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真真假假
卡佩语速很快地说出那一大串名字, 语速很快,钟明都差点没有听清。
他反应过来,抬头望向公爵:“这是你的名字?”
公爵神色淡然:“是吗?”
钟明:……
他忘了, 这个人老年痴呆。
卡佩的脸色沉地可怕,看向公爵的眼神恶狠狠的:“别装傻——李·冯·卡迪维尔!”
这次钟明听清了。更别说牧师的语气恶狠狠的,尾音中甚至还带着些许太过愤怒的颤抖,这么一本正经地念出他的名字, 听起来还有点搞笑。
钟明神色稍缓, 对公爵道:“听起来就是你的名字。你叫李(Lee)吗?”
公爵垂下眼看他:“我不记得了。如果你喜欢,可以这么叫我。”
钟明皱起眉, 对这种模糊的回答并不满意,偏过头,小声道:“怎么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住。”
公爵笑了笑,低声说:“时间太久了。”
他们这边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下方站着的卡佩举着枪的手被气得微微发抖, 他完全被忽略了。在愤怒之下, 他又开了一枪。这次对准的是被公爵抱在怀里的钟明。
“砰”
下一瞬,巨大的触角凭空出现在楼梯上, 挡住子弹。发出坚硬的’砰’的一声。听起来简直像是子弹打在了墙壁上。
钟明看着面前体积大到充斥了整个空间的触角,目瞪口呆。深紫色的触角从木质阶梯上翘起,一直抵住了天花板,完全遮挡住钟明的视线——他完全不知道公爵的触角还能变得这么大。
下一瞬, 钟明反应过来,侧头急促地对公爵道:“先别杀他!”
公爵一顿。缓缓转过视线,他的视野不受触角的遮挡, 在触角的另一边,牧师卡佩的头已经着折下一半, 头颅和颈椎只有薄薄的一层皮连着。
公爵:……
他垂眼看向钟明,道:“他刚才想要杀你。”
“……你不是保护住我了吗?” 钟明伸手抓住公爵的袖子,轻轻摇了摇:“先别杀他,好不好?算我求求你了——”
见钟明如此轻柔婉转地哀求他,公爵略微一顿。心中一瞬的怒气消散下来。其实一个玩家的生或者死对他来讲没有任何关系。公爵只是需要为卡佩胆敢朝钟明开枪感到愤怒。
但现在既然钟明这么说——公爵回过头,在钟明看不到的地方,一根小一些的触角伸到了卡佩面前,’咔嚓’一声,将他的头颅归位。
卡佩的神情还带着生前的惊愕。他脖颈内部的骨头和血管重新连接,下一瞬,他蓝色的眼眸中再次出现光彩。
挡在他们面前的触角凭空消失。钟明再次看到了楼梯下方的卡佩。
他依旧端着枪,表情很迷茫,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接着,他看向公爵与被他抱在怀里的钟明,神色由迷茫转为疑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放下手一看,手心里有些许尚未凝固的鲜血。
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脸上骤然变色,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公爵:“你——”
钟明疑惑地蹙起眉。不明白为什么卡佩的神色看起来比刚才还要更加愤怒。
卡佩简直是被气的在控制不住地发抖。他脸色铁青,将手上的枪扔到地上,看着公爵咬牙道:“这些在你眼里难道都是笑话吗?”
公爵神色冷淡。低下头对钟明道:“你想问什么?问吧。”
问了他好把这个人杀了。
下面的卡佩满脸涨红,脖子上青筋凸起,朝公爵怒吼:“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
他的声音比刚才还要大,声音中饱含着一种即将要濒临崩溃的愤怒。钟明不明白他的愤怒从何而来,他的视线下移,突然注意到了什么——
卡佩被他打瘸的左腿不知什么时候长好了。
钟明微微睁大了眼睛。明白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应该是公爵手太快已经杀了卡佩,又将他复活了,所以才会连带着将他身上的旧伤也一并治好了。
按照规则来说,牧师已经用完了他的三次生命。上次的死亡之后,对方应该没有再次复活的机会。
但显然公爵是凌驾于规则之上的。
他可以轻易地杀死玩家,也可以轻易地复活他们。所以卡佩才会如此愤怒——他拼上了生命参加的这个游戏,在公爵的角度竟然只是一个随手就能改变的小事。这让他的一切决心和挣扎都显得像个笑话。
卡佩咬紧后牙,神情中充满痛恨地看着公爵:“你最好杀了我,不然——”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声带在刚才修复中还没有完全长好,卡佩的声音嘶哑而又难听,而且还非常大声。公爵的最后一点耐心都被消磨殆尽。
他转过头,冷然道:“不然怎么样?”
声音非常不耐。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盘旋在卡佩上方,却如同一颗巨石压在他的心头。他骤然顿住话头,看向公爵的脸色迅速灰败。
枪对于这个怪物是没有用的。公爵强大的力量宛如一座无法逾越的巨大悬崖。卡佩站在他的阴影之下,脸色几变,突然极快地看了钟明一眼。
钟明捕捉到他的眼神,瞬间想到被他藏在那一堆洗护用品里面的紫色药水。
但是在这个节点,卡佩看他的这一眼太刻意了。钟明几乎是立即就感到公爵的动作微顿,他立刻开口道:“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钟明看向卡佩,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你说公爵判你有罪?是什么意思?”
卡佩一顿,看向他。
其实钟明也有些许疑惑。就他的感觉上来讲,卡佩虽然嘴很臭,说话像个神经病,但确实不像是个罪孽深重的人。和沈为年、泰利这种脸上写着「我以前犯过事」的人比起来,卡佩像是个认死理的殉道者,和真正的犯罪比起来还是有一定距离。
卡佩显然也非常不服气,他看了一眼公爵,语气冷硬地说:“我没有罪,一定是他动了手段。”
他话音刚落,钟明就听见自己身边的公爵发出一声短暂的冷笑。
他脸上嘲讽的神色很淡,在眉宇间一闪而过,很快消失。但如果将他的情绪放大一点,钟明觉得意思应该是「对付你还需要使手段?」
反正卡佩显然是被嘲讽到了。他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嘴唇蠕动了几下,开口便是语速极快的德语。他的愤怒显然已经不能支持他用非母语说话。
钟明听着他叽里咕噜说了一串,一个字都没听懂。
公爵显然是听得懂的。钟明偏过头,看着他的脸色一点一点变冷。但他显然并不想跟卡佩辩解。见他沉默,卡佩反而越说越激动,加上他的嘶哑的声音,钟明第一次觉得德语这么难听。
幸而就在这时,一个沉冷的女声响起:“还不闭嘴。”
钟明抬起眼,看着玛丽夫人从门外走进来。
她脸色黑沉,显然也听得懂卡佩说的话,灰蓝色的眼眸神色冷厉,对他道:“按照你祖辈犯下的罪孽,没要你的命已经算是轻的了。”
卡佩的话头一顿,转过头,看向玛丽夫人,高高扬起眉:“我的祖辈犯了什么罪?”
他显然不觉得自己有任何错。在卡佩以及他们同家族的兄弟姐妹心中,李·冯·卡迪维尔这个名字就是恶魔的代名词。从小,家族的长辈就在他们耳边反复灌输关于这个家族背叛者的故事。
许久之前,慈爱英明的伯爵将他名下丰饶的土地分给了四个儿子,其中平原上三个伯国的君主被称为「三贤王」,三个人都是饱有贤名的英明君主,各自守护着名下的土地,国家里的人民过着安居乐业的生活。然而,有一天,他们平静而幸福的生活被打破。伯爵最宠爱的小儿子诞下了恶魔之子——臭名昭著的李·冯·卡迪维尔毫无征兆地向剩下的三个国家发动了战争。
传说中,李·冯·卡迪维尔献祭了自己的双亲,与恶魔达成交易,拥有了无与伦比的力量,在战争之中他的铁蹄踏遍了日耳曼大陆,将三个伯国的王室成员都悉数屠戮殆尽。
大陆上血流成河,卡佩的祖先从此开始了长达几个世纪的流亡——暴君李·冯·卡迪维尔占有了全部三个伯国的土地,并且禁止其他带有三个伯国血统的人进入公国。卡佩的祖先背井离乡,在外漂泊多年,直到多年之后黑森公国突然消失,他们才得以重返自己的故土。
几个世纪以来的血泪历史被记载在了宗教文献之中,随着三个家族的壮大被传颂至今。然而,只有少数家族的核心成员才知道,李·冯·卡迪维尔并不只是传说中的人物——这个恶魔之子,还活在大陆的阴暗面之中。
被选中的族人需要通过层层副本,才能最终找到这个让他们的家族背负千百年血泪史的罪魁祸首。世世代代所有家族成员只有一个信念——
杀死李·冯·卡迪维尔!
这件事几乎成为了他们所有人的信仰。卡佩作为家族中的接触成员,自然对这点也是深信不疑。
“我有义务杀死他。” 卡佩苍白的面孔上,两只碧绿的眼睛闪着殉道者崇高的光芒:“就算我死,也有其他族人会完成这个使命。”
他自顾自地说得很激动,身上几乎圣光闪烁。但玛丽夫人的神色很平淡,甚至有点厌恶,她显然是已经看惯了和卡佩一样的人。这么多年间,抱着和卡佩同样目的的人一批接着一批,她早就麻木了。
钟明一直沉默着听卡佩的话。他抬起头,看了眼公爵,男人沉默着,神情始终居高临下的默然。没有因为卡佩口中的指控产生任何情绪波动。
钟明看着他,睫毛颤了颤,小声道:“……你不解释吗?”
公爵眉尾微动,垂下眼看他。
钟明从他眼中看到一种沉默的拒绝,再往那漆黑的瞳仁中看进去,还有一丝隐藏在默然之下的,冷淡的疲惫。
钟明心尖微颤。他抿了抿唇,转过头,看向楼下容光焕发的卡佩牧师,突然发问:“有件事我没听明白。”
卡佩话头一顿,抬起眼看向他。神色稍缓:“什么?”
钟明垂下眼,道:“你说伯爵最宠爱小儿子?既然这样,他为什么把山地分给了最爱的儿子。其他三个人却得到了平原?”
此言一出,卡佩的神色骤然一愣。下意识地想要反驳。
然而钟明的话并不是没有道理。这处大宅建在山谷之中,四周都是连绵不绝的群山,离水源也并不近,按照小镇上的人以及马修的说法,最近的田地都在几天车程的距离之外。那么这座大宅所在的位置很可能是周围一片局域里唯一的平地。而且通往山谷外先是得经过山谷里的那条小道,还要再渡过那片巨大的灰湖,交通十分不方便。
不管是从农业还是商业的角度来看,公爵父亲分到的这块土地都很糟糕。
钟明并不觉得他会是伯爵最爱的儿子。父母如果真的爱自己的小孩,不会只给钱,但不给钱肯定是不够爱的。
卡佩张开嘴又合上,没找出反驳的话,皱起眉头。
钟明没有给他继续思考的时间,继续问道:
“还有一个问题。” 钟明道:“处在山谷中的小国同时向三个在平原里的邦国宣战,你觉得这合理吗?”
钟明的声音平静,带着淡淡的疑惑。并不是什么语气强硬的质问,却宛若当头一棒打在卡佩头上。他的表情明显地怔住了,显然从未从这个角度想过这个问题。
在片刻的沉默之后,他用有些不确定的语气说:“……或许,是因为他们的土地很贫瘠,所以才想要往外侵略?”
这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是——钟明微微眯起眼睛:“至少,这跟你所听到的不一样,不是吗?”
卡佩闭上嘴,脸色铁青。
俗话说,历史是胜者书写的。这句话虽然不完全绝对,但也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历史会因为记载人的角度不同而产生很大的变化。
钟明并不觉得卡佩口中所描述的是完整的真相。
此时,玛丽夫人发出了一声叹息。她看了一眼陷入混乱的卡佩,用冷硬的声音道:“战争是由你的祖先发起的。”
她神情不耐,用冷漠的语气说:“你口中的「三贤王」自从分到土地之后彼此之间就一直征战不休,他们三个都觉得自己应该是那个能再次统一黑森公国的主人,但是谁也无法完全击败另外两个。”卡佩蓦地扭头看向她,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
玛丽夫人都懒得看他,他这些话并不是说给卡佩听到。她抬起眼,看向钟明,缓缓道:“公爵的父亲——当时的伯爵大人是最不受宠的儿子,也没有参与几个兄长的争夺。当然,其他三位贤王也看不上我们这个穷地方。”
她说到这里,话头微微一顿,接着道:“如果山谷里没有发现铁矿的话,伯爵大人和夫人应该会平静地在这里生活到老。”
钟明闻言,微微睁大了眼睛。心里骤然发沉,意识到玛丽夫人接下来要说的可能不是什么太好的故事。
玛丽夫人的脸上稍稍暗了下去:“发现铁矿之后,那三个人突然邀请伯爵大人去王都为年龄最长的兄长庆寿,伯爵带着夫人去了,两个人都再也没回来。”
她没把话说的很清楚,但是伯爵夫妇为什么没回来,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在寿宴的第二天,那三个人对我们发起了联合进攻。“
说到这里,玛丽夫人微微抬高下颌,嘲讽中带着倨傲:“他们以为我们只剩下少爷,就能肆意欺辱——真是一群蠢货。”
钟明一愣。接着意识到,她现在话中的「少爷」指的是年少的公爵。玛丽夫人继续叙述下去,跟说道「三贤王」时讽刺的口吻不同,在说到彼时只有十五岁的公爵是怎样带领邦国的居民利用山谷的地形优势在车轮战中抵挡了三个伯叔的攻击时,她的脸上全都是骄傲。
在玛丽夫人的叙述中,从小热爱文学的少爷从阴暗的书房中走出来,第一次拿起铁剑便在灰湖畔斩落了第一伯叔的头颅。
他便是那个向伯爵夫妇发出生日函的人。
“那是一场伟大的战争”
玛丽夫人微抬着脸,眼角眉梢都闪耀着骄傲的光辉,连苍白的颧骨上都浮现了两团粉红:
“少爷带领着我们,坚守在灰湖畔,所有的敌人都被他斩落与湖水之中,一个星期后整片湖水都被敌人的血肉染成了淡粉色——”
她微笑着看向卡佩,挑起尖利刻薄的眉梢:
“你知道这里哪里的玫瑰长得最好吗?就是灰湖畔边的,因为那里的土壤都被敌人的血肉所滋养——”
“夫人。”
就在这时,公爵的声音响起。
钟明已经听得彻底呆住了,连勾在公爵脖子上的手都不自觉地松开来。公爵抓住他下滑的手臂,引导他将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一边朝玛丽夫人投去一个眼神。
玛丽夫人合上了嘴,也意识到自己激动了些,低下头,轻咳了一声。
而在她对面,卡佩已经陷入了彻底的混乱。
玛丽夫人口中的战争和他从小受到的教育完全是相对立的两个历史!!
李·冯·卡迪维尔是恶魔之子,是暴君,是侵略者,是将他们赶出家园,让他们进行了几个世纪的流浪的罪魁祸首——
这是根植于卡佩脑中的观念,也是支撑他豁出性命来也要进入这个副本的最大动力。
“不……不会是这样。”
卡佩满面苍白,强撑着瞪大了眼睛。然而在其下,他的灵魂摇摇欲坠——一方面他不愿意相信玛丽夫人口中的故事,另一方面,他又无法完全忽略那些显而易见的矛盾。
卡佩颤抖的瞳孔中倒映出玛丽夫人苍白的脸,神色几变,没人知道他心里经过了多少挣扎。最终他下定了极大的决心,盯着玛丽夫人,咬牙道:
“你有什么证据?”
玛丽夫人从鼻腔里冷哼一声,根本不搭理卡佩这巨大的决心,冷硬的脸上写了四个大字——「爱信不信」。
她这段话根本不是说给卡佩听的,也不是想要自证些什么。
毕竟卡佩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怀着这种「证道」的心态前来挑战副本的人。在漫漫的历史长河之中,不管是公爵还是他们都早已厌倦了这种反复无常的政治、污蔑、利益斗争以及完全没有意义的舆论战争。
他们愿意书写历史,那就让他们写去吧!
玛丽夫人只是不想让钟明误会公爵是个可怕的暴君而疏远他。不过似乎有点用力过猛了。
她抬头看向被公爵抱在怀中的钟明,现在他脸上已经没了惊讶的神情,只能看出脸色有点苍白。
公爵的手托在钟明的背部,将他抱紧,轻声问:“听好了?”
钟明抱住他,收回看向楼下的眼神,将头靠在男人肩上,轻轻点了点头:“嗯。”
“那走吧。” 公爵抱着他转回身。这次他没往楼上走,而是向左一步踏入阴影,直接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看得出来他是早就想走了。
玛丽夫人见两人消失,微微吐出一口气,偏头瞥向满头冷汗的卡佩,对这个长相与公爵有些许相似的青年道:“既然公爵大人不杀你。我也不会做多余的事。”
撂下这句话,她便转身离家。
卡佩穿着蹙起,收到的巨大精神冲击让他几乎站不住。他眼睁睁看着公爵消失在黑暗之中,又收到了巨大的打击。要是之前他一定跳起来喊这是恶魔的力量,但若公爵根本没有献祭自己的父母,那恶魔的力量又从何而来?
他的脑中全是矛盾,见玛丽夫人要走,下意识地想追上去拦住她。然而就在这时,一个人从后面拉住了他。
卡佩缓缓扭过头,看到了金元的脸。
“冷静一点。” 金元神情镇定,不知已经听了多久,右手稳稳拉住卡佩:“你想找死?”
卡佩的脚步顿住,瞳孔颤抖着看向金元。
金元只拉了他一把就放开。视线在卡佩苍白如鬼魂的脸上扫过,神情淡下来:“既然捡回来一条命,还是珍惜点吧。”
·
同时,钟明被公爵抱着,直接出现在了卧室里。
公爵将他放在穿上,抬手将他身上带有丝丝寒气的皮草取下来,放在一边。接着半跪下在地上,帮钟明脱下鞋,又拿来一张毛毯,搭在钟明的双腿上。
做完这一切,他抬起头看了钟明一眼,接着转身走到浴室离去,回来的时候手上拿了一盆温水和一条毛巾。
公爵挽起西装袖子,打湿毛巾,用来擦拭钟明汗湿的额头:“出了这么多汗。”
钟明确实出了很多汗,一半是因为生病,另一半是为玛丽夫人口中的故事。
公爵边替他擦洗,脸上微微笑了笑:
“害怕了?” 他用毛巾擦过钟明颈侧汗津津的皮肤,垂着眼道:“是玛丽夫人说的太夸张。”
钟明低着头,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在公爵的揉搓下抬起头,些许水色从瞳孔中映出来。
“我没有害怕。”
他伸出手,一把握住男人肌肉坚实的小臂,轻声道:“我是心疼您。”
第072章 生病
公爵为他擦洗的动作一停, 抬头看了他一眼。接着握住钟明的手,将他的袖子挽起来,用湿毛巾擦拭他的手臂。
钟明见他不说话, 微垂下眼,小声道:“伯爵夫妇……后来怎么样了?”
他第一次看那张小油画,便觉得伯爵夫妇看起来感情很好,彼此很相爱。那样恩爱的夫妇, 应当也给予了他们的儿子很多爱。伯爵看起来那么严肃的一个人, 也会为了自己天天泡在书房里的小儿子在森林里搭建秋千,这个在雪山深处生活的王室家庭彼此提供着温暖, 在这个偏僻的小角落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他们走出山谷去赴约的时候,有想到这是一场有去无回的鸿门宴吗?
公爵手上的动作没停,将毛巾放回温水里洗干净,回答道:“后来,我出去把他们带回来了。”
公爵洗干净毛巾, 低下头, 握住钟明的脚踝让他踩在自己的膝盖上,用毛巾擦拭起来:“墓碑在后山。如果你想去, 我改天带你去看。“
湿热的毛巾贴在小腿的皮肤上,钟明细微地颤抖了一下,低头看着公爵的发顶,点点头, 道:“我想去的。”
他默了默,又低声道:“他们看起来是很好的人。”
公爵闻言,抬起头, 脸上浮现出一点清浅的笑意,凑近在钟明的侧脸亲了一下:“是啊。”
钟明温顺地接受他的亲吻, 眼眸在浓密的睫毛间闪着细碎的水光,静静地看着公爵。
他这个样子,就算一句话也不说,都能让人感觉到他的情绪。像是缓缓散发出一层柔光。
公爵忍不住又亲了他一下,低声道:“没关系,我已经不难过了。”
时间是良药,也是最有力的武器,他的情绪和记忆在漫长的时间中都变得模糊。如果不是收藏着那副油画,他恐怕连双亲的长相都已经不记得。
公爵心里很明白,他早在漫长的时间中扭曲成了一个怪物,
但是钟明很乖,他抬起手环住自己的肩,用柔软的嘴唇贴在他的耳鬓旁,不遗余力地用温暖的怀抱安慰着他。
公爵在他展现出的柔情前几乎感到了羞愧。但这并不妨碍他接受钟明柔软的安慰。
他伸出手,环住钟明的腰,感受着钟明略烫的额角贴在他的脸侧。
“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真相?” 钟明略带抱怨地在他耳边说:“他污蔑你,你也不解释。要是我真的相信了怎么办?”
公爵没说话,只是沉默地抱着他。
钟明抬起手,摸了一下男人浓密的鬓角,小声道:“真笨。”
他觉得公爵老是故意装神秘,像只锯了嘴的葫芦,什么都不说。有人向他泼脏水他也就站着任人家泼。殊不知像卡佩这样的人公爵见了不说上千也有几百,他早就习惯了,根本不可能去与他们争辩,来一个杀一个就是。
况且,公爵并不觉得自己有玛丽夫人口中那么可怜。他们杀了他的父母,他便踏平了他们的国土,这很公平。至于什么恶魔之子一类的话,他从来就没有在意过。
但是公爵很享受钟明的怜惜,于是什么都没说。保持着半跪的姿势,双手紧紧环住钟明的腰,感受钟明像安抚一只皮毛丰饶的大狗一样抚摸他浓密的发顶,还时不时低头亲他一口。
“你那个时候才十五岁,打仗是不是很可怕?”
钟明低声问。公爵抬起眼,他可以不说话,但真要让他说违心的话以讨得钟明更多的怜惜,还是有些难度。公爵沉默了一会儿,勉强道:
“还好吧。”
钟明光是想想就觉得可怕。对于一个从小只喜欢读书的少年来说,战争应当是很残酷的。他觉得公爵有逞强的嫌疑,于是低下头,捧起公爵的脸在他眉眼处亲了亲:
“真可怜。”
公爵顺着他的力道抬起头,喉结一动,呼吸沉了些。
钟明自顾自地可怜他,没主意到男人的眼神变暗了些许。下一瞬,一双手按住了他的腰。不知使了什么巧劲,钟明一下子向后倒在了床上。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公爵的脸便出现在他上方,手撑在他脸庞,俯身下来吻住他的嘴唇。
钟明猝不及防地被亲了个正着,连呼吸都轻了些。一时没想到要反抗。
因为发烧,他的体温很高,公爵的嘴唇有些凉,轻柔地含了一下他的下唇:“讨厌吗?”
钟明微微睁大了眼睛,他烧得有点糊涂,而且现在正是心疼的公爵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看见公爵燃烧着热意的双眼,心软了下来,垂着眼眸没有挣扎。
公爵的动作下一瞬便覆了上来。
钟明被迫仰起头,长发在丝绒的红色的床单上散开,纤细的脖颈做出吞咽的动作。
房间里响起些许布料的窸窣声,钟明感到公爵胸口垂下的领带垂在自己的锁骨处,磨擦中产生些许痒意,他忍不住抖了抖,哼了一声。
公爵动作一顿,短暂停止亲吻他,抬手拉开领带,将那片轻飘飘的布料扔下床,接着又俯身下来。
钟明呼吸了没几口便又被堵住,皱起眉挣了两下。公爵用手按住他的肩膀,钟明便软下来,任由他怎么样了。
房间里的壁炉尽职尽责地燃烧着,但房间里温度的上升却不只有它的功劳。
钟明满脸通红,已然软成了一滩水,什么都不知道了。在轻微的水声中,公爵松开按在他右肩上的手,向下移动,手指放在了他领口的第一颗扣子上。
然而就在这时,两声敲门声响起。
钟明被吓了一跳,猛地睁开眼睛。公爵蹙起眉,发出一声很轻的闷哼。
见没人回应,门外响起一个陌生的男声:“公爵大人。”
钟明急促地喘息了两下,意识到门外的可能是医生。公爵显然也想起来了,他顿了顿,放开钟明,撑在他身边起身。
钟明张着唇,在极快的一瞬间看到公爵舌尖上一点细小的伤口。他刚才把对方咬到了。
公爵脸上没什么异色,他站在床边,眉目间涌动的情绪很快消失,朝门外道:“进来。”
大门上的门把动了动,一个人推门进来。和钟明料想的一样,这个陌生男人穿着白大褂,右手提了个医疗箱,确实是医生。
医生是个蓝眼睛的白种人,不知为何神情有些微缩,耷拉着肩膀,一副做贼的样子。
钟明两手撑在床上,试图直起身去看医生,但公爵转过身,正巧遮住了他的视线,伸手托住他的背,将他扶起来靠在自己肩上,抬手捻去钟明眼角处的一滴眼泪,手掌捧住他潮红的脸蛋,回头对医生道:
“你过来吧。”
医生双手提着医疗箱,缩着肩膀站在门口。闻言才开始战战兢兢地往里走,在经过壁炉的时候,他突然感觉自己踩到了什么,低头一看,是一条做工精良的羊毛领带,此时正委委屈屈地掉在地上。
医生脚步一顿,抬起头,看到了公爵松开的领口。
下一瞬,钟明看到这个医生脸上露出经过控制后依旧抑制不住的惊骇表情。他明白对方在惊讶什么,禁不住红了脸,低下头靠在公爵肩上闷闷地咳嗽起来。
公爵皱着眉,伸手拍了拍钟明的背部,抬头瞥了医生一眼。
医生这才一个激灵,低下头,忽略那条领带,几步走到红色的大床旁边。
“您、您好。” 他的声音中有些颤抖,极其小心地看了公爵怀中的钟明一眼:“请问病人是这位吗?”
“嗯。” 公爵点了点头,手托住钟明的下巴,让他转过脸:“应该是着凉了。”
医生的视线落在钟明的脸上,嘴在短暂地变成’O’状 —— 居然是个亚洲小美人。
医生还没来得及多看两眼,就感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他转过眼,直接对上了公爵漆黑的两只眼睛。他没什么表情,但是医生却莫名从他脸上读出,这个大BOSS的耐心即将告罄。
他打了个抖,立刻低下头,去翻医疗箱:“受凉了是吧,嗯,我看看——”
公爵看着他慌乱的动作,眉头紧皱。他还特意叫送个医术好的进来。
钟明生病又被按着亲了一通,脑子成了浆糊,现在才慢慢回过神,抬眼便见金发的医生举着一个仪器,对准他的额头’哔’了一下。
“唔。” 那仪器上的灯闪了几下,变成了绿色,医生低头看了看屏幕上的数字,道:“体温有点高啊。”
体温?钟明睫毛一颤,抬起眼,这才意识到仪器是体温计。
这时医生已经收起了体温仪,在医疗箱里面翻找一番,拿出一只压舌板和一个小型手电筒,对钟明道:“请张开嘴。”
这是医生的固定操作,钟明顺从地张开了嘴。
医生用压舌板低着他舌根,按开手电筒往里一朝,立刻道:“咽喉有炎症啊。”
他现在神情镇定了许多,医生的专业素养超过了面对副本大Boss的恐惧,眯起眼睛朝钟明的口腔里看,突然’咦’了一声:
“怎么舌根这么肿?”
钟明一顿,立刻闹了个大红脸。连公爵的动作都略微僵了一下。
医生是个愣头青,没意识到突然古怪的气氛,尽职尽责地用压舌板碰了碰钟明略微红肿的舌头,问道:“痛吗?”
钟明用微哑的声音说:“……不痛的。”
“那应该没事。” 医生点点头,收回压舌板,按灭手电,抬头对钟明道:“确实是普通感冒,就是体温有点有点高,给你打一针退烧比较好。”
钟明脸颊通红,闻言,顿了顿:“……可以不打针吗?”
医生皱了皱眉,看了公爵一眼:“最好还是打一针。体温老是降不下来的话,比较危险。”
公爵闻言,垂下眼,用手摸了摸钟明的头发,道:“还是打一针。”
钟明只好点了点头,看着医生低头,从医疗箱里拿出一只针管,和一小罐药水。针管和药水的包装上都写着密密麻麻的英文小字,被塑料密封包裹着。
钟明眉尾一跳。医生手上的东西,再加上刚才的体温枪,全部都是现代的东西。
这个医生不是副本里的人。钟明暗暗道。
医生将针管插进小罐的药水瓶中,抽出药水,抬头对钟明道:“请把袖子挽起来。”
注射要在上臂。钟明穿的衣服不太好挽袖子,公爵只好将他的衣领解开,从肩膀褪下来。
医生非常专业,没有看不该看的地方,拿着针管刺入钟明上臂的皮肤。他注射时手很稳,钟明几乎没有感觉到多少痛意,同时,他的注意力全在地上的医疗箱上。
白色的医疗箱上印着一个红十字。医生穿的白大褂上仔细看去,似乎左胸的口袋下方还写着一排小字。
还没等他看清楚,医生收回了针,动作利落地将一只棉签按在钟明右臂的针孔上:“好了,用力按住五分钟。”
不肖他抬手,公爵就已经按了上去。他抬眼向医生道:
“还需要吃什么药吗?” 说完还补了一句:“他这两天咳得有点厉害。”
医生正将针筒和药瓶回收好,闻言表情又有点怪异起来,他顿了顿,才低下头,在医疗箱里翻找起来:
“嗯、咳嗽是吧……我看看。”
最终他从医疗箱里面掏出了一小瓶粉色的糖浆,递给公爵:“这个,一天两次。有助缓解咳嗽。”
他看了一眼钟明,轻咳一声:“我再留点消炎药吧,看他嗓子和舌根都挺肿的。”
钟明:……
这医生看起来二十岁出头,人高马大,有点像那种没几个心眼子,刚大学毕业就一股脑地加入世界组织,最大的梦想是世界和平的那种白人青年。
而他的谈吐也印证了这一点,自以为将神情藏得很好,但两个清澈的蓝眼睛老是在公爵与钟明之间转来转去。
公爵倒是没说什么,他接过药,浅浅扫了一眼,抬头问:“他的热度今天能下来吗?”
医生道:“应该是可以的。如果明天还没退烧的话——”
他本来是想说就找他再打一针,但是突然想起这里是在副本里面,顿时噎住。
公爵看着他:“那就请你在这里再留一个晚上。”
医生显然是没想到还可以有这种操作,神情顿时变得惊骇,张嘴想要说什么,然而公爵已经先一步道:“进来。”
门被打开的声音响起,马修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的视线在钟明身上一顿,接着转向满脸惊慌的医生,微微俯下身:“请跟我来。”
医生张开嘴又合上,看起来想说什么又不敢说。最终还是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跟着马修走了出去。
钟明的视线一直跟着他到门口。等到大门被关上,他也没看清楚医生的白大褂上到底写了什么。
“在看什么?” 公爵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第073章 深处
钟明收回视线, 抬起头看他,也懒得试探。做的这么明显,想来公爵也没有要隐瞒他的意思。
果然, 公爵低头亲了亲他:“害怕治不好你,从外面找的医生。”
闻言,钟明的睫毛微微颤了颤,知道这个「外面」指的是副本外。那个医生显然不是玩家, 却也能进来。这个副本里一定有他不知道的通道。
他追问道:“是什么地方来的医生?”
公爵这时又不不说话了。他拥住钟明, 低头亲吻他的额角:“等你好一点了再让他走,有什么不舒服立刻跟我说。”
他答非所问的技术现在是越来越娴熟了。
钟明噎住, 知道他是不打算跟自己说了。垂下眼,低声道:“卡佩那样污蔑你我都没有相信,你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之前的事情?我会有自己的判断的。”
公爵的手拂过他的头发,对这件事避而不谈:“少说点话,对你嗓子不好。”
钟明见状, 知道他是铁了心不告诉自己任何事。刚刚打的那一针药效上来, 他头有些晕,懒得和公爵再争论, 遂低下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公爵无比爱怜地拥着他亲吻,用哄小孩似的语调道:
“真勇敢,不怕打针。”
钟明有点昏昏欲睡,懒得跟他说话, 任由男人细碎的吻落在自己脸上。
五分钟过去了,公爵抬起手,扔掉沾了点血迹的棉签, 见见钟明上臂处留下了一个红色小血点,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有点可爱。他看了一会儿, 低下头,在他圆润白皙的肩头吻了吻。
钟明本来还沉浸在思考中,被这一下弄得抖了抖,回头瞪着公爵——对方冲他笑了笑,道:“把衣服换了睡一觉吧。”
钟明将他的手拍开:“我自己换。”
公爵点了点头,’唔’了一声,人却没动。
钟明瞪着他,略有些红的嘴唇拧紧,感觉这个人在他们亲过以后更变态了。刚才就不应该亲的。
公爵很会看他脸色做事,从善如流地放开他,从床上站起来:“睡吧,有什么事就叫人,我就在门外。”
说罢,他转过身朝门口走,在经过那条领带时俯下身,动作自然地将它捡起来。钟明看到那条领带,呼吸一滞,脸又有点红。幸好公爵没有多做停留,走到门外,为他掩上门。
·
钟明睡了一觉,等再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医生的药很管用,钟明一醒来就感觉身上舒服了一些。他眨了眨眼,转过视线,看向被关着的门,故意咳嗽了一声。
果然,下一瞬脚步声在门口响起。卧室门被打开,公爵出现在门后:“醒了?”
他问。钟明点点头,公爵走进来,坐到床边,自然地伸出手贴了贴他的脑门:“好点了。”
说罢,他俯下身,用自己的额头贴在钟明的额头上,皱了皱眉:”还是有点烫。“
钟明还没有完全退烧,他自己知道,应当是退烧针的效果还没有完全发挥,到明天早上应该就会顺利退烧。
公爵扶着他,让钟明向后靠在床头上。玛丽夫人端着餐盘,拿来易消化的食物和调了蜂蜜的温水。
钟明面前摆了一个木制的小桌子,第一次享受到了如同英国贵妇人一般可以在床上吃饭的待遇。
玛丽夫人站在床边,看钟明还是吃得不香,拧起眉,低声嘟囔:“……外面人的药,有用吗?”
她性格保守,非常不相信外面的人。但是她用惯了土办法有些血腥,公爵肯定不会同意。
以前,感冒发烧都是靠自己痊愈,或者就是放血。
公爵坐在床边,从医生给的药瓶中拿出两片药,道:“脸色比之前好多了。”
他虽然一直呆在这里,但是对外面的事情还是有所了解的。玛丽夫人闻言也不再反对。钟明就这温水服下药,在公爵喂他治咳嗽的糖浆时却皱起了眉:
“好苦。“
钟明扭开脸,被苦得紧皱起眉。喝了好几口蜜水才将嘴里的苦味压下去。
公爵见状,竟直接拿过药自己喝了一口。
玛丽夫人瞪大了眼睛:“公爵大人!”
钟明也惊讶地看着他,见公爵咽下那口糖浆,眉头紧锁:“怎么这么难喝。”
见他没什么事,玛丽夫人长出一口气,略微不赞同地看向公爵:“您也太不小心了。”
“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想要我的命。” 公爵看起来不太在意,他将糖浆倒到一个小汤匙上,递到钟明唇边:“来,良药苦口。”
钟明:……
他被迫乖乖吃了药。抬眼看向两人:“我想下楼走走。”
公爵还未发话,玛丽夫人便皱眉道:“不行!走什么?病还没好呢。”
公爵用沉默附和玛丽夫人的话。钟明见两人不同意,看了眼关上的卧室大门,收回视线,垂下眼道:“我只在家里走走,不会出去的。”
闻言,玛丽夫人和公爵都顿了顿。
钟明用「家」称呼这座大宅,他们是很乐意听的。玛丽夫人的神情肉眼可见地柔和下来,有点动摇地看了公爵一眼。
“那也不行。”
公爵沉声道。他向玛丽夫人偏过脸:“我想现在楼下应该比较乱。”
玛丽夫人一顿,接着立刻点头附和:“是。那些玩家乌糟糟的。”
这是坚决不让他出去的意思了。钟明敛下眼,揣摩这其中有几成是抱有不想他与那个医生接触的目的。面上,他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
见钟明摆出如此可爱的表情,公爵的神色柔和下来:
“乖一点。”
他伸出手,摸了摸钟明的脸,用哄孩子的语气说:
“等你好了,我再让他们带你出去玩,这次去远一点。”
钟明垂着眼,用侧脸蹭了蹭男人干燥温暖的手心,闷闷地’嗯’了一声。公爵的神情更加温柔,微笑着拥住他,低声问:
“还想睡吗?想不想听故事书?”
玛丽夫人在旁边冷眼看着,觉得当初公爵如果对艾伯特或者琼有现在的一半耐心,那两位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钟明睡了一整天,现在倒是没有困意了。公爵陪在他床边,还真念起了故事书。
钟明靠在枕头上,看着壁炉里暖色的火光映在公爵脸上,为他苍白的皮肤染上些许暖色。他单翘着一条腿,坐在深红色的丝绒椅子里面,身后的窗子外面正簌簌落下白雪。
这个画面莫名地让钟明联想到圣诞夜。他先前用’家’形容这个大宅是抱有复杂的目的,但现在竟真从气氛中汲取到了些许甜美的安全感。
男人低沉的声音非常优雅动听,钟明听了一会儿,渐渐生出了睡意。
然而就在他即将快要闭上眼睛之时,公爵的说故事的声音突然停住。
钟明睁开眼,便见他偏过头,不知将视线投到了什么地方。
片刻后,公爵扭过头。
“没事。” 他微笑着伸出手,摸了摸钟明的头发:“先睡觉,我出去一下。”
钟明团在被褥中,浅浅地打了个哈切,向公爵点了点头。
见他如此乖巧地躺在床上看自己,公爵笑了笑,将故事书放到一边,俯下身亲了亲钟明微翘的嘴唇:“我一会儿就回来。”
这个亲吻只是轻轻贴着,浅尝辄止,但男人亲他嘴巴的动作已经很熟练了。
钟明猝不及防地被他吃了豆腐。看着公爵直起身,没什么威胁性地瞪了他一眼。
公爵的回应是爱怜地伸手摸了摸他的侧脸。转身走去了房间。
待他离开了以后,钟明闭上眼睛,蜷在床上等了一会儿,接着低头咳嗽了两声。
没有脚步声响起。公爵彻底离开了。
钟明在黑暗中’唰’地睁开了眼睛,接着走下床,到浴室之中,扭开了水龙头。
水流的声音在浴室之中响起。
钟明单腿跪在浴缸边,接了一整盆冷水,抬起手——
“唰”
冷水被他自己从头浇下。钟明的长发被打湿,顿时如同水鬼一般。
接着,他走出浴室。来到窗户边,抬手打开了专门为防寒所铸造的,极其厚重的两扇玻璃。
大宅的寒风顿时呼啸而入,吹在钟明湿淋淋的头发上。
钟明在刺骨的冷意之中打了个抖,闭上了双眼。
·
第二天清晨,钟明又发起高热来。
彼时,公爵才从外面回来,一进卧室便见钟明烧地两颊通红,在被窝里发着冷汗。
医生迷迷瞪瞪地被叫起来——他被安排在了一楼的某个房间里。前一天夜里他被自己身在Boss关副本的恐惧所折磨,直到天蒙蒙亮才堪堪睡着。刚没睡多久就被叫了起来,急急忙忙地赶到钟明床边。
‘哔’
体温枪得出一个比前一天更高的数字,于著名医学院毕业,毕业后在战场上当过多年无国界医生的金发青年皱起眉:
“这不应该啊?”
他百思不得其解,打着手电筒一看,钟明的喉咙肿的不像样子。金发医生眉头紧锁,想不出是什么原因,回头朝公爵道:
“药按时吃了吗?”
公爵坐在床边的红色丝绒椅中,右手放在扶手上,食指不断敲击着,道:“吃了两次。” 他又补充道:“粉色的那个味道不好,他吃的少一些。”
医生往床头柜上一看,治咳嗽的药少吃一点,按理来说是无伤大雅的。他疑惑地皱起眉,见钟明烧得满脸通红的样子,果断道:
“还是再打一针。”
钟明被扶起来,靠在公爵肩头,上臂的皮肤上多出一个针孔。他人在半昏迷中,只在针扎进来的时候哼了一声,眼睫颤动了两下,却没能睁开眼。
公爵揽着他,右手抚在钟明的右脸上,手心贴着高热的皮肤上,眉头紧锁。
医生收回注射器。看见公爵眼中不作伪的关心,默默长大了嘴。
他往日里对这个恐怖屋大BOSS有的想象大多更贴近于那种游戏里面不可名状的怪物。没想到「公爵」居然是个如此英俊的男人,还有个这么亲密的伴侣。
医生正兀自震惊着,就听到公爵低沉的声音响起:
“现在怎么办?”
医生打了个激灵,回过神,对上了公爵漆黑的眼睛,对方正目光沉沉地看着他。医生登时感到一缕寒气从背脊窜上——这个大BOSS的眼神不比他以前在战场上见过的那些恐怖分子暴虐,却让他不自觉地产生恐惧。像是古旧阁楼中一道不经意出现在你身边的黑影。
医生开口的时候声音都是抖了:“他、嗯……咳、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再观察一下,隔四个小时打一次退烧针。”
公爵面色阴沉,医生看了眼在他怀中病得气若游丝的亚裔美人,自己也有点心虚,声音越来越小:“打过三针,不管怎么说热度都该退了——”
再不退,他就把医生执照撕下来吃了。
公爵从他身上收回视线,抬起手摸了摸钟明被冷汗打湿的额角,道:
“麻烦在这里再呆一天。”
他这样说道,动作轻柔地将钟明放回被子里。背后,医生的表情如丧考妣,虽然他刚才就隐隐感觉到自己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了,但还是抱有一丝侥幸。现在听到公爵真的说出来,他的心彻底死了。
他额头冒汗,满脸惨白,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气道:“那……那组织那边——”
公爵看了他一眼:“我会通知他们。”
金发医生闻言,视死如归地闭上了嘴。
公爵垂下眼,看着躺在床上,双颊潮红,略微痛苦地蹙着眉头的钟明,凝视了他片刻。接着伸出手,用手心擦拭他汗湿的额头。
片刻后,敲门声响起,医生扭过头,看见是昨天领他到房间里面的金发男仆走了进来。
公爵转身,对他们道:“麻烦你们在这里陪到他醒来。”
马修点头称是。医生战战兢兢,也跟着点了点头。
公爵的目光在他们身上一顿,接着转过身,离开了房间。
房间里顿时只剩下马修与医生两人。
他们分别坐在两把椅子,等在床边的两侧,气氛很沉默。医生在这窒息般的空气中坐立难安,和一腰背挺止,像个士兵般一动不动的马修不同,医生安静了两分钟便坐不住了。他一会儿抬手挠挠鼻子,一会儿扭头去看窗外,终于在五分钟后,他忍不住偏过头,看向马修面无表情的侧脸:
“哥们儿,你叫什么名字?”
他主动介绍自己:
“我是亚瑟,亚瑟·安金森”
马修抱着手臂,腰背笔直地坐在椅子上。闻言,他瞥了医生一眼,接着便收回了视线,重新看向钟明。半点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亚瑟医生自讨没趣,很尴尬地低下头,伸手在鬓角处挠了挠。
这里的NPC都好冷漠啊。E人医生被冻得直发抖。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敲门声突然在门外响起。
医生’噌’地一下转过头,两只蓝眼睛里面射出好奇的光芒,手搭在椅背上就想站起来。
然而马修先他一步站了起来,扫了眼他:“等着。” 便抬脚走向门外。
亚瑟看着他的背影,不得不坐回了原处,门口的方向传来些许说话声,似乎是有另一个男性在门口,于马修产生了什么争执。
过了一会儿,略沉的关门声传来,马修似乎走到了外面,亚瑟彻底听不到交谈声了。
房间里面只剩下他自己。
亚瑟回过头,在寂静之中坐着,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马修回来。
他没事干,只好抬头去看卧室里面的摆设和装饰,屋内精致而复古的陈设让他啧啧称奇,仿佛回到了几个世纪之前。
打量完屋子,亚瑟没处可看,回过视线,落在了不远处全红色的床上。
床上的病美人安静地躺着。亚瑟实在无聊,用一只手撑着下颌,视线往他病恹恹的脸上看。钟明的脸颊潮红,人事不知地躺在枕头,呼吸声浅道几乎听不见,在睡梦中眉心都微微蹙着,好不可怜。
但还是很美。亚洲人的皮肤很细腻,像是易碎的白瓷,五官在他看来都是小巧而精致的。
亚瑟的视线看向他小而饱满的嘴唇,视线向上,滑过他挺翘精致的鼻尖。他用一种欣赏新奇事物的眼神探索这位公爵的亲密伴侣。
他的视线再往上,落在美人因为高烧而略微泛红的眼皮上。
下一瞬,他蓦地对上一双乌黑的眼睛。
钟明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第074章 工作
亚瑟顿时愣在了当场。
他看着那两颗玻璃珠子一般乌黑柔亮的眼睛, 脖子肉眼可见开始变红,接着,那红色肉眼可见地漫上他的脸颊。不出一分钟, 医生整个人便红得如同个大番茄一般。
“……对、对不起。”
他腾的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很不好意思地说:“我不是故意要看你的。”
钟明缓慢地眨动了一下眼睛,道:“没关系。”
亚瑟医生站在原地,肢体动作有些僵硬。他从小到大都是个三好青年, 还没干过偷窥别人被抓包的事情。
钟明看他无措的样子, 朝高大的青年弯了弯眼睛,主动从床上坐了起来, 抬手去拿床头边放着的蜜水,喝了一口。
亚瑟站在原地,逐渐冷静了下来,见钟明行动自如,眉锋骤然一挑:“……你没事?”
钟明将水杯放回到小桌上, 抬头看向他, 用低哑的声音道:“倒也算不上没事。”
发热是真的,他的喉咙也肿的几乎说不出话, 只是没到之前完全起不来身的地步。亚瑟不是笨人,脑袋转得很快,立即反应过来:
“你是故意生病的?”
他是说为什么昨天烧已经褪下去了,今天又突然发热。
亚瑟从犄角旮旯里捡起医生的职业素养, 立刻皱起了眉头,十分不赞同地看向钟明。
感冒虽然是小事,但这样反复发烧对身体很不好。如果不得到及时控制, 对心脏和肺都有影响。
他紧皱着眉:“你为什么要这样?”
钟明回答:“我想让你留久一些。” 他低下头,咳嗽了两声:“对不起。”
亚瑟闻言愣住。这句话从字面上来看是容易让人想入非非的, 但亚瑟还没有自大到认为他们两个头一回见面的人会有什么干系的程度。
他疑惑道:“什么意思?”
钟明没有解释:“我们的时间不多,公爵怀疑我,所以才会让马修跟着一起。”
亚瑟没听懂,愣愣道:“啊?”
钟明直截了当地说:“我想问问你,你是从哪里来的医生?”
亚瑟听得云里雾里,见钟明的视线看向自己的右胸处,他低头一看,了然道:“我是无国界医疗组织的医生。”
他将右胸口的衣服扯起来,朝钟明展示上面的标志,抬起头,怕钟明不知道,还解释道:“你知道国际红十字会吗?我们是红十字会下面的组织。”
钟明点了点头,道:“我知道的。”
他紧接着追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进来?亚瑟一愣,反应过来他是说怎么进入副本的事情,便回答道:“怎么进来这里的?坐船啊。”
钟明登时愣住。隔了片刻,他才追问道:“坐船?你从灰湖上坐船来的吗?”
亚瑟道:“灰湖?那片灰色的湖叫灰湖?” 他说:“不管叫什么,我就是从那片湖上坐船来的。”
钟明闻言,睫毛颤了颤,沉默下来。
亚瑟从他的眉目间看出几分端倪,问道:“有什么不对吗?”钟明抬起眼,摇了摇头:“没有。”
亚瑟皱着眉头,钟明这反应,分明就是有事情不对。他皱起眉:“你问这些干什么?” 他再没心眼,此刻也看出了不对。那个大BOSS公爵对钟明很爱护,钟明却要故意装病,还要支开那个男仆和他说话。
亚瑟一根筋的脑子转过几圈,疑惑地朝钟明问:“你不是这里的NPC吗?”
钟明抬起眼,看向他,没有回答。
亚瑟觉得他神情有些复杂,却说不出复杂在哪。他张开嘴,还想再问,这时门口却响起了脚步声。
亚瑟闭上嘴,坐回到椅子上。马修的推开门走了进来,脸上还带着点怒色,在看到钟明时,他神色一滞,接着勾了勾唇角:“你醒了?”
钟明有些虚弱地靠在床头,轻轻咳嗽了一声:“刚醒。”
他看向马修,小声问:“公爵大人呢?”
听他这样问,医生眉尾一跳。幸好他背对着马修,没别对方看出端倪。马修走进来,将蜜水端起来,递到钟明手里:“公爵大人出去了,叫我来照看你。”
他全程忽略了坐在一边的医生。钟明垂眼接过水杯,抬头看他:“你刚才去哪了?我听到争吵声。”
马修一顿,微皱了下眉头,又松开,道:“没什么。李逸之找上来,几个玩家挑事。”
他没有多说,在这件事上,他和公爵是一条战线的,他们都不想钟明和李逸之走得太近。
钟明闻言,也没追问,低头喝了口水。
见他如此乖巧,马修的神情缓下来,又伺候着钟明服下药片和糖浆。到了这他想起医生来,回头看向亚瑟:“医生,他的身体怎么样?”
亚瑟抬起头,神情还有些游移不定:“哦、我来看看。“
马修见状,眯起眼睛。这外面的医生怎么跟喝醉了酒似的?亚瑟站起来走到床边,查看了一下钟明的喉咙,皱眉道:“炎症还在——” 他说到这里,看了钟明一看,短暂的停顿之后,道:“还需要观察几天。“
他将’一天’改成了’几天’。闻言,钟明心绪微动,与亚瑟短暂地对视了一眼。马修没有怀疑,只是有些忧虑地蹙起眉:“严重吗?”
亚瑟收起手电筒,轻咳一声,道:“重倒是算不上,只是需要时间静养。”
他这句话也没有完全说错。钟明反复将自己折腾病,头一次容易治,再一次就难了,需要慢慢调养。
马修质疑的目光在医生身上一转。觉得这个外来的愣头青没什么要骗他的理由,只是医术可能不太行。回头冲钟明道:“那就再睡一会儿吧。”
医生带来的西方药比华国的药剂量更大,钟明确实睡意上涌,顺势躺回到床上。
钟明在床上又躺了一天,挨了三针,热度终于在傍晚褪了下去。
公爵回到大宅后,因为不放心钟明,怕他半夜温度又烧上来,硬生生地坐在钟明床边守了他一整晚。
钟明半夜里模模糊糊地睁开眼,便看见他坐在床边看书,发觉他的动静后,男人看过来,冲他笑一笑,伸手用手背试一试钟明额头上的温度,再帮他掖一下被角:“睡吧。“
钟明会在他低沉而柔和的声音下缓缓闭上眼睛。感受着男人修长的手指抚过他的鬓角。不管真病还是假病,这个人的陪伴确实让他很安心。钟明闻着壁炉中煤炭燃烧的温暖香味中闭着眼睛,陷入深甜的梦乡之中。
第二天清晨,钟明能下地了,但嗓子还是哑的。
因为他不论如何都想下去走走,公爵同意他工作半天,但是午饭之后必须回房间休息。
钟明病了两三天,身材消瘦了些,他穿着一身宝蓝色的裙子,站在高大威猛的男仆堆里,腰似乎更细了。
李逸之的视线一下一下往他身上飞,终于忍不住,在给仅剩下的几个玩家放完饭后,偏过视线看向钟明:“你病好了吗?”
钟明抬头,朝他道:“还没有。”
他说了三个字,李逸之的眉毛立刻要飞到天上去,夸张地说:“哎呦,听听这小嗓子哑的——” 说罢,他悄悄伸出手碰了碰钟明的左手:“这次可受了大罪了。”
钟明的眉梢微微一动,攥住了手心里的纸团,垂眼看着李逸之不着痕迹地收回手:“少贫嘴。”
李逸之挑了挑眉,现在才真的开始贫嘴:“我昨天被马修狗血淋头骂了一顿,还受伤了,你还不心疼心疼我?”
钟明抬眼看他,不觉得马修是会出手打人的人,道:“受伤?伤到哪了?”
李逸之略低下头,朝他指了指自己的眉锋:“他推我。我的头撞到墙上了。”
钟明看他撩起额角的头发,露出下方一块小到不能在小的红痕。
钟明:……
李逸之看他不为所动,难过地耷拉下眉眼:“你都不心疼我。”
钟明瞥了他一眼,道:“那等公爵回来我去请他将你治好。”
李逸之神色一僵,立刻放下手站直了身体,道:“那还是算了。” 正巧这时,他又从余光里看到马修的身影出现在转角处,立刻脚底抹油:“那个啥,我先走了。”
钟明好笑地看着他的背影。现在玩家少了,男仆们干活也逐渐松懈下来,没了之前的草木皆兵,每天找到空子就摸鱼。
马修走过来时,见钟明一个人站在餐桌边,皱了皱眉,加快脚步朝他走过来:
“怎么站着?” 他看着钟明略微苍白的脸色,道:“找张椅子坐着吧。”
钟明轻咳了一声,摇了摇头,道:“没事。”
他这两天在床上躺得骨头都要酥了,下来站站反而好受些,且他也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虚弱。说话间,他抬起眼,这才发觉马修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是在这又呆了一夜的医生。
亚瑟看起来还没睡醒,明明是来餐厅吃饭的,却还是穿着白大褂,右手提着医疗箱。
马修将他领到餐桌边就不管了,自顾自地跟钟明说话,他说:“头还痛吗?”
钟明道:“不痛了。”
“嗓子还痛吗?”
钟明抿了抿唇:“还有一点。”
马修看他垂着眼睛,柔柔弱弱的样子,怜爱之心大起。钟明平日里也很漂亮,但是现在周身萦绕着一股病气,脸庞消瘦了些,倒更显出五官的轮廓,白皙的脸上艳光四射。
他很想抬起手碰一下钟明的白皙的脸颊,但想到公爵说过的话,克制住自己,低声道:“公爵说了,到十二点立刻就得回去。”
钟明点了点头:“我知道的。”
马修见他乖顺的样子,很想伸手揉搓一下他白嫩的脸蛋。于是待他走后,钟明便得到了一大把五颜六色的糖果。
钟明:……
还真把他当小孩了?
钟明将糖果往兜里一揣,抬头,便见亚瑟杵在那,有些手足无措,眼中带着和其他玩家格格不入的清澈。
钟明看他一眼,走到他身边,低声道:“请把箱子给我吧。”
“……哦、好的。” 亚瑟如梦初醒地看向钟明,见他低头接过医疗箱,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麻烦您了。”
“不麻烦。” 钟明垂头为他拉开椅子:“请坐。”
亚瑟受宠若惊地坐下来。见钟明拿着医疗箱转过身,将它放到了一旁的柜子上,略微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没想到钟明居然是这个大宅里的仆人。他满以为钟明是公爵夫人。
别误会医生,他当然知道钟明是男的。只是他见公爵对待钟明的方式,心里将他放到了大宅女主人的位置上。
钟明将医疗箱放好,复又走回到他身旁,轻声细语地说:“把外套也脱下来吧。”
亚瑟一愣,这才想起自己还穿着白大褂。他呆呆愣愣地站起来,张开手臂让钟明将它脱下来,挂在一旁的衣架上。他看着对方在裙装下格外窈窕的背影,神色几变,对大Boss公爵有了新的揣测。
待钟明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他才回过神,有空看了看其他坐在桌上的玩家。
他来得晚,其他人已经吃完了,但都坐在桌边没走。亚瑟的视线转过一圈,从他们脸上看到一种深沉的压抑,那种眼神比他在战场上看到的匪徒还要可怕些。其中一个挑染着紫色头发的亚裔男最让人心惊,他整个人蜷缩在椅子上,深深低着头前后晃动,时不时发出一声神经质的笑声。
亚瑟听不懂华文,不知道他在嘟囔些什么。只是他有些时候切换成英文,听到「枪」、「道具」一类的单词。
可能是被他嘟囔烦了。坐在他身边一个牧师打扮的男人突然用力拍了面前的桌子,眼神阴冷地瞥向他:“闭嘴。”
巨响之后,那紫头发的年轻人停了一会儿。但没多久,他又发出一声大笑,并且笑得前仰后合。
脸色惨白的牧师见他如此疯魔的样子,下颌线绷紧,脸色也非常阴沉。
亚瑟不敢多看他们,赶忙接着低头的动作移开视线。这整桌都不像正常人。亚瑟开始坐立不安,他盯着自己的皮鞋看了一会儿,抬起头,看了眼墙壁,再看了看华美的吊灯,最后看向了坐在自己身边的人。
所有人当中,似乎只有在他旁边的这个亚洲青年显得比较正常。
“你好。” 亚瑟看向他,汲取了昨天的教训,没有一开始就介绍自己的名字,而是道:“今天……天气挺好的。”
那青年转过脸,冲他笑了笑,看了眼窗外:“是。难得出太阳。”
见他回应,亚瑟大大地出了口气。他是个热情的人,得到了回应便立即伸出手,道:“我是亚瑟。”
那青年唇边始终啜着一丝温和的微笑,回握了一下他的手:“你好,我叫金元。”
“哦,那我叫你金吧。“
亚瑟道。不怪他乐意和金元说话,金元坐在这群人中间,脸上没有半点紧绷感,姿态是一骑绝尘的沉静自如。
金元微笑道:“您是医生?”
亚瑟道:“是。”
金元点了点头。亚瑟见他是个能沟通的正常人,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问他:“你们……都是这里的玩家?其他人怎么了?”
金元看了他一眼,接着视线在其他人身上扫过,道:“他们……收了点刺激。”
亚瑟皱起眉:“什么刺激?”
他对这个游戏的了解不多。只知道通关之后会有丰厚的奖金,然后副本里面的怪物特别危险。这才他被派来,一方面是因为只有他年纪最轻,不像其他同事一般上有老下有小,而且他胆子大且好奇心重,脑子一热就进来了。
金元闻言,神情微微变了变。接着,他笑了笑,道:“这您还是不要知道的为好。”
亚瑟困惑地皱起眉。
就在这时,脚步声响起。亚瑟回过头,便见钟明的身影自走廊中出现,手上端着一只餐盘,走到他身前,弯腰将餐盘放下。
亚瑟看着面前热腾腾的饭菜,眼神立即亮了起来。他已经整整一天没吃过任何东西了——没什么其他原因,单纯是因为所有人都把他忘了。
他用极快的语速赞美餐盘中肥嫩的白香肠,随即立刻埋头苦吃。
这时,钟明的声音于他旁边传来:“您要咖啡吗?”
亚瑟刚咬了一大口吐司,闻言抬起头,含混不清地道:“嗯……嗯、麻烦你了。”
钟明闻言敛下眸,为他的杯子里倒满热咖啡。
在食物蒸腾的香气中,亚瑟有些怔愣。因为他的母国人口老龄化严重,他已经想不起上次受到这种待遇是什么时候。美食配美人,让亚瑟的神经都有些酥软。
就在这时,金元的声音响起:“我能也要一杯吗?”
跟着他的声音,牧师也说:“我也要。”
钟明收回咖啡壶的动作一顿,转过身,给金元面前的杯子也倒满了咖啡,再朝下一个人走去。亚瑟在大口朵颐的同时也没忘记观察他们,他有些疑惑地发现,钟明的脸色似乎变冷了些。
也许是不耐烦被使唤吧。亚瑟心想。
其他人早就吃完了。于是便形成了整张桌子上的人都看着亚瑟一个人吃的局面。但他本人不知是没注意到还是不在意,依旧吃的很开心。
青年吃的很快,但动作并不粗鲁,看起来就让人举得他胃口很好。钟明看着他蓬松的金发随着吃饭的动作在空中一荡一荡,觉得他像只奋力吃狗粮的大金毛。
他敛下视线,在卡佩面前的杯子里倒满咖啡,没有理会对方阴沉的注视,在倒完后便转身离开。
卡佩的视线一直粘在他背后,直到钟明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后,才收回来。
他伸出手,刚想端起面前的咖啡杯,便感到食指突然碰到了什么东西。
卡佩低头一看,便见咖啡杯的盘子下面,不知何时被放了一个小纸团。
第075章 仪式
卡佩走出餐厅, 进入到走廊里时,便看见钟明抱着手臂靠在栏杆上。
他正侧着头看走廊上垂挂着花篮中的月季花,身后玻璃窗外射入阳光, 轻柔地洒在他的侧脸上,连他纤细浓密的睫毛上都照满了金光。
卡佩看着他,心情很复杂。从一开始,他便将钟明视为因为心智不够坚定而被恶魔蛊惑的人。偏偏钟明还十分固执, 看起来不管怎样都不愿意同公爵切割, 所以他们才会想利用对方,达到靠近公爵的目的。
然而现在, 一切他的认知都被颠倒了。
卡佩自己还在混乱之中,但他确实在钟明面前感到一丝隐秘的羞愧。或者说是一种雄性尊严被损伤的羞耻。
他神情几变,看着钟明缓缓从花上收回了视线,看向他。
“我的信仰也许有所偏差。” 还没等钟明开口,卡佩便率先道:“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是个好人。”
这个「他」自然是指公爵。钟明看着卡佩梗着脖子的样子, 没说话。卡佩等不了一秒, 便急赤白脸地说:
“如果他真的有嘴上说的那么珍视你,就不会让你来做这种仆人的活。” 他仰着下巴, 声音冷硬:“而且他并不信任你——那个叫马修的男仆在做什么,你不会没察觉吧?”
钟明没说话。也许是他沉默的态度鼓励了卡佩,对方挑了挑眉,继续说下去:“说到底, 他不过把你当成一个好控制的小玩意儿罢了,你有想过他对你没兴趣之后你会怎么样吗?”
卡佩说罢。面色阴沉地盯着钟明,等待着他的反应, 仿佛想要通过他的表情证明什么一般。
钟明静静看着他,白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破绽。
卡佩的呼吸略微发沉。
半响后, 他见钟明微微张开唇,道:“我在你的饭菜里面下了东西。”
卡佩愣住,
钟明看向他,道:“你给我的「圣水」,我放在你的早餐里了。”
他轻柔的声音消散在空气中。
卡佩的脸色大变,咽喉滚动两下,整张脸缓慢变成了青色。下一瞬,他头上的青筋暴起,垂在身侧的右手张开又握上,这样几次三番后,卡佩终于忍耐不住,跑到走廊的窗户边去用力扣自己的咽喉。
“呕——”
听着床边发出的呕吐声,钟明纤长的睫毛颤了颤。窗户外清风抚过,花香掩盖了不少呕吐物的味道。他等了片刻,才走到卡佩身后,看着他弯下身体,拼命将自己胃里的东西吐出来的样子,开口道:
“我骗你的。”
卡佩呕吐的动作一顿。
片刻后,他僵硬地转过头,抬眼看向钟明。他这几天休息的不好,眼窝深深地陷下去,脸色苍白如鬼魂。钟明垂下眼看他,声音很轻柔:“我看你早上也没吃什么,难受吗?”
卡佩的大脑艰难地转动,嘴唇颤了颤。钟明继续道:
“只吃进去那么一点就慌成这样。” 他语气和缓:“那个圣水根本不是你说的能麻痹公爵的药。”
他看着卡佩道:“那是可以杀他的毒药是不是?”
钟明直视着卡佩的眼睛这样说道。卡佩的眼珠子已经不转了,看起来像是灵魂出窍一般。片刻后,他缓缓地眨动了两下眼睛,接着转过身,用背靠在墙壁上。
他抬起手,按住自己的眼睛,用力地吸了口气,接着放下手,看着钟明道,脸色几度变幻。他知道钟明对公爵有感情,如果直接给对方毒药,钟明不一定下得去那个手。所以将毒药谎称是有麻痹作用的圣水。一旦钟明动手,公爵确实就会死亡。
但很显然,他小瞧了钟明。对方比他预想到要更加谨慎耐心。
卡佩吐得胃都有些抽痛,想起自己刚才狼狈的模样,自觉他的脸已经是被钟明扯下来扔在地上踩了。他的脸色几经变幻,眉尾不自觉地抽搐。
钟明神色平静,对他道:“这种东西凭空编不出来,你手上一定也有「圣水」。”
他伸出手,很理直气壮地说:“给我。”
卡佩看着钟明伸到自己面前的白嫩手掌,眉尾狠狠一跳,有种想要将他拉过来,用力在手心揉碎的冲动。
他垂在身边的手微微一动,却还是克制住了自己,沉声道:“我为什么要给你?”
钟明没有收回伸出的手:“我知道关于出口的线索。”
卡佩的神色一愣,脸色几变。但现在他学乖了,知道自己但凡露出一点破绽就会被钟明利用,遂收敛神色:
“什么意思。” 他抬起下颌:“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的目的是杀掉他。”
这个「他」自然是指公爵。卡佩依旧是一副清高刚烈的殉道者模样。钟明的视线在他身上扫过两遍,嘴角很浅地勾了一下,道:
“看你刚刚吐得那么用力,应该也是不想死的。” 钟明道:“再说,你就算死了也杀不了他。”
卡佩闻言,眉尾抽搐了一下。脸色变得青白。自卡佩的道德标准来看,他刚才近乎于狼狈的求生欲是一种对于自己道义的亵渎。
这时正好到了整点,窗外沉重的钟声晃荡着,变成旋涡装传来。
钟明轻柔的声音随着钟声传入他耳中:“你还是想活下去的,对吗?”
随着时间的变化,光线换了个角度,从卡佩背后照过来,模糊了他的表情。窗外簌簌落下新雪,他垂在身边的手缓缓抬起,伸入自己的衣服口袋之中。
衣物摩擦的轻微窸窣声响起,一只绿色的瓶子落入钟明手心。
‘咚——’
最后一声钟声落下,卡佩看着钟明收回手,粉色的唇角卷起,露出一点可人的微笑,忽而感觉自己是跟魔鬼做了交易。
·
亚瑟·安金森觉得自己真是倒大霉了。
虽然他从小就是个胆子很大的小孩,但不管他做多么冒险的事情,幸运女神似乎始终都站在他这边。
小学三年级时,亚瑟从电视上看到特技摩托比赛的画面。只见穿着酷帅骑装束的选手骑着摩托,于U型的赛道上加速,最后高高腾空,在空气中翻滚一周,最后稳稳地落在地上。小亚瑟看得眼热,就偷偷骑上了自己父亲的山地自行车,准备在屋顶上复刻这一动作。
他牟足了劲骑车,从屋脊上飞驰而去,结果是理所当然的,他的自行车只转过一般,就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他摔下去的角度正好是背朝下,后脑狠狠摔在了地上。
但幸运的是他正好摔在了干稻草堆上,逃过一劫。
所以虽然他顶着一头一脸的鼻血被姐姐骂了个狗血淋头,小亚瑟依旧坚信幸运女神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但是这几天,女神好像出差了。
在早饭后,亚瑟医生装模作样地帮钟明看了病,还是说他病没有完全好,需要静养。钟明很配合地咳嗽起来,之后的下午,钟明就呆在房间里休息。
花了五分钟问诊就结束了。接下的一整天亚瑟都没事干,只好乖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第二天也是一样。
他早晨起来,餐桌上又是一片死气沉沉的场景。紫头发的年轻人还是像个疯子,不停地用头撞桌板,咚咚咚地吵的人吃不下去。
直到钟明的身影出现在一楼,他才停下来,变成了嘴里低低的嘟囔。亚瑟特别留意他的神情,发现他的眼神一直若有若无地黏在钟明身上。
那眼神阴恻恻的,看着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亚瑟皱着眉头,觉得这个游戏里大部分的人都怪怪的。只有这个叫金元的韩国青年还算正常。这几天亚瑟基本上只和他交流。
“金(Kim),你们在这个游戏里面多久了?“
见他朝对方问道。金元回过头,他嘴角啜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道:
“我们?接近两个月吧。”
亚瑟高高地挑起眉,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他的嘴张开又闭上,看了看四周,还是忍不住低声问:
“那你们……什么时候能通关?”
金元脸上的笑容不变:“不知道。” 他见亚瑟表情震惊,耸了耸肩膀:“或许明天就通关了也说不一定。”
亚瑟对他良好且稳定的精神状态感到震惊。他无所事事地在这里呆了两天,就已经有点待不下去了,这些玩家居然可以呆这么久。
他好奇地向前倾身,问:“你是怎么保持这么良好的心态的?”
金元闻言,神色微微一顿,接着弯了弯嘴角:“主要是靠互相帮助吧。” 他说着,拿出脖颈处的十字架:“我从小信奉基督教,这也帮助了我很多。”
“啊——” 亚瑟的嘴长成’哦’状。他出生在一个相对保守的社区,虽然自己的家庭并不信奉宗教,但是受社区的影响,对信仰虔诚的人还是比较有好感。他真心诚意地说:
“你们在这种环境里还能彼此支撑,真难得。” 亚瑟瞪着一双亮闪闪的蓝眼睛道:“等你们通关之后也不要忘记彼此,我相信你们会成为一辈子的好朋友。”
人生毫无挫折的白男能量扑面而来,他的真挚而热情的表情让金元脸上完美的微笑都有一瞬的凝滞。
他看得出亚瑟是真心诚意地相信了他说的话,金元顿了一瞬,接着嘴角的笑容更大了些:“我们每天傍晚都会组织一次活动,您如果想的话也可以来参加。”
“是吗?”
热衷于各种活动,当战地医生时也不忘表演B-box的亚瑟喜出望外,两条眉毛都要扬到天上去了:“在哪?我今晚一定来。”
金元朝他笑了笑,刚要回答就像是突然注意到了什么似的抬起头。亚瑟见状,也回过头,就见钟明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们身后。
亚瑟与对方乌黑的眼睛对上视线,呆呆地张开嘴,不知道为什么钟明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钟明不轻不重地看了他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将手中的一大瓶橙汁’砰’的一声放在了桌子上。
在场没人要了橙汁。
亚瑟被碰撞的声音吓了一跳,意外地看向钟明。金元微微挑起眉锋,抬头看向钟明:
“我没说什么。”
钟明连眼神都没有给他,自顾自地拿起果汁瓶,往亚瑟的玻璃杯里面倒上果汁。橙色的液体有点太满,已经快漫出来了。
亚瑟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倒果汁,时不时疑惑地去瞥钟明的脸色。他不知道这个举动在华国文化之中有’吃这么多都堵不上你的嘴’这个意思。
另一边,金元叹了口气,向后靠在椅背上,冲亚瑟扬了扬眉锋:
“他不太喜欢我。”
他的语气中带着些许无奈,仿佛是拿钟明没办法一样。亚瑟闻言,下意识地想点头,却在钟明的眼神下生生顿住。
到底为什么瞪我?亚瑟摸不着头脑,等到钟明转身走了,视线还一直粘在他背后——亚洲人的情绪表达太含蓄,让他整天都在用心揣测钟明的心情,大蓝眼睛瞪得都要从眼眶里掉出去了。
这时,他身后的金元叹了口气,从椅子上站起身,说道:“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晚上就来看看吧。”
金元笑着说:“就在餐厅里。”
亚瑟虽然一根筋,但多少还是从钟明刚才的态度里揣摩出了什么。对方应该是不愿意他和金元多有交流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亚瑟还是下意识地选择相信钟明,他道:
“好,我考虑一下。”
对于他这种委婉的拒绝,金元似乎不太在意,只是微微笑了笑,没说什么便转身走了。
但真到了傍晚,亚瑟又坐不住了。他一个身高直逼一米九的高大白人,委委屈屈地坐在一米五的床上,看着面前不到十个平方米的小房间,坐立难安。
这里真的太无聊了!
没有网络,没有手机,甚至连个活人的响也听不到
亚瑟低下头,抬手用力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实在憋不住,还是开门走了出去。
他带着自己的医疗箱,在心里想道,他只是去看一眼,也不干什么,万一有人需要治疗呢?亚瑟这样想着,穿过寂静无人的大堂,晃晃悠悠着来到了餐厅门口。
餐厅的门紧闭着。
亚瑟向右看去,见窗户被窗帘遮的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见。
到底是什么活动,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亚瑟皱起眉,心中生出些许疑惑。他看向紧闭的餐厅门,下一瞬,门突然被打开。
金元的脸出现在门缝后方。看到亚瑟,他仿佛惊讶般地扬了扬眉:
“医生,你来了。” 他眉眼弯弯,带着笑意道:“欢迎。”
“嗯……嗯。”
亚瑟点了点头,下意识地往他身后看去。餐厅里面好像没有开灯,非常昏暗,亚瑟只勉强看到了一闪而过的蜡烛光芒。
就在这时,金元向左迈出一步,挡住了他的视线。
亚瑟一愣,接着皱起眉:“你们这是在搞什么活动。” 他想了想,道:“怎么这么黑?不会是那种小女生的睡衣派对之类的吧。”
金元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笑了笑,直接转身进入了房间内:“进来说吧。”
他没有硬拽着金元往里走,而这种态度反而更加勾起人的好奇心。
亚瑟站在门口,略微停顿了一下,看着餐厅中略微闪烁的烛光,最终还是抬起脚,走了进去。
·
另一边,钟明坐在床上,手上拿着一本书正看的入神。就在这时,一点勺子冰冷的触感贴在他的嘴唇上。
公爵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张嘴。”
钟明的视线还粘在书页上,下意识地张开嘴。舌头第一个接触到勺子里粘稠的液体,钟明立刻皱起眉。
“嗯。”
他哼了声,头往后撤,偏头躲开勺子。
装满了粉色糖浆的勺子顿在空气中没动。坐在床边的公爵看着钟明拿着书偏头不理他的样子,顿了片刻,接着将勺子在空中动了动,道:“先吃完药再看。”钟明装作没听到的样子,自顾自地将小说翻过一页。
下一瞬,他手上一空。钟明愕然地抬起头,便见公爵将书放在了床头柜上。
钟明:“你干什么?”
公爵回过头,没有理会他的坏脾气,将勺子递到他的嘴边:“先吃药。”
钟明看了他一眼,垂眼看着勺子里粘稠的粉色糖浆,俯下身轻轻抿了一口。
他还含着勺子的前段,公爵就皱起眉:“喝完。”
钟明想要吧勺子往外吐的动作一顿,只得将所有糖浆就含进嘴里。五官瞬间就皱成了一团。
糖浆实在太难喝,钟明一瞬间甚至有种想要干呕的冲动。舌尖都被苦得发麻,钟明不自觉地吐出半截舌头。
“好苦。”
公爵低着头,正向勺子里倒上新的糖浆。闻言他抬起眼,神色微微顿住。
钟明轻轻吸着气,一片黑影便覆了上来。钟明微微睁大眼睛,舌尖被缠住。公爵闭着眼睛,右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钟明眸色闪了闪,也缓缓闭上了眼睛。
安静的房间里传来些许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公爵亲了一会儿,左手渐渐从肩膀落到了后腰,右手托住钟明的后脑,偏过下颌,浓密的睫毛扫在钟明的眼皮上。
钟明皱起眉,忍不住发出一点声音,偏过头推开了公爵。
“别亲这么深——咳、咳咳!”
公爵顺势抬起头,舌尖舔了舔嘴唇:“确实很苦。”
钟明低下头,依旧在咳嗽,他皱起眉——嘴里的苦味倒是没有了,但嗓子比刚才更痒了。
公爵见他咳得厉害,拿起勺子来倒糖浆。然而只倒出来小半勺,糖浆就见底了。
公爵皱起眉,抬头看了眼时间。
已经过了医生该来看病的时间了。亚瑟却连个影子都没有。
公爵回过头,将仅剩的糖浆倒到勺子上,送到钟明嘴边:“先把这点吃了。“
钟明于是将剩下的那点糖浆喝下去,看着公爵从椅子上站起来,问道:“你要去哪?”
“去找医生。” 公爵道。
他说着伸出手,摸了摸钟明的脸。钟明穿着白色的睡衣,坐在床上抬头看着他的样子实在可爱,公爵忍不住,又俯下身在他的嘴唇上亲了一下。
“先睡一会儿,嗯?“
他一边想让钟明快点好起来,一边却又有些享受对方在病中对自己的依赖。享受到一些对方的小动作他都可以装作看不见。
钟明垂着眼,顺从地接受了他的亲吻:
“……好吧,那你要快点回来。”
公爵起身的动作一顿,睁开眼,在近距离看到钟明萦绕着些许湿气的眼眸,脚底像涂了胶水般半步都迈不动。
片刻后,他伸出右手,用更大的力气地在钟明唇上亲了一下,发出’啵’的一声。
“我走了。”
他低声道。接着直起身,微微吸了口气,像是做了什么巨大的决定一般看了钟明一眼,接着转过身。
钟明看着他的背影,向后靠在床上,伸手将刚才被拿走的书拿回来。然而,他刚准备继续看,就从余光里看到公爵的身形顿了顿。
钟明抬起头,见公爵停在原地,侧头看向了空中的某处。”怎么了?“
他疑惑道。
公爵保持着看向那个方位的姿势。钟明皱起眉,能感觉他周身的气氛一下子沉了下来。
片刻后,公爵转过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我可能要离开得久一点。” 公爵道:“不要等我,先睡吧。”
说的好像我等过你一样。钟明心想,不过他没说出来。看着公爵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后方,钟明微微皱起眉。
总感觉最近公爵到外面去的次数变多了。
钟明暗暗将这件事记在了心底。
但让他老实呆着是不可能的。钟明稍微等了一会儿,接着弯下腰,突然发出了剧烈的咳嗽声。
他咳了不到两下,卧室门就被打开,马修担忧的脸出现在门后:“怎么了?”
马修快步走到床前,见钟明咳得深深弯下腰,立即抬手去拍他弓起的背部。见钟明越咳越凶,大有要把肺都咳出来的趋势,马修皱起眉,伸手倒了杯蜜水送到他嘴边:
“来,喝点水。”
“咳、咳咳——” 钟明抬起头,眼角略微发红,用带着水汽的眼睛看向他:“没用的、咳、糖浆——”
马修闻言,一转头便看见床头上已经空了的糖浆瓶子。
他当机立断道:”我去找医生。”
说罢就要起身。却被钟明伸手拽住了衣角。
“我也要去。”
马修转头,看着钟明咳得有些涨红的脸,犹豫了一下。不过带着钟明能快点找到医生也是好的,而且,现在他咳得这么厉害,马修也确实不放心将钟明一个人留在房间里。
他当即俯下身,将钟明抱了起来,向楼下走去。
两人走下楼梯,大堂里面一片寂静。马修皱着眉看了一圈,没看见那个金毛的身影。就在这时,钟明在他耳边小声道:”去餐厅。“
马修顿了顿,看了钟明一眼,他立刻低下头咳嗽了好几声,声音闷闷的,听起来像是肺也不是很好。马修的眉头顿时蹙得更紧,抱着他转过身,大步向餐厅的方向走去。
餐厅依旧大门紧闭,窗帘全部拉上,一点光都透不出来。
马修没有犹豫,抱着钟明一脚踢开了门。
随着’砰’的一声,大门被踢开,重重地甩在了墙上。
门内的景象顿时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餐厅内,长桌被推到了一边。在宽阔的空间中央,只摆了一把椅子。四周环绕着十数只蜡烛,顶端的烛火正在大门突然被打开的气流下轻轻摇曳。
在昏黄的灯光中,金元坐在蜡烛最中心的那把椅子上。
他的姿态很轻松地靠在椅背上,双手交握放在身前。暖色的光照在他白皙的侧脸上,将他精致的侧脸线条投射在身后的白墙上。
如果忽略跪在他身边的两个人的话,这个画面看起来像是某种侦探小说的开头。
第076章 仪式(2)
金元坐在椅子上, 穿着一件白色衬衫,闭着眼睛,神情非常平静。
两个人跪在他黑色的裤脚边, 他们脸色苍白,眉头紧锁,深深地垂着头,双手交握着放在身前。看起来就像是在向上帝忏悔自己罪行的教徒。
钟明眸光微微一颤, 视线落在两个人的脸上。认出了这两个人, 他们正是前几日跟在金元身后进入忏悔室的人。当日他看到一半就被冯唐带了回去,但后来听玛丽夫人说, 连同金元在内的四个人都毫发无损地从教堂里出来了。
钟明不相信他们四个人身上都一点罪孽没有,特别是不相信金元。他看着眼前这幅诡异的场景,觉得自己似乎触及到了问题的核心。
就在这时,那两个人似是被大门突然被踹开的声音惊醒,神情微微变了变。眼皮下面的眼球开始乱动, 看起来像是马上就要醒过来了。
就在他们的神情越来越不安的时候,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突然垂下,在跪于左侧的玩家头上一抚而过。
“别怕。”
金元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 声音平静而柔和:
“没什么好怕的,主在你身边。”
在他的声音下,玩家的表情逐渐变得平静。眉目舒展,看起来竟然有些祥和的意味。
钟明皱着眉看着两个玩家, 从这个画面中感到些许诡异——他们简直像是失去了意识一般。
下一瞬,金元将视线从两个玩家身上收回,略偏过头, 看向门口。
他黑眸温润,在看到马修与钟明时没有露出任何惊讶, 嘴角啜着微笑。
马修的视线在室内转了一圈,在看到那两个跪在地上的玩家时略皱了皱眉头,但很快就收回了视线,看起来对现场阴沉而诡异的画面并不太在意。
金元看了看他,很快转过视线,看向穿着睡衣,被马修抱在怀里的钟明,视线落在青年在昏黄灯光下依旧显得苍白的脸上。
“生病了要多休息。“
金元微笑着,语气轻缓:
“怎么没穿鞋,小心着凉。”
钟明是被马修直接从床上抱下来的,因此并没有穿鞋,脚上只套着一双柔软的白色棉质袜子。马修闻言眉尾一动,立即伸出手,将钟明的脚捞在了怀里,抬起下颌看向金元。
金元看见了他的动作,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
钟明则冷声道:“你把我的医生绑走了,我怎么好?”
说罢,他骤然咳嗽起来。马修将他抱紧了些,皱眉道:“医生在哪?”
他们看起来像是两个来势汹汹的入侵者。
然而金元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慌张,他转回了头,抬手在两个跪在身边的人肩膀上拍了一下。接着,两个玩家瞬间睁开了眼睛。他们像是从睡梦中醒来了一半,表情有一瞬间的茫然,接着,他们抬起头,立即看向了站在门口的钟明与马修两人。
马修很清楚地看见他们脸上瞬间浮现出一种警惕。像是自己的精神家园突然出现了外来者。他们的眼神肉眼可见地变得尖锐,’唰’地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挡在金元面前。
随着他们展现出的敌意,马修的脸色变了变,他抱住钟明的手微微一动,如果不是顾忌着怀里有人,他现在已经动手了。
金元的声音响起:“让开,他们是来找医生的。”
他的话语一出,两个玩家身上的敌意立刻一收,他们看了马修一眼,缓缓让出了路。
金元在他们身后转过头:“请跟我来。”
马修动作一顿,看了眼站在两边的玩家,抬脚向房间内部走去。
从头到尾,两个玩家都一言不发,只是沉默地盯着他们。钟明在他们的瞪视下感到些许毛骨悚然,直到他们略过两人,他还能一直感受到两道视线粘在他们背后。
钟明收回视线,看向前方。金元停在了一块空地前。
他右手拿着一只蜡烛,抬起手。微弱的烛光照亮了红色的帘子。
这原本摆着一件用来储藏餐具的柜子,现在柜子被移开,丝绒制定的红色帘子遮住了一小方空间。
钟明看到这个帘子,皱起眉头。这张红色帘子被挂起来的样子让他联想到马戏团,或者是斗兽场。
金元举着蜡烛,抬起右手,一把将帘子拉开。
其中的景象顿时暴露在众人面前。
一小块空地上,亚瑟正侧对着他们,僵直地站在那里。
他睁着眼睛。蓝色的眼眸却像是塑料珠子般,完全没有聚焦,看起来就是在瞪着空气一般。他脚下的地面上被人用红色的颜料写上了数个韩国文字,它们密集而扭曲地互相挤在一起,猛地一看几乎像是某种符咒。
亚瑟站在一片血红之中,只露出小半张侧脸,看不清神情,但从肢体上能看出他的站姿非常僵硬,状态并不正常。
饶是有所心理准备,在这样诡异的场景前钟明依旧呼吸一滞,脸上微白了白。”……操。”马修眉心紧皱,在这个场景下不禁暗骂出声:“搞的什么东西。”
金元神色如常,他放下手上的蜡烛,不紧不慢地将红色的丝绒帘子拉开,用皮筋固定在了一侧,淡声道:“医生说想要参与我们的活动。”
随着他的动作,帘子后的全景展现出来。原来亚瑟并不是在瞪着空气,他对面站着一个玩家。
该玩家看到帘子外的三人,表情非常意外。
金元朝他点了点头:“他们来找医生。”
那个玩家神情犹豫地看了两个人一眼:“可是,仪式还没……”
金元道:“没事。”
见他这么说。那个玩家闭上了嘴,向后退了一步。
下一瞬,钟明感到房间里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在极短的时间内,亚瑟的两双蓝眼睛出现焦距,他的神情有一瞬的迷茫。
然而接下来,他睁大了眼睛,抬起右手,猝然一拳揍在了玩家脸上。
突然被攻击的玩家发出一声惨叫,向右摔倒在了地上。
“Damn it!”
亚瑟眉头紧锁,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右手,接着抬起头,神情非常严肃地看向瘫倒在地上的玩家,用英文问:“你对我做了什么?”
他那一拳显然不是随便打的。玩家的右脸肉眼可见的红肿起来,他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亚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单纯热心的白人青年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他的脸色变得阴沉,侧过头去,’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
亚瑟见他流血,神情一滞。他顿了两秒,接着走上前,在不断咳血的玩家面前蹲下,将他扶了起来:
“不好意思,老兄。” 亚瑟将他扶起来,右手捏开玩家的下颌:“嘿,嘿、冷静一点。你的伤不重,只是口腔内部有出血。”
玩家依旧惊恐地看着他:“你……你、是魔鬼——”
他对亚瑟居然能这么快从那种状态下醒来,并且对他展开反击感到恐惧。实际上,亚瑟虽然从表面上那个来看是个温和而热心的普通青年,但实际上他从小就参与橄榄球,冰球,拳击等运动,还曾是大学橄榄球代表队的一员。这些强对抗性的体育训练塑造了亚瑟强壮的体魄,他绝对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好学生,不然也不能一毕业就通过层层筛选成为了一位战地医生。
闻言,亚瑟一愣,接着无奈地说:“这不太公平吧。明明是你们先攻击我的。”
玩家等着他,嘴里还在不断涌出鲜血。亚瑟见状转过头,下意识地想找自己的医疗箱:“等一下,我给你止血——”
然而他一扭头,就看见了地面上一大堆鬼画符般的文字。亚瑟愣住,接着皱起眉:“这是什么东西?”
这时,钟明轻咳了一声。亚瑟寻声抬起头,终于注意到了站在一边的钟明与马修,他惊讶地扬起眉:“钟,你怎么来了?”
钟明本想回答他,但不知是否是房间里面蜡烛的烟雾太呛人,他一张口便是一连串咳嗽。亚瑟听得直皱眉,抬眼看向在他正对面的座钟,这才发现离他应该为钟明看诊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
……糟糕!
亚瑟放下还在吐血的玩家,从地上跳起来,皱着眉头到处找自己的医疗箱。
“我的医疗箱呢!”
亚瑟像只突然失去嗅觉的金毛狗,在原地很忙地转了好几圈,到处都没找到自己的医疗箱,越找越急,期间还不小心一脚踩到了因为他突然放手而摔回到地上的玩家身上。
“嗷!”
玩家发出一声痛呼。亚瑟才停下脚步,手足无措地看向他:“哦……对不起兄弟——”
这时,钟明终于勉强制住咳嗽,皱眉对亚瑟道:“你冷静一点。” 他扭过头对冷眼旁观的金元道:“他的医疗箱呢?”
金元转过头,看了钟明一眼。接着,他向身后伸出手,接过玩家递过来的医疗箱:“在这。” 他回过头,嘴角啜着微笑:“刚才帮你放起来了。”
医疗箱与医生就像是枪支之于士兵,亚瑟看见医疗箱没丢,大大地松了口气。但就算粗神经如他,现在也感到了金元身上的怪异,他从对方手中接过医疗箱:
“谢谢。”亚瑟打开箱子,粗略地朝里一看,在确认药品还在里面后关上箱子,抬眼看向金元:“金……你口中的活动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金元面上笑容不变:“是吗。” 他语气平静:“这只是一个帮助大家找回内心平静,寻求上帝保护的活动。“
他轻声道:“如果你不喜欢,我们也不会强迫你参加。”
亚瑟闻言,神情逐渐沉下来。片刻的沉默后,他挑起眉锋:
“上帝?” 亚瑟很直接地说:“这个上帝是你?”
闻言,金元的神情一滞。他抬眼看向亚瑟,视线落在这个白人青年英俊的脸上,似乎没想到他会如此直白地提出质问。
亚瑟并不打算住嘴:“还是说你想成为下一个吉姆·琼斯*。”
此话一出,金元的神情立即产生了些许变化。他的眉眼几乎在一瞬间就阴了下来,沉默地看着亚瑟,几秒后,他张开嘴——
就在这时,钟明率先出声道:
“我的喉咙很痛。” 说罢,他又咳了几声,用带着些许水汽的眼睛看向两人:“你们还要说多久?”
闻言,金元看了他一眼,接着闭上了嘴。亚瑟愣了愣,接着转过脸看向钟明,神情缓和下来,抬脚略过金元走到他身边:
“对不起。“ 他很自然地道歉,接着看向马修:”我们快出去吧。“
马修本来不想和这个外来的医生有太多来往,但架不住在金元的衬托下亚瑟医生显得格外正常,他神色缓了缓,朝亚瑟点了点头,道:
“走吧。”
说罢,他抱着钟明率先向外走去,亚瑟拿着医疗箱跟在他后面。一路上,那几个玩家并没有阻拦他们。而是站在原地,一路目送着他们走到了门口。
然而,就在他们将要走出餐厅时,背后突然传来金元的声音。
“等等。”
马修顿住脚步,扭过头,额头上冒出青筋,看着金元的眼神中充满了杀意:“你他妈——”
然而钟明却在他怀中咳嗽了两声,抬手按住了马修的肩膀:“放我下来吧。”
马修话头顿住,皱着眉低头看向钟明。他很想直接说不行,但他不是公爵,理论上并没有资格对钟明管东管西,于是顿了半响,勉强道:
“……地上凉。”
钟明抬眼看他,道:“没事,就一下下。”
被这样用柔软的语气请求,马修的神经酥软了一下,无法拒绝,只能将钟明放了下来。钟明穿着袜子的双脚碰到地面,脚心感到略有些冰凉的温度。他抿了抿唇,被马修扶着,抬眼看向金元:
“你想说什么?”
金元很有耐心地等在旁边。闻言,他静静地看向钟明:
“你不想知道我们在做什么吗?”
他黑色的眼眸中倒映出钟明的脸。眸光闪了闪:
“我不想告诉其他人”
他仿佛意有所指般看了眼亚瑟,在对方略带厌恶的眼神下,他转过视线,看向钟明,略微勾起嘴角:“但我可以告诉你。”
金元说话的方式一如往常,一定要营造出某种「我是为了你」「你是特别的」「我只告诉你」的亲密感。半遮半掩,带着些许暧昧。
亚瑟立刻皱起眉,不赞同地看向钟明:“钟,你别——”相信这个邪*教徒的话。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钟明冰冷的声音:“我不需要你告诉我。”
钟明看着金元带笑的眼眸:“你想信什么都跟我没关系。“
金元闻言,略有些惊讶地扬起眉,他没想到钟明会这么说。然而接下来,钟明说的话更加超出了他的想象:
“但你们是怎么逃脱罪责的和我有关系。” 钟明微微眯起眼:“你催眠了那些玩家,所以他们才能从忏悔室里毫发无损地出来,对吗?”
此话一出,马修与亚瑟都惊讶地看向钟明。马修皱了皱眉,很快转过视线看向金元,很快意识到了这件事情的古怪。亚瑟则是一愣,接着恍然大悟,他找到了解释刚才自己状态的最确切的词——他确实是被催眠了!
他的记忆停止于金元邀请他进入餐厅的时候,这之后的记忆是模糊而轻飘飘的,他似乎沉浸在了一段美好的回忆之中,但是当他骤然醒来之时,那段记忆迅速地流逝,像是电脑清空内存般被抹去了。
在很短暂的一刹那间,金元脸上滑过惊讶。但很快,他的表情平静下来,很利落地承认:“是。”
“但比起催眠,我更愿意称它为信仰的力量。”
他微笑着解释道。语气举重若轻,仿佛完全没有觉得这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事情。
钟明的神情同样固如坚冰:“你催眠了他们。让他们忘记了自己犯过的罪?”
金元笑着纠正他:“不。我让他们相信那些罪责根本没有存在过。”
他的语气轻柔,回头看了眼两个玩家,道:“我让他们重新变得清白,就像他们的母亲刚生下他们时一样。”
钟明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种几乎是炫耀般的高傲。金元用一种俯视的态度看着身后的几个玩家,烛光从背后照在他的身上,他的眼中闪烁着某种冰冷的怜悯。
钟明皱起眉头。
亚瑟先是对他们的对话一头雾水,接着逐渐明白了什么,紧皱起眉。不管怎么说,听起来金元对这些玩家进行了某种程度上的操控,这必定有损于游戏的公正性,他忍不住说:
“你这样做是在为他们遮掩罪行,这不公平——”
闻言,金元回过头,看向他,神情微微冷了下来:“这里可不是考场,高材生。”
他脸上的温和褪去,五官线条带来的锐利再次占据上峰,声音冷下来:
“我们赌上了自己命,当然会不择手段。”
亚瑟被他堵了回来,登时噎住。脸色几变之间,还想开口说些什么,钟明率先开口,道:
“那你自己呢?” 钟明冷声道:“你从来没有被蜘蛛女爵攻击过。忏悔室对你也没有效果。你催眠了你自己?”
闻言,金元顿住话头。他带着浅浅内双的,宛若月牙般的眼睛微微弯起:“我就不能是个好人吗?”
听他这样说,亚瑟的表情如同吃了屎一般难看。一个看起来不知道信仰着什么奇怪的东西,催眠了三个玩家作为自己爪牙的人居然这么大义凛然地说自己是个好人——真是邪*教作风!
钟明却没有直接反驳他,而是道:“就算你是无罪的,只要有恐惧就会成为蜘蛛夫人的猎物。”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继续道:“除非——你有办法催眠自己,让心态一直保持稳定。”
这句话说出来,连马修的表情都变了变。他看向金元,如果钟明的猜测是真的,那金元恐怕是这个世界上首屈一指的催眠大师。这就不仅仅是邪*教的问题了,一个人连自己的情绪都可以完全操控,他还有什么做不到?
或者说,他还有什么是需要自己做的?所有事情他都可以通过操控别人来完成。
房间里的气氛随之一变。空气变得沉重,凝结起来,压在每个人身上。
金元对钟明的话展现出一种暧昧的态度。他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嘴角保持着一点微笑。
钟明看着他,嘴角向下抿紧。
片刻后,金元动了。他低下头,手伸进裤子右边的口袋里,拿出来了什么,接着朝钟明走来。马修第一时间挡在了钟明面前,金元看了他一眼,在对方如临大敌的表情下温和地说:
“我只是想把东西还给他。“
马修眉心紧蹙,垂下眼,在看到金元手中的东西时骤然顿住。
那是一把手枪。
金元偏过头,伸出手,将手枪递到钟明手里,轻声道:“物归原主。”
钟明握住那把枪,眉尾颤了颤。枪支在烛光下杀着寒光,正是被牧师偷走的那把。不过现在看来,当时是谁偷走了这把枪还不好说。
钟明拿起枪,食指搭在扳机上,抬眼看向金元:“你不怕我现在就杀了你?”
金元微笑着,耸了耸肩,朝钟明示意了下身后:“那你得在同时杀四个人。” 他转过头,指了指钟明手上的枪:“那里面只剩一颗子弹了。”
他微笑道:“我想这并不是使用那颗子弹最好的机会。”
闻言,钟明垂下眼,想要确认但是他并不知道怎么打开担架。在短暂思考了两秒后,他放弃了这个想法,放下手,抬眼看向金元:
“你想让我难堪?”
他不知道金元将只剩一颗子弹的枪还给自己是什么意思。
金元闻言,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怎么会,我绝没有这个意思。”
他专注地看着钟明冰白的小脸,用欣赏的眼神一寸寸扫过他五官的线条,于眼角眉梢中品味着他怒火中烧的美丽模样:
“这是个奖励。”
金元真心实意地微笑着:“奖励你没有被我骗到。其他副本还没有NPC做到这一点。”
他向前踏出半步,用几乎算是深情的表情凝视着钟明:“你很特别,好像完全不为我所动。可能是因为我不是你喜欢的哪一款?” 他笑了笑,道:“又也许是因为你太漂亮了。所以看不上我?”
*吉姆·琼斯:人民圣殿教教主,著名的邪*教头子
第077章 亚瑟
钟明看着他, 脸上的表情纹丝不动。
金元勾起嘴角,还想说什么,却突然被马修揪起衣领, 一拳打在了右脸上。
马修已经忍了有一会儿,面颊微红,额头上绷起青筋。这一拳没有留手,金元的右脸迅速浮现出淤青, 嘴角裂开渗出鲜血。但他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 反而微微偏过头,朝马修勾了勾唇角。
马修的怒气瞬间飙升至临界值, 抬手又给了金元一拳。
“嘿!” 亚瑟扑上来拦住他:“兄弟,我知道你很生气,但你先冷静一下。”
他是顾忌着后面那三个玩家,刚才金元被打第一拳的时候他们看起来已经要扑上来了。亚瑟偏头看他们一眼,粗略地估计了一下战力, 虽然他和马修能打, 但钟明还生着病,而且两拳难敌四手。
被他这么一拦, 马修松开手,金元摔倒在地上,低头吐出一口血。
钟明看着他的样子,脑中浮现出在副本里第一次见到金元时的样子。他将自己装扮成这种无害而柔弱的模样, 也许一方面是针对他,但另一方面也在不知不觉中影响了其他玩家。叶箐曾经告诉他,金元在玩家之中的风评很好。
金元吐出两口血, 抬起头,视线越过马修看向他身后后的钟明:“我以为你会喜欢温柔的人……看来是我错了。”
金元的眼中烛光闪烁:“公爵对你怎么样?你喜欢坏的?”
闻言, 钟明还没说什么,马修推开亚瑟,一脚踹在了他的腹部。金元整个人顿时如同虾一般蜷缩起来,吐出一口酸水。
这下,房间里的气氛登时一变。他身后的玩家怒吼一声,朝马修扑来,他表情极为狰狞,看起来像是失去了理智的野兽。亚瑟反应很快,向右跨出一步,一拳放倒玩家,回头瞪向马修:
“走!”
马修垂在右侧的手动了动,看了蜷在地上咳嗽的金元的一眼,回身抱起钟明。亚瑟跟在他们后面,靠自己高大的身形一把推开玩家,’砰’的一声关上餐厅门,再拉过一张餐桌抵住。
木门后还在不断传来砰砰砰的,□□撞在门上的响声。
亚瑟心有余悸地倒退几步,看着大门打了个冷颤:“哇,简直像是丧尸一样。”
马修抱着钟明,右手托住他的后背,视线凝在木门上:“这件事必须告诉公爵。”
钟明双手勾着他的肩膀,闻言眼眸微微闪烁,抬起头,刚想说什么,视线突然越过马修的肩膀看到了什么,神情顿时凝固。
亚瑟不明所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在楼梯的拐角处看到了一个高大的男子的轮廓。
他安静地出现在那里,半边苍白的面孔出现在月光之下:“什么事?”
马修抬起头,惊讶地看向他:“公爵大人。“
他看着公爵走下楼梯,向他们的方向走过来,有些意外:“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对话间,公爵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闻言,他偏过视线,看了马修一眼。马修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立即闭上了嘴。而且他还正抱着钟明出现在了一楼。按理来说,他应该在公爵离开的时候看住钟明才对。
马修感到压力,看着公爵面无表情的脸,神情变得有些紧张,额头泌出些许细汗:“对不起。我本来是——”
他话还没说完,钟明突然低下头,伏在他的肩膀上开始激烈地咳嗽起来。他呛咳的声音在安静的大堂之中回荡,公爵抬起的右手顿在空中,看向愣在后面的亚瑟。
亚瑟如梦初醒,立刻上前,扶着钟明坐到一边的椅子上。接着蹲下身打开自己的医疗箱,一顿翻找之后拿出了一个机器,戴到钟明的脸上。
机器上面的灯闪了闪,细腻中的雾气从机器中散出。钟明吸了一口气,咳嗽立刻停了下来。
公爵紧皱着眉头,他看不懂眼前的机器。但是看钟明在几次呼吸之间,脸色好看了很多,他的眉头松开些许,朝亚瑟道:“这是什么?”
亚瑟一手拿着机器,抬头向公爵道:“这是雾化治疗。机器能把药物变成细小的雾滴,比较易于吸收。”
公爵点了点头,走到钟明身边,手放在他肩膀上:“好点了吗?”
钟明带着雾化器,呼吸了几下,抬起眼点了点头。公爵不知道机器的运行原理,看着钟明戴着面罩,烟雾几乎覆盖了他的整张脸,皱起眉,将他耳边略微湿润的头发抚开到耳边。
钟明自烟雾中抬起眼,对上公爵漆黑的眼睛,看清了其中的忧虑与怜惜,心下一颤。
其实他的咳嗽有演的成分。但公爵像是真的担心了。他看起来像是个不懂医学,只能在病床边干着急的家长,不过表现的比较含蓄。
钟明有点心虚地垂下眼,在途中看见公爵的手,突然注意到了上面的东西,视线登时凝住。
在公爵苍白的手背上,有一缕蓝色的湿痕蜿蜒而下。
钟明的声音被闷在雾化器下,含糊不清地问:“……这是什么?”
公爵闻言低头,看到了自己手背上的痕迹,神色不着痕迹地一变,放下手。
但马修已经看到了那道痕迹,脸色立刻大变:“公爵,您受伤了?”
钟明顿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公爵皱了皱眉,看向马修:“没事。”
闻言,亚瑟抬起头看向公爵:“嗯?您受伤了吗?我可以一起帮您看一看——”
他这么说着,突然看到了公爵手背上蓝色的血液,登时话头一顿,直接咬到了自己的舌头,痛得低下头捂住了嘴。
血居然是蓝色的!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他几乎忘了这个男人是副本大BOSS这件事。而今天他手背上明晃晃的蓝色再次提醒了亚瑟——站在他们面前的这个男人是个非人类。
现场的氛围顿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公爵的神色暗了两个度,缓缓收回了看向马修的视线。
马修今天第二次说错话,脸色略微苍白地站在一边,心里已经在想实在不行就卷铺盖回家和帮老母亲种地。
钟明眼睫颤了颤,抬眼看向公爵。对方也看着他,黑沉的眸色将情绪掩饰地很好。但从绷紧的唇角和下颌线条能够依稀看出,他现在有点紧张。见他这个样子,钟明不知为何想起了上前他目击到艾伯特在雾气中追杀玩家,对方也是这样一副表情。
钟明将雾化器拿来,轻声道:“严重吗?”
公爵一愣,接着神情微微松下来:“不严重。”
钟明将雾化器递还给亚瑟。看了公爵一眼,有些怀疑地问:“你伤到哪里?痛吗?“
公爵垂眼看着他:“不痛。”
钟明皱了皱眉。血都流到手上了还说不痛。他轻声道:“还是让医生看一看吧。”
亚瑟骤然被点名,神色变了变。脑子里已经出现了类似《异形》等恐怖电影里外星异形黏黏糊糊的伤口。说不害怕是假的,但亚瑟还是勉强维持住了医生的职业操守,朝公爵道:
“咳。我可以试一试——”
然而公爵根本没看他。而是朝钟明道:“我没事。”
说罢,他低下头,右手在手背上扫过,那道蓝色的湿痕立刻消失。钟明皱了皱眉,有些不满。上次他只是踩到了公爵的触角,对方就叽叽歪歪个不停。现在真受伤了倒是一个字都不说了。
公爵放下手,抬起头,看向亚瑟:“好了?”
亚瑟回过神,有些口齿不清地回答道:“这次疗程结束了。雾化每天做早晚做两次就好。”
公爵点了点头,伸出右手将钟明从椅子上抱起来,向亚瑟伸出左手:“药。”
亚瑟闻言愣了一下,但很快了解了他的意思,低头从医疗箱里拿出粉色的药瓶递给公爵。公爵接过药,抬头往楼上走。
钟明伏在他肩头,小声问:“你手不痛吗?”
公爵单手抱着他,低头对他微笑,道:“不痛。”
亚瑟与马修站在楼下,抬头目送着他们两个往楼上走。马修缓缓地松了口气,庆幸公爵看起来没有要追究他责任的意思。然而下一瞬,他的神情突然一僵。
亚瑟还有些混乱,突然在余光之中注意到马修的身体僵了僵,转头问:
“怎么了?”
马修没有回答他,神情顿时变得有些沮丧。宽阔的肩线缓缓地垂下来,像只犯错后被主人责怪后的大狗,在原地站了片刻,也没有理会亚瑟,抬脚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亚瑟看着他的背影,不明所以,感觉这整个大宅里的主仆都跟打哑谜似的。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安静的大堂中,片刻后突然注意到了什么,回过头,看了眼被桌子抵住的大门。那里的动静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
钟明被公爵一路抱进了卧室里。他被放在红色的大床边,公爵用手握住他的脚踝,将袜子脱下来,看到上面的污渍时,皱了皱眉。
钟明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袜子上的些许血迹。
他眉尾一颤,立刻意识到了这个污渍是从哪里来的。刚才餐厅地板上的韩文,并不是用红色颜料写的,而是用的鲜血。
公爵抬头看了他一眼。
钟明从他的表情中敏锐地感受到了公爵现在的心情不好。他张开嘴,刚想说些什么,就被公爵的动作打断,他站起来,将钟明的脚塞进被窝里:
“躺下。”
钟明被他按着肩膀,顺着他的力气躺下来。眼神有些不安地看向公爵,停留在男人没什么表情的脸上。
公爵为他掖好被角,便在床边坐下来。随手拿起钟明读到一半的书,刚翻开便发现书页还停留在他离开时的位置。也就是说,在他离开后不久,钟明就走出了这个房间。
公爵动作一顿,看向钟明。
钟明被他看得有点心虚,抿了抿下唇:“我……喉咙很难受,所以才去找医生的。”
公爵定定看了他一会儿,伸手将书本放到一边,道:
“马修会自己去受罚。”
钟明一愣,道:“为什么?“
公爵回过头,目光微冷:“因为他没看住你。”
钟明噎住,微微睁大了眼睛。
公爵继续道:“他没有做好自己的工作,当然会受到惩罚。”
说罢,他伸出手,在钟明的额头上一抚而过:“我告诉过你不要去管那些玩家,他们很危险。为什么不听话?”
钟明看着他,确定自己刚才感受到的情绪是正确的。在公爵回到大宅,站在楼梯上看到他出现在楼下时,应该就有点生气了。只不过当场没有发出来。
这个人总是把情绪藏得很深,但并不代表好糊弄。
钟明沉默良久,脸上的愕然逐渐消失。
片刻后,他抬起眼,直视进公爵漆黑的双眼,轻声道:“什么叫看住我?”
公爵闻言,动作略微顿了一瞬。他抬起眼,看着钟明略带些执拗的眼睛,手指不紧不慢地滑过他浓密的黑发,声音放缓了些:
“因为你生病了,需要静养。”
他修长的手指带着些安抚的意味,轻缓地抚过钟明柔顺的长发,其实是很舒服的。但钟明偏头避开了他的手:
“我不需要人看着。”
他抬眼看向公爵:“我不是你的宠物。”
他这句话说的几乎是有些严厉了。
公爵的手顿住空中,半响后,他垂下眼,视线细细扫过钟明神情紧绷的脸,顿了顿,缓声道:
“当然不是。” 他俯下身,轻轻吻了吻钟明的额角,轻声哄他:“我只是想要你快点好起来。不是说等你好了,就再让人陪你出去玩吗?”
然而钟明并不买账,抬起眼道:“我不想要有人看着我。你把马修撤走。”
闻言,公爵的神情冷了些,他看着钟明,像是忍了一下,但没忍住,最终还是冷声道:
“不行。”
钟明看着他,冷声道:“那我要医生陪着我。”
公爵看着他,脸色变了变,低声道:“我想他不需要时刻呆在这里。”
钟明的热度退下去之后,公爵就不让亚瑟随时呆在床边了。只规定他每天定时三次来问诊。显然,公爵对于这个外面来的医生抱有警惕,不太希望钟明与他有过多的交流。
钟明提高了声音:“那我不舒服了怎么办?马修又不能治病。”
见他大有要闹起来的趋势,公爵皱起眉,缓缓从胸前里面吐出一口气,耐心地说:“这次是我的失误,以后我会让人看住医生,他会一直在。”
现在不仅要看住他,还要看住医生了。
如果说钟明刚才的怒气有三分是装出来的,现在他是真的有点生气了。
钟明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不要。”
公爵看着他,胸膛缓缓地起伏。
两人隔得很近,不大的空间内逐渐漫上些许火药味。公爵神色晦暗不明,这已经是他们第三次因为这件事吵架,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他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抬起手摸了摸钟明的发顶:
“那你想怎么样?”
他的动作非常轻柔,漆黑的眼睛中却神色黑沉。钟明感到男人的手从自己的后脑滑到后颈,似是无意般,略微粗糙的指腹抚过他的后颈。
钟明下意识地颤了颤,他抬眼看着公爵,并没有退缩:
“我不要人看着我,我要在这里自由地活动。”
公爵看着他,漆黑的眼睛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暗中涌动。
在他看来,他与钟明的关系好不容易有了进展。对方在接受他的亲吻时又乖又听话,公爵并不想破坏他们之间的感情。而且钟明正在生病,他不想跟对方吵架。
不管从理智还是感情上而言,他都应该答应钟明的请求,
但是另一边,公爵似乎有人在他耳边低吟,让他关住钟明,锁住他,让他再也不能去做那些危险的事情。他垂下眼,看着自己手下,钟明雪白的小脸,生怕这片雪花在他不知道的什么地方悄悄融化了。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公爵收回放在钟明后颈处的手,伸出食指,滑过青年白皙如瓷的侧脸。
钟明被他指尖的温度冷得一颤,下一瞬便听到公爵道:
“好吧。”
他最终还是屈服了。钟明眉目微动,下意识地松了口气。然而他这口气还没完全松下来,就听到男人道:
“三天后,医生必须走。”
公爵用拇指滑过他细腻的脸颊,用不容拒绝的声音道:
“如果治不好,他就再也别走了。”
钟明登时愣住。他废了极大的力气,才勉强克制住了自己的表情,没有露出破绽,皱眉道:“病又不是想治就能治好的。”
公爵的视线在他脸上转过一圈,收回手,俯下身在钟明的嘴唇上亲了亲:“这就看他了。”
他的吻非常轻柔。钟明却莫名地打了个抖,闭了闭眼睛。
公爵直起身,神情又恢复了往日的柔和,伸手在钟明的耳鬓便摸了摸:“睡吧。”
说罢,他从床边站起,转身离开了卧室。钟明一直看着他,直到整个卧室陷入了昏暗之中,神情才猛地沉下来。
·
亚瑟医生当晚回到卧室后,做了一整晚被长满触角的怪物追着的噩梦。早上起来的时候一脑门都是冷汗。
因为昨天的事情,他今天特别注意,早早地就到四楼的卧室恭候为钟明看诊。
他戴着听诊器,另一端贴在钟明的胸膛上,专心听着里面的声音,道:“肺部炎症好了很多。”
他收起听诊器,拿出做雾化的机器,边为钟明戴上边道:
“雾化再做两次——“
他说到这里,话头突然一顿,抬起眼去看钟明的表情。钟明隔着面罩看他,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亚瑟睁着湛蓝的大眼睛,露出了了然的表情,暗中向钟明比了个’OK’的手势,回头对坐在角落里的公爵道:“雾化要再做五次,虽然炎症好了很多,但是咳嗽的症状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缓解。“
钟明:……
他用复杂的眼神看着亚瑟,白人青年的侧脸上全是坚定的自信。殊不知再’过一段’时间,他就彻底凉了。
墙角处,公爵坐在红丝绒的椅子上,右手抵住下颌,看向亚瑟,脸上没什么表情,左手的手指在木制的扶手上点了点:“知道了。”
钟明觉得他说的不是知道了治疗方案,而是知道了亚瑟的死期。
天生乐观的亚瑟医生丝毫没有察觉到房间里气氛的暗流涌动。他很开心地为钟明做完雾化,收起医疗箱,转身要走时,突然被钟明从后面叫住:
“等等。”
亚瑟脚步一顿,回过头,见钟明坐在床沿上,正低头穿上鞋:
“我跟你一起走。”
亚瑟一愣,接着有些高兴地扬起眉:
“哦,好啊。”
钟明穿戴整齐,走下床,洁白的裙摆轻轻扫过暗红色的地毯,来到他身后,仰头对亚瑟道:“走吧。”
亚瑟低下头,他没与对方站着靠的这么近过,第一次发觉钟明的身高只到自己的肩膀处。这让对方仰起脸看着自己的样子更加可爱,亚瑟觉得穿着白裙子的钟明看起来就像只在八音盒里跳舞的娃娃。
亚瑟心神震颤,主动为钟明拉开门,看着对方走出去。
然而,就在钟明要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停下脚步,侧过身,看向坐在角落里的公爵。
“公爵大人。” 他拉起公爵的右手,俯下身,在男人的嘴角上落下一吻:“我下去了。”
“嗯。” 公爵半垂着眼睛,接受了他的早安吻,反手握住钟明的右手捏了捏:“注意安全。”
亚瑟看到这亲密的一幕,神情怔愣。他呆呆地看着钟明直起身,走出房间,回眸看向他:“医生?”
亚瑟这才如梦初醒。抬脚要跟上钟明,就在这时,一道视线突然从身后向他投来。亚瑟脚步一顿,偏过头,对上了公爵漆黑的眼睛。
对方平静地看着他,双眼如一汪深潭。
亚瑟却从他的眼中感到了什么东西,他皱了皱眉,转身跟上钟明。
卧室的门在他身后关上,亚瑟提着医疗箱,跟着钟明走下了楼。一路上,他都试图向钟明搭话,钟明却一直没理他。亚瑟忍了许多次,才在走到餐厅门口的时候,弯腰看向钟明的侧脸,道:
“我刚才做的蛮好的吧?”
亚瑟笑着道:“虽然我那样说,但你的病其实已经快好了。肺部的炎症已经消了,但是这两天要注意饮食,坚持吃药。”
到了这个地步,钟明不得不停下脚步。偏头看向他,直接道:“我的病必须要在三天内好起来。”
亚瑟闻言,愣了愣。接着困惑地皱起眉,一只手撑在钟明身侧,声音低了些:
“可是,你不是想——”再多病些时间吗?
他话还没完全出口,钟明便略显刻意地打断他,道:
“公爵大人说,你三天之后必须离开。”
亚瑟又是一愣。接着,他的第一反应并不是高兴,而是将眉头蹙得更紧。
三天后就能离开。这句话要是放在几天之前,亚瑟听到会感到十分高兴。但是现在,他却下意识地感到了忧虑。
这个游戏比他想象的还要黑暗。邪*教,教唆,被逼出精神病的玩家,还有公爵和钟明之间微妙的关系——
亚瑟皱着眉头,突然冷不丁地问道:“你想和他在一起吗?”
钟明一愣,道:
“谁?”
“那个公爵。” 亚瑟皱着眉,眼中是不作为的关切,很严肃地问:“你是真心实意地想跟他在一起的吗?”
钟明呼吸一滞,飞快地看了眼楼上:“当然。”
亚瑟看着他,微微眯起眼睛,正要开口说些什么,肩上却突然多了一条手臂。
“诶诶——” 李逸之轻快的声音突然插入他们之间,他伸出两条手臂,一只揽着亚瑟另一只揽着钟明,微笑着道:“在说什么悄悄话呢?”
亚瑟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亚洲男性,下意识地想甩开对方的手,却被李逸之压制住。
他弯起凤眼,勾唇看向亚瑟,道:“这里可不是说话的地方。”
第078章 公爵的愤怒
亚瑟一头雾水地跟在他们后面。
他不知道这个突然出现的亚洲男子是谁。但对方似乎与钟明很熟。
亚瑟看着他们两人走在前面, 李逸之用右手环着钟明的肩膀,低着头正对他说着什么悄悄话。
钟明走在他旁边,背对着亚瑟, 看不清神情。时不时会偏过头,露出白皙的一小半侧脸。
亚瑟的眼珠左右转着,用尽全力试图通过两人的互动猜测他们在说什么,但无果。他的视线盯着两人身, 没注意脚下的路, 下一瞬,他突然对上了钟明的眼睛。
钟明乌黑的瞳孔平静地看着他:”注意脚下。“
亚瑟低头一看, 这才注意到自己脚下不知何时出现了几级台阶。他抬头一看,台阶向下延伸到黑暗之中,头上只有一颗灯泡在缓缓散发着亮光。
看起来是通向地下室的。亚瑟眉尾一颤,昨天的事在他心里留下了一点阴影,但见钟明和李逸之向下走去, 他咬住后牙, 横下心,朝地下踏出一步。
地下室比大堂要昏暗不少, 狭小的楼道让亚瑟不得不缩起肩膀,低着头,但他的额头还是猝不及防地被屋檐撞了一下。
“嗷!” 他发出痛呼,有些恼怒地按住自己的额头。
李逸见到他滑稽的样子, 低下头发出一声嗤笑,向他招手:“医生,您过来。”
亚瑟有些犹豫地走进, 李逸之拉过一把椅子:“来,坐这。”
亚瑟被他按着肩膀坐下, 抬头看李逸之,对方冲他笑了笑,他犹豫着收回视线,看向自己对面,钟明后腰靠着桌子,抱着手臂站在那。
亚瑟被他们两个相熟的人前后夹击,像是要审问他,按理来说他应该警惕。墙上的小半边窗户外投入的些许晨光,照在钟明脸上,让他被晃了眼睛,卷翘的睫毛一眨,亚瑟一看脑子里就直犯迷糊,提不起半点防备来。
钟明轻声跟他说:“医生,您不要害怕。这里比较方便说话。“
亚瑟呆愣道:“嗯。”
李逸之见这白人医生看起来愣头愣脑,主动解释道:“这里说话他听不见。您刚才在外面大喇喇地张嘴就说,小心掉脑袋。”
亚瑟这才醒了三分神,皱起眉:”他是谁?” 他问出这句话,但不肖李逸之回答,他便明白过来。还能是谁,自然是那位公爵!
亚瑟明白过来,登时如同被雷电击中。想起自己说的话,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别怕。” 钟明见他脸色不好,安抚般地说:“你不是玩家,他对你应该不会太苛刻。”
闻言,亚瑟稍微镇定下来,就听到钟明继续说:
“你三天之后必须离开。” 钟明轻轻咳了一声:“我的病大半是装出来的,应该没什么问题。但是在你走之前,我还想知道一些事情。”
亚瑟又听到’三天’这个时间,手不安地在裤子上蜷了蜷。但见钟明正经严肃的态度,他压了压心中的不安,对钟明道:“你说。”
钟明道:“你是坐船进来的?”
医生点头:“对。”
钟明:“是什么船,怎么进来的?船上只有你一个人吗?”
亚瑟愣了愣,意识到钟明很在意这件事,于是仔细回忆起来,尽量详细地描述道:“我们坐飞机先飞到柏林,然后转坐汽车,到巴伐利亚,之后到界碑前就得下来走路,一直走到灰湖边就得坐船了。”
钟明微蹙着眉头听说话,从亚瑟形容来看,这个副本听起来简直像是跟外界相连的。他注意到其中一个词,问:“界碑?什么界碑?”
亚瑟微愣,接着沉默了一会儿,身体前倾,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声音略微低下去:“这片区域是无人区,因为——”
他顿了顿,看了眼钟明,还是说了下去:“因为三大家族和公爵之间的战争,这个地方不允许不相关的人进入。”
钟明闻言一愣。
亚瑟不知道他对公爵的来历已有所了解,继续解释道:
“三大家族,你可以想成在欧洲最有权势的几个商业集团,他们从很早之前就开始在欧洲做生意,经营银行,铁路,矿产,海上油田之类的产业。”
说道这里,亚瑟抿住嘴唇,显然是对这些垄断财阀没什么好感,急而快地说:
“总之,就是一群高傲的有钱人。”
“他们三个家族加起来,掌控了欧洲的大部分经济命脉,但是——“ 亚瑟顿了顿,抬眼看着钟明,道:“但是和他们巨大的财富同样有名的是他们的家族厄运。”
家族厄运。听到这里,钟明的心尖一跳。
亚瑟道:“三大家族里的后代里总有一部分会死于非命,特别是那些直系的血亲。因为几个世纪以来都是如此,大众中有流言说这是与他们家族血脉世代相连的诅咒。”
“这些流言在民间非常盛行,但是大部分人觉得这只是阴谋论。” 亚瑟眼睛暗了暗,沉声道:“只有少部分人知道家族厄运真实存在。关于这个游戏,还有「公爵」和三大家族的关系,就更少有人知道了。”
钟明放在右臂上的手指轻点了下手臂,道:“那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他想知道亚瑟作为一个红十字组织的医生,怎么会知道这些秘辛。
亚瑟双手交握,张口刚要回答,却看见钟明平静的神色,话头一顿:
“等等。” 他神情变得有些古怪:“这些……你已经知道了?”
钟明眨了眨眼,算是默认了。亚瑟见状,脸色变了变,心里想,钟明怎么会知道这些,莫不是公爵告诉他的?
他心情有些复杂。如果是公爵主动告诉钟明的,那对方倒是比他想象的要坦诚。亚瑟对公爵的印象不太好,主要是因为他觉得公爵这么个大几百岁的非人类,居然哄骗了这么小的一个年轻男孩子做他的情人,还有给人穿女装的癖好,在道德上非常可疑。
同时他也注意到了公爵对钟明强烈的控制欲,再加上两人在权力与力量上巨大的不对等,让亚瑟觉得这不是一段太健康的关系。
在他看来,钟明已经流露出了想要逃离的苗头。要不然对方怎么会故意装病?
亚瑟心情很复杂,但现在显然不是说这件事的好时机,他抿了抿嘴唇,继续道:
“三大家族的人长久以来一直在想办法结束家族的厄运,近几年来他们的举措越来越激进,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算是一场小型战争。” 他说:“我们作为无国界组织,负责在两者之间调停,所以我才会知道一些内幕。”
钟明听到他形容,吓了一跳。亚瑟的用词算得上是严重,钟明心中浮现出一点不太好的预感,问道:
“战争是什么意思?” 钟明皱眉问:“他们有什么举措?”
钟明只知道那三个家族有送如同卡佩一般的玩家进来,难道还有其他?
亚瑟闻言,神情暗下些许,沉声道:
“我知道的也不多,但是最有名的一次,是二十年前三大家族的人曾联合起来从军火贩子那里买了导弹,地毯式地轰炸了整个山谷。”
他想到当时的惨状,表情变得有些沉痛,道:“当时,山火烧了整整三个月……没死在轰炸里的人都烧伤严重,非常难处理,很多人经过治疗之后还是……没有办法。”
亚瑟的父亲就是最先前往山谷的第一批医疗人员之一,很多年后,在向亚瑟与家人叙述那场行动之时,亚瑟父亲还是会露出畏惧的神色,他依旧还记得山谷里弥漫的皮肉烧焦的味道,在宛如炼狱般的山谷中经久不散——
“但就算是那样,” 亚瑟道:“副本—或者说是公爵处在的世界,都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钟明的眼睫轻轻颤了颤。眸中终于克制不住浮现出了些许惊讶。接着神色略微暗下去。
他没想到这个副本竟如此稳固,连导弹也炸不开。
“自那之后这片区域就变成了无人区,只有军队和一些无国界组织的社会人员能够进入。”
亚瑟道:
“我知道的是在那次事件之后,三大家族在一年内死了十多个家族成员,其中包括指导那次行动的人,还有他们的直系亲属。之后,他们与公爵似乎达成了什么协议,接下来的二十年至少在表面上安静了一些。”
听到这里,钟明仿佛知道了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一口气提了起来。
果然,亚瑟接着说道:
“直到最近,事情又变坏了。“ 他沉声道:“最近两个月,三大家族又开始死人。”
钟明心脏像被攥住般一紧,想到公爵手上的血,他最近频繁的外出频率,还有轮流出差的冯唐,马修,与琼。
他问:“死了多少人?”
亚瑟唇线拧紧,顿了顿,还是含蓄道:“很多。”
他说:“情况很不乐观,公爵……做事没有留余地。”
钟明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
虽然亚瑟说的遮遮掩掩,但钟明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那三个家族和公爵之间,在长久的时光之中保持着’冤冤相报何时了’的关系。三大家族持续不断地向副本里面输送着玩家,想要杀死公爵,而公爵大约都是懒得管的,实在惹急了,再回手杀几个他们的人。
但现在公爵大概是想要给这个恶性循环画上一个句号。只要这几个家族都不存在。那自然不再会有玩家,没人会再找他们的麻烦。
钟明越猜下去越心凉,公爵在这长久的时间内都能忍受来自那三个家族的骚扰,为什么现在突然忍不了了?钟明不敢说这其中没有自己的关系。
亚瑟见钟明脸色发白,关切道:“怎么了?”
钟明的思绪一顿,强迫自己先别再想下去,抬起眼对亚瑟道:“谢谢你,我知道了。”
亚瑟看着他,很想问一问钟明现在对公爵是个什么看法。又觉得不合适,踌躇了几下都没能问出口。
他是个颇为理想主义的和平主义者,对那三大家族非常深恶痛绝,上大学时就参加过反对经济垄断的游行。但对于公爵……亚瑟的感官很复杂。一方面他觉得公爵的行为大体上都算得上正当,但另一面,他又觉得这个男人太过于危险。
亚瑟紧皱着眉,心中天人交战,按理来说别人的感情他没有资格掺和,但钟明是那样美丽又柔弱,他又是个爱管闲事的热心肠,没办法不替他担忧,觉得公爵会对他不好。
亚瑟望向钟明的目光一时间非常复杂。
钟明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他敛眸思索了一会儿,抬头道:
“你坐船进来的时候,又注意到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他说:“比如景色突然变了之类的。”
“嗯?”
亚瑟闻言,回过神,他听清钟明的问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我什么都没看见。我坐船进来的时候是晚上,天特别黑。”
钟明闻言一愣:“晚上?”
“是。” 亚瑟点了点头,道:“对,什么都看不见。”
说到这里,他似乎想起了什么,道:“然后就是月亮特别大特别圆。”
钟明闻言,眉目间漫上些许疑惑。似乎有层迷雾遮在他的眼前,答案在其中若隐若现。
他沉默下来,房间中陷入一阵短暂的寂静。
然而就在这时,房间中突然响起一声异响。
钟明一愣。李逸之反应比较快,下意识地看过去,然而他们都慢了一步,一个人影突然如箭离弦般地冲过来,用一把餐刀抵住了亚瑟的咽喉。
钟明猛地睁大了眼睛。在亚瑟身后,皮肤黝黑的男子冲他笑了笑——正是好几天不见的泰利。
钟明的胸膛起伏了一下,视线迅速地向左一瞥,见那里有一只破旧的楠木柜子正开着。那只柜子只有不到半米高,泰利那样高大的个头,竟然就那样蜷缩在柜子里,还让他们所有人都没有发现!
亚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瞳孔紧缩了一瞬,然而他很快镇定下来,保持着抬起下颌的姿势举起双手,转眼看向泰利:
“你好。“ 他勾起些许微笑,用沉静的语气对他说:“我似乎没有得罪过你?”
他自然没得罪过泰利。泰利也不甚在意这个洋医生。他左边的肩膀一动,被错开的关节’咔嚓’一声复原,右手依旧稳稳拿着刀,刀锋贴在亚瑟跳动的颈动脉上,视线却往楼梯上方看去。
只见楼上,一个高挑的人影逆着光走下来,亚瑟转过眼珠去看,发觉是那个染着紫色头发的年轻人。
他低着头从楼梯上下来,些许灯光照在他带笑的脸上。
亚瑟看向他去,猛然发觉这个年轻人不疯也不傻了。他脸上带着自然的笑意,双手揣在裤兜里走下来,姿态甚至有点潇洒。
泰利的声音从亚瑟上方传来:“老板。”
沈为年朝他一点头,接着收回视线,看向钟明,脸上再无半点疯癫:“别害怕。”
他笑了笑,对钟明说:“我们不会绑你的。”
钟明脸色很冷,唰地拔出枪,对准了泰利。
“哈。” 沈为年挑了挑眉,眼神在钟明冰冷的脸上循回,看了看他拿枪的右手:“还挺有架势的。”
钟明的食指扣在扳机上,并且暗中对李逸之投去一个视线:“不许动。”
他有枪,李逸之能打架,情况还不算太糟糕。钟明心中暗道。
沈为年弯了弯眼睛,没有任何紧张的情绪:“你猜是你的枪快,还是泰利的刀快?”
钟明的神情变了变。沈为年’哦’了一声,道:“不对,你打不打的准还是另一说。牧师说你在不到一米的地方开了两枪才打中他。”
闻言,钟明的脸色一沉。他的枪里只剩一颗子弹,确实没有把握一击即中。
他抿紧唇,抬眼看向沈为年:“你想怎么样?”
沈为年见他服软,面上的笑容更深了些,声音缓和下来:“我不想对你做什么,把我的道具还给我就行。”
他似乎很大方地说:“至于枪,就送你了。但是我觉得你还是不要拿枪的好,这手这么漂漂亮亮的,磨出了茧子多可惜?”
钟明自动忽略他的后一句话。道具?道具当然在他身上,但要是还给沈为年,当前的局面可就颠倒了。
沈为年见他犹豫,扭头看向泰利:“动手。”
泰利眼都不眨,右手下压,餐刀立即在亚瑟颈上留下一道血痕。
“等等!”
钟明呵止他。立即伸手拿出指环,扔给沈为年。
沈为年抬手接住那个小东西,低头看了看,确认是自己的指环无疑,勾了勾唇,将指环在手中翻转几下,才缓缓扭头,朝坐在椅子上的亚瑟看了一眼。
“现在你又喜欢他了?”
他的视线滑过亚瑟微蹙着眉的俊美容颜,再看向他正在不断流血的脖子,最后看了眼他分开的两条长腿。
“你喜欢这些洋人什么?” 沈为年勾起嘴角,眼中带上些许促狭:“你喜欢他们大?干得你特别舒服?”
钟明的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
沈为年觉得他在忏悔室里被折磨之后,虽然没有彻底变成了疯子,但脑子还是多少有点不对了。要不然他现在怎么会觉得钟明像看仇人似的瞪着他,让他感觉浑身都过电一般地酥?
“瞪我看什么?”
沈为年装疯卖傻这么多天,此时大仇得报,扬眉吐气,几乎算得上春风得意。他朝钟明走过来,停在他身边,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道:
“我也大,保证干得你更舒服。”
钟明呼吸一滞。接着,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在努力的控制之下,语气中还是不自觉地带上了些许怒气:“放开医生。”
沈为年见他真的生气,笑得更加开心:
“放心。我会的。” 他没有蠢到非要杀一个无国界医生的地步。但现在,他还想慢慢欣赏一番钟明隐忍怒火的漂亮脸蛋。
“还得谢谢这个哥们儿。”
沈为年瞥了神色阴沉的亚瑟。医生脸上现在一点笑都没有了,脖子上青筋暴起,鲜血已经染红了他身上的白大褂。沈为年不太在意地收回视线,重新看向钟明:
“多亏了他,现在我知道该怎么出去了。”
沈为年勾起嘴角,右手将那枚戒指抛入空中,又接住,他看着钟明,突然俯下身,凑到他因为愤怒而染上薄红的耳廓边:
“你信不信,其实就算我什么都不做,也绝对会有人来接我出去。不管你们这些人怎么折磨我,我也死不了。”
他越说声音越大,脸颊染上薄红,表情很兴奋,得意的已经开始有些忘形:
“我是谁?我是沈为年!实话告诉你,沈家和欧洲那几个都有生意,他们还指着我老子的钱——根本不可能放任我死!”
钟明看出他状态不对劲,眉头逐渐皱紧,刚才他还以为沈为年的一切疯狂都是装出来的,但现在看,似乎并不尽然。
沈为年眼中闪着有些癫狂的光,神情有些飘忽,下一瞬,他的笑容又突然停了,垂下眼,目光落在钟明脸上:“……你好好想一想。”
他的声音突然低下来,轻柔地在钟明耳边道:“从我到这个游戏,你就把我当猴一样耍。”
“但我可以原谅你。”
沈为年的眼睛紧盯着钟明,将他细腻的肌肤纹理都尽收眼底,他抬起手,用冰冷的戒面贴在钟明脸上,缓缓滑到他的下颌:
“只要你跪下来,跟我道歉,求我救你,我就能带你走。”
他靠的太近,以至于瞳孔中清晰地倒映出钟明美丽的面孔。他大而明亮的眼睛微微睁大,像是惊讶,又像是被吓到了,沈为年脸上的笑意更深,低声道:
“如果你愿意,我们今晚就离开。”
钟明瞪大了眼睛,瞳孔紧缩,苍白的唇颤抖了两下,像是在巨大的情绪激荡下说不出话来似的。
几秒之后,他终于发出了声音:
“你身后——!”
沈为年的表情有一瞬的空白。
接着,他的头掉了下去。或者不能说是头,而是他的整个上半身都跟着掉了下去。
一条触角将他拦腰切成了两半。
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钟明的视野中,看到了一柱血液向自己的方向喷来,一切动作都仿佛放慢了。下一瞬,一根触角凭空出现,挡在了他的面前。
钟明看着眼前深蓝色的,带着黄色斑点的皮肤,仿佛一条河流,完全遮住了他的视线,上面的吸盘还如同会呼吸般缓缓蠕动着。
隔了不知道多久,钟明才猛地吸了口气,胸膛急促地上下起伏——他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一直屏住了呼吸。
另一边,亚瑟突然被放开,身体因为惯性地向前倾。他捂着脖子上还在不断流血的伤口,震惊地看着突然出现在地下室的四根触角。
他的视野不受遮掩,因此,他能清楚地看到沈为年与泰利的身体是怎么被斩断,被碾碎。那些碎块被缓缓蠕动的触角卷入其中,贴在吸盘之上。
寂静的空间里逐渐传出一点类似咀嚼的声音。
空气如凝滞般寂静,李逸之与亚瑟两人脸色惨白,看着面前宛如恐怖片照进现实般的一幕,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数秒之后,一切都停止了。
挡在钟明面前的触角缓缓移开,地下室里面已经空旷如初。地上连一滴血都没有,仿佛两人从未存在过。
钟明睫毛颤抖着,缓缓垂下眼,看到在自己几步远之处,一枚银色的戒指静静放在地面上。
一根略微细小的粉色触角空中俯下,勾起那枚储藏着道具的戒指,缓慢地向钟明延伸而来。
它缠着钟明的手腕,从手心处滑过,将那枚戒指戴在了他无名指上。
第079章 亲近
钟明看着手指上的那枚戒指, 呼吸都放轻了。
粉色触角缠在他的手腕上,为他戴了戒指也不走,而是流连在他手腕内侧细腻的皮肤上轻轻摩擦。
没了敌人, 环绕在他们四周的触角却仍旧没有消失。它们在原地轻轻涌动着,蓝黄相间的皮肤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缎面般的光泽。
亚瑟目睹了两个人被活活撕成碎片,吞噬殆尽的全貌,脸色有些发白。诚然他也觉得那两个玩家该死, 但过程的血腥程度还是对他造成了冲击。
李逸之的脸色比他还难看。他对自己的专业能力一直非常自信, 认为地下室阵法下固若金汤。
公爵压倒性的强大给了他极大的打击。
李逸之脸色青白,面颊发烫, 感觉自己像是被兜头扇了一巴掌。
公爵的雷霆一怒没留下什么痕迹,然而其带来无形的威慑却盘踞在他们上空,久久不散。
两人僵在原地,看着几乎充满整个地下室的触角,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不知过了多久, 四周的几根触角突然有了动作, 它们轻轻蜷缩起来,缓慢地朝钟明的周围合拢。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钟明眼睫一颤, 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然而巨大的触角缓慢却不容置疑地靠近,他不得不连续后退,腰后却骤然撞上了什么软软的东西。
钟明回过头,发现一条触角绕到了他的身后。厚实肉感的触角像只大沙发般垫在他的后腰处。
钟明避无所避, 只能停下脚步,身前的触角立即追上来,带着吸盘的触角尖’啪’地一下贴在他的右脸上。!
钟明立刻就想起这条触角刚刚才绞杀了两个成年, 而且……还吃掉了!
他的脸色变得青白,偏头想躲开触角:“等、等等——”
触角没让他甩掉, 还在钟明下颌的肌肤上摩擦了一下。
触角轻柔地贴在他的侧颊上,触感冰冰凉凉的,其实没有钟明想象那么恶心。但他在心理上实在接受不了,用双手抓住触角的两侧试图将它往外推:
“别、不要过来——“
触角像直往主人身上扑的狗子,缠着钟明不放。他四面八方都被厚实的肉条遮住。
钟明:!!
被触角淹没,不知所措。
下一瞬,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回来。”
从四面八方环绕住钟明的触角同时一顿,接着,它们有些恋恋不舍地开始往后撤。钟明立刻伸手抹了把脸,幸好没有摸到什么黏糊糊的东西。
触角一路缩回到楼梯口,沿着阶梯向上,最后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钟明抬起头,看到公爵的轮廓浮现在黑暗之中。
是真的「浮现」,而不是走到了那里。男人高而宽阔的线条像是突然就出现在了那里。不会太突兀,像是你一个没留神,再看过去他就已经在哪了。
这进一步加重了整个空间内的诡异感。
钟明呼吸微滞,看着那点轮廓一点点从黑暗中浮出,公爵英俊而苍白的面孔出现在偏冷的晨光之中。
地下室内没有人说话,
公爵完全忽视了另外两个人,径直走到钟明面前。他低头,拉起钟明的右手,看了看他无名指上的金属指环,眉心微皱了皱,又很快松开。
他抬起左手,在指环上方抚过。钟明在瞬间似乎听到了一声凄厉的尖叫。
钟明的眼睫微颤,抬眼道:“……这是什么?”
“这个戒指上有怨念。” 公爵回答他,右手顺势将钟明的手握住,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吻:“现在已经好了。”
钟明被他揽在怀里,低头看着手指的戒指,抿紧嘴唇。怨念?还能是谁的,必定是刚刚灰飞烟灭的沈为年。
公爵揽住的肩膀,道:“走吧。”
钟明这才如梦初醒地抬起头,看向男人英俊的侧脸,接着突然想起什么,回头瞥向亚瑟:“……等一下,医生——”
亚瑟神情严肃地坐在椅子上,脖子上的伤口有点深,鲜血不断从他的手心里涌出,已经打湿了胸襟上的大片布料,唇色发白。
公爵瞥他一眼,继续搂着钟明往上走:“他自己就是医生。”
钟明心想那能是一回事吗?过度失血是要死人的,他在公爵的怀抱里挣扎起来,试图推拒对方的肩膀:
“不行!你等一下——”
公爵脚步顿住,眉心隆起,回头看了眼亚瑟。下一瞬,一只触角凭空出现,圈住亚瑟的脖子。
伤口立即愈合,亚瑟感到脖子上的痛楚消失,他愣愣地移动右手,摸着自己沾满鲜血的脖子,发现伤口处已经完好如初。
亚瑟二十多年来的医学知识完全被颠覆。他比失血时还要眩晕,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公爵:“等等——”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像被按下了暂停键般垂下头,整个人失去了意识。
钟明被吓了一跳,微微张开嘴唇。从亚瑟的面部表情看出他应该是被打晕了。
公爵收回手视线,右手向下,有些强硬地揽住他的腰:“走吧。”
钟明没在挣扎,温顺地靠着他离开了地下室。他们走出地下,金灿灿的阳光洒在钟明的眼睛上,让他有点恍惚。刚才肾上腺素飙升后的虚软后知后觉地浮上来,钟明脚步发飘,几乎是完全靠在公爵怀中。
公爵的右臂紧紧搂着他,等走到台阶上,干脆拦腰将钟明横抱起来。握着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肩膀上,低声道:“抱住我。“
钟明依言勾住他的肩膀,安静地将头靠在男人胸膛上,这是个很依赖的姿势。
公爵稳稳地抱着他,沉默着向上走了两层楼,接着低下头,视线停留在钟明白皙的侧脸上。
“怎么了?” 他以为钟明是害怕了,将他抱紧了些,轻吻他的耳鬓:“我向你发誓,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他不信上帝,也不信神。他只在乎钟明,也只需要对他负责。
钟明感受到男人轻柔而珍视的触碰,缓缓转过头,额头男人的胸膛上蹭了蹭,像只蜷在人类胸口汲取温暖的猫:
“……我知道的。” 钟明低声喃喃:“我相信您。”
公爵顿了顿,低头亲他一下:“真乖。”
钟明顺从地接受他的亲吻,在气息的交换的空隙中抬起眼:“你杀了他,会不会不太好?”
公爵正往他的唇角落下一吻:“谁?”
钟明被他亲得模糊道:“沈为年……他说沈家和三大家族有合作。”
公爵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他低下头,含了一下钟明饱满的下唇:“没事。” 三大家族他都是要杀的,一个合作伙伴算得了什么。
钟明脑中的弦拉紧了一瞬,他不觉得公爵和那三大家族这样正面冲突是个好主意,但神志很快淹没在公爵愈加细密的亲吻里。
男人本来只是一下一下地啄吻他,现在亲到了他的嘴唇上,动作逐渐深入。
钟明仰起头,喉咙里发出呜咽,唇角泛出一点水痕。
从二层到三层他们走了得有几十分钟。直到上方传来一声故意放大的咳嗽。公爵才动作一顿,放开了他,钟明微微喘息,抬起头,看见了玛丽夫人严肃的脸。
女人干瘦的脸上每一条纹路都透露出不满。她只看了一眼钟明,接着便用一种责备的眼神看向公爵,薄瘦的嘴唇动了动,小声而急促地说:
“青天白日的,干什么?”
公爵有许多年没被人用这样的语气说过了。但他竟出奇地心情很好,右手将钟明按在自己怀里,朝玛丽夫人勾了勾唇:
“对不起,夫人。”
闻言,玛丽夫人反而一愣。他看着公爵抱紧钟明,快步走上楼梯,很快走到书房面前,拉开门走进去。她看着公爵的声音消失在书房门后,竟从中看出了点鲜活的气息。她略微浑浊的眼中浮现出一个穿着马甲与衬衫的少年——那是在几个世纪之前,在那些战争之前,在他失去所有血亲之前,公爵还是个人类的时候。
·
钟明的脸埋在公爵胸前的衣服里,下一次看到光亮,他已经躺倒在了床上。
公爵双手捧着他的面颊,俯下身亲他。他的动作比刚才在外面还要热烈,把钟明的两瓣嘴唇亲的濡红。
钟明勾着他的脖子,姿态很顺从地张开唇,接受公爵的亲吻。
刚才那一幕不仅震住了李逸之与亚瑟,也影响到了他。钟明对公爵依旧有疑虑,但他现在身心都实在发软,提不起劲来挣扎。
公爵敏锐地察觉到了那一点点软弱,并且立刻感到了一丝甜美的欣喜,好像他完全攥住了这个人。
他心中一直有盏天秤,一端想要完全控制住钟明,另一端又不想真的吓怕他。公爵无时无刻不在权衡着这两点,以调整自己的行动。
尤其是在钟明和他争吵时,天秤便会上下晃荡个不停,让公爵尤为焦头烂额。
他的心长久地被两端折磨,以至于现在钟明流露出些许臣服的苗头便让他激动不已,公爵在钟明柔软的唇上响亮地亲了一下,低声道:
“现在不跟我吵了,嗯?”
钟明的眼神有些迷茫,温顺地点了点头。公爵摸了摸他的额头,心中的怜爱倾泻而下,将刚才听到有玩家竟敢声称要带走他的愤怒冲洗了个一干而尽。
他低下头,无比轻柔地吻了吻钟明微红的眼角:“有没有想过要跟他走。” 他连沈为年的名字都不屑于提起。
钟明没有半分犹豫地回答他:“没有。”
公爵一顿,接着低下头,更重地吻他。钟明被他吻地喘不过气,仰着头,两只手逐渐没了力气,虚虚地抵在男人胸膛上。男人两条有力的手臂裹紧他,用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一遍遍重复:“我爱你。”
他掐在钟明腰上的手突然放开,转而向下握住他裙摆下细瘦的脚踝。干燥而带着薄茧的掌心贴着钟明的小腿,缓缓向上。
钟明的脑袋因为缺氧而发晕,一时间没注意到他的动作,等突然被握住,他才猛地睁大了眼睛,发出一声短促地惊呼。
“啊!”
“嘘、嘘——“ 公爵立刻在他耳边安抚,一手揽住钟明的肩膀,强壮的身体贴近他,与钟明亲密无间:”别怕。”
钟明咬着下唇,面颊飞红,颤抖了两下,也就闭上眼随他去了。
·
等亚瑟再次醒来,一整天已经过去了。
公爵下手又准又狠,几乎是贴着不把他直接劈成植物人的那条边线,亚瑟醒来之后后脑还顿顿地发痛。
离公爵与他约定的离开时间,只剩下一个白天。
亚瑟心里没来由地发沉,从床上爬起来,将身上被鲜血染红的白大褂脱下来,随便洗了把脸就去楼下等钟明。
他硬生生在空无一人的大堂里站了一刻钟,才看到钟明从卧室门后走出来。他看起来很好,脸上的病气去了不少,脸颊红润,似乎没遭受什么苛待。
亚瑟原本担心公爵会迁怒他,见状大大地松了口气。笑着想向他打招呼。
然而钟明没看见他,测过脸去,突然被书房中伸出的手揽住肩膀,公爵的面容浮现出来,低头亲了一下他的侧脸。
亚瑟敏锐得从公爵脸上看出了些许不同。
比起钟明,他的种族和各种条件都更贴近公爵,因此也更了解他在想什么。男人正低下头跟钟明说话,嘴角啜着一点笑,显得很从容,还有点饕足。
如果说以往的公爵随时紧绷着,像是一只巨龙盘桓在钟明身侧,警惕着每一个试图靠近他的人。现在的男人像是吃到了什么甜头,还有点洋洋得意。
后者可能是亚瑟自己的臆想,他的确看公爵越来越不顺眼。
钟明站在公爵身边,对男人说的话一一点头,一缕黑发垂下来,挂在白皙的脸侧,那么文静又乖巧。
亚瑟看着公爵伸出手,将那缕黑发别到钟明耳后,心情糟糕。
楼上,公爵收回手,仿若不经意地朝楼下瞥了一眼。
那个医生从两小时前就在楼下。金发的白人青年脱掉了白大褂,身上只剩下一件紧身的黑色T恤,他体格很好,肌肉将薄薄的布料撑起,双手揣在兜里,神情有些阴沉地看向楼上,
没了那层白大褂,亚瑟专业人士的身份弱了,身为一个男人的标签浮上来。
公爵眯了眯眼。
钟明注意到他的视线,也往下看了一眼,小声道:“你看什么?人家明天就要走了。”
他不希望公爵找亚瑟的麻烦。这个白人青年是个难得真诚坦荡的好人。
“……不是明天。” 公爵回过视线,断然道:“他今晚就走。”
钟明闻言愣了愣,但也没反驳,他同样认为亚瑟这样的人,早点离开更好:“嗯。”
公爵见他脸上没有一丝不愿意的样子,心情很好,抬手摸了一下钟明的额头,低下声道:“身体怎么样?”
钟明闻言,脸颊立刻红了,他略微慌乱地看了眼四周,确定没有人后,才深深低下头,闷闷道:“还好。”
不知道的人如果听了这话,也许会以为他们做了坏事。
钟明耳根发烫,他昨天本来有点害怕,但察觉到公爵的动作很温柔之后便放松下来,最紧张的时候是对方也好了的时候——他生怕公爵浑身的液体都是蓝色的。
幸好,当公爵弄到他小腹上的时候,钟明忍着害怕低头看了一眼,颜色是正常的。
公爵不知道钟明脑子里居然想的都是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他很体贴爱人的青涩,将声音再压低了些,几乎像在说悄悄话般道:”那就好。“ 他低头在钟明嘴角亲了一下:“腿有点红,我帮你治好了。”
钟明羞臊的说不出话来,张了张嘴,又无力地闭上。
亚瑟站在楼下,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但从肢体动作上来看,怎么看怎么像公爵在调戏钟明。
没看见钟明的头越埋越低,都要钻进胸口了吗?
亚瑟的眉头越皱越紧,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亚瑟昨天刚被人从身后袭击过,下意识地一肘击向身后。
“嚯” 李逸之向后踏出一步,闪到旁边,扭过头惊讶地看向亚瑟:“行啊兄弟,看来你脑子还没被打坏。”
亚瑟见是他,神情松下来:“是你。”
“叫我李就好。” 李逸之体贴地对这位外国友人勾起唇,竖起大拇指,朝门外的方向指了指:“哥们儿,出去抽根烟不?”
第080章 白光
公爵发话, 今晚亚瑟医生必须离开,结束他的副本之旅。
钟明找到他时,亚瑟正背对着他, 在小房间里面收拾东西。他总共也没带什么来,除了医疗箱和一只小背包,里面装了几瓶没开封的矿泉水,一些压缩饼干, 活像是来露营。
钟明悄无声息地走过去, 看他在床上折那件被鲜血染红的白大褂,轻声道:
“这个还要带走吗?”
亚瑟动作一顿, 猛地扭过头,在见是钟明时松了口气,视线凝在他脸上。
过了片刻,钟明蹙起眉:“问你话呢。”
亚瑟这才如梦初醒,愣愣道:“哦……还是带吧。” 他回过头, 将血迹已经干涸的白大褂拿起来:“这是我刚加入时组织给我发的, 那时候我还是个大学生,有纪念意义。“
钟明点点头, 道:“那我给你洗一下吧。” 说罢,他侧头看了眼窗外:“今天是晴天,很快就会干。”
亚瑟在他身上感到一种极其轻软的柔和,怔怔地张开嘴, 又合上。
钟明自然地接过他的衣服,转身向外走。亚瑟愣一秒,立刻追上:“我跟你一起去。”
钟明看他一眼, 不知道他跟来干什么,亚瑟的神情看起来有些恍惚, 一路跟在他后面穿过后厨,走到院子里盥洗衣物的地方。
亚瑟看着钟明拿出一只木桶,将衣服放进去,加冷水浸泡,不知往里放了什么东西,已经干涸的血迹一下子在水中弥漫开来。
钟明将手伸进去,揉搓了一下布料,衣服上的血迹便立刻变淡了。
亚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似是在看一个会魔法的小精灵:“你加了什么?”
钟明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清洗剂。”
亚瑟不信,绕着他转了几圈,像只疑惑的大狗。钟明倒掉血水,白大褂已经光洁如新。亚瑟夸张地赞叹道:
“你简直像会魔法一样。”
钟明无奈:“洗个衣服而已。”外国人就是夸张。
他抢过钟明手中湿淋淋的衣服,终于找到了出力的机会,握紧两头,一把将衣服里的水全部拧干,再把白大褂晾到衣架上。
做完这一切,他回过头,低头看着钟明有些泛红的手,皱眉道:
“你天天做这些,会不会很辛苦?”
亚瑟以为钟明是每天在大宅里洗衣服,才会这么擅长、
钟明道:“没有啊,我一般不用洗衣服。”
亚瑟一愣,道:“那你平时做什么?”
“平时……” 钟明想了想,道:“陪陪小少爷,给公爵送茶点什么的。”
亚瑟一听,表情立刻变得奇怪。听起来钟明就是专门伺候公爵的,他愈发觉得对方不是个东西,是在占钟明便宜。
天天有这样一个可心的小仆人侍候左右,男人怕是爽死了。
在亚瑟的心中,公爵那张英俊的面孔逐渐扭曲,嘴角勾出邪笑,每个毛孔中都不怀好意。
他定了定神,在钟明奇怪的目光下压抑住自己的情绪,问道:“那你怎么这么会洗衣服?”
钟明向后靠在石墙上,道:“小时候给弟弟妹妹洗衣服,做习惯了。”
亚瑟走到他身边,顺势贴着墙角坐下来,仰头看着钟明的侧脸:“你有兄弟姐妹?真好。”
他觉得钟明一定是个很好的哥哥。他一看就是对小朋友很温柔的类型。
钟明侧过脸,没有反驳。孤儿院里的小孩子彼此都是兄弟姐妹。
亚瑟眯了眯眼,逆着光看向钟明优美的侧脸。今天是个大晴天,天空很蓝,没有一丝云,而一个星期来积累的白雪还没开始融化,空气中充满了冰凉而清新的气味。亚瑟的心逐渐融化,如果这里是他家的后院,他会找出仓库里废旧的轮胎,让钟明坐在上面从坡顶滑下去。
可惜这里不是他的后院,而是凶险无比的副本。
亚瑟用视线描绘钟明秀丽的五官,想到他今晚就要离开,要将钟明一个人留在这里。他的心脏变成铅块,一直落到胃里。
他想到几刻钟前李逸之对他说的话,心里更加发愁。神情中也不觉带出来了点。
钟明注意到他情绪低落,问道:“怎么了?”
亚瑟恍然回神,说:“没什么。”
钟明笑了笑,弯起眼睛道:“你今天晚上就可以回去了,还不高兴?”
在大宅的这两天恐怕是亚瑟这辈子最恐怖的经历之一。钟明为他能回到正常的世界里而感到高兴。
亚瑟看着他,眼神很复杂,他轻轻笑了笑:“是啊。”
他脸上藏不住事,钟明从他脸上看出一丝惆怅,笑了笑,回过头,道:“等出去之后,把这里的事情都忘了吧。”
闻言,亚瑟的金色的睫毛颤了颤,又看了看钟明,他实在不觉得自己能忘得了。亚瑟低下头,沮丧地用手抹了下脸,接着抬起头,脸上又挂起了轻松的笑意:
“我尽量。” 亚瑟朝他眨了眨蓝色的眼睛:“毕竟我以后每次看到章鱼……应该都会想起这里。”
钟明被他逗笑,勾了勾唇角。亚瑟也笑起来,微风拂过他金色的头发,让他看起来像是童话中的白雪王子。
气氛变得轻松而愉快。钟明问:“等你出去了,第一件事想做什么?”
亚瑟想了一下,道:“离这里最近的小镇上有家餐馆很不错,我要点一份汤,再来10盎司牛排。”
钟明闻言笑了笑:“听起来很不错。”
在等衣服干的期间,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钟明了解到亚瑟是个小镇男孩,是他们高中的优秀毕业生,加冰球队队长,再进入一间世界顶尖的医学院之后,他申请到奖学金,同时一直在附近医院里做义工。
他的人生听起来像是冬日的阳光,没有半点黑暗。钟明喜欢听他将自己的故事,亚瑟说起这些事情时的表情很真诚,眼中闪烁着温暖的光芒,让人心中也不觉跟着发暖。
“抱歉。” 亚瑟正在说自己曾经在养老院当义工的故事,突然注意到自己说了太久,他停下来,道:“不好意思,是不是很无聊?”
钟明摇了摇头,道:“不会。” 他微笑道:“很有趣。”
亚瑟看着他,眸光闪了闪,金黄色的睫毛垂下来,盖住了他的小半边瞳仁。片刻后,他似乎是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抬起头,看向钟明:
“你喜欢他吗?”
钟明一愣:“谁?”
接着,他反应过来亚瑟在说什么。眼睫垂下来。
亚瑟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道:“没关系,你想怎么回答都可以。”
他知道公爵也许在听这场对话。为了进入无国界医疗组织,他接受了多方面的培训,其中就包括微表情研究和测谎,亚瑟自信如果钟明说谎,他能够看出来。
钟明垂眼看着他,突然笑了笑:“是。”
亚瑟看着他柔和的眉眼,心凉了大半截。他交握的双手紧了紧,忍不住追问:”就算他有……触角,你也喜欢?“
闻言,钟明的脸颊泛上一点绯红,抿了抿唇,片刻后,还是点了点头。
亚瑟的心脏落到谷底。指尖都有点发冷。
片刻的沉默后,他的喉结滚了滚,低下头,用双手撑住额头。在心底长长地叹了口气。
算了吧。
亚瑟心道。怜惜弱小是一回事,知道对方有伴侣还蹬鼻子上脸就是另一回事了。亚瑟的性格与教育让他做不出这么下作的事。
他决定忘记李逸之刚才和他说的事情。
亚瑟紧紧握住双手,强迫自己忽略心下细微的不甘,抬起头,对钟明露出真诚的笑容:“那就好。” 他向钟明伸出右手:“祝你们幸福。”
钟明用很温暖的眼神看着他,也笑起来,轻轻握了握亚瑟的指尖:“谢谢你。”
亚瑟看着钟明,心脏变得很轻,他的视线流连在对方脸上,心想这也许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这个美丽惊人的亚裔青年,一时不忍错开眼。
然而钟明很快收回了手,道:“你是什么时候从大学毕业的?”
亚瑟整理好心情,回答道:“去年。”
那就是二十二、三岁。钟明敛下眼,轻声道:“真年轻。”
亚瑟闻言挑了挑眉,看着钟明低垂的眉眼,道:“什么?你一定比我更年轻。”
钟明笑了笑:“那可不一定。” 至少从他模糊的记忆中看,钟明知道自己已经大学毕业有些年头了。
他转回身,向大宅里面走。亚瑟跟上他,追问道:“那你多少岁?”
钟明进入后厨,随口回答道:“我记不太清楚了。”
亚瑟疑惑地蹙起眉头:“什么意思?” 怎么会有人不记得自己的年龄。
钟明走入室内,阴影盖住了他的大半张面孔,轻柔的声音传到亚瑟耳边:“我的记忆不是很清晰。”
他随口道:“但应该是比你大的。”
亚瑟的脚步骤然一顿。
钟明走出几步,见亚瑟没跟上来,回过头,便见亚瑟站在门口。
“怎么了?” 钟明对他道:“进来啊。”
亚瑟高大的身躯几乎遮住整个后厨的门,光线被挡在外面,亚瑟的脸隐没在黑暗里,看不清神情。
他看到钟明略带疑惑的脸,张开嘴,想问什么,却又骤然闭上,机警地看了眼楼层上方。
不能被公爵察觉。亚瑟迅速地整理好自己的神情,从光芒之中跨进来,对钟明道:”没什么。”
他错了,亚瑟心道。刚才钟明的回答改变了一切。他装若无事地走到钟明身边,道:“走吧”
然而却钟明敏锐地从他的表情中注意到了什么。亚瑟比他高很多,钟明抬起头,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他蔚蓝的眼睛隐没在黑暗中,变得有些深邃,看起来有些严肃。
他没再继续说下去,钟明不明所以,收回了视线。心想他长得有那么年轻吗?让亚瑟惊讶成这样。
·
白天的时间很快过去,天色黑沉下来。弯钩形状的月亮从山巅爬上来。
亚瑟踏上了去往黑湖的路。
他一个人走在前面,钟明和公爵走在后面。
夜晚的气温降低,夜风有些凉,公爵的右臂揽住他的肩膀,几乎将钟明的大半个人都搂在怀里。他们的脚步踩在枯叶上,发出轻微窸窣的响声。公爵低头凑近钟明的耳廓,低声问:
“冷吗?”
钟明半张脸埋在温暖的兔毛围巾里,轻轻摇了摇头:“不冷。”
公爵将他裹得像只球。还要抱着他,体温一直向他涌,钟明甚至都有点热,
男人在他温热的脸上亲了一下,接着伸出手,又将他的衣领拢紧了些。
钟明任由他动作。刚才他软磨硬泡了许久,才让公爵同意带他一起来为医生送行。都说刚上过*床的男人最好说话,虽然他们不算真的做了,但公爵现在的状态也差不多。钟明略一扁嘴唇,公爵的心就发软。
另一部分的原因是公爵认为医生姑且还算威胁性较低。特别是跟李逸之,冯唐等人比起来。
这个白人青年是个愣头青,过度良善,估计有贼心没贼胆。亚瑟说的那句「祝你幸福」也起了一定作用。
三人安静地走在森林中,亚瑟全程没有回过一次头,也没有出声。
公爵见状,微微垂下眼,伸手摘掉落在钟明头发上的一小片落叶。
约莫一刻钟后,他们来到了灰湖畔。钟明靠在公爵怀里,眼神从湖泊左边看向右边,水面在黑暗中保持着平静,没有丝毫风浪,皎洁的月光照在水面上,闪出一缕波光。
一尾小舟被粗绳牵在湖畔,静静地漂浮在水面上。看起来和钟明之前乘坐的没什么两样。
应该来说他眼前的一切,除了夜色黑沉之外,跟平常都没什么两样。
公爵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在看什么?”
钟明收回视线,小声道:“没什么。”
亚瑟走到湖畔边,俯下身,将医疗箱放在了船舱里。小舟随着他的动作晃了晃,在水面上荡出一点波光。
钟明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很平静,带着一点惆怅,像是送别一个知道不会再见的朋友。
亚瑟放下医疗箱,突然回过神,视线落在钟明身上。
接着,他看了眼公爵:“请问我可以跟钟道个别吗?”
公爵皱了皱眉,立即感觉到怀里钟明抬起头,视线黏在他脸上。公爵沉默一会儿,接着松开了钟明,但没有退后。依旧紧挨着他。
“谢谢您。” 亚瑟轻声道谢,走上前,在一个礼貌的距离向他伸出右手:“很高兴认识了你,钟。”
钟明微笑着与他握手:“我也是。谢谢你治好我的病,医生。”
亚瑟蔚蓝的眼中浮现出温和的笑意:“不谢。这是我的职责。”
两人的对话平常而普通,公爵没有理由阻止,只能皱着眉站在一边。
亚瑟握着他的手,道:“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吧。”
钟明笑了笑:“我想是的。”
“真遗憾。” 亚瑟也笑起来,金黄的睫毛垂下,深蓝色的眼眸中闪着由湖畔反射出的月光:“但我想这也没什么办法,是吗?”
钟明隐约感觉亚瑟握住他手的时间有些长了,笑了笑,试图收回自己的手。
但他没有成功。
亚瑟紧紧握住了他手。
公爵比钟明更快地意识到了情况不对,两根触角立刻从他身后伸出,朝亚瑟的头颅击去。然而下一瞬,厚实的枯叶层下突然窜出一个人影,他几乎是凭空出现的,右手闪电般刺向公爵的右眼。
钟明耳便响起一声愤怒的德语。
他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见面前的触角擦着亚瑟的脸冲了出去。
亚瑟堪堪避开这次攻击,骤然抬起右手,举起一个像是信号枪的东西,向天空中开出一枪。
“啪!”
一声尖锐的枪响之后,山谷中亮如白昼。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