但亚瑟是个怂蛋,恐怕讲究着什么和平主义,杀死公爵的希望渺茫。次一点的就是带钟明走。再次一点,就是对方又被骗回来。
那日李逸之在大宅中看到天空上异象丛生,星河倒灌,心下一跳,还以为公爵真的死了,或者至少也是钟明逃了出去。
但是之后几天,副本里重新变得平静,李逸之的心也一点点凉了下来。
等到真的听到钟明的脚步声,李逸之心掉到了胃里,只能勉强维持风度。但等到他抬起头,一眼便看出钟明身上不对经。
他裸露在外的皮肤没有任何痕迹,但像李逸之这样从青少年时期就混迹于风月场所的半流氓来说,只肖一眼便注意到他眼角眉梢自然流露出的柔情。
什么叫不会偷听?
李逸之的神情阴鸷,心道,刚上过床的男人的话也敢信。
他敢打包票现在就算钟明拿把剑把公爵杀了,那狗日的都能笑着死。
况且他早就使出浑身解数写了新的符咒,如果现在公爵还能察觉任何一点信息,那李逸之觉得自己也不用活了,直接去树上撞死算完!
他瞪着钟明:“你为什么不走。”
钟明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垂下眼没有回答。一副闷声任他说的样子。
这幅表情看在李逸之眼中就是心虚。钟明已对那个怪物动了真心。
李逸之脸色几变,凤眼里要喷出火来,挣扎许久才把难听的话都统统咽了回去,憋得他心口火烧火燎。
他咬紧后牙,由上至下地俯视钟明,终于还是忍不住道:
“对那种长触手的东西,你居然还——”
后半句他没说出来。但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钟明骤然抬起头,脸颊泛起一点粉红,一改刚才柔顺的样子,压低了声音道:“你胡说什么!”
李逸之闭上嘴,薄唇拧紧,不说了,但脸色还是很难看。
片刻后,他扭过头去,弯腰拿起雪铲,’噗呲’一声用力插进厚厚的雪地里,仿佛穿透了公爵的身体一般。
钟明见他闷声铲雪,抿了抿唇,软下声音:“我话还没说完。”
李逸之没回头,一个劲儿地铲雪,用行动表明他和钟明没什么好说的。
然而下一刻,钟明轻柔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我想送你出去,你愿不愿意?”
第083章 不想走
李逸之铲雪的背影顿住。铁铲插在雪里, 半天没有动静。
半响后,他缓缓偏过头:“你说什么?”
他逆着光,钟明看不清他的表情, 温声重复了一遍:“我说,你想不想出去?要是想的话,我送你。”
李逸之半天没有动。他的表情被阴影遮住,看不出所思所想。钟明在这长久的沉默中轻轻皱起眉, 对他的反应有些疑惑。他以为李逸之是会高兴的。
下一瞬, 他略有些沙哑的声音传来:“……你这是跟定他了?”
闻言,钟明一愣。
这个「他」自然是指公爵。钟明抿了抿唇, 垂下眼去,低声道:“跟他有什么关系,我是问你走不走。”
他这句话说出来,不知怎么刺激到了李逸之。他猛地甩开铁锹,几步跨到钟明面前, 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钟明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李逸之在他面前向来都以温和的面目试人, 所以纵然他知道对方的本性不是如此,也不自觉地产生了惯性。以至于现在李逸之黑着脸看他, 肩膀和手臂的线条都紧绷着,身上的攻击性一下子冒出来,竟然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钟明的喉间滚了滚,下意识地想要后退。
李逸之闪电般地伸出手拽住他的右臂, 脸上一丝表情也无,压抑着怒气看着钟明惊讶的脸:
“你就铁了心要留在这儿?给他做贴心情人,嗯?“
钟明紧皱起眉, 挣了挣手臂:“你干什么!”
李逸之不肯放手,又走进了一步, 凤眼中一片阴沉,恼怒又痛惜地看着他:“你有没有想过哪天他不喜欢你了怎么办?到时候他要你死,你有什么办法?”
钟明挣不开,也知道李逸之是关心他,便也不挣扎了,想拽就随他拽着吧。
“你冷静一点。” 他轻声劝阻:“放心,公爵说过他不会伤害我。”
李逸之差点没气晕过去。
他的怒火直冲天灵盖,气得眼珠都红了,瞪着钟明,眼角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不知道眼前这人怎么能用一脸无辜的表情说出这么气人的话。
“男人床上说的话能信吗,嗯?”
李逸之声音嘶哑,想说难道你妈妈没告诉你男人嘴里的话都是骗人的,接着又想起钟明是个男孩。令堂应该也没想到自己的儿子长大后会被一个在鬼屋蜗居了几百年的老男鬼追求。
转而李逸之又想到,钟明似乎提过自己是个无父无母孤儿。他想,会不会是从小缺少父爱才让钟明迷恋上那个老男人。想到这里,他的怒气又缓下来,低头靠近钟明道:
“你……如果想找人照顾你,也不应该找他。” 李逸之劝说:“你看,他一下子就把你关在屋子里这么多天,控制欲这么强,以后怎么过日子?”
钟明听到这里,撩起眼皮看他一眼:
“是我缠着他的。” 在李逸之发怒之前,他又接着说:“如果不是他这几天都没出门,你在湖边动的手脚早就被发现了。”
李逸之的神情骤然一顿。钟明冷眼看着他,问:“现在清理好了吧?”
李逸之确实是在湖边动了手脚。要不然,公爵也不可能没发现就藏在枯叶堆下面的牧师。钟明说的半点没错,李逸之是这几天才找到机会,悄悄溜出去将湖边的痕迹都清理了。
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松开了拽住钟明的手。钟明见他眸色变换,垂下眉眼,轻声道:“你做这些,都不事先跟我商量一下。”
李逸之闻言挑起眉锋,嗤笑了一声:“跟你说了你走吗?”
他早就看出来钟明和公爵暗中眉来眼去。其实这样想来,公爵的不良用心可以追溯到很久之前——一开始这老匹夫就指名一定要钟明送茶。
李逸之越想越生气,恨不得现在就把整座巍峨的大宅放把火烧了。钟明没理会他的阴阳怪气,笑了笑,低声道:“不过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谢谢你。”
钟明知道如果他真跟亚瑟走了,公爵盛怒之下,李逸之肯定是活不成的。对方以自己的生命冒险送他出去,钟明很感动。
然而李逸之看着他,神情有一瞬的复杂。他的动机并没有钟明所想的那么高尚。在他的设想里,钟明若是离开,那公爵一定是死了,而钟明如果被挟制着回来,就说明亚瑟失败了。到时候死的是亚瑟与牧师,就算他露出什么马脚,钟明也一定会帮他遮掩。
只要是公爵还活着,他就绝不会放钟明离开。
而事实也确实如他所想。
“只是以后就不要这样了。” 钟明轻柔的声音传来:“我不想因为我的事情而牺牲谁。”
李逸之一时没有说话,只是神色复杂地看着他。钟明抬起眼,又问一遍:“不说这些了,你到底要不要出去?”
李逸之双手插兜,语气不善:“你让我丢下你一个人逃跑?” 他眼神阴沉,道:“我在你心中就是这么个懦夫?”
“干嘛这样说自己。” 钟明神情平静,看了眼雪地里,已经被打湿软成一团的香烟,轻声道:“到了外面去,你就不用再为烟不够抽发愁了。还有喝不完的酒。”
李逸之闻言,眼角一抽。他如何会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繁华。四十年前他在大陆南边叱咤风云,当时最繁华的港城里每一间说得上名字的酒楼都有他的身影。哪想到一朝落难,在这个鬼地方抽最廉价的香烟还得数着根数。
李逸之的表情明显地动摇起来。
钟明忍不住笑了一下。李逸之立刻回过眼瞪他:
“笑什么?” 他恶声恶气地说:“你为什么不想出去?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跟着他在这混日子,外面的世界你都不要了?”
在他的质问下,钟明低下头,微微抿了抿唇:“……我觉得待在这里也不错。”
“也许我在外面一个亲人都没有。” 钟明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出去了又能干什么?”
李逸之愣住。钟明说这些话的语气很平静,但是他却从对方略微放空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点茫然,心尖顿时抽了一下。
他的眉目软下来,放缓了声音:“别怕,等出去我会帮你的。”
钟明看他一眼,轻声道:“总不能一直靠朋友。”
李逸之面色一僵。顿时感觉像是被扇了一耳光。其实在内心深处,他早知道钟明对自己没有超越友谊的感情,只是他擅长模糊其词,经常用暧昧的态度跟对方玩笑,其中有几分真心只有他自己知道。
李逸之顿了顿,偏过头,装作没听见:“你这样是掩耳盗铃。”
他敢肯定公爵一定是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钟明笑了笑,看着自己的沾上了些许新雪的脚尖,笑了笑,轻飘飘地说:“是啊。”
李逸之看到他嘴角的笑意,那笑容很温柔,但又有点自甘堕落的意思。他张了张嘴,半响后又合上,神情复杂地看着钟明。
片刻后,钟明回过神,看向他:“但我希望你能过得好。” 他说:“你还是出去吧,好吗?”
李逸之神色沉沉。就在这时,一点窸窣的脚步声响起,钟明闭上嘴,回头一看,见是杰克扛着一堆柴火出来,见他们站在这里,他挑了挑眉,吹了声口哨:“你们干嘛呢?”
李逸之仰起头,朝他虚伪地勾起嘴角:“关你屁事。”
杰克’呸’地一声吐出嘴里含的一根稻草:“我操你妈的。”
他们两个不合不是一天两天。但现在还有钟明在场,杰克看他一眼,悻悻地哼了声,转身吹着口哨走了。
李逸之看着他向雪地中离开的背影,表情淡下来,视线重新回到钟明身上:
“就算你能保我,最多再加个叶箐。其他人怎么办?” 他的视线凝在钟明线条隽永的半边侧脸上,轻声道:“他们一样在这困了很久。”
钟明的神情显著地一顿。他缓缓回过头,目光落在李逸之脸上。
“看吧,你又狠不下心。” 李逸之勾起嘴角,表情几乎是有点恶劣的:“到时候他们天天在怨怼地在你面前晃,不得难受死你。”
钟明眼睫微颤,垂下眼,嘴唇动了动,确实找不到话反驳。
李逸之叹了口气,拿起铁铲走过来,一把勾住他的肩膀:“行了吧!你自己都过得稀里糊涂,还要帮别人操这个闲心,不显累得慌。”
钟明被他揽着往回走,偏头看了眼李逸之的侧脸,发觉他脸上又挂起了漫不经心的笑意。他看了两眼,心下明白了他的选择,缓缓吐出了一口气,收回视线,回头看了一眼还没完全铲好的雪:
“……你的活还没干完。”
“干什么活?” 李逸之的语气又快乐起来,很轻浮地挑了挑眉:“有你在,我还需要干活?要是有人找我麻烦,你就去吹枕头风。”
钟明无奈地低声道:“你就不能管管这张嘴?”
李逸之没有管的意思,仰起头大笑出声。
·
接下来的日子甜蜜而平静。
钟明没再缠着公爵不放,但是每晚睡觉的地方自然而然地换到了公爵的房间。他自己的小阁楼没有闲置,时不时他还会回去睡,只是那时候公爵也会跟着一起。
公爵并不需要睡眠,却也逐渐习惯了像模像样地闭上眼。等钟明睡熟了,他才于黑暗之中睁开眼,手臂在被子里缓缓抚摸他的腰际,视线长久地停留在钟明甜美的侧脸上,直到太阳从森林中升起。
在钟明的睫毛开始颤抖,隐约要从梦乡中醒来之时,公爵便会轻柔地亲吻他,直到钟明彻底清醒。
两人的黏糊劲儿自然瞒不过大宅上下的人。玛丽夫人对他们并未正式结婚这一点有些不满。按照她的描述,钟明需要穿着婚纱在教堂与公爵接受上帝的认可,然后坐船到湖对岸,再换乘豪华马车,在小镇上游行一圈,期间还得向人群中撒捧花,让公爵治理下的居民都知道他有了位贤惠美丽的夫人。
钟明对此敬谢不敏。听说这个仪式后的三天都故意绕着玛丽夫人走。
玛丽夫人没法说服他,只能悻悻作罢。
但是大宅里面,对此最为不满的另有其人。
艾伯特狐疑地看着他,视线上下扫视。
钟明正在为他缝不小心为桌角撕破的裤子,感受到男孩宛若实质的视线,他抬起头,道:“怎么了,少爷?”
艾伯特皱起眉,盯着他问:“你这几天身上有那个人的味道。”
钟明闻言,手指一颤,针线差点掉到地上。艾伯特没给他反应的机会,又继续问:“我昨天看到你进了他的房间,就没出来。你睡在他那?”
钟明顿住,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去看艾伯特的表情,发现他两只碧绿的眼睛里是单纯的疑惑。
钟明默了默,小声道:“我……睡觉怕黑。”
艾伯特恍然大悟。原来钟明是需要人陪。他用略带轻蔑又得意洋洋的眼神看钟明,骄傲道:“我从来都不怕黑!”
钟明看着他仰起下巴的小样子,笑了笑,伸手揉了揉男孩的头:“好,我们艾伯特真棒。”
艾伯特仰着头接受他的抚摸,有些享受地眯起眼睛。他看着钟明带笑的眼睛,心想这人真是胆小,连睡觉都要人陪。
转念间,艾伯特又想,等他长大了也可以陪钟明睡觉。他会将对方抱得很紧,这样钟明就不会害怕了。
艾伯特美滋滋地想着,见钟明低下头,手指灵巧地给线打了个结。他裤子上的破口立刻像被施了魔法般收拢,严丝密缝地贴在一起,宛若从没破开过。
“可以了。” 钟明将裤子叠起来,放回衣柜里,同时温声道:“我听琼说你最近不喜欢上小提琴课,是为什么?”
艾伯特的视线黏在他身上,跟着转过来:“没什么。我不喜欢了。”
钟明关上柜门,回头看他,轻声道:“拉得那么好,怎么就不喜欢了?” 他是真觉得艾伯特的小提琴学的很好,颇为可惜地说:“之前的那些功夫都浪费了。”
艾伯特眉尾一颤,不得不说他很吃钟明这一套:“哦,那还是继续学吧。”
钟明微蹙的眉头松开,朝他笑了笑。
艾伯特宛若春风拂面,觉得浑身舒畅。钟明回身去收拾他的衣柜,艾伯特看着他的动作,突然在背后幽幽道:“你……现在觉得这里好了吧?”
钟明动作一顿,回头看艾伯特。
男孩勾了勾唇,骄傲地说:“都说了,我们会对你很好的。”
他眼力不差,看得出来钟明身上发生的变化。最开始这个人总是战战兢兢的,后面像是绷着一根弦,随时都在警惕着些什么,或者说在焦躁地寻找些什么。而现在,这一切情绪似乎都沉浸了下来,钟明的身上透出一种温柔和缓的安定。
艾伯特站起来,走到他身后:“还记得你答应过我吗?你要一直陪着我们。”
钟明低下头,对上艾伯特碧绿的眼睛。在几瞬间众多繁杂的思绪在他心中滑过,最终,他还是低下头,对男孩轻轻地笑了笑:
“记得的。”
艾伯特勾起唇角,向钟明伸出右手食指:“那你跟我拉勾,约好永远不离开这里。”
钟明见他颇有些孩子气的举动,笑了笑,心中短暂复杂的情淡了,他弯下腰,顺从地与艾伯特拉勾:“好。我们约好了。”
艾伯特见他细白的手指勾在自己的手上,真心诚意地笑起来,露出两颗尖锐的虎牙。
·
钟明推开卧室门时,公爵正站在书桌旁,低头看一叠文件。
钟明悄无声息的走过去,公爵仿佛背后张眼睛,伸手揽住他的腰拉近,回过头在他唇上落下一吻:“事情做完了?”
钟明点点头。公爵放下文件,伸手抚开他额角上的头发:“累不累?”
那么一点点事,哪里就累了。他摇了摇头。
公爵低下头,在他颊侧响亮地亲一口:“真乖。”
钟明被他箍在怀中,有些好笑地勾起唇。公爵现在完全将他当个孩子来哄,一举一动中都是无限的爱怜,恐怕在他看来,现在钟明做什么都是「乖」的。
钟明一来,公爵便不想管事了。他将手上的文件推开,坐回到红丝绒座椅上,像抱着个大玩具一样搂着钟明亲。
钟明闭着眼睛由着他亲了一会儿,实在忍无可忍,按住自己大腿上的手,蹙起眉看向他。
公爵动作一顿,缓缓抬起眼。在看到钟明的神色后,他便不动神色地收回手,低头轻咳了一声。
仿佛刚才动手动脚的不是他一样。
公爵抬起手,撑在额角,垂眼看着钟明低头整理自己有些凌乱的衣物,侧脸如一尊矜贵的白玉像,跟之前依偎在他身边满脸红霞的样子判若两人。
眯了眯眼睛。仿佛在看一只本来都漏出白生生的内里,却又突然猛地缩回壳里的珍珠蚌。
钟明侧脸上表情微凉,低头扣好自己的领口,一边道:“艾伯特好像又跟琼吵架了,这几天作业写的很敷衍。”
他说了一会儿话,一直没得到回应,回头去看公爵,便见男人撑着头,正垂着眼看他,很明显地在走神。
钟明觉得在他眼里自己的衣服估计已经变成碎片落在地上了。
钟明皱起眉:“公爵大人。”
“嗯?” 公爵答了一声,十分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看向他:“怎么了?”
钟明神色沉沉,冷不丁道:“李逸之说他不要走。”
公爵眉心一颤,脸色立刻沉了下来。片刻后,他微微向后,身体向后靠在了椅背上,不置可否地吐出两个字:“是吗。”
钟明见他面色不虞,缓声说:“他不想走就算了,你别为难他。”
公爵默不作声,漆黑的眼睛看着钟明,显然是不想答应的。他看李逸之不爽已经太久,本来想把他送走了之,没想到他居然还敢继续呆着。
钟明见他脸色难看,顿了顿,抬起手拿起男人放在扶手上的右手,放在了自己腿上:
“……你就答应吧。” 钟明的手指在男人手背上勾了勾,主动俯下身吻他的嘴角:“他就一张嘴,也吃不了多少饭。最多再抽些烟。”
这哪里是吃饭的问题。但公爵温香软玉在怀,手下是美人光滑的皮肤,自然说不出什么硬话。他的手掌收拢,略微用力地捏了一下,嘴上道:“好。”
钟明微笑起来,伸手勾住公爵的脖颈。他满意的不仅是美人计奏效,更是公爵不知道李逸之拒绝离开的事情。说明男人确实恪守诺言,没再偷听他们的对话。
他与公爵之间,似乎在反复的博弈之间达成某种微妙的平衡,彼此都付出了一些信任。
就算公爵不听,钟明也会主动告诉他自己今天的行踪。两人的关系确实是在逐渐变得亲近。
然而他们又同时避免了谈及过去。
夜逐渐深了。
在昏昏欲睡之时,钟明突然感到身边传来一点窸窣的声音,接着,放在他腰上的手突然移开了。
在黑暗中,钟明恍惚地睁开眼,发现公爵不知何时已经穿戴整齐,站在床边,正在低头系领带。
他愣了愣,接着裹着被子爬起来,哑声道:“你要去哪?“
公爵偏过头,月光照进他黑色的眼里,不知是不是钟明的错觉,他在极快的一瞬间看到了一丝红光。
“吵醒你了?” 公爵朝他笑了笑,俯下身,摸了摸钟明的脸:“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出去。
钟明皱了皱眉。他们这几日蜜里调油,满打满算,公爵已经有近一个星期陪在钟明身边没有离开大宅。以至于钟明都有些淡忘了那些沉重的事情。
钟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却还是闭上了嘴。他示意公爵俯下身,在他胸前打出一个漂亮的领结。
公爵垂眼看他,什么也没说。等领带打好之后,他不由分地将钟明用被子裹起来,像个蚕蛹似的放在床铺里:
“睡一觉。” 他低声道:“等你醒了,我就回来了。”
钟明半边脸埋在被子里,一双眼睛亮闪闪的,冲他眨了眨纤长的睫毛。
公爵简直想把他别在腰上带走。但他要去做的事情太危险,最终还是依依不舍地撇下钟明。
钟明看着的背影消失在门后,眼眸中的神色迅速沉下来。
在安静的卧室里,他睡意全无。这几天的日子太安逸,他差点忘记这个副本里的静谧宛若浮冰,都建立在其下深不可见的黑暗之上。
他知道公爵想要做什么,也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对自己放松了控制。一方面确实是因为他们关系的改变,但公爵的想法显然更加深沉。
他恐怕是想要与三大家族做个了解,这样就不会再有新玩家。从一个冷酷的角度来讲,这里的仆人都是攻略副本的失败者,且在这里被困了几十年,公爵不信他们能翻出什么风浪。因此,只要不再有新玩家,公爵也不介意给钟明更多自主权。
钟明在黑暗中静静躺了一会儿。
半响后,他缓缓从被窝里爬起来,在黑暗之中,智能机再次出现。它碎裂的屏幕亮起,依旧要求输入密码。
钟明盯着那白色的小框,抿住嘴唇。
这座大宅里知道密码的只可能有一个人。
第084章 密码
钟明轻手轻脚的打开卧室门。
月亮已经升到树梢, 整个大宅里非常安静。玩家已经死得差不多了,原本被住满的房间里现在都空了,一个个「Closed」的木牌静静挂在大门上, 银色油漆写出的字样在月光下闪着微光。
钟明的脚步踩在厚实的地毯上,几乎没发出任何声音。他穿过走廊,循着记忆来到了一楼的某个房间前。
他看着面前的房门,略微吸了口气, 抬起手, 敲了敲门。
轻微的敲击声在空旷的大宅里面非常明显。
些许灰尘随着他的动作飘散到空中。
下一瞬,房门内传来些许脚步声, 木门向内打开,门缝后出现半张面孔。金元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闪过一瞬讶异,接着向后退开一步,向钟明打开门:
“进来吧。”
钟明看了他一眼, 走进去反手合上门。
金元看起来已经休息了。他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T恤, 下面是灰色的运动裤,双手揣在裤兜里, 神情很平静地看着他。
被金元催眠的另外两个玩家都在这几天被玛丽夫人找到了漏洞处理掉了。现在这一批的玩家只剩下金元一个人。但他的姿态依旧非常松弛而从容。
仿佛他不是在一个危机四伏的恐怖游戏里,而是在自己家里一样。
钟明看着他,眯了眯眼睛。不知道金元的这种状态从何而来,是真的如他而言, 是催眠的功效,还是说他还有别的依仗,所以才有恃无恐?
金元问:“有什么事?”
钟明看着他, 轻声问:“你就这么放我进来?”
金元闻言,轻轻笑了笑:“我想, 你应该不是来杀我的。” 他顿了顿,道:“毕竟我们之间,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吧。”
钟明不置可否。
金元笑了笑,侧过头,看了眼挂在墙上的时钟,时针已经移过了正中间。他回过头,带笑的眼睛看向钟明:
“这么晚找我……你背着公爵来的吧?有什么不能让他知道的事情吗?”
金元说着,视线还仿若意有所指般在钟明披散着的长发以及宽松的长袖长裤上扫了一下:
“还穿成这样。”
钟明的表情纹丝不动,他紧盯着金元,终于在动作间从金元脸上看到了一点痕迹。他额前的头发随着动作微微滑开,隐约露出了了其下伤口的轮廓。
钟明没问出口,但是金元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他神色微不可查地一僵,立刻低下头,伸手拨了拨额前的头发,遮掩住伤口。
他似乎并不想让钟明看到自己受伤的样子,
金元抬起头,敛着眼,嘴角的笑意似乎缓了些。但他脸上的不自然很快流逝了,抬起头,朝钟明笑了笑:
“你可以放心。” 金元微笑着道:“你的秘密在我这里会很安全。”
钟明定定看了他两眼,没有对他的宣言做出任何反应。他低下头,从口袋里拿出智能机。
“这是沈为年的手机。”
钟明将手中破碎的屏幕点亮,朝金元示意:“你知道他的密码是多少吗?”
金元看着那部手机,眸光闪了闪,突然笑了笑,说:“如果我说我知道,有什么奖励吗?”
钟明默不作声,放下手直接转身就要走。
金元赶忙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臂:“等等。”
钟明转过脸,冷冷地看向他。金元低头,从他手中将智能机拿回来,手指在屏幕上点几下,解锁的清脆声音在屋内响起。
金元放开了钟明的手臂,低头将手机递回给他。
钟明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接着又抬头看金元一眼,对方朝他无奈地笑了笑:“我现在真是不敢惹你了。”
钟明看着他,没有说话。金元看着他,勾了勾嘴角,指了指自己的侧脸:“到时候又有人冲出来给我一拳。”
钟明看着他拽住自己的手,心想还是打少了。
他其实想问,那你头上的伤又是哪里来的。但没问出口。钟明感觉金元身上隐约透出一点大男子主义的痕迹,如果他问,对方说不定会破防。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钟明低下头,摁开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滑动,一个个点开软件查看里面的内容。
沈为年的手机屏幕上满满当当挤着花花绿绿的软件,看得人头疼。钟明略略扫了一眼,大多数都是平时常用的软件。视频软件里还停留在上次的浏览记录,钟明一点开,手机屏幕上立即跳出了一个正在跳舞的女生,她穿着短裙,露出一截白皙的大腿。
钟明被音乐吵到,眉头皱紧。金元凑过来,在他身后吹了个口哨。
钟明快速地退出了软件,偏头朝金元看了眼。
金元向他笑了笑:“我也好奇啊。怎么,不能看?”
钟明懒得管他,收回视线,继续看手机上的软件。当他点入相册,一瞬间,众多图片顿时跳了出来。
钟明微微睁大了眼睛。
第一张照片上就是他自己脸。
照片的角度从上之下,钟明的身影位于照片的右下角。他正站在楼梯叫,双手拿着一尊白瓷花瓶,正在往展示台上放。这显然是沈为年站在楼上偷拍下来的。
钟明神色微沉,他完全不知道沈为年居然还偷拍了自己。
他的手指顺着图册向下画,数张照片在他眼前滑过,偷拍他的照片至少有十几张。这些照片有不同角度不同距离,其中甚至有几张离得非常近,钟明的脸完全可以看清楚。
钟明的眉头越皱越紧,回头看向金元。他保持着离开几步的距离,站在钟明身后,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
他显然早就知道沈为年在偷拍。也许是他的视线太过热烈,金元敛下眼,朝他微微笑了笑。钟明回过头,继续向上滑相册,他的照片很快到了尽头,接着,一片粉白的颜色在相册中出现。
钟明猛地愣住。金元突然伸出手,食指点在屏幕上:“接下来的就不用看了。”
他的手指向上一滑,退出了相册,回到桌面上。
钟明的眼睫略微颤动,他已经看到了那张照片,是一个女孩子的裸*体。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同样的照片在沈为年的相册里还会有很多张。
钟明的唇线拧紧,感到一阵恶心。就在这时,金元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传来:“你也许想看看他的社交媒体。”
钟明闻言,顿了顿,看了金元一眼,接着回过头,从众多花花绿绿的软件中找出了金元显示99+消息提醒的社交软件。
他一点开软件,许多信息提示立刻跳了出来。
钟明略略扫了一眼,发现沈为年在副本里面的时候竟然还在一直实时向自己的朋友播报自己的情况。
钟明随即点进了一个对话框,里面的信息跳出来。这几天沈为年这边没了消息,很多消息都是在问他怎么样了。
「喂,沈为年你人呢?」
「怎么了?」
「还活着吗?」
「靠,不会真的死了吧。哈哈哈哈哈」
钟明翻了几个对话框,沈为年的朋友大多数都不觉他他出了大事。只是觉得他这几天忙,或者是别的什么。再过几天,他们也许就会开始怀疑了。
钟明皱起眉头。神情有些凝重。
下一瞬,金元的手伸出手,又在屏幕上面点了一线。手机屏幕上立刻切换到了朋友圈的界面。
钟明看到最上面第一条,神情瞬间凝固。
那是一张他的偷拍照。沈为年故意选了离得最近,将钟明的脸拍的最清晰的一张。画面中的他手上低着油灯,细腻白皙的脸庞被昏黄的灯光照亮,每一根睫毛都分毫毕现。
朋友圈配文:在恐怖屋里碰到的女仆小姐,准备追了。
这条朋友圈的点赞已经有200+。下面的评论轻易滑不到头。
「哇,女仆装。这腰,这腿」
「靠,真有人长这样?」
「这建模真的牛逼了」
「姓沈的行不行啊?追个屁。黑灯瞎火的,直接拉进去操啊」
接下来的评论就更加不堪入目了。但钟明对这些评论倒不是很在意。但是这条朋友圈的热度给他非常不好的预感。沈为年的朋友圈里鱼龙混杂,他不知道有没有将这张照片传到外面去。
钟明莫名地产生了些许不安。
会不会有人认出他呢?钟明脑中不可避免地浮现出这个想法。并且不可抑制地产生了些许恐慌。他不知道自己是希望有人认出他,还是反过来。
“我是偶然看到他发的。”
金元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钟明偏过头看向他,脸色有些发白。
金元看出他神情有异,皱了皱眉,缓和下声音:“我不觉得这会有什么影响,这些都是外面的人。”
钟明的呼吸有些急促。他盯着金元,眸中游移不定,几乎有些怀疑金元是不是跟沈为年串通起来的。
金元在他的眼神下举起双手,仿佛在示意他的无辜般退后两步,表情有些无奈:
“我真的是不小心看到的。” 金元在额角便竖起三根手指:“我对主发誓。”
在知道他的真面目之后,金元再做出这种举动未免有些讽刺。
钟明神情狐疑。金元见状,只好放下手,说道:“我与沈为年也算是有仇吗。我帮他做什么?他就是这样的人,你也知道。”
钟明定定看了他两眼,心中的恐慌略微平息下来,偷拍他并且发到社交平台上这件事确实与沈为年性格与行为相符。钟明吐出一口气,情绪平复了些,退出了社交界面。
金元看着他,神情不明,突然轻声问:“你在怕什么?”
钟明看他一眼:“我以为那天的事情已经可以让你长点教训,不要乱打听。“
金元闻言闭上嘴,投降般地举起手,往后退了两步。
钟明定定看了他两眼,才缓缓收回了视线,手指点了点手机屏幕,问道:“锁屏密码是多少?”
刚才金元没有当着他面输入密码。所以钟明并没有看到。金元看着眼,微微弯起了眼睛,默不作声地笑了笑。
他显然是不想告诉钟明的。
钟明微微拧了拧唇,看着金元,低声道:“……你想要什么?”
金元朝他笑了笑,歪过身体,双手环在胸前靠在墙上。
钟明的视线跟随着他,他倒要看看金元能提出什么要求。
金元低着头,思考了一会儿,抬起头,含笑的视线落在钟明身上,向他竖起一根手指:
“你让我催眠一次。我就告诉你。“
钟明立刻皱起眉头,眼中闪过些许诧异。他默了默,道:
“你是想知道公爵的弱点吗?还是说离开副本的方法?” 钟明道:“如果你想知道这些,你可以直接问,用不着催眠我。”
金元笑了笑,道:
“不是因为那个。” 他用一种公事公办的态度说:“催眠也不都是为了套取信息,在某种程度上,它也有安抚情绪,帮你理清思路的作用。”
闻言,钟明的神情阴沉下来。他盯着金元,想到了之前两个玩家跪在他两侧,谦卑顺从如待宰的羔羊。
“你在说什么鬼话。” 钟明断然道:“绝对不可能。”
金元见他如此坚定地拒绝,立即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略微矮下了身体,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不是想要控制你。” 他用很客观的态度说:“而且那种程度的催眠,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达到的。催眠也需要一个过程,先需要建立起催眠师与被催眠者之间的信任,这个阶段就需要大概一个月。”
他抬起双手,向钟明张开五指:
“只给我十分钟就行。这种程度的催眠最多是帮你放松一下,其余的什么作用都没有”
钟明盯着他,眉头微蹙。金元的态度看起来似乎很坦诚,说的话……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他沉默了一会儿,问道: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钟明抬起眼,道:“那你到底为什么要催眠我?”
金元闻言,轻轻笑了笑:“为什么不?这是我的爱好之一。”
钟明一顿,接着露出了吃了颗苍蝇般的恶心表情。他嫌恶地看着金元,到底是怎样精神扭曲的人才会将催眠别人当做乐趣。
他皱眉道:“……你难道不想从我这里知道其他的信息吗?”
金元从容地笑了笑:“不急。”
他毫不在意钟明的厌恶眼神,弯了弯眼尾:“好不好?就十分钟。”
钟明冷眼盯着他,在心中衡量金元的可信程度。最坏的情况,金元趁机杀了他,那也没什么好怕的。钟明知道自己的□□能够复活。
半响后,钟明微微张开唇,道:“一分钟。”
金元骤然噎住,他没想到还有这么个讨价还价法。
这都不是对半折了,哪里有这么霸道的。
他微蹙起眉,道:“八分钟。”
钟明冷然:“两分钟。”
金元:……
半响后,金元很无奈地叹出一口气,道:“两分钟……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他不觉得全世界会有催眠师能在两分钟内做出任何效果。不管手段再高超,这都是项需要时间的技术。
钟明微微敛眸:“那就是你的问题了。”
金元又被噎了一下。他眯了眯眼,之前就发现了,钟明平时不声不响的,但这张嘴尖利起来也是真的气人。
他微微吸入一口气,沉声道:“那就五分钟,不能再少了。“
钟明看他一眼,道:“成交。”
金元看着他,觉得钟明的心理预期一开始恐怕就是五分钟。他眯了眯眼,平直的肩膀线条垂下来,直起身体,朝钟明走近了些,凑到他耳边,低声说出几个数字。
对方刻意靠的很近,声音压得很小。钟明侧开头,看了一眼,没有计较金元动作里潜藏的一点恶劣,右手灵巧地在屏幕上点了几下,解锁手机的声音在室内响起。
这确实是正确的密码。钟明垂下眼,当着金元的面将智能机收回了戒指里。他现在就是要让
达到目的,钟明转过身,金元却突然在他身后道:“你知道这个密码是什么吗?”
钟明顿住脚步,偏过头看向金元。密码只是很普通的四位数字密码,大概是个日期。
金元缓声道:“这是沈为年第一次遇见你的日期。”
钟明皱起眉,立刻露出了仿佛吃了个苍蝇般的表情。金元见状嗤笑出声,低头摇了摇,抬头好笑地看向钟明:“看来确实很讨厌他啊。”
钟明看着他,心中恶感翻涌。他并不觉得沈为年用那个日期做密码是真的认为他们第一次遇见的日期很重要。这个行为更像是在某种意义上像是给钟明打上了某种烙印,表明他是自己志在必得的猎物。
虽然沈为年本人已经灰飞烟灭,钟明依旧感到了恶心。
金元抬眼看他的表情,微微敛下眼,后退一步:“算了,是我说错话。” 他道:“对不起。”
钟明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金元脸上没什么表情,向钟明笑了笑。微笑的弧度并不大,里面似乎若有若无地透出些许黯然。他身上的气质有些变了,似乎不再像之前一样,要故意营造出一种暧昧的氛围。也许是他看透了钟明完全不吃这一套的缘故。
“不说这个了。”
金元勾了勾唇,转身走到书桌前,伸手将椅子拖过来,放在钟明面前:“坐吧。”
钟明看着那把椅子。脑中莫名浮现出那天金元坐在昏暗的餐厅中,两个信徒跪在他身侧的场景。他撩起眼皮,看了金元一眼。接着,他缓缓绕到了椅子的前面坐了下来。
金元背对着窗户站在他面前,向他抬起右手,松开五指,一只金色的怀表从他的指缝中落下来。
小巧的原型怀表连着一根细长的锁链,垂在空气中轻轻晃荡。
钟明愣了一下,看着面前的怀表,抬眼看向金元,挑了挑眉:“你用这个?”
金元笑了笑,手指微动,怀表在他的手中晃了晃:“出名不正说明说明有用吗?”
他放缓声音,对钟明道:“来,看着表盘。”
钟明原本对他满怀了戒心,现在虽然没有打消,但一些影视作品留下的影响太强烈,他看着那左右晃动的怀表,还是觉得有些啼笑皆非。
金元的温和的声音在他耳边回响:“看着钟表的时针,它是黑色的,对不对?它正在顺时针旋转……”
钟明依言看向那根纤细的时针,目光随着它,从左边晃到右边,再缓缓向下……
金元的声音从前方换到了他的后方,钟明能感觉到,他的手轻轻搭在了自己身后的椅背上:“现在,闭上眼睛。”
钟明眼睫微颤,依言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钟明突然听到一声脆响。
“啪!”
他骤然睁开了眼睛。
视野中,金元的两指交错着放在他面前,刚才是他打了个响指。
钟明直向窗外看去,圆盘般的月亮挂在夜空中。他眨了眨眼,缓缓移过视线,看向墙上的挂表。时间果然只走过了五分钟。
钟明的背上登时泌出冷汗。
至少在一两分钟之间,他完全失去了意识。
“怎么样?” 金元收回手,微笑着后退几步,与钟明之间拉出一段距离,将双手揣进裤兜里:“有没有放松了的感觉?”
钟明确实感觉自己的情绪平静了不少,有种在高质量、深层次的睡眠后的慵懒。他的脸上没有流露出忌惮,垂下眼,轻轻地点了点头。
“嗯。”
见他点头。金元勾了勾唇角,然而下一秒,他听到钟明突然道:“我想起了一件事。”
金元闻言,顿了顿,道:“什么事?”
钟明却没再说话了。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朝门外走去。
金元见状,也没跟上来,视线停留在钟明散落的长发上,朝他的背影道:“以后有任何烦恼,你都可以来找我。”
钟明的回应是关上了门。
这时,时间来到了后半夜,估计再有几个小时天就会开始亮了。在黑暗中,钟明的神情微冷,他一手搭着扶手,一层层走过楼梯——他必须要在公爵回来之前回到卧室中。
同时,他在黑暗中静静回忆着刚才在催眠的过程中突然出现在脑海中的片段。
在临死前,牧师向他的方向说了一句话。
在催眠中浮现的记忆特别清晰,连对方因为濒死而涣散的痛苦,脸上沾的血迹,还有嘴唇一张一合的嘴型都看得一清二楚。
对方向他说了一句德语。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钟明潜意识中觉得牧师一定是告诉了他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但奇怪的是,在之前的几天里,他完全没有想起这件事。那件事情没有从他的记忆消失,而像是被一只无形手移到了最低层,在潜意识中被掩盖。
而他知道始作俑者是谁。
钟明神情有些严肃,眉心微蹙,脑中思绪纷杂。
然而,就在他走过个转角时,一双手突然自黑暗中伸出,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箍住他的腰,竟用巨力将他整个人拖入了黑暗之中。
第085章 夜谈
视野被蒙上让钟明惊慌起来。他奋力挣扎, 试图去掰箍在他腰上的手臂,然而行凶者却骤然抬起手,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下一瞬, 钟明背上一凉,他被按着怼到了墙上。惯性让钟明的后脑略重地撞在了墙上,他发出一声痛呼。
盖在他眼睛上的手顿了一下,接着移开。
些许光亮照在他的眼睛上。钟明挣扎地睁开眼睛, 看到了冯唐的脸。
冯唐站在逆光的方位, 看不清表情。钟明略微急促地呼吸着,见是他, 心中的恐慌淡了些:
“……冯唐?”
他吐出一口气,被冯唐握住的手腕动了动:“你干什么?放开我。”
然而他刚一动,冯唐的手却骤然用力,攥住他,’砰’的一声将他的手按到了墙上。
“!”
钟明诧异地抬起头, 冯唐的脸半边隐没在黑暗中, 只能看到一点他向下撇的嘴角。钟明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冯唐现在的状态不对。
冯唐将他的手按到墙上后就不动了,只是沉默地站着, 胸膛起伏之下,像只野兽般喘着粗气。
钟明从他身上感受到危险,心脏又开始跳起来。他放轻了呼吸,用很低的声音轻轻道:“……你怎么了?”
冯唐似乎被他的声音惊扰, 缓缓抬起了头,在这个角度下,窗外的光线射入, 照在了他脸上。钟明这才注意到他满头满脸都是血,特别是冯唐的眉骨上, 有一道深而长的伤口,正徐徐往外冒血。钟明吓了一跳,道:“你怎么了?受伤了?”
冯唐盯着他,放开握住他手腕的手,摸了把脸上的血,接着’砰’的一声拍到他背后的墙上。
钟明睁大了眼睛,听见冯唐低哑的声音在他耳边道:“这么多天……你有没有一天想到过我?”
他这话说的太像怨夫。钟明愣了一下,接着感到心虚,这样想来,他确实已经连续好几天没看见过冯唐,而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钟明想到这里,脸颊红了红,略有些不自然地低下头:“抱歉……我这几天确实有点忙。“
他抬起头,看向冯唐,放缓了声音:“对不起,你是不是因为上次的事情受惩罚了?”
冯唐没有回答。他盯着钟明,额角上的血一直往下,滴滴答答地掉在地上。突然,他冷不丁道:“你跟他睡过了?”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钟明愣了愣,接着皱起眉。他的神情变得有些严肃,但是血色却悄然爬上面颊。
冯唐从他的神情中看出答案,顿时如同被人兜头扇了一巴掌。神色变换间,脸色青了又黑:
“你……” 他下颌线条绷紧,紧盯着钟明,咬紧后槽牙:“你就这么欠*操?他随便哄两句,你就跟他上床?”
钟明呼吸一滞,神情中闪出怒火,终于有些生气了。他猛地挣开手,朝冯唐的胸膛上推了一把:
“你朝我发什么火!” 钟明瞪着他,声音冷下来:“关你什么事?”
冯唐反射性地想抓住他,被劈头盖脸地问了这么一句,骤然顿住了动作。他瞪着钟明,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钟明的胸膛起伏,他吸入一口气,缓缓吐出来,略微放低了声音:“对不起,这几天我确实没想到你。” 他看了冯唐一眼,见他受伤的样子,还是放缓了声音,道:“我知道你是担心我,谢谢你。”
冯唐盯着他,根本没把他的话听进去:“……你爱上他了?”
他的神情阴鸷,但仔细看出,里面似乎有些许迷茫:“你怎么能爱上他呢?”
钟明心头一跳。从之前他就觉得冯唐对自己的态度隐隐透出些诡异。但现在实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他抬头看了眼墙角的座钟,回过头,低声对冯唐道:
“有什么话改天再说。你先放开我。”
闻言,冯唐略微回过神。他也抬头看了眼表,似是从刚才那种恍惚的状态中清醒了些。他回过视线,看向钟明,道:“你……刚才在干什么?”
钟明的动作一顿。
冯唐挑起眉锋,上面的伤口随着他的动作微微一动,显得更加狰狞可怖:“大晚上的,你穿着睡衣在外面走什么,嗯?”
钟明沉着地看着他,半响后,微微张开唇:“……我口渴,下来找水喝。”
冯唐看着他,勾了勾唇,眸光微闪:“小骗子。”
钟明眉头颤了颤。冯唐凑近他,声音低下来:“你又在耍什么心眼?”
钟明抬起眼,视线落在冯唐脸上,抿起唇线,神色有些执拗。
“……别这么看我。” 冯唐笑了笑,带有血腥味的气息喷在钟明耳廓:“我没有要告密的意思……怎么?你想算计他?”
他眯了眯眼睛,用仿佛很了解公爵的口吻说:“他是不是对你不好?” 他低下头,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他就是个控制狂,一个不顺心,就喜欢对人的脑子做手脚。”
钟明略微睁大了眼睛。虽然他在一瞬间就收好了神色,冯唐却没错过那一瞬间的变化,他嗤笑一声,低声道:“我就知道。””如果不是他用了那种手段,你根本就不可能爱上他。”
冯唐抬起手,将垂在钟明脸侧的头发别到他耳后,声音低沉到几乎听不清:“之前……我们明明——”
他后面的声音消散在空气中。钟明眼睫微颤,到现在为止,已经有不止一个人向他暗示过公爵操纵了他的感情。
钟明自然也知道公爵对他的记忆动过手脚。但他不觉得自己连对感情的判断能力都没有。
但是他看着冯唐,蹙起眉头,心底突然产生了些许不快。
“你的意思是……” 钟明抬起眼,语气很轻,说出的话却毫不客气:“如果我记得以前的事情,就会爱上你?”
闻言,冯唐的动作一顿。在转瞬间,他产生了些许迟疑,等再张嘴想说「是」的时候,却骤然对上了钟明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
他乌色的眼眸清粼粼的,面色雪白,轻声道:“看来不是啊。”
说罢,他甩开冯唐的手,转身就走。冯唐的脸色逐渐泛出青色,接着变白,表情中夹杂着雄性自尊受挫的狼狈,他默不作声地伸出手,一把拽住钟明的手臂:“你等等。” 他额角崩出青筋,手紧紧握着钟明的臂弯。
钟明被他拽住,微微偏过头,眼神有些冷地看向他。
冯唐紧紧盯着他,呼吸有些粗重,又急又快地说:“就算不是那样。之前,比起他,你跟我也要亲近得多。”
他仿佛想要努力证明什么般说道:“一有什么事情,你都是来找我的。你不知道你以前有多怕他——有一次他把你吓得狠了,所以他一出现,你就要躲起来——”
他说道这里,话头顿下来。深深吸了口气,眼神看向四楼的方向,语气重透出恨意:“他把我支走,把你骗到了手。这确实是他的手段,算我倒霉。”
“但是你。” 他的视线转回来,落在钟明脸上,又爱又恨:“如果你知道以前的事情——”
钟明静静看着他,突然出声打断:“那你会帮我找回记忆吗?”
闻言,冯唐骤然闭上嘴。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钟明。
钟明撩起眼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垂下眼睫:“既然这样。以后这种话就不要再说了。”
说罢,他轻轻回自己的手臂,回过头,将冯唐甩在身后。
这次,对方没有追上来。
接下来的路上没再跳出拦路虎。钟明顺利回到了卧室,这时,天际已经隐约泛出了鱼肚白。钟明只来得及用打湿的毛巾擦了一下被冯唐的血沾到的地方,就囫囵爬上床,躺进床铺里,用被子裹住自己。
在他做完这一切的约三十分钟后,公爵的脚步声出现在了卧室门口。
钟明听到木门被打开的声音。
有人无声无息地走到床边,一只略带凉意的手碰了碰他的脸颊:“怎么醒着?”
钟明与枕头中睁开眼,看向公爵。对方低着头,英俊而苍白的脸垂下,柔和地朝他笑了笑。
钟明缓缓从床铺上爬起来,伸出两只手臂,紧紧抱住公爵的腰,将侧脸贴在男人的西装上。
公爵脸上的表情更加柔和,手掌随着钟明柔顺的头发滑下,摸了摸他的耳朵:“怎么了?”
钟明低着头,紧紧抱着他,低声道:“你不在……我睡不着。”
公爵的动作一顿,接着,他俯下身,直接将钟明整个人抱了起来。
钟明眼睫微微颤了颤,接着伸出手臂,勾住了他的肩膀。公爵抱着他坐到床边,低头吻他的额头,手掌揉搓他的后背:
“对不起,是我不好。” 公爵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安抚什么受惊的小动物:“我应该陪着你的,不会有下次了。”
他的手从钟明的后背滑下,顺着小腿摸到了他纤细的脚踝:“怎么脚这么凉?” 他揽住钟明的小腿,将他的双脚埋到自己怀里:“是不是房间里太冷了?“
他话音刚落,壁炉中的火焰就骤然升高了些。橙黄的光晕照在钟明的侧脸上。
钟明蜷缩他怀里,侧脸贴在公爵的胸膛上,听着公爵稳而缓的心跳,轻轻说:“你不会骗我吧?”
公爵抚摸他的动作一顿,低下头,沉声道:“绝不会。”
他抬起手,将钟明勾在自己肩膀后的手拿下,低头吻他修长的五指:“我发誓,你在我口中听到的话都是真实的。”
听到这句话,钟明的眸光微微闪了闪,他点了点头,两只手按在男人的胸膛上,抬起头:“想要亲亲。”
公爵被他娇地心都要化了,他一手抚在钟明后脑,深深吻住他。
·
等到窗外天光大亮,钟明才再次醒过来。他枕在一个温暖的胸膛上,公爵一手揽着他,正拿着一本书在看。
他果然半步都没有离开。
钟明整个人都躺在公爵身上,从头到尾都暖洋洋的,男人坚实又有弹性的肌肉触感很好,钟明微微动了动,像只刚睡醒的猫一样用额角蹭了蹭公爵的下颌。
“醒了?”
公爵回过头,将书放到床头,低头亲吻他的脸颊:“现在心情好点了吗?”
钟明轻轻地哼了一声,伸手环住公爵的脖子:“……这样不重吗?”
公爵轻笑了声:“重什么重。” 他揽着钟明后腰的手微微用力,让他趴在自己身上,低头亲了亲钟明的额头:“你就像片羽毛一样。”
钟明趴在他身上,被他的形容逗地笑了笑。他相信自己还是个普通人应该有的重量。
公爵见他脸上终于有了笑模样,心下松了松。
昨天夜里钟明似乎不太高兴,做的时候抱着他一直抖,掉眼泪,情绪很敏感。公爵想他或许是缺少安全感,于是在期间不断地亲吻安抚他,动作极近温柔。
他右手不断揉搓钟明光滑的背脊,在他耳边低声道:“等过段时间,我带你出去透透气,好吗?”
钟明略抬起头,问:“去哪?”
公爵微笑道:“我知道一个地方,有很漂亮的瀑布和郁金香花海。”
钟明不知他形容的是真正的「外面」,还是另一个副本。他默了默,问道:“什么时候去?”
“还得再过一会儿。” 公爵的右手轻轻拍着钟明的背,道:“最近还会有最后一批人来。”
钟明抓住关键词,皱了皱眉,道:“……最后一批?”
“是。” 公爵低下头,亲了亲他的额角:“这批之后,就不会再有人打扰我们了。”
钟明眼中闪过诧异。但他继续往下问,公爵却不再回答。
·
次日,钟明找到李逸之,告诉他公爵说的话。
“他真这么说?”
李逸之也显得很意外,他皱起眉,沉默了一会儿后,摸出一根香烟含到嘴边。
“说不定是真的。”
李逸之吐出一口烟气,表情有些凝重:“如果他真的杀光了三大家族的人,或者是和他们达成了协议,让他们停止送玩家进来。那这个副本就不会再有新玩家。”
钟明皱起眉,思考了一会儿,道:“但是……如果这样,副本要怎么运行?”
他们所处的这个副本机制的核心是激发玩家的恐惧。这么些时日下来,钟明也多多少少感觉到了,这些玩家的恐惧会被收集起来,在某种程度上成为维持副本运行的养料。比如每次的审判日过后,教堂里的圣母像就会显得特别饕足。
李逸之吸了口烟,道:“不知道。但据我推测,靠公爵本人的力量应该就够支撑这个副本运行很长一段时间。”
钟明依旧疑惑:“但靠他自己的力量,总有用完的一天啊?况且他之前还分过一部分力量给琼和艾伯特。”
他说完这句话,便见李逸之用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钟明微微一愣,道:“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李逸之沉默了一会儿,接着放下手,夹着香烟往雪地里点了点,烟灰落在地上,把积雪烫化了一小块。
“……不,你没说错。”
李逸之抬起头看向他,眸色深沉:“这只是我自己的猜测……但是你觉得你能活多少年?”
钟明闻言一愣,接着,他骤然明白了李逸之的意思。
他只是个普通人。当然不能像公爵那样活几百年。
李逸之的意思是,公爵会支撑这个世界直到他死去,与他在一方小天地里共度余生,等到力量用尽,对方也会和他一同迎接生命的终结。
钟明忍不住变换了脸色。
李逸之衔着香烟,透过氤氲的烟气看钟明颤动的眼睫,有点后悔说出了自己的猜想。他可不想抬高公爵在钟明心中的地位。
“行了,瞧你感动得跟什么似的。” 李逸之低下头,将烟头掐灭,丢在地上:“这只是我瞎想的,说不定人家还没活够呢?”
钟明沉默。觉得不太可能。他记起琼曾经对他说过,公爵早就活腻了,在很久之前对方就想要放弃生命,所以才用自己的触角创造了琼。
他抿紧唇,垂下眼,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
李逸之见他这个样子,叹了口气,走近几步道:“你也别想太多了,这都是说不一定的事情。说不定公爵根本搞不定外面的三大家族呢?”
说罢,他还嘟嘟囔囔地补了句:“说不定他根本打不过大资本家,到时候你只有跟我去外面讨饭吃了。”
此刻还不忘插科打诨,钟明啼笑皆非地抬起眼看他,正要说什么,表情却突然僵住。
李逸之表情严肃起来:“怎么了?”
钟明没有回答,而是抬起手,下一瞬,沈为年的手机出现在了他手中——智能机的屏幕亮起,正在钟明手中震动。
第086章 再见
李逸之一愣, 接着伸出脖子看去,屏幕上面显示来电者备注为「楚狗」。
按照沈为年的尿性推断,此人应该是他的某个富二代朋友。这还是在沈为年死亡后第一次有外面的电话打进来, 钟明道:“接不接?”
李逸之眉头紧皱,思考了片刻,咬牙道:“接吧。”
钟明于是按下了接听键,并开启免提。
对面似乎非常着急, 电话一接听声音立刻自听筒中冲了出来:
“喂?沈为年, 你这几天死哪去了?!微信不回短信也不看,我看你他妈真的是翅膀硬了!你别忘了, 你那些道具可都是托我们家的关系帮忙弄的,敢不接老子的电话——”
对面这位姓楚的公子哥似乎非常愤怒,从沈为年不接电话一直数落道某次他开卡请喝酒不给酒钱,钟明与李逸之交换了个眼神,默默听他骂街骂了半分多钟。
“算了。” 像是骂街骂过瘾了, 那人话头一转, 语气略微严肃了些:“这些事情都算了,我今天找你是有件正事要问。”
闻言, 钟明神色微敛,低头略微凑近了听筒。
下一瞬,他听到楚公子压低了声音,似乎在说什么不好被其他人听见的秘辛似的说:“你发的朋友圈, 到底是谁?”
钟明的神情骤然凝固。听筒里还在不断传来对面的声音:“他绝对不可能是NPC,人家找人都问到我头上了,你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你找个机会把人直接带出来——”
钟明听着对面传出的话, 脑子里嗡嗡作响,举着手机的手都有些颤抖, 心跳越来越快。
然而下一瞬,不知是不是因为这边沉默了太久,对面的楚姓公子突然停下了话头:“喂,沈为年,你他妈怎么不说话?”
钟明屏住了呼吸,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
果然,下一瞬对面传来楚公子怀疑的声音:“……你不是沈为年吧?” 对面的声音骤然拔高:“我艹。你他妈的是谁?”
钟明立即挂断了电话。
电话没再打进来。钟明看着手中的智能机右上角,电量从2%掉到了1%,屏幕骤然变成黑色。
手机彻底没电了。
钟明盯着黑色的屏幕,从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他的脸被屏幕上的裂痕分成几半,神情显得有些滑稽。
他刚才也许差一点就能得知自己的身世。
不知过了多久,李逸之缓缓叹出一口气,走过来,动作轻柔地揽住他的肩膀。
“别想了,这就是命。” 李逸之低声安慰他:“往好处想,至少外面有人知道你。说明你并不是一个人,不是吗?”
钟明看着手机,半响后,缓缓从胸腔中吐出了一口气,垂下手,向李逸之点了点头。
手机没了电,彻底变成了只大铁盒子。钟明依旧把它收进了空间里。本来李逸之提议将它埋进土里,或者是丢到灰湖里,但是钟明拿不准这种电子产品会对副本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万一被公爵不小心挖出来了也不好,遂作罢。
自从接了那通电话之后,钟明一直有些神思不属。放下他的身世不谈,那通电话之后,估计外面的人都会知道沈为年是真的死了。
钟明怕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会发生。
几天后,他旁敲侧击地询问公爵外面的事情顺不顺利。
公爵彼时正牵着他在玫瑰园中散步,闻言,他停下脚步,垂眼看向钟明:“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钟明抬头牵着他的手握紧,手指在男人粗糙的手掌内轻轻摩擦:“我很担心您。” 他轻声道:“外面的人……会不会很麻烦?”
公爵闻言,微微笑起来,轻轻抚过钟明额角的发丝:“你不用担心这些事。”
听他这么说,钟明略有些不满地皱起眉:“什么叫不用担心?你上次还受伤了 。”
公爵见他是真心实意地在为自己担忧,脸上的表情更加温柔,举起右手投降般地说:“是我错了。我发誓以后不会再受伤。”
钟明眉头微微松开。下一瞬,一双手突然箍住了他的腰,钟明双脚腾空,被公爵抱着在花田之中转了好几圈。
“啊!” 钟明睁大眼睛:“你干什么?“
公爵微笑着一把搂住他,响亮地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两下:“你关心我,我很高兴。”
钟明对上他充满笑意的双眼,也不禁勾起了嘴唇。
公爵虽然在深山老林里独自生活了数百年,但真要搞起浪漫来,生活情调竟然也很好。他亲自泊船,带钟明去往湖对面的一个村庄。不是钟明与冯唐和马修去过的那个,而是湖畔另一边,稍微偏僻一点的村庄。
村里没什么居民,公爵带他走过大片麦田,找到山脚下的一汪芦苇荡,在湖边架起椅子,与钟明一起等待日落。
钟明被他用狐狸毛披风裹起来放在身上,厚实的皮草与男人紧密的怀抱足以抵抗所有寒冷。钟明半张脸埋在皮草里,四周只有风吹过芦苇的声音,公爵温暖的手轻轻勾弄他的耳廓。
钟明在温暖与甜蜜之中昏昏欲睡。
直到天空被黄昏染成橙黄,公爵轻柔地吻醒他,示意他看向半边落入湖面的太阳:“看。”
两人于是一起看着整个云层被晚霞烧成红色,太阳轰轰烈烈地沉如湖里,天空转而变为粉红,那粉红中微微泛紫,非常梦幻。
钟明看得目不转睛,没发觉公爵的手缓缓从他耳廓上滑下,勾住了他的下颌,接着低下头,自然而然地在漫天粉云下吻住他。
两人一直亲昵到天色彻底暗下来才停下。公爵在湖边生了火,亲自拿出从大宅里带的鱼和土豆来烤,土豆烤好从中间掰开来往中间撒一把白糖,格外的香甜,钟明吃得口齿留香。
公爵像是什么事都能做的很好,他先填满钟明的心,再把他的胃也填饱,一天的约会后两人回到大宅,自然而然地滚到床上。
李逸之对此评价:“你比叶箐还恋爱脑,一根烤鱼几个土豆就把你骗得团团转。”
钟明:……
叶箐无辜中枪,很无奈地说:“不能这么说吧……我觉得公爵很好啊。”
李逸之咬着烟,似笑非笑地转过头:“哪里好?”
叶箐没发现他笑容中的危险,思考了一下,道:“长得帅又有钱,还很绅士。而且很浪漫啊。”
「绅士」两个字重重砸在李逸之脑门上,那些死在公爵手下的人听了恐怕都会气活过来。他看了叶箐两眼,懒得跟她争论这些,转而道:
“就算他再有钱,不给花有个屁用!” 李逸之拿着烟隔空上下指了指钟明:“看看这,名表豪车鸽子蛋,一个没有!”
钟明心想,公爵再有钱李逸之说的那些东西在副本里又不可能买得到。他这样想着,又不禁想起了公爵给他的金币和各类宝石,现在已经将他阁楼上的小衣柜全部占满。
叶箐不知道这些情况,但不妨碍她对李逸之的话露出鄙夷的表情,抱着知识分子的清高对李逸之吐出两个字:“庸俗。”
李逸之差点被气个仰倒:“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男人要浪漫有什么用?就是因为这样你才会碰上那个赌狗男朋友。”
叶箐被气得脸色发白,反唇相讥:“喜欢浪漫有什么错?你不会就是因为不够浪漫所以才一直单身吧?”
李逸之笑容一僵:“你这个丑女。”
叶箐冷笑一声:“你只有小学文凭。”
李逸之的笑容彻底消失,扑上去作势要掐死她。
钟明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伸手拦住李逸之,朝叶箐道:“你会不会德语?”
叶箐为愣,接着点了点头:“会一点。”
那就是会的意思了。
钟明于是模仿在那天在催眠下出现在自己脑海中的画面,向叶箐说出牧师生前的遗言:“你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叶箐皱起眉,有些疑惑地说:“听起来像是……秘密在湖泊的底部?怎么前言不搭后语的。”
钟明和李逸之却都听懂了。他们转过眼神,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李逸之的脸色有些难看。他咬着眼,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猛地将烟头摔在了地上。
“操!那还搞个屁——” 他神色阴沉地咒骂:“就算是会游泳,谁他妈的有胆子往湖里面钻?!”
钟明沉默。确实,如果由副本通往外界的关窍在湖底的话,就算对于会游泳的人来说,在没有任何设备辅助的情况下潜到湖底也非常困难。
李逸之脸色难看,顿了顿,对钟明说:“那个医生不是说他是坐船进来的吗?”
钟明道:“他进来的时候,是公爵允许的。”
钟明自己也坐过数次船,但每次到了对岸也只是副本的另一个部分。想要真的穿过湖泊到外面去,湖底的秘密应当是很重要的。
钟明想到这里,心中浮现出忧虑。他至今不知道那个叫亚瑟的医生是否成功出了副本。
公爵在愤怒之下用触角攻击了小船,当时在混乱之中,钟明也没看清小舟有没有被弄翻。
他暗暗叹了口气。李逸之还以为他是为了难以接近湖底而发愁,挑了挑眉,问道:“怎么?你现在又想出去了?”
钟明轻轻摇了摇头:“不。我在想……医生有没有顺利出去。”
闻言,李逸之神情沉了沉。他想到亚瑟就来气,那个怂包,他使了那么大力气,对方居然临阵掉链子。他无法理解亚瑟怎么能这么假好心,洋鬼子也是个读书读傻了的,箭在弦上还要问钟明愿不愿意。
死了也是他活该!李逸之暗自想,却不敢说出来。钟明对医生印象很不错,李逸之不想惹得他翻脸。
谈话以公爵派人来找他而告终。马修过来传话,说是晚餐已经准备好。钟明跟他上楼,走上二层后才发现独立的宴会厅里被摆上了长桌,几根烛火闪耀,洁白的桌布上洒满了红色玫瑰。
公爵似乎是与外面的人达成了什么暂时的平衡,这几天一直呆在大宅里,全心全意地换着花样跟钟明谈恋爱。
钟明甚至还有幸看到全部仆人出动,抬出了原本在仓库里落灰的三角钢琴。公爵坐在矮凳上,为他弹奏不知名的曲子,时隔百年却依旧十分流畅动听。
艾伯特听过之后脸黑了三天,回去练习小提琴差点把琴弦磨出火星子。
钟明折服于公爵的完美,这个人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他自己似是也学过一点钢琴,但在公爵面前就完全不够看了。在对方的再三要求下,钟明硬着头皮磕磕绊绊地谈了首《致爱丽丝》。公爵咬着雪茄,撑着下巴看着他,不太着急,一点点指导他消磨时间。
他三言两语间四两拨千斤,几次练习下来,钟明就弹得很流畅了。他按下最后一个音,抬起眼看向公爵,乌眸中微光闪烁。
公爵笑了笑,牵起他的手,在钟明的手背上落下轻轻一吻:“真棒。”
这样几天下来,钟明被哄得晕头转向,隐隐在心底对公爵佩服得五体投地,看向公爵的眼神也透出来几分,李逸之旁观他,脸色一日比一日难看,以极快的速度抽空三包烟。
钟明全然陷入了爱情的甜蜜之中,心情愉悦,以往的龃龉似乎都离他远去了。一日,他与公爵在花园中散步,公爵看到树梢的新雪下隐约露出了一片刚冒嫩芽的叶子,都要摘下来给他看一看。
钟明的手被他完全包裹在手掌中,他抬头看男人极其仔细地将叶子上的雪抚开,才俯身递给他:
“看。” 他将叶片放进钟明手心里,轻声道:“春天要来了。” 突然眸光微闪:“我听李逸之说,你打算用自己的力量支撑这个世界,是不是?”
公爵抬眼看向他,目光微顿,半刻后点了点头:“是。” 他俯下身,亲了亲钟明的额角:“以后不会再有人打扰我们了。”
钟明睫毛微颤,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那力量用完了会怎么样?”
公爵一顿,没有回答。钟明抬起眼,逆着晨曦看见男人脸上镇定而温和的神色,明白了问题的答案。他的呼吸一滞,张开嘴想说什么,又无力地合上,睁着一双略带湿意的眼睛看着公爵,
“别难过。” 公爵立即用温暖的手掌擦过他的眼角:“我很早之前就已经对生命产生了厌倦。”
他握住钟明的双手,双眼认真地注视着钟明:“是你重启了我的生命。” 公爵低下头,高大的身体躬身下来,竟然有种虔诚的错觉:“如果没有你,我的生命就会失去意义。”
钟明的声音发紧,道:“别说了。”
公爵却没有停下,他抬头望向钟明微红的眼眶,微笑道:“能陪你一起走向死亡,我觉得很荣幸。”
钟明的呼吸乱了一瞬,露出了微微动摇的表情。公爵直起身,双手轻轻搂住他的肩膀,将钟明环在胸膛前,轻声道:“你能陪我到那个时候吗?”
钟明的脸贴在他的胸口,听着男人沉缓的心跳,终是点了点头。一个极近温柔的吻立刻落在了他的脸颊上,钟明听到男人在自己耳边说:
“我爱你,直到世界崩塌之时。”
·
最坏的猜想得到证实,钟明心绪沉重。虽然公爵抱着他安慰了很久,但他心头萦绕的那点阴云始终没有褪去。
与对方一直呆在这个副本里,直到世界坍塌的那一天。
这件事一时听起来恐怕是浪漫的,钟明也自知他的心已经沦陷,但是其中的危险确像是暗夜中潜伏的利爪,时不时伸出来,在钟明的心尖上抓挠。公爵不让他知道外面的事情,他也无从得知那三大家族是不是会就此认命,放弃攻克副本,万一他们不肯呢?
钟明又想到那通没头没尾的通话——外面似乎有人在找他。
如果是关心他的亲人怎么办?如果……外面真的有人在等他回家呢?
钟明思绪纷杂,在过度的忧虑之下太阳穴都隐隐胀痛,脸色很不好看。以至于回到大宅时,李逸之一看见他便皱起了眉头,迎上来的第一句话就是:
“你已经知道了?”
钟明抬起头,因为神思恍惚,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什么?”
李逸之这才发现他还不知道,神色莫名地看了他两秒,接着抬手搂住他的肩膀,将他带着往大堂里走:
“等会儿进去之后……你冷静一点。” 他低声道:“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你别理那个傻逼就是了。”
钟明不明所以。他跟着李逸之走向大宅,还没进门,就隐约看见大堂里支起了长桌,桌边零零散散坐着三、四个人。
这熟悉的场景让钟明眉尾一颤——这是又有玩家了?
他们走进门内,钟明在光线的骤然变化下眯了眯眼,眼前的场景逐渐变得明亮。
钟明的视线骤然凝在坐在桌位的一个高大背影上。
那熟悉的蓬松金色短发在大堂的灯光下熠熠生辉。
像是听到了背后的声响,那人转过头,蔚蓝如天空的眼眸骤然与钟明对上视线。
“啊,你终于来了。” 亚瑟阳光俊美的脸上朝他露出八颗牙齿的笑容:“早上好,钟。”
第087章 新玩家
钟明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 瞳孔猛然缩紧。
他半响说不出话来,脸色迅速转白。
亚瑟见状,脸上的笑容淡了, 皱起眉上前一步,用强壮的手臂环住他:
“嘿,看看我——“ 他用手掌抚慰般地摸过钟明的侧脸,右手按在他的背上, 略微用力拍了拍:“冷静点, 慢慢呼吸。“
钟明眼眸颤抖,接着骤然吸了口气, 声音颤抖:“你——你怎么在这?”
亚瑟再次咧开嘴,朝钟明笑道:
“你不应该为我高兴吗,钟?” 他张开双臂,极其热情地说:“看,我还好好地活着呢!这难道不是件令人高兴的事?”
钟明瞪着他, 脸色又由白转变成红色——现在倒是有命, 等会儿就不一定了!
“我问你呢。” 钟明猛地推开他,声音拔高:“你到底为什么在这?!”
亚瑟似是被他突然爆发的怒气吓了一跳, 神情愣住。他身后的长桌上围坐的人似乎被这边的状况吸引了注意,纷纷转头看来。但钟明现在无心理会他们,他盯着亚瑟茫然的脸,胸膛起伏了两下, 闭了闭眼,情绪平复了不少。
他神情阴沉,盯着亚瑟冷声道:“你怎么进来的?”
亚瑟顿了顿, 似是知道他会很生气,有些心虚打量了一下钟明的神色, 小声道:“……所有人都可以报名成为玩家。”
钟明闻言,呼吸一滞,脸色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了。
“嘿、嘿!” 亚瑟箭步冲上来,也不敢再碰他了,只好举起双手表示自己的无辜:“钟,你不用担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钟明看着他,感觉自己的血液倒流,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哑声道:
“你……你才不知道。” 他压低了声音:“他一定会杀了你的。”
上次钟明看得分明,当亚瑟邀请他一起逃走的时候公爵就已经想杀他了。现在亚瑟不仅没死,竟然还堂而皇之地再次进入副本,公爵不可能放任他这么大摇大摆地活着。
“我知道。” 然而亚瑟却没有露出任何惧色,他矮下身,双手握住钟明的肩膀,直视着他道:“三大家族与公爵达成了协定。我们作为最后一批玩家,他必须遵从规则,不能直接随意杀掉我们。”
钟明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我知道他最终也许还是会想办法杀我,但不是现在。” 亚瑟朝他扬了扬眉,神情中没有一丝阴霾:“看,我们还有时间。总会找到办法的。”
钟明看着他,瞳孔微微颤抖:“……但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不禁想到亚瑟告诉他的事情——他家中还有父母以及四个小一些的弟妹,是个温暖的大家庭。
“你的父母怎么办?” 钟明茫然道:“他们知道你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一定会很伤心。”
闻言,亚瑟嘴角的笑容微微暗淡,眼神却依旧温柔:
“他们会理解我的。”
钟明神情微愣,片刻后,他轻轻咬了咬下唇,低声道:“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不会跟你走的。”
亚瑟看着他,神情很平静:“我知道。上次你拒绝,我已经了解了。”
钟明微微睁大眼睛,瞪得圆滚的乌眸中写着「那你到底是来干嘛的」几个大字。
亚瑟见他疑惑的样子,轻轻笑了笑。接着他收敛神情,正色道:“我是来寻求和平的。”
“公爵和三大家族之间的怨恨已经持续了太久,牺牲了太多人,这样纠缠下去不会有好的结果,这场悲剧是时候终结了。”
亚瑟蔚蓝的眼睛中眸光微闪,眉头轻轻蹙着,神色非常认真:“在亲眼看到这里的情况后,我没办法坐视不管。这个世界……还有被困在这里的所有人,都应该迎来自己新的生活。”
钟明微愣地看着他。这段话要是换一个人说出来,应当是有点假惺惺的。但从亚瑟嘴里说出来却莫名让人信服。他原本心乱如麻,在听到这一段说辞后却渐渐平静了下来——如果亚瑟是为了他而来,钟明自有理由生气,骂他自作主张。但若亚瑟是为了自己的理想而来,他倒没什么立场说他不是了。
钟明抿紧唇,紧皱的眉头舒缓开,有点犹豫地说:“啊……既然这样——”
然而他话说到一半,却见亚瑟压低了声音道:“更况且,我也实在不放心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钟明骤然睁大了眼睛。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对亚瑟说什么,就见玛丽夫人的身影出现在楼梯上,俯视着大堂。
钟明立即退后一步,快速地瞥了眼亚瑟,转身走到一边,站到了男仆的队伍里。
亚瑟顿在原地,在看到钟明低眉站到李逸之身边,才缓缓收回视线,抬头看了玛丽夫人一眼,走回到长桌边坐下。
没了他们两个的说话声,大堂重新安静下来。
玛丽夫人的鞋跟踩在大理石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自二楼行下,站在长桌最前端,高昂着下巴,冷漠的视线落在亚瑟身上。
灰蓝色的眼睛像是要飞出刀子。
亚瑟脸上却没有丝毫惧色,他身上没了上次刚进副本时战战兢兢的模样,抬起脸,对玛丽夫人友好的一笑。
玛丽夫人脸上严肃的沟壑没有丝毫缓和。
钟明被排出在这场无声的交锋之外,他低着头,明明玛丽夫人没看他,却不自觉感到心虚,默默缩起肩膀。
他突然想起,刚才所有人都看到了他们两人拉扯,钟明显然地感觉到身边的男仆朝他投来若有若无的视线,他努力忽视这些视线,面上纹丝不动。
叶箐在他身边好奇地问:“钟明,怎么回事?那个医生喜欢你呀?”
钟明呼吸一窒,瞥向她,低声道:“乱说什么,没有的事。”
叶箐乖乖闭上嘴,视线看向长桌的方向— —她还是觉得那个帅气的医生喜欢钟明。
然而这一看,叶箐却骤然注意到了什么。她表情微变,抬手拉钟明的袖口:“钟明,那个人为什么一直看着你?”
“什么?” 钟明抬起头,顺着叶箐的目光看去,便见一个黑头发的男人坐在桌边,正眼神沉沉地看着他。
那是张陌生的脸。钟明愣了愣,然而在他看过去时,那男人却骤然低下了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钟明疑惑地皱起眉。
他刚才没空注意这一批玩家长什么样子,现在回过神,才发觉除开亚瑟,四个玩家里其他三个都是亚洲面孔。有两个男人,一位女士。
钟明看着他们,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眉头一颤,抬头看向李逸之:“金元还没死,怎么就有下一批玩家了?”
李逸之转眼看向他,道:“这个副本的机制并不是一批玩家死完才会到下一批。按理来说,如果你能苟住不死,耗好多少轮都行。我当初进入游戏也有上一批的玩家还活着。”
钟明闻言微愣,下一瞬,果然看见金元高瘦的身影从走廊暗处走出。
他神色自然,唇角带着笑意,额角的伤口似乎已经痊愈。李逸之嘴边啜着微笑,走到桌边拉开椅子坐下,还不往朝众人礼貌地一点头:
“你们好。”
亚瑟看见他,神色冷下来。他对金元没有丝毫好感。
另外两个男人看他一眼,便收回视线,反应很冷漠。作为有可能是这个传奇副本的最后一批玩家,他们在进入游戏前做了详尽的调查。上一批进去的时候有二十几个人,现在只剩下金元一个,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他不会是什么简单角色。
金元不以为忤,他笑了笑,在椅子上坐下来。
那位年龄略长的女性却似是不在乎,她转过头,视线落在金元脸上,饱满的红唇勾了勾:“哎呀,这小帅哥长得真水灵。”
众目睽睽之下,她竟伸出涂成粉红色的长指甲,在金元的下巴上轻轻一勾:“小可爱,你叫什么。”
她态度轻佻,保养得当的脸上虽然有些许岁月的痕迹,却依旧算得上是明艳动人。做出此番动作,活像是富婆调戏小白脸。
金元微微向后一撤,避开她的手,朝女人勾了勾唇:“我叫金元。”
“哦,姓金,你是韩国人?” 被躲开后那女人也没生气,她施施然收回手,朝金元道:“我叫艾琳。你要不叫我小琳姐吧。”
她长着一双多情狭长的眼睛,是典型的东方美人,却用英文名称呼自己。这显然是个假名,但金元并不介意,他微笑着,从善如流道:
“小琳姐。”
“诶。”
艾琳眉开眼笑地应下,用甜腻的声音道:
“真乖。”
餐桌上没人说话。坐在餐桌对面的两个男人面色冷漠,对自己的同伴与上一批的老玩家打情骂俏没有任何反应。两个男人其中,头发略长的那个正用一方手帕擦拭自己的眼镜。他的穿着有些怪异,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副本之中,他竟然还穿了一身笔挺的西装,甚至胸口处还塞了一方小白帕,浑身上下都透着精致。打眼看去像是来参加晚宴的一样。
另一个短发男人则低调很多,穿着成套的黑色运动服,此时正抬头认真研究大堂上挂着的水晶灯,没有丝毫要管艾琳的意思。
亚瑟见他们聊的热切,皱了皱眉,他知道金元能够不知不觉地催眠别人,坐立不安地直起身,轻咳了声:
“艾琳。”
“嗯?”
正撑着皮肤白嫩的下颌与金元聊天的艾琳转过头,看向亚瑟,在对方暗示的眼神下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接着,她撅起饱满的嘴唇向亚瑟抛出一个飞吻:
“金毛小乖乖,别担心,姐姐没把你忘了。”
亚瑟:……
他低下头,第一次后悔自己多管闲事,低下头不说话了。
钟明静静地观察餐桌上的动静。就在这时,装满食物的餐车从后厨推了过来,钟明收回视线,回身去端起食物,和众男仆一起将餐食端到桌子上。
他刚回过身,便感觉到又有一缕视线粘了上来。等到他拿着食物转回来,那视线便消失不见了。
钟明敛下眼,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
虽然是以玩家的身份进入副本,但亚瑟依旧胃口很好。他埋首于热气腾腾的香煎白肠中,脸颊塞满食物,吃的不亦乐乎。
另外两个男性玩家似乎胃口欠佳。特别是长头发的那位,他左手拿着餐叉拨弄餐盘中的香肠,似笑非笑地看着亚瑟,表情略带嘲讽。
钟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半响后,玛丽夫人摇动铃铛,钟明上前,将亚瑟面前的餐盘拿来。亚瑟颇有些恋恋不舍地看着那盘子里面还剩着的两根香肠,眉眼耷拉下来,嘟囔道:
“……真可惜。”
钟明暗中瞪了他一眼。亚瑟也不是不知道大宅里的规则,叹了口气,放下的手上的刀叉。
剩下的几个人盘子里面的东西都没吃多少,艾琳盘子里的食物更是一口都没动。亚瑟见状,好心朝对方提醒道:“艾琳小姐,副本里面的事物都是没有毒的。”
他以为艾琳是因为怕食物有毒才不吃。谁知女人转过脸,撑着下巴朝他笑了笑:
“我在减肥啊,宝宝。”
亚瑟:……
金元笑了一声,在艾琳身边适应地插嘴道:“艾琳小姐不胖,为什么要减肥?”
“哎呀~” 艾琳立马被哄得花枝乱颤,回头娇声道:“弟弟你的嘴也太甜了~”
钟明没有理会他们打闹,将脏掉的餐盘放回道餐车上面,回过神,视线正巧落在坐在餐桌另一端的黑发男人身上。
男人见他看过来,不知是误会了什么,在瞬间眸光一闪。下一瞬,他突然伸出手,将餐盘自桌边推了下去。
“啪嚓!”
餐盘登时在大理石的地面上摔了个粉碎。
众人都吓了一跳,众男仆还没见过这么勇的玩家,纷纷朝他投去惊异且不可置信的视线。
眼睁睁地看着他把餐盘推下去的钟明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该餐盘由细腻的白瓷做成,边缘用金线勾边,虽算不上十分华美,但也价值不菲。
而始作俑者还在紧紧盯着他。仿佛在期待他的什么反应一般。
钟明:……
靠,哪里来的傻逼。
第088章 留声机
将盘子推下去的西装男人见钟明站在餐桌另一边不动, 竟反而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钟明看不懂他到底想干什么。离他最近的阿奇不得不上前,将地毯上的碎瓷片捡起来收拾干净,站起身, 眼神冰冷如刀地瞥了那个玩家一眼。
然而西装男人仿佛毫无察觉,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
他紧紧盯着钟明,眉眼间神色几变,在看出钟明完全没有要上前的意思后, 他镜片后的眸色略沉, 接着向后靠在椅背上,他翘着一条腿, 皮鞋尖敲了敲餐桌腿。
竟然看起来还有些不爽。
钟明:???
钟明没错过男人微妙的表情变化。一边觉得这个人神经病,另一边全然装作没看见,低头站在李逸之右后方。
男仆们迅速将餐桌全部收好,放在餐车上,准备推到后厨里面去清洗。本来这个活应该是阿奇与杰克去做, 但钟明现在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亚瑟, 主动拉过餐车:
“我来。”
阿奇一愣,下意识地松开手, 看向玛丽夫人。
玛丽夫人的视线在钟明身上转过一圈,看向阿奇:“他想去就让他去吧。”
钟明忙不迭推着餐车往后厨走。因为通往后厨的走廊在另一边,他不得不绕过餐桌。在经过几名玩家身边时,钟明从余光中注意到那个西装男人还在看着他。
他坐在椅子上, 右手正漫不经心地转着自己左手大拇指上的戒指。
这个场景映在钟明眼中,让他骤然愣了愣,心中突然漫上一阵强烈的熟悉感。他脑中出现一个想法, 那就是这个人现在的心情很不好。
钟明的脚步微不可查地一顿,听到玛丽夫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既然这样, 你们两个负责领客人上楼。”
杰克与阿奇答道:“是。”
钟明吐出一口气,推着餐车离开了原地。
·
等他收拾完餐盘,返回大堂时,原本的长餐桌已经被拆掉移开了。钟明走到大堂之中,往楼上看了一眼,所有房间的门都紧闭着,看来玩家已经被各自安排进自己的房间里去了。
他想起亚瑟,又是一番头疼。虽然青年口中说是为了他自己的理想,但钟明实在无法理解他为什么放着自己一帆风顺的人生不过,非要来恐怖屋里面找苦头吃。不、这次不是苦头,是恐怕命都要丢了。
钟明不觉得亚瑟口中的「和平」真的可以实现。公爵不是那样的人,他与三大家族间的血海深仇如果能以和平的手段接触,那就不会有这几百年了。
在这一批新玩家进入副本之后,公爵还没有露过面。
钟明等到太阳都落山了,只等到玛丽夫人带来的传话,说是公爵在外面处理事情,这几天都不会回来。果然,接下来的几天里公爵都没有回到大宅中,钟明等不到人,心中渐渐生出不安。自从他们腻在一起,公爵已经许久没有这样连续几日都不在大宅内。钟明从中嗅到了些许不详的气息,他不知道公爵逗留在外面是因为那三大家族的人找他麻烦,还是他准备料理着最后一批玩家,不管哪个可能都不是什么好事情。钟明心中忐忑不安。
等到了第三天,他忍不住找人询问:“冯唐,你知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冯唐头上的伤口已经痊愈,他受公爵命令,这几天都守在钟明的房门前。此时他嘴里叼着根香烟,环抱双臂靠在钟明房门边,瞥了他一眼:“我知道个屁。”
他漫不经心地吐出一口烟气,回答地显然不太走心。
钟明看着他,微蹙起眉:“你真的不知道?”
冯唐闻言抬手夹着烟,低头看他:“你这么着急干嘛?”
钟明皱眉道:“他走了三天了” 他声音略低,说:“之前他没去过这么久。”
冯唐浓密的睫羽垂着,眸色稍暗,看钟明披散着沐浴后散发着些许水汽的长发,穿着宽松柔软的睡衣站在阁楼门口,像是在看一只被主人不小心关在门外正在原地转着圈喵喵叫的小花猫,或者是替远行的丈夫忧心的小妻子。
他心中觉得可爱,表情柔和了一瞬,却又想到钟明那天看自己的冷漠眼神,动作一顿,接着偏过头,语气冷硬地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钟明登时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冯唐从余光看到他低下头,心中一颤。接着他猛吸一口烟,吐出来,用低哑的声音说:“……反正死不了。”
“咳。” 钟明被浓重的烟味呛个正着,皱眉看他:“能不能少说不吉利的话?”
现在一个公爵一个亚瑟,让钟明暂时对死这个字非常敏感。冯唐动作一顿,低头慢悠悠地看了他一眼,接着把烟掐了,嘟嘟囔囔地说:“真麻烦,话也不让说,烟也不让抽。”
钟明气结:“没说让你不抽烟。”
冯唐看他一眼,抬手在他还有些湿哒哒的发尾上捻了捻,声音缓和了些:“行了,跟我叫唤也没用。把头发擦干睡觉吧,说不定你睡一觉他就回来了。”
钟明闻言,微微叹了口气,道:“好吧。”接着便真的转身往回走。
冯唐看着他的背影,搞半天他一句晚安都没讨道,登时有些心里不平衡,朝着他的背影道:“给我拿个烟灰缸!”
钟明回头看他一眼,走进卧室,片刻后拿着个玻璃烟灰缸出来。冯唐接过烟灰缸,刚勾起嘴角,就猛地发觉手上的这个玻璃烟灰缸是公爵书房里的东西。
它怎么会出现在钟明的卧室里,原因不言而喻。
冯唐脸上的笑容登时顿住,心中五味杂陈,现在恨不得将烟灰缸往地上砸个粉碎,但又不想显得自己像个神经病。半响后,他还是别别扭扭得揣起了烟灰缸,在阁楼前转过身。
然而就在他刚回过头,便骤然对上了一双眼睛。
只见一个戴眼镜的男人站在走廊对面的门后,正阴恻恻地盯着他。见冯唐看过来,他怔了怔,接着猛然关上了门。
……什么东西?
冯唐挑起眉,意识到那应该是这一批的玩家之一。他缓缓皱起眉,刚才的所有情绪全部从脸上消失,玛瑙色通透的眼睛微微眯起。
为什么觉得有点眼熟?
·
钟明听从冯唐的话,乖乖睡了一觉,然而他第二天起来,公爵却依旧没有回来。
他不禁有些失望。
这几天,大宅里面非常平静。几个玩家之中,除了那名叫艾琳的女士与金元会说几句话之外,其余的玩家都没有什么动静。
这种不正常的安静中透着股压抑。像是暴风雨之前的平静的海面。
钟明有些无聊,玛丽夫人见状拉着他一起去清理仓库里的东西,其实就是找点事情帮钟明打发时间。钟明原本有些恍惚,但公爵世代积攒下来的财富不容小觑,竟真被他翻出来了一台极其精致的留声机。
钟明没想到大宅里还有这个东西,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玛丽夫人探头过来看,’哦’了一声,向钟明解释道:“这个是公爵从外面带回来的。”
留声机1877年才被发明出来。钟明转过脸,道:”……公爵,还会从外面带东西?”
“有一段时间会。” 玛丽夫人回忆着说:“那段时间,公爵时不时就会到外面去,他曾对我们说人类的科技发展得很迅速。”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声音低下来:“后来……外面似乎爆发了战争,公爵就很少出去了。”
钟明微皱起眉,问道:“那是什么时候?”
玛丽夫人想了想,道:“大概一个世纪前吧。”
钟明一愣,明白过来玛丽夫人说的是哪场战争,神色低沉下来。从玛丽夫人的寥寥数语中,钟明似乎窥见了一点公爵的过去。他是否也曾对外面的世界感到好奇?是否也对新出现的科技感到惊叹?在意识到科技的进步最终带来了战争后,他是否对人类再次感到失望?
钟明静默地想着,伸手抚开留声机上的灰尘,形状精致的喇叭露出来,穿过时光闪出金灿灿的光芒。
钟明抱紧它,低声道:“这个,我能拿出去吗?”
·
入夜后,黑暗缓缓笼罩大宅。公爵依旧不见踪影。钟明花掉整整一个下午,将留声机搬到大堂中后将它上下每一个表面的灰尘都擦干净。
当地下室的方向传来声响之时,钟明正在将放针往唱片上面放。
听到动静,他转过头,发现玛丽夫人正拿着沾满血液的鞭子,从地下室的方向走上来。
“钟明。”
看到她,玛丽夫人脚步一顿,接着皱起眉:“怎么还没睡觉?”
钟明的手搭在留声机上,轻声道:“我想试试这个还能不能用。”
玛丽夫人闻言,看一眼已经重新焕发生机,看起来精致典雅的留声机,表情柔和了些:
“好吧。” 她用哄小孩的态度说:“不能玩到太晚。”
钟明点了点头,这时才向她身后看了一眼,很快收回了视线,继续去摆弄那座留声机。
站在玛丽夫人身后的男人顿时呼吸一滞,皮鞋踩在地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玛丽夫人回过头,瞥了他一眼。
钟明依旧没有回头。但实际上,已经被他擦干净的留声机喇叭上正倒映出男人的脸。
是那个穿西装戴眼镜,第一天就把盘子摔碎的男人。他果然受到了玛丽夫人的惩罚。
钟明从倒影上观察着他。男人今天没有戴眼镜,微长的头发被汗水微微打湿,正贴在他的额头上。他衣衫整洁,穿着衬衫、马甲与西裤,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右手上甚至还戴着一只钻表。
打眼一看也许会觉得他是刚参加完什么活动回家的社会名流。
钟明眯了眯眼,没有错过男人微微颤抖的手臂和略有些不自然的站姿。再仔细看去,他挽起的衬衫袖口上还沾着些许不明显的血迹。
玛丽夫人的手段他是知道的。应该说在受过那一番鞭打之后,这个男人还能站着就很不错了。
留声机精致的小喇叭被他擦得锃亮,细腻的表面宛若一面铜镜,连男人脸上的表情都能清清楚楚地照出来。
男人瞪着他的背影,没了眼镜的遮挡,他眉眼间的不可置信清楚地透出来。
钟明静静地观察他,看着男人眼睛中的神情从惊诧变为平静,然后缓缓沉淀下来,眼神变得尤为深邃。
玛丽夫人冷漠的声音传来:“客人,请您回自己的房间。”
那人的脚步顿了顿,接着,钟明看到他转过身,朝楼上走去,露出了背面,上臂处的白色衬衫上隐隐渗出些许血色。
轻薄的布料在他的行动间贴上皮肤,被伤口中不断泌出的血液沾湿,只看局部就能想象他马甲下的背部皮肤是怎样伤痕累累。但就算是这样,男人却依旧挺着腰背,脚步稳健地往楼梯上走,仿佛完全感觉不到背后的疼痛一般。
钟明看着他,眯了眯眼,几乎都能想象出男人在挨打之前专门将衣服脱下来,整齐叠放在一旁,就为了之后能体面地走出来的画面。钟明从他的行为里读出强烈自尊。这个男人从头到尾都透出股被金钱堆砌起来的傲气。
他若有所思,耳边回荡着男人故意放重的脚步声,听起来几乎有些愤愤不平。不知是在愤怒玛丽夫人对他的惩罚,还是生气钟明完全忽略了他。
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现在,钟明几乎能够确定,这个玩家是认识他的。并且不知为何,这个男人对他似乎心存某种怨怼。
钟明听着耳边沉闷的脚步声,面无表情地拿起放针,轻轻搭在了唱片上。
优美的大提琴曲立即如流水般传出,充斥了整间大堂,彻底盖住了男人的脚步声。
玛丽夫人有些惊讶地抬高眉毛:“还能用啊。”
钟明微微笑了笑,伸手摸了摸留声机的表面,这虽然是老物件,但是质量很好,唱片上面基本没有任何磨损,放出的音乐依旧悠扬动听。
曲子还是两个世纪之前的,充满了复古意味,钟明听起来反而觉得有些新鲜。他静静听了一会儿,逐渐察觉这是一支华尔兹舞曲。
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按在了他的左肩。
“怎么把这个翻出来了?”
公爵低沉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钟明微微愣住,不知是否是因为太久没有听过他的声音,恍然间竟认为这是另一只大提琴的音轨。
第089章 符纸
钟明看着他, 一时没有说话。
公爵站在他身后,微敛下眸,视线落在他脸上。
见钟明看着自己不说话, 他眉锋轻佻,抬手抚上他的侧脸:
“生气了?”
这么多天没见,公爵还以为会得到一个柔情蜜意的吻,或者至少是一个紧紧的拥抱。钟明不言不语地看着他, 也许是被他的不告而别惹生气了。
但他的手刚抚上去, 钟明便按住他的手背,眼睫微颤, 侧脸在他的手心里蹭了蹭,是个无限依恋的模样。
公爵的心融化在他睫毛下细碎的眸光中。
留声机在百年后第一次被使用,有些卡壳,放针猛地弹出唱片,音乐戛然而止。
公爵抬起眼, 手臂自钟明肩膀上方越过, 将放针拨回原位。华尔兹优美的旋律重新流泻而出。
钟明下意识地想回头看机器,却被公爵轻柔地制止。
他反手握住钟明的手指, 将他的右手拉过头顶,同时将左手扶上钟明的后腰,不知使了什么巧劲,钟明自然而然地就跟着他的动作转了一圈。
钟明:……?
他转过一整圈, 睁大眼睛,左手下意识地扶在了公爵的胸膛上。
公爵低下头,漆黑的眼眸中满含笑意, 握住钟明的手,引导他将左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钟明有些发蒙, 耳边全是华尔兹悠扬的音乐,他跟着公爵走了几步,才意识男人是在带着他跳舞。
玛丽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偌大的大堂中只剩下两人。公爵半垂着眼,嘴角啜着一抹微笑,搂着美人翩翩起舞。钟明的动作一开始还有些僵硬,但得益于公爵这个举重若轻的老师,他缓缓放松下来。
跟随着音乐的韵律,公爵举起右手:“再转一圈。”
钟明依言转过身,动作比上一次流畅,梳成马尾的长发在空中划过,留下丝缕香皂的气味。
公爵勾起唇角,揽住钟明的腰将他带入怀中:
“今天怎么没穿裙子?” 他抱着钟明,脚下转过半圈:“裙摆转起来会很美。”
钟明将大半重量都放在公爵身上,闻言默了默,小声道:“不知道你今天回来。”
他的声音非常轻,语气软软的,一点埋怨也没有。公爵动作微顿,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坚毅执拗的父亲总是在温柔的母亲面前俯首称臣。他的心像是被用力抓了一把,到了有些酸涩的地步。
他低下头,轻柔地吻上钟明的鬓角的皮肤:“别对我太宽容。” 他低声道:“下次我再这样不告而别,你就打我。”
钟明靠在他肩头,轻轻说:“神经病。”
公爵勾起唇,漆黑的眼眸中笑意闪烁,放在钟明后腰上的手向上,托住他的后脑勺,让钟明整个人伏在他怀中。
留声机里的音乐从华尔兹变成了更加轻缓的舞曲。在黑暗的笼罩下,屋顶的水晶灯一层层暗淡下来,大堂中只剩下墙上油灯散发的微弱光芒。橙黄色的光芒映在暗色的墙纸上,隐约照出华美繁复的花纹,有种繁华落尽的寂寥感。
在这种寂寥中,两人紧紧相拥。从楼梯上向下俯视,高大的公爵搂着穿着男仆服装的美丽青年,于空无一人的大堂中亲密共舞。
这个场景中透出说不出的暧昧,两人的身份差异更是给这幅画面加上了一层香烟的纱影。
落在有心人眼中,差点让他把牙都咬碎。
他看得眼底发红,特别是见钟明微微侧着头,极依赖地将白皙细腻的面孔靠在男人的肩膀上,动作间全是爱意,那从楼梯上方投来的视线几乎凝为实质。
视线的投来的方向非常隐秘,钟明没有察觉,他靠在公爵肩头,他们的舞步随着音乐变得轻柔
,在男人温暖的怀抱中几乎有些昏昏欲睡。
然而下一瞬,一只手突然托住了他的下颌,钟明顺着力道抬起头,立刻就被吻住了。
公爵深深地亲吻他,钟明哼了一声,在男人略显强势的动作下皱起眉,手抵住西装略硬的肩部布料。有只手不轻不重捏了捏他的后颈。钟明轻哼一声,失去了挣扎的力气。
在恍惚与迷乱之中,钟明似乎隐约听到了一声脆响,他眼睫微颤,想要睁开眼睛,却被公爵突然深入的吻缠住,很快变得无法思考。
许久之后,公爵放开他。
钟明浑身酥软,静静地伏在他怀里调整呼吸,听到打火机滑轮清脆的响声。
钟明缓抬起头,见公爵不知什么时候将音乐停了,并点上了一根雪茄,衔在嘴里。他垂着眼,缓缓吐出一口烟气。
“……怎么了?”
钟明直觉他心情不太好,刚想问是不是外面有人为难他,公爵却骤然伸出手,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钟明双脚腾空,双臂反射性地勾住他的肩膀。公爵抱稳他,抬脚便往楼上走,动作有些急切,钟明不得不在颠簸中抱紧他,抬头看向男人略微紧绷的侧脸,皱眉道:“你干什么?”
公爵抱着他,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地朝上跑,他低下眼,深邃而黑沉的眼眸中像是有什么激烈的情绪正在燃烧。
钟明眼睫颤了颤,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生气。不、用生气形容不太准确,应该说公爵现在的状态很烦躁。
“心里烦。” 他低下头,重重地在钟明的侧脸亲了一下,甚至还轻轻咬了一口他颊侧的软肉:“看到他们心里就烦。“
钟明被他咬的轻轻痛呼一声。公爵很快收了牙齿,轻轻在他颊侧的齿印上面亲了亲:“抱歉。”
钟明眼底含水,没有什么威胁力地瞪了他一眼。公爵似乎在为了不能直接出手解决这群玩家而感到烦躁。这印证了亚瑟的话,看来对方确实是跟三大家族中达成了什么约定。
虽然被咬了,钟明却还是没把他推开。他靠在公爵肩头,轻声问:“要是你破坏了约定会怎么样?”
公爵脚步一顿,向下与钟明乌黑的眼睛对上,想起自己曾保证过不在说谎,他回答道:“会发生战争。”
闻言,钟明眼睫微微颤动,公爵还以为他是害怕了,道:“不用怕。” 他抱着钟明继续向楼上走,淡淡道:“我会处理掉他们。”
钟明听到这句话,双臂缓缓收紧,像是没有安全感似的抱紧了公爵。公爵只是以为他害怕了,右手扶住他的后背,轻声安慰:“不用担心,我会保护好你。”
钟明垂着眼睛,轻轻点了点头。实际上,他担心的并不是公爵的个人能力。他相信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对方能够战胜那三大家族。但是两者之间迅速升级的矛盾让他感到不安。钟明毕竟是接受过现代教育的人,关注点能看到比起个人层面更远的地方。如果公爵真的杀光了那三个家族的人,其他的国家政府会坐视不管吗?这样一个隐秘而危险的强大力量,是否回引起某些人的警惕。在知道这个副本世界与外界是并行存在之后,钟明便产生了这个想法——也许在这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中,就是因为三大家族和公爵之间的互相制衡,才没有任何政府对这处世外桃源有过动作。
但如果这个平衡被打破了呢?
一定是有人在留意着这里的,钟明心想,亚瑟所处的无国界医生组织就是个例子。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抬起头,在公爵耳边道:“答应我不要破坏约定……那些玩家,我们不管他们就是了,好不好?”
公爵刚因为前半句皱起眉,就又被「我们」两个字取悦,眉头缓缓松开。他深深看了钟明一眼,抬步走到书房前,进门便直奔卧室,将钟明重重地按在床铺里。
钟明头晕眼花,刚将自己撑起来,便见公爵脱下外套,正单手扯开领带,眼睛紧盯着他:“你喜欢那个医生?”
钟明一愣,接着果断摇了摇头。他对亚瑟这个单纯诚挚的青年只有纯粹的善意。
“那就好。” 公爵松开手,领带飘落到地上,单膝跪在床上,捧着钟明的脸将他压进枕头里,吻住美人略红的嘴唇:“我是要杀了他的。”
他的语气低沉而烦躁,有点像是在单纯地发脾气。钟明不知道他是真心还是随口说说,被他按着亲了两下,侧过头皱眉道:“别这样……你刚刚答应过我什么?”
公爵的手扣着他的下巴,微微抬起眼:“嗯?” 见他装傻,钟明皱起眉,刚想说什么,就被公爵找准机会吻下来:“别说话了,当心嗓子疼。”
钟明的唇舌被占领,自然说不出话来。在迷乱之中,他腰间一凉,被只带着薄茧的手揉搓着,心里还在想说这么几句话怎么会嗓子疼。
不过后来,他的嗓子确实哑了,却不是因为说话的缘故。
·
公爵回来之后,钟明一连好几天都无法出门。
对方似是当起了鸵鸟,因为看到玩家就心烦,所以理所应当地跟钟明待在他的小阁楼里消磨时光。至于为什么不是在公爵的卧室,是因为他发现自己不在的这几天内,钟明偷偷把自己的东西都收回了小阁楼里。公爵对这件事报以挑眉,并且用行动阐明了「那就把我也一起带走」的观点。
钟明十分无语。
所谓小别胜新婚。开头两天,钟明还很享受这种亲密,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发觉公爵大有赖在他这里不走的趋势,心态便有些变了。
清晨,他穿着一件略大的衬衫,环抱手臂,站在阁楼的窗边由上往下看去。
后院的花园之中站着两个人,是亚瑟和那个西装男人。
阁楼的窗口非常隐蔽,被下面几层的窗沿遮住,从下面朝上基本看不见。钟明靠在窗边,眯着眼观察着下面的两个人。
西装男还是穿着西装,但换了另一套。布料是略深的棕色,看得出质量很好,裁剪完全贴合他的身形。钟明看着他双手揣在裤兜里,抬着下颌斜眼看着亚瑟的样子,觉得这人也许比陶还讨人嫌。
如果说陶的骄傲与毒舌是看人下菜碟的,这个男人便是每个毛孔都透出强烈的攻击性,显然是被人捧惯了的。
两人似乎是在争论些什么。钟明见亚瑟略低着头,似是正努力用平和的态度与西装男人交涉。
但西装男人显然是完全没听进去的,他不屑地看着亚瑟,在对方说了许久之后,他张开薄唇,冷冷吐出一个字:“No”
连隔着这么远的钟明都觉得男人的样子很欠揍。
亚瑟确实素质良好,涵养惊人,见状也没有生气,只是神情严肃地对他说了什么。然而在听到那句话后,西装男人竟瞬间被激怒,瞪着亚瑟表情骇人。
钟明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双手按在窗台上,略微探出了头。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从身后掐住了他的腰。
“看什么呢?”
钟明一颤,偏头冷眼看向身后的人。
公爵看他一眼,松开手,自觉地后退半步。在几天的腻乎后,钟明进入了不能碰的阶段。钟明收回视线,扭过头看向楼下,发现两人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这几天他都无暇留意玩家的动向,钟明准备去找李逸之,看看他是否知道些什么。公爵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到阁楼门口,一手搭在门框上,低下头和钟明吻别。
钟明被他亲得嘴唇发红,皱了皱眉,伸手掰开揽在自己身后的手:“……我要走了。”
“嗯。” 公爵状若无事地收回手,垂眼朝钟明道:“早点回来。”
他这样说,倒像是眼巴巴地在小阁楼里等着钟明回来的丈夫一般。钟明抬眼看他,略挑起眉:“……你在这里等我?”
公爵低下头,在他的唇角亲了亲:“等会儿可能要出去一下。”
钟明了然,垂下眼,低声道:“你小心一点。”
公爵见他如此乖巧的样子,低下头,又亲他一下:“不要跟那个医生走太近。”
钟明不想刺激他,轻轻点了点头。
·
这次的玩家人数少,大堂里大多时候都空着。钟明一路走下楼,期间没有遇见任何玩家。亚瑟与那个穿西装的男人都不知道到哪去了。
下到一楼,钟明直接往地下室的方向走,准备去找李逸之。
然而正当他快要接近地下室的入口时,竟然骤然撞见一个人影无声无息地站在墙壁前。
钟明的脚步猛然顿住。
她穿着一条火红色的旗袍,乌黑烫成波浪卷的长发披在身后,一只手按在墙面上,竟然是那名女玩家艾琳。
强烈的视觉刺激让钟明猛地吓了一跳。他皱了皱眉,再仔细看去,竟见艾琳半阖着眼睛,动作纹丝不动,配上她比肤色白两个度的粉底,看上去有些诡异。
钟明顿了顿,上前一步,故意加重了些脚步。
艾琳的肩膀猛地一颤,这才回过头,她看到钟明,有些恍惚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漂亮弟弟,是你啊。”
钟明感觉她的状态不太正常,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艾琳似是没主意到他的戒备,微笑着走上前,视线在钟明脸上转过一圈。
“看这小鼻子小眼长的,” 艾琳笑眯眯地弯起眼睛,长指甲朝他隔空一点:“真是水灵,长得跟个小姑娘似的。”
她保养得当的脸上在笑起来时出现一点岁月的痕迹,在眼尾处牵起一点细纹。钟明没有回应她的话,艾琳看起来也并没有生气,她走过来,绕着钟明转了两圈。
钟明皱了皱眉,想要走来,却被她拦住。
“小美男,我看你脸色不好,像是被脏东西缠住了,给你开个方子。”
女人笑眯眯地拿出一个东西塞到钟明手里:“这个拿去冲水喝。”
钟明低下头,便见女人塞了一叠厚厚的黄色符纸给他,眉尾登时一颤……拿纸符冲水喝?
他惊讶了一瞬,接着眉尾一跳,突然注意到了符纸上用墨水密密麻麻写着的符文——他立刻将眼前的笔迹与脑中的某段记忆对上。
这个字迹与沈为年床板下面的那些一模一样!
钟明猛地一怔,抬眼看向艾琳,却见女人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他心下一突,神情惊疑不定地看向女人消失的方向,在短暂的思考后还是决定先去找到李逸之再说。
但地下室里没有李逸之的身影。对方不在卧室中。钟明从地下室出来,又去了好几个李逸之常呆的地方,都没有找到他。
李逸之失踪了。
钟明略微喘着粗气,站在空无一人的大堂中,心中骤然升腾起阴云。
第090章 巴掌
对于李逸之失踪的事情, 钟明暂时没有声张。
他找到叶箐,两人兵分两路开始在大宅之中搜查,他们从白天找到傍晚, 搜过各个角落,却始终没有找到李逸之。
“……他不会是去外面了吧?”
叶箐皱着眉问道。
钟明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道:“应该不会。”
李逸之没理由那么做。虽然他们知道了秘密就在湖底……但是, 李逸之没必要现在去冒这个风险。况且, 钟明还是无法忽略他刚刚看见的那叠符纸。那个叫艾琳的女人跟李逸之是什么关系,又是为什么要做出那番举动。
钟明隐隐嗅到了一股风雨欲来的气息。
叶箐有些慌张:“是不是那些玩家做了什么?怎么办、要告诉公爵吗?”
“……他现在不在。” 钟明沉吟片刻, 道:“再找找。不管玩家再怎么藏他都应该还在这座大宅里面。”
两人于是继续寻找。
随着时间的流逝,傍晚天边火烧般的太阳沉没于湖水中,天色逐渐黯淡了下来。
大宅里的油灯一盏盏亮起,走廊上光线昏黄幽暗,钟明放轻脚步, 像只身形轻巧的猫贴着墙根走在二楼, 他记得艾琳的房间是在转角处。
他寻着记忆走到房门前,附耳上去, 贴在木门上听屋内的动静。
房间里面很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艾琳似乎没在屋内。
钟明仔细听了一会儿,确认屋内没有动静后, 才伸手推开木门。屋内果然没有艾琳的身影,自然也没有李逸之。
钟明皱起眉头,有些失望。
虽然人不在这, 但他却直觉李逸之失踪的事一定和艾琳有关。
钟明轻轻掩上门,从房间中退出来, 继续沿着走廊向深处走去。因为这个副本的危险程度,玩家大多都会呆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出门。但是艾琳行为出格,这几天看起来还与金元走得很近……
钟明脑中思绪不停,脚下朝前方走去。
然而,就在他经过下一个房间时,耳边突然传来细微的响声。
钟明脚下一顿,大脑比神思更快地意识到这是木门被推开的声音。然而还是太迟了,一只手从黑暗中伸出,猛地抓住他的肩膀。!
钟明脚下一个踉跄,失去平衡,被拖入黑暗之中。
“砰!”
短暂开启的木门再次被关上。走廊中恢复安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门内,钟明的肩膀与双臂被人捉住,用力往房间里面拖。在黑暗中,钟明听到耳边略微急促的喘息声,箍在他肩膀上的手臂肌肉绷紧,抓得他肩膀发痛。然而他虽然力气大,却不得章法,只抓着他的手臂而没有禁锢住手腕。
钟明右手一动,接着抬起脚,狠狠跺向地面。
“呃!”
有人痛呼出声,禁锢住钟明肩膀的手臂一松。钟明骤然挣脱禁锢转过身,抬手用枪口对准黑暗中的人。
在他面前,穿着西装的男人被踩中右脚,吃痛地后退了几步,靠住窗口,他宽阔肩膀微缩着、低头骂了一声:
“我靠,你踩我干什么——”
男人骂骂咧咧地抬起头,结果一抬眼,就正对上面前黑洞洞的枪口,脸上的神情立即凝固。
眼见钟明拿着枪对准自己,他的神色逐渐从惊讶变为不可置信。
“你——”
他镜片后的眼睛瞪大,几乎是目眦尽裂地地看着钟明。仿佛完全不能接受面前的场景,嘴唇颤动,一时竟连话都说不出来。
钟明的枪口纹丝不动地指着他,眸光冰冷。
男人镜片后黑沉的眼睛盯着他,胸膛上下起伏,半响后,他勉强地勾了勾嘴角,举起双手,额角绷出的青筋却道出了他心中的不平静:
“你现在还拿起枪了,嗯?” 他语气中暗藏着愠怒,朝钟明勾了勾唇:“谁给你的枪?你之前不是怕的很,每次到靶场都恨不得缩到墙角里——”
男人熟稔的语气让钟明心中一跳。
但男人说到一半,却生生顿住话头,看着钟明,向他抬起右手:
“这东西危险,给我。”
男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下颌微微抬起,态度倨傲,是个天然施号发令的姿态。
钟明看着他,微微眯起眼睛。接着,在男人的视线之下,他右手食指扣在扳机上,轻轻往下按。
见他是来真的,男人脸上的倨傲的神色出现丝缕僵硬。他放下手,轻咳了一声,低声道:
“不想给就算了。” 他看着钟明,表情有些滞涩:“你指着我干嘛?我又不是要害你。”
钟明看着他有些拙劣的表现,不知为何心里出现一个认知,这就是男人「道歉」的表现了。
他顿了顿,缓缓放下了手,只是将枪口指着地面,却没有收起来。
见他放下枪,男人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抬眼看向钟明,浓眉微蹙,开口便道:“你还要装作不认识我多久?”
闻言,钟明眉尾微颤,面上却没露出分毫,依旧不带情绪地看着他。
这幅表情落在男人眼中,便是钟明还在生气。他皱着眉,迈开长腿上前几步,低声道:“现在这里没有别人,那挨千刀的公爵也不在,你可以跟我说话。”
钟明看着他,瞳孔微微缩紧,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你知道他不在?”
男人微微笑了笑,又向他靠近半步,垂眼道:“傻子,这次我肯定是做好了准备才进来的啊。” 说到这里,他神色微敛,俯身凑在钟明耳边,低声道:“我们三天后就走。”
钟明呼吸微滞,抬起眼看向他:“……三天后。去哪?”
“我看你真是待在这里待傻了。” 男人轻斥他,低声道:“还能去哪,带你回家啊!”
回家。
男人低沉的声音传入钟明耳中,在他脑中击起层层回响。
原来他在外面的世界里真的有家人。
在短暂的时间里,钟明几乎不能思考任何事,他缓缓抬起头,将视线落在面前男人的脸上。他第一次认认真真地将男人的五官看进了眼里。他长着一双微挑的浓眉,眼窝深邃,眼角吊起,俊美的脸上天生就是一副倨傲的神情。
这个人会是他的亲人吗?钟明紧盯着他,眸光闪烁。
“怎么了?” 见他这幅表情,男人脸上紧绷的神情微微缓和,勾了勾唇,抬手摸了摸钟明的头顶:“别担心。我一定会全须全尾地保护你出去。”
钟明被他一碰,猛地从恍惚中醒来。
“啪!”
随着一声脆响,男人的手被猛地拍开。他像是没想到钟明会这么反应,他瞪大眼睛,手僵在空中。
钟明脸色冰冷,后退了几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说罢,他回过头,快步走向门口,拉开门就要走出去。
然而他的手刚放到门把上,后面便传来男人的厉呵:“等等!”
一只手臂从钟明身后伸出,一把将刚打开些许细缝的门猛地按了回去。钟明皱起眉,眼中眸色暗下去,回头看向男人。
“……你等一下” 男人紧盯着他,镜片后的神色微变,像是在辨别他的情绪,低声道:“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钟明一言不发,只冷冷地看着他。
看着他没有一丝温度的脸,男人脸色变了变,声音低下来:“也是,你现在肯定恨透我了。”
钟明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于是保持面无表情变得格外容易。
男人收回按在木门上的手,转而轻柔而试探性地放在他的肩膀上:“你如果心里不解气,等回家了随便你怎么出气好不好?这个地方不能多待,听话,先跟我们出去再说。”
我们。
钟明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称谓,他抬眼看着面前的人。如果说男人的目的是带他出去,那其他人是跟他一伙的吗?艾琳、另外的男玩家,亚瑟——
钟明脑中闪过白天看到的画面,抬起眼:“你跟亚瑟想要合作带我出去?”
男人没想到他现在突然提起亚瑟,皱了皱眉:“他?他没什么用。那个狗屁国际组织一天到晚就知道喊口号,真到临头上出了什么事,能顶什么用?再说,他现在已经被组织除名了,更是一点用处也没有——”
钟明脸色一变:“被除名?什么意思?”
男人愣了愣,道:“他自己申请成为玩家到这里来,有利益关联,当然不能继续在无国界组织就职。“
闻言,钟明眼睫微微一颤,神色怔然。
“你管他做什么?“ 男人皱起眉,放在他肩上的手微微加重力气:“三天之后我们就要走了,有几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
钟明打断他:“我哪里都不去。”
他挣开肩上的手,利落地转过身。
男人站在他身后,神色微微一变,像是决定了什么似的咬住后牙,下颌的线条跟着收紧。
下一瞬,钟明听到耳边传来一声轻响。紧接着,男人压抑的声音响起:“是我错了。”
钟明皱起眉,回过头,在看到眼前的场景后,他的神情微微一变。
只见男人单膝跪到了地面上,看到钟明回过头,他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横下心,终于还是将另一只膝盖也放在了地上。
“一切事情都是我的错。” 他看了眼钟明,顿了顿,缓缓低下了自己的头颅:“你消消气,好不好?”
他就算跪着,背脊也是挺直的。看起来似乎是第一次做这件事,姿势十分僵硬,垂在双手紧握住,额角崩出青筋,仿佛是在极力地勉强自己。
钟明看着他这个样子,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你干什么?我没让你这样。”
男人跪在地上,微微抬起眼,看着他道:“你消气了吗?”
钟明心想我连该气什么都不知道。他拧紧唇,沉默着没说话。
男人将他的沉默理解为否定,眸色逐渐暗下来,接着,他低下头,将鼻梁上的眼镜摘了下来,放在一边。
钟明见他的动作,心中骤然浮现出不好的预感。
下一瞬,男人毫无预兆地突然抬起手,一巴掌扇在了自己的脸上。
“啪!”
他显然没有留手,一声脆响后,颧骨的皮肤上顿时浮现出五指形状的痕迹。
钟明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退后半步,背紧紧贴在木门上,像只受惊的猫般瞪大了眼睛。
男人并没有停手,两边左右开弓,一连扇了自己几十个巴掌,这才停下。
钟明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他。
在几十个毫无留手的巴掌下,男人的嘴角微微开裂,渗出些许血丝来。他像是把自己扇蒙了,缓慢地地摇了摇头,用大拇指抹去唇角的血迹,抬眼看向钟明,一字一句道:“我真的错了。”
男人嘴上说着道歉的软化,语气表情却无一不透着强硬。
钟明实在不想跟他对视,敛下眼移开视线。
男人以为他是退缩了,眸中微微亮起。刚跪下来的时候,他心里非常挣扎,但见钟明的态度有了松动的意思,他的心中猛地涌出欣喜,仔细一想,在钟明面前跪一跪,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想到这里,男人就这双膝跪地的姿势,伸出右手,抓住了钟明的手腕:
“跟我走,好不好?等回了家你想天天扇我巴掌都可以。”
钟明并没有这种奇怪的爱好。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甩开男人的手往后缩了缩:“我说过了,我不会跟你走。”
闻言,男人手顿在空中,浓眉蹙起。
“为什么?”
他不知道钟明根本就不记得自己,除却钟明还在赌气的这个理由,他想不出为什么钟明还不愿意跟他离开副本。除非——
男人脸上骤然变色,神情变得无比阴沉。他想到那日夜里钟明和冯唐拉拉扯扯,还有昨天晚上那个差点把他气死的场景,咬牙道:
“……你是被谁骗了?冯唐?还是那个公爵?”
男人瞪着他,在巨大的愤怒之下眼珠都开始发红,压着声音几乎是低吼般说道:“你忘了以前他们都是怎么对你的了?几句甜言蜜语就把你哄得团团转!”
他咬着后牙,脸上的羞愧如流水般逝去,恶狠狠地说:“你从小就眼皮子浅。在这里就这么寂寞吗——”
“啪!”
随着一声脆响,男人的脸向着右边偏去。钟明收回手,眼神从不适变为了冰冷。他垂眼看着男人怔愣的脸,反手又给了他一巴掌。
“嘴巴放干净点儿。“
钟明的力气实在不算大,但是两巴掌抽在男人脸上,火辣辣的,竟然比刚才的几十个巴掌都来的更痛。
片刻后,他用舌头顶了顶颊侧,回过头,抬眼看向钟明:“没关系。你可以打我到直到消气为止。”
钟明冷笑一下,懒得跟他再纠缠,道:“你记住,公爵不能随便杀你们,但不代表我不能。”
他抛下这句话,便转身推开房门。
男人跪在他身后,眸色黑沉,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梗着脖子沉声道:
“你就算一直等下去,公爵也不会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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