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治疗
一直站在走廊里也不是办法, 而且陶的额头上还开了洞。众人转移到一边被当做医疗室的房间里。
钟明拿着绷带,轻轻朝陶额头上颤。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至少还是把枪伤口子遮住, 不要让里面的东西流出来比较。
陶坐在椅子上,两条手臂垂下来,肩线耷拉着,整个人都皱皱巴巴的。
每当钟明手上的绷带擦过陶头上的伤口, 他就会哼一声, 用低哑的声音道:“痛。”
钟明手上的动作一顿,他的动作已经很轻了:“还痛吗?要不要我给你拿块冰敷一下?”
陶神情痛苦, 眉头蹙着。钟明也能想象他连头部中弹,肯定是很痛的,于是默默地在放轻了动作,在每次绷带快要碰到伤口时都会提前说:“会有点痛哦”,再小心翼翼地把绷带盖过去。
这样似乎有助于缓解他的痛苦, 陶的表情明显好了很多, 只是偶尔还会发出几声哼哼。
钟明松了口气。而在他身后另外几人就没那么好看了。
李逸之双手揣在兜里,背靠在墙上, 脸色有点黑。他觉得这个副本可以不叫恐怖屋,干脆叫演技派!
琼嘴边则是始终啜着一丝萦绕不去的冷笑。他看着陶的背影,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仿佛在观察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
钟明专心致志地绑着绷带, 没空注意他们的神情。为了转移陶的注意力,他问道:“沈为年为什么要打你?”
“那个玩家叫沈为年?” 陶半闭着眼睛,眉头皱的死紧, 烦躁道:“他妈的谁知道,他上来就给了我一枪……好像还说了什么「这样就结束了」之类的话。”
钟明闻言, 顿了顿,接着心中了然。沈为年应该是把陶当成了公爵。毕竟他是NPC里面唯一一个不穿男仆服,非要特立独行地每天换一件西装穿,骚包得生怕别人不看他,会被沈为年误认为是公爵也不是没有可能。钟明不禁弯了弯嘴角,又立刻收了回去,可不能让陶看见。
过了一会儿,钟明把陶的头用绷带包好。这时一直被出声的琼突然道:“等会儿。”
钟明手上的动作一顿,疑惑地回过头,便见琼走上来,冷不丁伸出手,往陶的脑后摸了一把。
“没弹孔啊。”
他幽幽道:“子弹还在脑子里吧?”
钟明和陶都骤然一僵。
片刻的沉默后,李逸之捂着嘴发出’噗嗤’一声,接着又忍不住发出几声压抑的爆笑。钟明愣了一瞬,他确实没想到这件事,有点茫然地说:“那怎么办?”
琼挑了挑眉:“能怎么办,先把绷带拆了把子弹取出来。”
钟明闻言,回头看向陶。
陶也愣住了,神色顿时变得有些扭曲:“你怎么不早说!”
琼耸了耸肩,朝陶呶了呶嘴。他当然是故意没说的。
于是钟明无法,只好把绑上的绷带再次扯开。但是绑上容易,想换下来可就难了!绷带已经被伤口的血液以及粘液粘在了皮肤上,没撕开一点就会扯动头上的伤口。陶痛得吱哇乱叫,钟明尽量放轻了动作,额角都冒出细汗。
琼冷眼站在旁边看着他们,突然道:“你这样他更痛。”
钟明抬起头:“嗯?”
接着,他就看到琼上前一步,揪住绷带的一端,直接把布料一整个扯了下来。
“嗷!”
杀猪般凄厉的惨叫顿时充斥了整个房间。同时伴随着李逸之再也不控制的鹅一样的笑声。连一开始脸色难看神情恍惚的叶箐都不禁弯了弯嘴角,下一瞬却骤然看见那绷带上带出的一长串晦物,脸色又登时白了回去,弯腰干呕了一声。
钟明:……
他感觉琼就是等着给陶来这一下的。
说好的同事爱呢?
摘掉绷带后,众人围着面色雪白,额头上布满冷汗的陶面面相觑。这座大宅基本上算是第一次见热武器的造成的伤口。现代枪械出现差不多两个多世纪,期间能正把枪带进来的少之又少,这导致大宅里面的人对枪伤并不熟悉。
钟明看了看陶头上比刚才还恶化了的洞,皱了皱眉,有些犹豫地看向其他人:“……放着不管的话,会长好吧?”
“会吧。” 琼道:“但是子弹还在脑子里,会跟脑组织黏在一起吧。“
钟明皱了皱眉:“那可不行。”
“怎么办?” 李逸之在一旁道:“用手搞出来?”
钟明微微睁大了眼睛,看向陶脑门上的洞,下意识地联想到了手指在脑组织里搅拌的触感,登时打了个冷颤。
琼瞥了他一眼,视线在李逸之身上转过一圈,接着收回来,道:“不知道子弹埋得有多深。用手指够得到吗?”
他顿了顿,有些嫌恶地皱起眉:“而且谁来?”
钟明睫毛微微颤了颤,觉得自己实在是不太行。叶箐更不用说,自从陶脑袋上的洞又漏了出来,她就是又是一副要晕过去的样子。
李逸之勾了勾唇角,伸出手靠在钟明的手边比了一下:“我的手指比较长。” 他抬起头,向琼微笑道:“要不我来?”
琼看了他一眼,脸冷了三分。他一方面对李逸之抱有轻蔑,根本不想跟这个下层仆人搭话。但令一方面他自己也不想上手。
叶箐白着脸,捂着嘴道:“还是不要吧,用手太不卫生了。再说……万一手指伤到了额叶,颞叶之类的地方……呕、或者是脑干,那就麻烦了。”
“嗯?”
李逸之本来都准备撸袖子走过去了。闻言脚步一顿,对叶箐说的话半信半疑:
“伤到了脑子会怎么样?”
叶箐忍住干呕,道:“看伤到哪个区域。有些部分记忆力会受影响,有些……会影响性格和情绪、呕——”
“哈?” 李逸之转过头,挑了挑眉。性格?陶这个王八蛋的性格再坏下去那还了得?
“……但是没关系吧。” 李逸之顿了一下,回头看向叶箐:“子弹已经打进去,要伤早就伤了吧。”
这确实超出的叶箐的知识范围。她也不知道这些怪物的恢复能力的上限究竟在哪。
“但是。” 这是,钟明后面道:“要是手指把脑补组织……带出来了的话,还能再长回去吗?”
叶箐闻言,登时想到了陶的脑补组织被手指搅拌成浆糊,接着顺着洞口流出来的画面。她干呕一声,双手捂住嘴,实在忍不住冲出去吐了。
李逸之还是不想放弃这个收拾王八蛋的机会:“还是试试吧。”
琼背靠着墙壁,双手环在胸前,眉梢一挑,斜眼看向李逸之:“你是不是有点太嚣张了?” 他不怎么看得惯陶,但更看不惯下层仆人挑战上层仆人的权威。
李逸之动作一顿,缓缓回过头,脸上带着假面般的笑容:“有吗?”
琼抬眼看他,缓缓直起身。两人之间的氛围瞬间变得紧张了起来。
钟明见他们要吵起来,赶忙道:“别吵,要不还是我来。”
琼满眼冷色:“你是不是还想再死一次?”
李逸之微笑着:“还好吧。不太想。”
另一边,叶箐还在不断发出呕吐声。
陶痛苦地捂住额头,脸色苍白如纸,脑汁还在滴滴答答地从指缝里渗出,极为痛苦地低着头,□□出声:“……拜托你们能不能别吵了”
钟明:……
怎么里面也乱起来了。
最后,见陶痛得都要晕过去了,琼和李逸之被迫停下对峙。众人一致决定带着他去找公爵。
琼和李逸之一人扛着陶的一边的手臂托着他走在前面。钟明和叶箐走在后面,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四楼走去。
这时,大堂里面已经空无一人。四楼由冯唐和泰利打抖留下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墙面和地面上都没有留下一丝痕迹。钟明有些惊讶,三十分钟前这里还是一片狼藉。而且空气中并没有空气清新剂的味道。
“靠。” 李逸之满头细汗,咬牙道:“真他妈的重。”
另一边,琼面无表情,不着痕迹地将肩上的重量往下卸了一些。
等走到了书房门口,他直接连装都不装了。伸手直接将肩上的手臂拉开,身形轻巧地将陶扔在了李逸之身上。
“卧槽——”
李逸之猝不及防地被砸了个正着,陶作为一个身高一米八五体型健壮的男性,差点把李逸之砸的跪在地上。
“我日!” 他好不容易稳住身体,把李逸之扛起来,抬眼看向琼:“你他妈——”
琼虽然穿着男装,但动作中还保留着些许女性的特质。他抬起手极嫌弃地扫了扫肩上的灰尘,又拨了拨自己脑后的金发,完全没在意李逸之的视线,抬手直接推开了书房的大门。
“!”
李逸之说到一半的脏话登时噎在了喉咙里。他立即转过头,警惕地盯着在自己面前缓缓打开的书房门。
随着一声吱呀的声音。书房门被缓缓打开。
室内,早晨一度被钟明拉开的窗帘再次被合上,将光线全部屏蔽在外。书房内非常昏暗,公爵背对着他们坐在书桌前,右手拿了一叠资料正在翻看。
书房门被琼推开,一道光线从门外照进来,打在他苍白的侧脸上。他手上翻过一页资料,头也不回地说道:“进门之前先敲门。”
书页在寂静的空间里发出一点轻微的窸窣声,公爵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小时候我就教过你了。”
琼站在门口,两手揣在兜里,闻言差点笑出声。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低下头哑声道:”操,装什么。”
他说的很小声。但钟明觉得公爵一定听到了,眉尾颤了颤。
公爵合起手中的资料,抬手放在书桌上,转过身。同时书房的大门也合上了最后一丝细缝,从外面照进来的光线完全消失。
从明到暗的过程让钟明的眼睛有些许不适用,他眼前黑了一瞬。几秒之后,视网膜逐渐适应了新的光源,钟明眯了眯眼,在昏黄的灯光中骤然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眼睛。
公爵的视线越过人群,正极专注的看着他。
钟明心下一跳,立刻低下了头。将自己往陶和李逸之的背后缩了缩。
等做出了这套动作,他才反应过来不对。他为什么要心虚?钟明将自己做的事情迅速在心里过了一遍,他又没做错什么事。至多是没有一直乖乖被他锁在书房里而已。
然而下一瞬,略显低沉的男声响起:“你的衣服怎么回事?”
他没头没尾地说出这句话。在场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钟明眉尾一跳。他身上还穿着李逸之的衣服,果然被发现了。琼不明所以,转过头,将视线落在钟明身上,这才发现了不对。他惊讶地扬起眉,接着脸色变换几下,神情黑沉之中又夹杂着些许对公爵的幸灾乐祸,一时间表情非常复杂。
叶箐整个人都在状况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钟明许久未答。公爵的声音再次传来:“说话。”
这次声音更冷了。
钟明缓缓抬起头,看向他,抿了抿唇:“只是暂时借用一下。”
公爵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他看着钟明,眼睛微微眯了眯。
然而在他能再次开口之前,钟明便垂下眼,道:“还不是因为你把我的……” 他没把话说完,顿了顿,继续道:“我才不得不借别人的。”
这些话不太好在所有人面前说出来。当然,公爵脑中自动完形填空,知道钟明说的是他把他的衣服藏起来、还给他穿睡裙的事情。
公爵神色缓了缓。这件事确实是他起了坏心眼。他沉默片刻,缓缓向后靠在了椅背上,视线依旧落在钟明身上。
两人之间的这段对话半遮半掩,反而透出几分旁人无法插足的亲密来。
在这种隐秘而暧昧的气氛之中,众人的脸色都有不同程度的变化,只有叶箐一个人瞪着大学生清澈的眼睛,小声向钟明道:“衣服?怎么了?你们在说什么?”
当然,这是她自认为很小声。
气氛顿时更加凝滞了几分。
公爵坐在黑暗中,垂下眼,终于将视线从钟明身上移开,看向琼:“什么事?”
琼神情微妙,下颌线略微收紧,在看了公爵片刻后,才转头示意了一下旁边的陶:“他脑子被打坏了。”
公爵这才注意到奄奄一息的陶,在看到他额头上的弹孔时,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琼双手环在胸前,嗤笑了一声:“一个玩家有枪。” 说罢,他嘲讽般地朝公爵挑了挑眉,道:“你不知道?”
公爵当然不在意他的嘲讽。只是这个时候,站在几米开外的钟明抬起头,向他投来一瞥。
公爵的动作顿了顿,接着转过身,伸手翻了翻桌面上的资料。
见他的举动,琼反而眉头一动。这老头最近怪里怪气的,以往在书房里一坐什么都不管,整天顶着张死人脸跟没在出气一样,看一眼都嫌晦气。现在倒是关心起外面的事情来了?
琼觉得其中有古怪。盯着公爵眯了眯眼,这算什么?回光返照?
公爵翻了一下资料,便回过头,道:“我知道了。”
琼不知道他这话是冲谁说的。钟明则微微垂下眼。
下一瞬,公爵的身后默不作声地出现几根条状的黑影,它们从书桌背后伸出,缓缓升到空中,看起来仿佛在水中漂浮的海蛇。
“!”
叶箐发出一声抽气声,双手捂住了自己嘴。简直没办法相信自己看到的画面——
是触角啊啊啊!!!!
另一边,李逸之骤然瞪大了眼睛,瞳孔急剧缩小。只有神情还可以勉强保持镇定。
那些触角缓缓地蠕动着,移动的速度并不快,却因为过于怪异而极具压迫感。他们缓缓靠近了正半摊在李逸之身上的陶。
在触角靠近时,李逸之的喉结明显地滚动了一下,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然而触角并没有靠近他,而是绕过李逸之,缓缓覆盖在了陶的额头上。触角的表面带着些许粘液,贴在陶的皮肤上。李逸之听着耳边传来的窸窣声,一时间竟觉得自己是被毒蛇缠住的猎物。
而同时,在人群之后,还有另一个人僵住了身体。
钟明克制不住地发出了一声略微急促的喘息,缓缓低下头。
一截细小的触角从地毯下冒出,勾进他挽起的裤脚,缠住了他的脚踝。
第062章 猪蹄汤
钟明发出一声略微粗重的呼吸声。
叶箐注意到了他的不对, 转过头:“钟明,怎么了。”
钟明呼吸一滞,略有些慌乱地抬起头。
然而他脚上的触角竟趁着这个时候滋溜一声蹿进了裤腿。
“!”
钟明整个人都不好了。
叶箐见他不说话, 担忧道:“你脸好红啊,到底怎么了?”
钟明的嘴唇颤了颤,说不出一句话。注意力全在小腿冰凉的触感上。
触角的动作很奇怪,它先是一下子窜了进来, 之后动作又变得缓慢, 贴在他的小腿上缓慢地移动,若有若无地里面探。
钟明颤抖了两下。暗中咬紧了牙关, 抬眼看向公爵。
触角跟他的主人一样坏心眼!
然而男人并没有看他。公爵抬着头,看向陶的方向,触角在对方额头上轻轻一卷,现在已经收了回来。
触角离开时,陶的额头已经光洁一片。他脸上痛苦的神色消失, 接着脑袋一点, 垂下头晕了过去。
李逸之身上的重量顿时又是一沉:“我艹!”
公爵收回触角,看着他们道:“以后小心一点。”
然而, 环在钟明小腿处的触角却没有收回去。甚至还有向上的趋势,这时已经爬到了他的膝盖处。
琼见陶已经被治好,点了点头,转身准备带着所有人走开, 却被公爵叫住。
“等一下。” 公爵道:“我有件事想问你。”
琼顿住脚步,转过身,颇为意外地挑了挑眉:“什么?”
难得这老头还有要问他的事。明明平常话都懒得说一句。
公爵的线越过琼, 看了钟明一眼。接着缓缓向后靠在椅背上,抬起手, 手指轻轻在太阳穴上点了点,道:
“等等。” 他道:“想不起来了。”
琼:……
老年痴呆?
琼瞪着公爵,看他眉头微蹙,似乎真的想不起来自己要说什么的样子。心里一突,这人不会因为砍了两条腿给他和艾伯特脑子就不好使了吧?怪物也会衰老吗?他可不会给这个人养老!
琼心中翻天倒海。钟明也是。
公爵虽然沉默着,缠在他小腿上的触角却还在一直往上。
“嗯……” 公爵放下手,双手交握着放在膝盖上,手指在手背上点了一下:“我想说什么来着?”
他说这话时,声音中隐隐带着笑意,视线隐晦地越过琼落在钟明身上。
钟明低着头,嘴唇抿成一线,两只耳朵通红,热度已经隐隐弥漫到了脸颊。
触角的尖端已经隐约要伸到膝盖上方。钟明急促地呼吸着,在膝盖上方隐约感到冰冷的触感时,他呼吸一滞,猝然抬头看向公爵。
在昏黄的灯光下,钟明比常人略带的黑眼仁里闪着微光。恍然看去像是含着水一般。
公爵微微眯了眯眼,唇角勾了勾,收回视线。
同时,钟明腿上的触感瞬间消失。
他看向琼,道:“想不起来了,下次再说吧。”
琼:……
本着尊老爱幼的美德,他还在耐心等着公爵说话。
他妈的。琼环在胸口的手微微抽搐了一下,冷眼瞪着公爵,要不先送这个不中用了的家伙上路?
公爵撂下那句话,便转过身,继续去翻桌子上的资料。片刻后见琼还站在身后,他微微偏过头:“还有事吗?”
钟明很明显地看到琼的背影一顿,接着,胸膛幅度极大的上下起伏了一下。
感觉他是用全身的力气忍住了想揍人的欲望。
片刻后,琼长出了一口气,他看着公爵,幽幽道:“那我们就不打扰您了,公爵大人。”
他这话看似礼貌,语气却显而易见的阴阳怪气。然而公爵根本不在乎,他点了点头,’嗯’一声,视线再次移到资料上去。
琼一口闷气噎在胸口,脸色青了又紫,
然而就在这时,钟明突然开口:“公爵大人。”
琼立即看到公爵手上的动作一顿,立刻转过头:“嗯?”
两个’嗯’的语气巨大的不同让琼像是当头被打了一棍子。他看着神色明显柔和下来的公爵,恶心的想吐。
这时,钟明脸上的粉红已经褪去。他抬起眼,目光清粼粼的,看得公爵心中一动。
他下意识地露出一抹微笑,道:“怎么了。”
钟明的睫毛微微动了动,抬起眼,道:“我想请您把李逸之的伤治好。”
公爵脸上的微笑顿时凝固。
“!”
离钟明最近的叶箐倒吸一口凉气。这口气抽到发出一声尖锐的气音。她看着琼吃惊地转过头,看向钟明,眉毛挑的老高。
李逸之才刚刚稳住身形,闻言,他微微睁大了眼睛。第一反应是得意,但是又不想接受公爵的治疗,顿时脸色有些复杂。
叶箐牙关微颤,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咬断。下层仆人受到的□□伤害是没办法自己愈合的,李逸之被打得破相也没办法自己好。虽然她看不惯李逸之,但说实话那张帅脸就这样毁了也是有点可惜的。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是什么啊啊啊啊!!
她看见黑暗中,公爵的脸简直像是被蜡从头到尾封住了,神情透出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冰冷。认真看去,其下还有些许从眼角眉梢漏出的丝缕怒意。
花了许久,他才似乎咽下了某种情绪,缓缓向后靠在椅背上。
“嗯。” 公爵低下头,点了点。接着抬起眼,朝钟明勾起笑容:“我为什么要治他?”
这次他的笑容绝对没有一丝友好的意思。琼回头看他,微微睁大了眼睛。他是真不知道公爵还能这样笑。
钟明面上没有丝毫慌张,他抬起眼,道:“他是为了保护我才受伤的。”
泰利一拳打在李逸之颧骨上,现在对方的脸还青紫一片。钟明故意没提那些被公爵打出来的伤痕,垂眼道:
“你不治,我又治不好。” 他低声道:“你要是不帮……那就只能当我欠他一个大人情了。”
这句话一出,公爵脸上的神情一滞。
钟明适时地抬起眼,睫毛轻轻颤了颤:“你就帮我这一次,好不好?”
公爵感觉到胸腔中那一瞬尖锐的愤怒如流水般消失。是了,他和钟明是一体的。对方欠的人情,还不上……找老公还天经地义。
他沉默了片刻,接着转过头,看向李逸之。
李逸之神情一僵,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下一瞬,一条触角凭空袭来,甩了他一脸的粘液。李逸之反射性的闭上眼,感到冰冷的粘液附着在自己脸上。
公爵道:“好了。”
操!李逸之狼狈地抬手摸了把脸,低头见手上全是粘稠的液体,背后顿时恶心地起了一排鸡皮疙瘩。
钟明见状皱了皱眉,想说抹掉了不知道还有没有效果,看过去却见李逸之的脸已经光洁一片。
“谢谢您。”
钟明微微颔首,朝公爵道谢。对方看向他,脸上的怒色已经消失,只是眸色还有些暗。他看着钟明,半响后,手指在扶手上点了两下:
“晚上还来吧?”
他的语气略重了些:“别忘记你的工作。”
钟明睫毛略微颤了颤。他说的是送茶点的事情。
这个人。钟明抬起眼,看向公爵。要说之前他还能自然地在晚上来给对方送茶点,现在就不得不多想了。谁知道会不会又被锁住。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碰撞,像是一场隐秘的交锋。
片刻后,钟明率先敛下眼,柔顺地点了点头:“我知道的。”
公爵没说什么。众人终于抬着陷入昏迷的陶走出了书房,直到接近门口,钟明还能感受到身后男人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陶被送到了他自己的房间休息。李逸之在放下对方的一刹那便大出了一口气,抬手舒展自己的身体:“他妈的,比死猪还重——”
钟明看了他一眼,又瞥向床上的陶。见两人都没事了,他转过身,道:“我去换身衣服。”
李逸之闻言收起手,转过身道:“我陪你去。”
“不用。” 钟明道。李逸之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神色微变,却见钟明偏过脸,对他道:“有件事我需要你帮我去做。”
李逸之一顿,看见钟明的神色,他挑了挑眉,向后靠在门款上:“什么事?”
·
片刻后,钟明回到自己的房间。第一件事是先看了眼那根书房相通的门,然后将书桌搬过去抵在了门上面。
“砰!”
书桌撞在门上发出一声轻响。
钟明拍了拍手,向被他堵住的门上看了一眼,对面没有任何动静。
他转过身,拉开衣柜,果然看见那条凭空失踪的长裙正静静挂在里面。而同时,她旁边又出现了两条新的裙子,一条白色,一条淡蓝。
钟明看着三条裙子,眯了眯眼。
窗外,黄昏的最后一点余晖已经落下,黑夜笼罩了整个大宅。
最近几天一到晚上,山谷中就会下雪。雪花先是轻柔如柳絮般突然出现在空中,一片又一片地增多,在空中交叠在一起,最终变成了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地落到地上。山谷外大片黑色的森林已经悄悄变成了黑白两色,厚重的积雪压在树冠上,远远看去寂静又肃穆,光是看一眼就觉得骨头都被冻透了。
可是大宅里面还是依旧温暖如春,壁炉里的木柴缓缓燃烧,持续地散发出热度。
钟明收回看向窗外的眼神,看向衣柜,顿了顿后,朝白色的那条裙子伸出手。
片刻后,略微宽大的衣物落在地上,房间里传出布料摩擦的微微窸窣声。钟明低着头,将领口的珍珠纽扣到最顶端,低下头,看着层叠的雪纺裙摆垂在自己的脚面上。
他穿好衣服,回过头,瞥了眼一点动静也没有的门。
还真沉得住气。
钟明收回视线,将垂在肩上的头发向后撇去,推开门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时间已经有点晚了,再不去艾伯特该生气了。
也许是受到了早些时候冯唐的震慑,大宅里面的玩家都躲在房间里,整座房子里非常安静。钟明垂着眼,身上的裙子有些长,他右手拉着裙摆,左手搭在扶手上,谨慎地看着脚下,缓缓朝楼梯下面走。
幸好他是穿的平底鞋。钟明真不敢想女孩子们是怎么穿这种裙子还同时穿高跟鞋的。
他刚在腹诽中,下一瞬就真的踩到了裙角,差点一头栽下楼去。
幸好他左手紧紧握着扶手,这才没有真的摔下去。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响起:“要我扶你吗?”
钟明一顿,抬起头,便见沈为年正站在楼下,他双臂环在身前,被靠在扶手上,朝他挑了挑眉。眉骨上钻石钉子在灯光下一闪。
他看起来倒是很自在,钟明的视线扫过沈为年的脸,发现他眼角眉梢都透露着某种得意洋洋的意味。
见他不答,沈为年转过身,抬头看向钟明。
女仆身上穿了一条素白的裙子,跟往日般从头到尾包裹的严严实实,但裙子的设计很适合她,特别是腰间那条黑色的绸带,很绝妙。
沈为年微微眯起眼。心想这叫什么?初恋裙?女人果然就是要黑长直,然后穿白裙子。
他用牙齿压在舌尖,吹出一声口哨,抬起手’啪’地一声拍在扶手上,沿着楼梯朝上走到钟明面前。
“你真好看,小姐姐。”
沈为年抬头对钟明微笑:“像朵山茶花一样。”
钟明:……
骂谁茶呢。
他抬起眼,面无表情地看着沈为年。
对方完全不在意他的冷漠,沈为年现在兴致非常高,他勾着嘴角,视线从上至下扫过钟明全身,挑了挑眉锋,朝他伸出右手:“我扶你下去。”
钟明垂眸,看了眼沈为年摊开的右手,果然在上面看到了些许硝烟反应的痕迹。他眨了眨眼,抬起头,脸色很冷。
他冰冷的态度在沈为年的意料之中,他挑了挑眉,将右手揣回兜里,低头叹了口气,道:
“别这么冷淡嘛。”
他抬头看向钟明,微笑着道:
“你看,上次的事情我都没跟你计较。”
沈为年伸出两根手指,朝钟明晃了晃:“已经两次了。”
钟明睫毛微颤,抬起眼看向他。大堂屋顶上巨大的吊灯洒下点点星光,落在他的乌黑的眼眸中,沈为年看着他,觉得钟明似乎是有点动摇了。他笑了笑,收回手,低头轻笑了一声。
“看在我让了你两次的份上,你这次也原谅我吧?” 沈为年笑着抬起头,冲钟明仰起眉:“我好像不小心把你男人杀了。”
闻言,钟明的睫毛再次颤了颤。他垂下眼,这才勉强掩住了自己的神情。
沈为年还在自顾自地说:“我承认之前是我误会你了,那个公爵还不算太老。” 他的语气之中充满轻蔑:“就是有够装的。”
闻言,钟明差点破功。这倒是一点没错,他把头埋的更深了些,憋笑憋到身体都在细细颤抖。
“反正我是把他杀了——”
沈为年还想继续炫耀,一抬头却猛然间钟明低着头,长发垂在肩膀上,发梢微微颤抖,似乎是伤心了。
他猛地顿住话头,盯着钟明看了一会儿,偏头抬手摸了摸后颈,烦躁’啧’了一声:
“你就这么喜欢那种逼王?”
沈为年觉得那个公爵还没他帅。而且也没他年轻。他放下手,见钟明一直不抬头,俯身主动去看他的脸:“你不知道现在谈恋爱都流行找二十五岁以下的男的吗?”
钟明搭在扶手上面的右手抽搐了一下,忍笑忍得肝胆俱裂。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两下,这才勉强稳住表情,缓缓抬起了头。
沈为年一眼便看到他微红的眼尾和含水的眼睛,顿时就愣住了。
女仆看起来泫然欲泣,要哭不哭的样子特别惹人怜爱。
沈为年的心一下子就软了。接着,一股热气从心口窜上额头,他看着钟明,感觉自己又有点上头了。
“……好吧,算我说错话了。” 沈为年又凑近了些,看着钟明连眼皮都微微泛着粉红,低声道:“是我太嚣张了。但是话又说回来……你男人死都死了,我也没办法让他再活过来。”
他抬起一只手,按在钟明线条优美的右肩上,缓缓眯起眼睛,放柔了声音:
“你要是真难过,就让我来补偿你,好不好?”
闻言,钟明一顿,本来被沈为年娱乐到的心情顿时被恶心住了。这是什么?气泡音?
沈为年还在继续用那种低而粘稠的声音道:“你看,我现在是玩家里面最有实力的。BOSS已经被我杀了,这个副本坍塌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他顿了顿,偏头看向钟明近在咫尺的侧脸,眼神暗了些,舌头在口腔里顶了顶侧脸:
“反正你男人死了,干脆换个人跟吧?只要你跟了我——”
他话说到一半,却被钟明猝然打断:
“我知道了。” 钟明略微偏过脸,低声道:“我会考虑的。”
沈为年停下话头。看着钟明浓密的睫毛如蝶翼般颤抖,眉心微蹙,神情似乎有些许脆弱:
“还请……请您给我一点时间。”
沈为年看着他低下头,肩膀略微颤抖,似乎是难以承受这个消息,顿时心中一跳,感觉什么柔软的地方被人掐了一把。前一秒他还希望美人立刻被他的强大所征服,感激涕零地投入自己的怀抱。现在又觉得钟明这幅样子更加让人上头。
也是,要是男人一死就忙着找下家,那不就是个婊*子吗?
沈为年想通了,他主动松开钟明,后退一步,耸了耸肩道:“好,当然好。” 他张开双臂,展现自己的宽宏大量:“你慢慢想,不着急。我们慢慢来。”
反正现在游戏已经在他的掌握中了。
钟明低着头,似乎还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慌乱地向他点了点头,便匆忙略过他向下走了。
沈为年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才悠悠收回视线。撅起嘴吹了吹自己的刘海,笑了两声,吊儿郎当地向楼上走去。
同时,钟明没再踩到裙摆,顺利地走到了阶梯最下方。转身拐入了走廊的暗处。
他垂下眼,放开一直提着裙摆的右手,缓缓张开了手掌。
那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枪。
沈为年带进来的枪并不大,可能是考虑到方便携带,是常用于自卫的小口径手枪。
较为袖珍的手枪和他层叠的裙摆方便了钟明的动作。但他似乎确实是很擅长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
钟明心想。
同时,沈为年溜溜达达到了三楼,准备回房间睡个回笼觉。
只要他进了房门,第一件事情就会是把枪掏出来放好。
然而,就在他拐过转角,准备朝自己的房间走时,一桶水突然’哗啦’一声被泼到了他面前的地面上,将沈为年的限量版球鞋浇了个透心凉。
“啊——”
一个男仆打扮的人从走廊中探出身,右手还拿着只空了的铁桶,惊讶地看向沈为年:“哇,真是不好意思啊客人。”
李逸之看着正张大了嘴,低头看向自己球鞋的沈为年,弯了弯眼睛:“刚刚没看到你。”
·
半小时后。
钟明站在后厨里,手上握着一只长柄的汤匙,正在缓慢地在汤锅之中搅拌。上次从小镇上捡漏拿回来的新鲜猪蹄被他翻出来炖上了。
钟明听着耳边三楼隐隐传来的争吵声,垂下眼,淡定地舀出一勺汤尝了尝味道。
嗯,还差点火候。
三楼传来的声音里是不是传来李逸之油嘴滑舌的道歉,乍听之下好像态度很好,但就是怎么听怎么不得劲,想要人再跟他辩论几句。
让李逸之去拖住沈为年果然是正确的决定。钟明想道。
大宅里面的铁锅很高很深,钟明站在矮凳上面才能够得到,熊熊的炉火在他裙摆下方燃烧。随着温度升高,锅里升腾出氤氲的水汽,锅里逐渐散发出胶原蛋白被炖煮的香味。
钟明垂下眼,将汤中的浮沫舀出来。
艾伯特循着香味来到了后厨中,走到钟明身边,好奇地问:
“你在煮什么?干嘛自己做饭,其他人呢?”
他皱了皱眉,看向隐隐传来争吵声的楼顶:“而且楼上在吵什么?”
说罢,他又低头看了眼钟明层叠的白色裙摆,道:“小心别把裙子烧着了。”
钟明见他一来就忙的团团转,关心这关心那跟个小大人一样,有些好笑地弯起嘴角,低头搅动逐渐变得乳白的汤汁,回答道:
“我在煮猪脚汤。”
艾伯特本来正眯着眼打量钟明身上的裙子——这个时代跟现代不一样,除了婚纱很少有纯白的裙子。钟明现在身上穿的东西在他看来多少有点居心不良。
钟明的回答慢一步通过他的中枢神经。艾伯特一顿,缓缓抬起头,疑惑地皱起了眉头:“什么?”
钟明又搅了一圈,重复道:
“这是猪脚汤。”
艾伯特眉头皱的更紧:“猪脚汤?” 他愣了一会儿,像是终于反应了过来,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猪的脚?”
“嗯。”
钟明点头,手下的汤已经逐渐变成了浓郁的乳白色,散发出迷人的香味,云豆猪蹄汤差不多快要炖好了。他拿出汤勺,偏头向艾伯特问道:
“艾伯特少爷,你要尝尝吗?”
艾伯特瞪着眼睛,下意识地想要摇头。猪的脚怎么能吃?但他刚刚偏过头,就骤然顿住。看向那锅乳白色的汤。这是钟明亲手熬的,他如果不喝对方会不会很失望?
一秒的停顿后,艾伯特抿住唇,硬着头皮,点了点头:“那就尝一下吧。”
他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语气也有些紧绷。很明显地在逞强。
钟明看着他紧绷的小脸,微微笑了笑,道:“那我给您盛一碗。” 他转过头,拿出一只小碗盛上乳白色的汤汁,稍微加了点盐,和小巧的汤勺一起递给艾伯特,轻声嘱咐道:
“小心烫。”
艾伯特接过拿碗汤,脸色变了变,现在是骑虎难下了。他瞪着这碗乳白色的汤,温热的水汽扑到脸上,香味倒是很好——
就在艾伯特心里挣扎之时,一声巨响突然传来。
“砰”的一声后,是木门被什么尖利的东西刺破的声音。接着,有人惊慌的喊叫传来
“操!什么情况……你怎么进来的——别过来!操操操操操操操操!!!”
是沈为年的声音。
钟明抬起眼,看向墙上的挂钟。到蜘蛛女爵猎食的时间了。
楼上传来的惨叫还在继续:“你别过来……别过来!!操、符怎么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沈为年的声音骤然拔高,在一阵尤为凄厉的惨叫后,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之后,便是人类的躯体被咀嚼的声音了。
听起来骨头还挺脆的。
钟明心想。他收回了视线,搅了搅汤,抬手拿起另外一个碗。
这时,艾伯特依旧还未说服自己喝下那碗汤,楼上的噪音给他了绝佳的借口。他皱着眉抬起头:“谁在叫?跟杀猪一样吵死了。”
钟明舀起一勺汤,面无表情道:“不清楚,玩家吧。”
艾伯特听着楼上蜘蛛女爵将人的骨头和血肉咬的嘎嘣脆的声音,兴致缺缺地挑了挑眉——他骨子里的冷漠与公爵一脉相承,对这些玩家毫不关心。
他回过头,继续跟手中的汤大眼瞪小眼——闻起来是很香没错,但猪的脚?
就在这时,钟明将汤碗放在餐盘上,碰撞传来一声脆响。艾伯特抬起头,看见钟明端起餐盘,上面如往常一样放着红茶,但旁边却不是茶点,而是一小碗浓白色的汤。
艾伯特:……
原来遭殃的不只他一个人。艾伯特突然心情就平衡了。他看着钟明端起餐盘——那上面的碗似乎还比他的要大一圈。
“我先走了,艾伯特少爷。”
钟明端着餐盘,偏头冲他轻声道:“您喝完汤就回去睡觉吧,时间很晚了。”
第063章 嫉妒
艾伯特见钟明端着餐盘走出后厨, 心里又有点不平衡了。
那老头每晚都有钟明轻声细语地送茶送吃,还变着花样给人穿裙子。
艾伯特抬头看向楼梯上随着钟明的脚步轻轻摇曳的雪白裙摆,抿紧嘴唇, 朝四楼的位置看了一眼。艾伯特一向对公爵抱有敌意,天天都在脑子里虚空索敌,以前公爵麻木而沉默,可以几个月半年都不露脸, 他们俩之间还算是相安无事。
现在老头不知怎么回事, 突然活了过来,还整天活蹦乱跳的。艾伯特想到公爵那张死人脸上露出笑意的样子, 眉头狠狠抽了抽,烦得要死。
他’啧’了声,盯着钟明的身影消失在走廊转角,低下头,做了好几次心理建设, 才低头抿了一小口。
“唔。”
艾伯特微微睁大眼睛。
汤汁入口, 最开始味道很淡,但回味却很浓郁。
还挺好喝的。
·
钟明端着汤, 走上楼梯,路过三楼时,脚步微顿。
地板上全都是血,里面夹杂着粉红色的碎肉。钟明抿了抿唇, 偏过头,便见巨大的蜘蛛正叼着半边血肉模糊的尸体,吃得正欢, 嘴里发出啪嚓怕擦的声音,白色的骨头碎片扑朔扑朔地往下掉。
“啊、小钟。” 蜘蛛的八只眼珠中分了四只看向他:“你还没睡觉啊?吧唧吧唧、今天工作这么晚?”
钟明看向那边, 眼中立刻看见一片红一片白。就算是钟明也禁不住闭了闭眼睛,转向另一边:
“夫人。” 钟明拧眉道:“吃饭不要吧唧嘴。”
蜘蛛女爵咀嚼的动作一顿,嘴里嚼了半截的东西’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蛛脸上竟生动地露出了尴尬的表情,不好意思道:“啊……我、我知道了。”
她知道自己的吃相不太好,一吃饭就弄得到处都是的。
钟明点点头,移过视线,看向沈为年的房间。木门已经被蜘蛛女爵彻底摧毁了,李逸之正站在门边,朝他挑了挑眉。
钟明回以一点头。
之前,李逸之撕毁了一张符纸,在重新写的时候往上额外加了一笔。一张被篡改的符纸混在其中根本发现不了,仅仅是这一笔,整个阵法的含义就被改变。
以后沈为年的房间不再是会被蜘蛛女爵忽略的盲点。
钟明看着李逸之回过头,转身走入沈为年房间中。趁沈为年的死亡一周目,李逸之可以好好探查一下他的房间。按理来说,沈为年带进来这么多道具总得有存放的地方,但是钟明多次进入他的房间都没找到他放东西的地方。现在他死了,不知道会不会有所改变。
钟明收回视线,抬脚跨过地上的血河,继续向楼上走去。
他来到书房门前。这次,不用他敲门,书房大门就自动往两边打开。有点迫不及待的意思。
钟明:……
他站在门外,一瞬间有点不想进去。
书房里面不知为什么没有开灯,房间里黑洞洞的,只有门外的一束光照亮了暗红色的地毯。远处的窗户被厚厚的窗帘遮住,连月光都没有。
钟明拧了拧唇。
他端着餐盘,犹豫了片刻,还是向前走了两步,鞋尖踩在暗红色的地毯上。
下一瞬,书房大门在他身后重重关上。
钟明立即抖了一下,下意识地向后看去。
接着,他手上一轻,餐盘的重量突然消失。钟明一顿,又回头想去看自己的手,背后却突然贴上了一具躯体。
一双手臂从后方伸出,箍住了他的腰。
“你来了。”
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钟明感到温热的气息扫在自己的耳廓,骤然抖了一下,倒吸了一口冷气:
“公爵——”
他话说到一半,就被身后人的动作打断。公爵先是抱了一下他的腰,又抬起手,环住他的臂膀,在黑暗中将他整个人紧紧抱在了怀里。
钟明微微睁大了眼睛,刚想挣扎,就感到两颊被轻柔的发丝擦过自己的皮肤。公爵低下头埋在他的肩窝里,深深地吸了口气。
“!”
钟明瞪大眼睛,登时毛骨悚然。他在黑暗里被人抱住,还被闻味道,这个行为如果放在阳光明媚的清晨也许会很浪漫,但现下钟明只觉得一阵发憷,像是被无形的触角裹住了身体。
“公、公爵大人,您先放开我……“
钟明不由挣扎起来,却骤然被公爵抱得更紧。对方在他突然在他耳边道:“我很嫉妒。”
钟明一顿,有些诧异地停止了挣扎。公爵抱着他,偏过头凑到怀里人莹白的耳廓旁,道:
“一看到你和别的人走近,我就会很痛苦。” 男人的低沉,还有些喑哑,语调却轻缓得像是在说情话:“看到你对别人笑,我的心都快变成碎片。”
钟明略微急促地呼吸了一下,听着公爵像是念情诗一半在自己耳边剖白,半边脸都变成了粉红色。他咬了咬下唇,道:“……我没有对其他人笑。”
公爵顿了顿,凑近些许,在钟明充血的脸蛋上一吻:“是,你没有。”
他轻轻落下一吻,保持着紧贴钟明的姿势道:
“你只是在折磨我的心。”
说罢,他顿了顿,在黑暗中唇瓣从脸颊游移到钟明的额角,在那里落下珍而重之的一吻:
“但是我甘愿被你折磨。” 他又吻在钟明的眼皮上:“我情愿当你的奴隶。”
好坏赖话都被他一张嘴说完了!欧洲人的情话简直像是连环套,钟明呼吸急促,拧紧嘴唇,用手去掰公爵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臂:
“……别说了,放开我!“
然而公爵并没有要松开他的意思,反而越抱越紧。钟明奋力挣扎,拿手肘去撞公爵的腹部,但那里比石头还要坚硬,根本撞不动。
就在挣扎之中,钟明的脚突然踩到了什么东西,公爵骤然发出一声闷哼,环着他的手松了松。
钟明一顿,赶快挣出来。回忆了一下刚才的触感——好像有点软?
就在这时,书房中的灯光渐渐亮了起来,昏黄的灯光照在公爵脸上。他低着头,眉头微蹙。
钟明见他眉眼中好像有丝丝痛苦,忽然意识到刚才自己在混乱中踩到了什么。
公爵一声不吭地站在那,好像是痛的狠了。
钟明顿时有点心虚,抬头瞥了公爵一眼,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公爵的脸色好像有点发白。
……被伤到触角的话,会很糟糕吗?钟明放缓了呼吸,轻声道:
“公爵大人……很痛吗?” 他道:“对不起,我刚才太着急了。”
难道他踩到了很重要的一根?钟明不了解怪物的内部结构,但是琼曾经说过公爵的力量寄宿在三根触角里面——他不会刚好踩到了唯一剩下的那一根吧?
闻言,公爵缓缓抬起眼,接着点了点头。
真的很痛啊。钟明抿紧嘴唇,觉得有点小愧疚。
就在这时,一点窸窣的声音传来,钟明低下头,便见一条触角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身侧不远处。它有点焉巴巴的,软软地抬在半空中,顶端有道红痕。
真的是踩到了。钟明皱起眉,看着受伤的触角,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它焉头巴脑的缘故,看起来竟没那么可怖了。
他顿了顿,看了公爵一眼。男人脸色还是不好,甚至还隐约看得出点点委屈。
钟明叹了口气,伸出手,轻轻抚上了触角的顶端,掏出随身携带的手帕,在伤痕上擦拭了一下。
触角比他想象中要柔软,握在手里冰冰凉凉的,有点像果冻。钟明的手擦上去,它竟还怕痒似的抖了抖。
钟明竟然从中感到了一丝诡异的可爱。不觉失笑,拿出对小动物的态度,低下头在伤口上吹了吹,又亲了一下:“乖,不痛了啊。”
触角听得懂似的,又动了动。钟明不觉啜起一点微笑。下一瞬,却听见耳边传来男人略沉的呼吸声。
他抬起头,便见公爵正垂眼看着他。眼神很微妙。
钟明动作一顿。这才突然想起来,公爵曾经用自己的触角将牧师的头颅击碎。
人的颅骨和他的脚哪个更硬,答案一目了然。
钟明:……
下一瞬,他’啪’地一声将触角扔到地上,转身就走。
公爵一把拉住他,从后面将他抱起双脚离往书桌前面走。钟明骤然腾空,下意识地双手环上男人的肩膀,惊诧道:“你干什么!”
公爵没回答他,大步朝书桌的方向走,低头瞥了他一眼:“你知道我的触角都是有感觉的吧?“
钟明瞪大了眼睛:“我……我刚才是以为你痛——”
想到自己刚刚竟然亲吻了触角,钟明感到些许羞耻,皱眉道:“我只是想安慰你,没有别的意思。”
“我现在也痛。” 公爵抱着他一起做到了椅子上,将钟明安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指了指心口:“心里痛,也需要安慰。”钟明为他不要脸的程度叹为观止。这人现在完全像个流氓。
公爵御用的红丝绒椅子很大,能轻松容纳下他们两个人,钟明躺在他的臂弯里,小腿搭在扶手上,是个动弹不得的姿势。
他抬眼去瞪公爵,对方朝他挑了挑眉,手抚了把钟明的长发,低头凑近他,像是又想亲他。
书房里面的灯光很昏暗,空气里都是木材燃烧温暖干燥的味道,气氛很不妙,钟明下意识地觉得现在再亲下去,恐怕会发生不妙的事情。
“等等!” 钟明立即喊停。他偏过头,看到了从自己手上消失的餐盘,幸好它没被公爵扔出去,现在正好好地放在书桌上:“先把汤喝了。”
他是来送夜宵的,又不是来送自己。
钟明咽了口唾沫。略微抬起下颌,想打断这种气氛:
“我熬了好久的。” 他道,语气又略微柔软下些许:“再不喝汤就冷了,味道会不好的。”
闻言,公爵挑了挑眉,朝餐盘瞥了一眼,很快便收回眼神:“好。”
他虽然说了好,却坐在原地没有动作。钟明看他一眼,抿了抿唇,伸手拉过餐盘,端起汤碗递到公爵面前:“喝吧。”
公爵低头看了眼浓白的汤汁,眉头蹙了蹙。短暂地疑惑了一下这是什么汤。但这点疑虑很快被抛之脑后,他抬起眼,没有要接过汤的意思。
钟明端着汤碗,见他不动,眉尾一跳,这是要他喂的意思?
这人又不是小孩子了。钟明蹙起眉。
似是看懂了他的眼神,公爵向后靠了靠,道:“不方便。”
他一只手扶着钟明的背,另一只手搭在他腿上。公爵对他微笑,略微低下头,道:“我怕你摔下去。”
现在连借口找的也越来越敷衍了。钟明撇了撇嘴,在公爵的注视下低下头,那勺子舀出一小勺汤汁,送到了男人嘴边。
公爵一直看着他,恐怕连汤是什么颜色都没看清就直接喝了下去。尝到味道后,他下意识蹙了蹙眉,下一瞬又松开,抬头道“嗯,好喝。”
钟明:……
现在他就算喂的是毒药这人估计也会眼都不眨地咽下去。
钟明无法,只好垂下眼,又舀了一勺。全程公爵的视线都凝在他身上,不知道是在喝汤,还是在拿他当夜宵。
一小碗汤见底,钟明将碗放下,同时坚决地从男人的膝盖上跳了下去。公爵蹙了蹙眉,抬头看正在收拾餐盘的钟明:“今晚留下来吧。”
钟明将汤碗放进餐盘里,回头瞥了他一眼:“不。”
公爵显然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他皱了皱眉,垂下眼,略微思索后道:“那……至少把挡在门前面的东西移开。”
钟明动作微顿,偏过头,挑了挑眉:“门堵住,难道您就进不来了吗?”
他可不觉得一个书桌能挡住这位。
公爵沉默了一下,微微笑了笑:“当然不。”
他抬头看着钟明,道:“但那代表你不想让我进去。”
钟明闻言,微微一愣。接着垂下眼,睫毛颤了颤。
这不是他第一次注意到。其实从头到尾,这个人还是比较尊重他的意愿的。哄骗和软磨硬泡当然也有,但是公爵几乎没有真的逼迫过他什么。
钟明不会天真到以为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在巨大的权力与力量差距之下,他认为公爵能做到这一点实属难得。
这样的一个人。钟明垂下眼,在心里默念,到底是什么能让他把自己锁在床上?
三年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他和公爵之间,到底产生了什么矛盾,需要对方那样强迫他。
钟明心中思绪万千,看着公爵微笑着的英俊面孔,微微敛下眼,俯身在男人苍白的侧颊上落下轻轻一吻。
他的唇瓣只轻轻一碰。
钟明听到男人屏住了呼吸。他垂下眼,用很小的声音说:”我考虑一下。”
说罢,他直起身,端起餐盘转身离开。
公爵应该是愣了好一会儿。等到他快走到门口了,男人的声音才从背后传来:“汤很好喝。” 钟明转过头,见公爵坐在椅子里,对他笑了笑:“我很喜欢,明天还有吗?”
钟明是真的被逗笑了。他弯了弯嘴角,冰封般的神情缓缓融化,从那双美丽的眼睛流露出柔和的笑意。
他笑着道:“当然,从镇上拿到的猪脚还有很多。”
公爵失了神,一时没听到他在说什么。等钟明人都走出去了,公爵在黑暗中做了片刻,才缓缓低下头,手指抵在在眉骨的上方摩擦了一下:
“猪脚?”
·
艾伯特不仅喝完了那碗汤,甚至还添了一碗。第二天吃完午饭后他坐在椅子上,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在原地磨蹭了半天,最后被钟明看出来,不声不响地从厨房里又给他盛了一碗。
竟……竟然对猪的脚做的汤羹上瘾了!
艾伯特脸色青白,对自己的堕落感到不齿。虽然那种唇齿留香的味道很好,但他还是难以面对这种汤是由猪脚做出来的事实,他第二天就让钟明把所有猪脚全都挑出去。只剩香醇的乳白色汤汁。
钟明:……好浪费。
他看不懂这个小少爷莫名其妙的自尊心,但还是遵从他的命令,将猪脚都单独挑了出去。
钟明拿着一个大漏勺,看着被他放在餐盘里,肥嘟嘟散发着热气的猪蹄,觉得有点可惜。这里的猪一看就是自然喂养长大的,肉质细腻,炖的恰到好处,咬下去一定入口即化。
但是,这么多猪蹄他一个人也吃不完。
钟明叹了口气,伸手再次捞出一只猪蹄。
就在这时,后厨前方的走廊里隐约传来些许对话声。
“……没关系,我自己拿就好了”
一个女声传来,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顺手的事情。”
男声回答道。
钟明捞猪蹄等等动作一顿,抬起头。
这两个声音很好认。大宅里面只有叶箐一个年轻女生。而男声略带着口音,语气略带着一点自然的笑意。
钟明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廊的尽头缓缓走出一高一矮两个身影。
叶箐手里捧着一个罐子,里面漂浮着晶莹的整个黄桃。她如往常般缩着肩膀,略低着头,虽然脸上带着笑意,表情却有些不自然。是不是向身旁的人瞥一眼。
而在她旁边,高大俊秀的青年手上捧着三个叠起来的罐子,里面都装着如叶箐手里一样的黄桃。
是金元。
他穿了一件白色卫衣,浅蓝的水洗色牛仔裤,脚上穿着一双匡威鞋,月牙般的眼睛自然得弯起,整个人像是那种走在街上会被拦下来采访的帅气大学生。
两人迎着阳光走过来,看起来竟像是一对般配的校园情侣。
走到近前,叶箐才看到了站在后厨外的钟明。她脸上略显勉强的笑意一顿,微微睁大了眼睛,接着快步向钟明跑过来。
“钟明!”
她走到钟明旁边,有些心虚地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又有点犹豫地闭上了嘴。
钟明收回落在金元身上的视线,略微偏过头:“你在这里干什么?”
叶箐抿了抿唇,小声说:“……陶醒过来了,他一定要吃黄桃罐头。” 她顿了顿,压低了声音解释道:“我在储藏室遇到了他,他帮我把罐头从最上面的架子上取下来——”
钟明闻言,眉尾微不可查地一颤。叶箐看着他面无表情的侧脸,害怕他误会自己,有些慌乱地解释:
“我记得你说过的话,没有跟他说话,但是他一定要帮忙——”
“没事。” 钟明垂下眼,看向叶箐:“我知道的。”
叶箐这才长出一口气。她谨记着钟明的话,虽然金元看起来很友善,她也保持着警惕心。
“你先走。”
钟明道。
叶箐点点头,看了一眼金元,回头噔噔噔跑走了。
等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钟明才收回视线,看向金元。
两人交谈的同时,金元极有礼貌地等在几步之外。在钟明和叶箐结束对话之后,他才抬头,朝钟明微微一笑。
“你好。”
他的表情很自然,有些疑惑地朝叶箐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叶小姐为什么走了?” 他向钟明示意了一下手上的黄桃罐头:“这些她不需要了吗?”
叶小姐。
钟明心中一顿。看着金元,这人已经知道叶箐的名字了。
他没有回答金元的话,而是收回视线,继续从手下的铁锅里捞出猪蹄。
金元倒也没在意。他随着钟明的动作看到了那叠猪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啊。” 金元抱着罐头,几步走到钟明面前:“这不是猪蹄吗?看起来好好吃。”
“这是你要扔的吗?”
他打量了一下厨房里的陈设,皱了皱眉,将手中的罐头暂时放到一边,向钟明道:
“多可惜啊,要不给我吧。”
钟明没有回答他,完全将金元当成空气,自顾自地继续手上的动作,捞出猪蹄,放在盘子里。
阳光洒在他的侧脸上,金元看着他冷淡的表情,嘴边的弧度缓缓下垂。他看着钟明,眨了眨眼,突然上前半步凑近了他,低声道:“我只是路过,看她够不到最上面的架子,就顺手帮了个忙。”
他垂下眼,露出眼皮上浅浅的折痕,很真诚地说:“真的只是帮忙,别的什么都没有。“
闻言,钟明手上的动作一顿。接着,他缓缓抬起头,看向金元:“你为什么要跟我解释这些?”
他语气冷淡地问道。
金元一愣,下意识地张开嘴,想要解释。钟明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他盯着金元,微微眯起眼睛:“你觉得我会误会别的什么?”
第064章 星期天
金元略微睁大了眼睛。似乎是没想到他会问得这么直白。
他沉默了一会儿。抬起眼, 朝钟明笑了笑:“大概是……误会我别有用心?”
钟明冷眼看着他:“你没有吗?”
金元被噎住。他脸上的微笑淡了些,低下头,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再次抬起头时,脸上的表情有些许无奈:
“真的没有。”
他垂眼看着钟明,短直而浓密的睫毛半掩住瞳仁,眼尾处向下耷拉, 神情看着有些无辜。
如果换一个心智不够坚定的人, 见他这幅模或许会被皮相所迷惑,觉得是自己太咄咄逼人。
但钟明显然不在此列, 他神情如坚冰般牢不可破。
金元看了他一眼,知道钟明并不相信自己,他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是下定什么决心,抬头朝钟明道:
“……我知道她是你的朋友。” 他的声音低下来,似乎是有些难以启齿般道:“我……一直在观察你。看你跟叶小姐似乎走得比较近。”
“我想, 既然是她是你的朋友, 还是帮一把比较好,那些罐头如果掉下来的也很危险——” 金元笑了笑, 向钟明道歉:“没想到你会生气,对不起。”
他先是承认了自己对钟明的关注,又将自己对叶箐的帮助归因于对钟明的在意,最后再道个歉。这一套说辞巧妙地转移了矛盾, 让听者反而觉得是自己有问题,人家好意帮忙自己居然还不领情。
钟明突然就明白为什么现在有许多女孩子会被男友骗了。这样的话术,又再加上完美的外表和彬彬有礼的态度, 简直就是针对成人的糖衣炮弹加情感陷阱。
钟明不置可否地收回视线。接着拿起一边的餐盘,‘砰’地一声将猪蹄仍在了垃圾桶里。
他的动作利落而果断。金元眉尾一跳, 看向垃圾桶里白色的猪蹄,突然感觉被扔掉的不是食物,同样是钟明对自己的态度。
钟明敛下眼,将餐盘放入水槽,转身往后厨外走。
金元看着他的背影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立即追了上去。
“等等”
金元跟着钟明穿过曲折阴暗的后厨,拧起眉头,神色有些焦急。
钟明根本没有理他,只是自顾自地往外走。出了后厨,道路变得开阔,金元迈着长腿几步追了上来,跟在钟明身边:“别走。”
他眉头紧蹙,微微俯下身,紧盯着钟明:“我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好不好?”
钟明侧脸冷凝,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抛给他。
金元唇边的笑意逐渐消失,神色有些阴沉。他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钟明对自己一直是副不假辞色的样子。
现在看起来更是要完全切断与他来往的态度。
金元看着青年冷白的侧脸,心下一沉,在钟明转过一个拐角,眼见着就要走开的时候,他抬起手,一把抓住了钟明的臂弯。
金元虽然看起来并不是体格健壮的类型,但力气其实不小。钟明被扯得一个踉跄,向后失去了平衡。
下一瞬,他被抓着手臂按在了墙上。背脊与墙壁相碰,发出一声闷响。
“呃”
钟明有些吃痛地蹙起眉。抬眼看向金元。
金元一愣,这才发现自己的力气使大了,立即松开了手:“……对不起。”
他道了歉,却没有后退。高大的身体挡在钟明面前,将他挡在了走廊转角处的阴影之中。金元低着头,脸上没有笑意,不知是否是因为背光的缘故,他的五官隐没与阴影之下,有些让人看不清楚。
钟明看了他一眼,侧过头:“让开。”
金元神色沉沉,没有动作。他低着头,沉默了片刻,接着缓缓抬起头,往前走了半步
“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对我这么防备?”
现在他们之间只有不到半步的距离。金元微微扯了扯嘴角,声音低而轻缓:“我只是想跟你好好相处而已,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他低下头,凑近钟明,想要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我应该没有做什么惹你厌烦的事情吧……你就这么在意我和叶小姐说了话吗?”
金元见他一直低着头,笑了笑,抬手伸向他的侧脸——”如果真的怎这么介意。我以后不跟她说话就是了。怎么样?”
就在这时,钟明骤然抬起头,眸中冷光乍现。
金元下意识地怔住。
“啪!”
随着一声脆响,他被打得偏过脸,皮肤上立刻浮现出红痕。
钟明用全力给了他一巴掌。他看着怔住的金元,放下手,神情冰冷。
“我上次就说过,这套在我这里行不通。”
钟明看了他一眼,有些倦怠地垂下眼,语气平淡地说:“别再纠缠我了。你做了什么事情我很清楚。”
金元还保持着偏过头的姿势,他似乎完全没有想到会被钟明甩巴掌,抬起手,碰了碰自己逐渐开始红肿的侧脸,接着缓缓转过头。
泥人也有三分火气。金元回过头,拿舌头顶了顶侧脸,扬起眉锋:“什么事?” 他的身体站直了些许,微笑道:“我做了什么事让你这么不高兴?”
他现在的微笑跟以往的微笑有些许不同,眉眼带来的温和淡下去,轮廓的锋利占了上峰。钟明看着他,见金元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我知道”
他抬起眼,道:“杀了那几个体育生的人是你。”
他不算大的声音落入空气中。金元的神情瞬间凝固。
他们正好站在一闪窗户旁边,玻璃窗外,鹅毛般的大雪纷纷落下,发出轻柔而密集的窸窣声。
钟明之直视着金元,声音平静:“那天沈为年煽动了玩家去狩猎他们,一般人都会认为是那些玩家是凶手。” 钟明缓慢地说出自己注意到的细节:“但是,沈为年只给了他们冷兵器,而尸体身上没有显眼的伤口。”
他抬眸看了眼金元:“在埋尸体的时候,我注意看了,他们的颈骨头都有不同程度的断裂。如果是因为上吊而断裂的话,用该是从喉咙的地方断,但是那些尸体都是从后颈的地方断裂的。”
钟明顿了顿,敛下眼,看向金元垂在身侧的,修长而骨节分明的右手:“你右手小指根部有很厚的茧。应该是从小练习跆拳道,或者是柔术?这两种武术在韩国应该都很流行吧?当然,要掩盖钝击产生的伤口,把尸体做成上吊的样子是很好的选择……”
钟明说到这里,顿住话头,抬眼道:“还要我再说下去吗?”
金元僵硬地站在他面前。神色呈现出一种刻意的紧绷,像是在故意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不漏出丝毫端倪。
钟明抿了抿唇,偏过头:
“这些都是你自己的事情,他们欺负过你,你杀掉他们,这很正常。” 钟明的语气中有些疲倦,他敛下眼,睫毛微微颤了颤:“但是我不想和杀过人的玩家的来往,这也很正常吧?”
钟明最后看了眼金元,从他身边略过,淡声道:“以后别再和我或者叶箐说话了。”
金元站在原地,没有一点反应。像是被钟明说的话震住了。
钟明很顺利地从他身旁走过。心下一松,他是真的看金元演戏看腻了。
然而,就在他走出几步开外时,金元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难道那个公爵就没有杀过人吗?”
钟明的脚步顿住。他偏过头,见金元正看向这边,脸上没了笑容,显得很冷漠:
“你是公爵的情人,我知道了。” 他眨了眨眼,视线落在钟明身上:“他手上的血比任何人都要多……你还要跟他在一起,不是吗?”
钟明看着他,神情微沉。金元身上已经没了以往的温和,声音依旧清冽如泉水流淌,说出的话却锋芒毕露。
片刻后,钟明开口道:“你们来这个副本里是想杀了他。他会对你们反击,这也很公平。”
“还有。”
钟明顿了顿,脸色又冷了几分:
“我收回刚才的理由。我不想跟你说话是因为看你不爽,所以别再来纠缠我了。”
要是说刚才钟明的语气还算是客观,现在就完全是情感的输出了。金元被他语气中不加掩饰的厌恶刺了一下,抬起眼,看向钟明如霜雪封冻般凝固的神情,觉得他的脸色快要和屋外的飞雪差不多了。
金元没有再说话。
钟明的视线在他身上顿了片刻,收回视线,转过头走了。
他的脚步声回荡在安静的走廊中,渐渐远离,声音低下来。金元站在原地,耳边只剩下窗外簌簌的落雪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长长叹出一口气,低下头,伸手捋进自己额前的头发,将刘海向后撩去。
灯光照在他饱满的额头上,露出金元形状清晰而锋利的眉毛。
“啊……” 他望着天花板,第一次骂了脏话:“真他妈倒霉。”
他把那些尸体挂起来,是想要展示自己善良的一面。他在进入副本之后就一直在观察钟明,通过种种细节,他知道了钟明是个道德感较强,而且会不自觉怜悯弱者的人。他在和叶箐那种温顺善良,没有攻击性的人在一起时会比较放松,相对的,面对攻击性较强的人时钟明会很戒备。
金元对自己看人的眼光非常有自信,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打出了受害者这张牌。以温和无公害的形象示人。
只是没想到在那么早之前就已经露馅了。
钟明早就看穿了他。金元想到自己这些天来在钟明眼里都是怎样一副样子,低头嗤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又摸了把自己的右脸;
“手劲还挺大。”
·
另一边,钟明急步穿过走廊。随着他离金元越来越远,紧蹙的眉头逐渐松开,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来自己的心绪。
关于金元,其实还有两个疑点。钟明并没有当着他的面提出来。一是沈为年曾说过的,为什么蜘蛛女爵并没有攻击金元,二是那天在森林之中,为什么其他参与狩猎的玩家都遭到了怪物的攻击,金元却没有。他是在什么时间进入了森林,又是在什么情况下杀掉了那些玩家。
钟明眼神暗了暗。至少,希望今天之后金元可以消停点。不要再像个小丑一样整天上蹿下跳,看得人心烦。
但是大宅里永远不缺吵闹。
“我的枪呢,我的枪呢?!”
沈为年的声音传入钟明的耳中,他深深叹出一口气,转过视线,越过栏杆看向楼下。
死过一次的沈为年看起来状态很不好,他眼下一片青黑,头发没有上发胶,散乱地打在额头上。他面色苍白,现在正提着一个玩家的领子,右拳’砰’地一声砸在玩家的侧脸上。
被揍的玩家发出痛呼,神色惊恐:“我……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枪——”
沈为年瞳孔紧缩,视线在玩家脸上乱晃,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试图判断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今天他刚刚复活,整个人还因为昨天被生吃留下的神经痛而抽搐之时,脑子里面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自己的枪不见了。昨天在那只蜘蛛闯进来的时候,他一时懵了,没来得及摸枪右手臂就被一口咬断。
等他醒来的时候,枪就已经不见了。
应该是昨天在混乱中被哪个不长眼的玩家拿走了。沈为年猛地松开手上的玩家,喘着粗气,眼神一寸寸扫过周围神情或疑惑或惊惶的玩家,试图看出是哪一个不要脸的家伙胆大包天,趁着他不不注意,竟然——
“操。”沈为年恶狠狠地咬住牙关,神情比恶鬼还要可怕:“谁拿了老子的枪!给我滚出来!他妈的……一群操蛋玩意儿,看我怎么整死你们——”
他表现地像个神经病,被他丢下的玩家赶紧挣扎着爬远。周围的人都不敢靠近,看着沈为年的目光有恐惧也有隐藏在其下的猜疑。
沈为年居然有枪。
玩家们都不知道这件事。而现在枪不见了,它可能在任何一个人的手里。
猜疑链不着痕迹地在众人中间产生。玩家们看向彼此的目光中带上了更深一层的猜忌。
其实光凭暗中持有枪械这一条,在这种所有人都快要被压迫到极点的游戏里,就够判沈为年死刑了。谁知道他有没有在暗中用枪杀掉过其他玩家?
现在所有人都觉得那几个失踪的体育学院的学生是沈为年杀的。
他自己有枪,竟然还鼓动其他人去搞什么狩猎……结果所有人都被森林里的怪物弄死了。
沈为年应该为他们所有人的死负责。玩家们这样想着,看着依旧很嚣张的沈为年,眼神不禁带上些许怨毒。
“老板。”
就在这时,泰利略微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也才复活不久,低头用手扶着后颈,拧了拧脖子,颈椎发出’咔哒’的一声,抬眼看向沈为年:“你这样是问不出来的。”
沈为年动作一顿,缓缓回过头看向他,朝他露出询问的神色:“……那你说该怎么办?”
泰利看起来倒是没怎么受死过一次的影响。他本来想说把所有人都打一顿,但是想到要是有人冷不丁放个枪,那他们不久凉了。命只有三次,还是要好好珍惜。
“……要不然问问那个德国佬?他好像还挺聪明的。”
他扭头看了看四周,没见到牧师的身影,说起来,那个人似乎已经失踪很多天了。
沈为年显然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他骤然沉下脸,道:“你他妈的还是闭嘴吧。”
泰利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脸色也不好看:“你说什么?”
现在沈为年没了枪,在玩家的地位之中一落千丈,要不是他还有其他道具,泰利早就忍不了他了。
眼看着下面的人又要吵起来,钟明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觉得额角一跳一跳地胀痛。
这时,李逸之突然不声不响地走到了他的身边,道:“看什么呢?”
钟明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李逸之笑了笑,伸出脖子朝下看了眼,’啧’’啧’两声道:“又在吵?有完没完啊?”
钟明微蹙着眉心,问他:“昨天交给你的事情怎么样了?”
李逸之回头看向他,弯了弯眼眸:“你交给我的事情,我当然是认真做了啊。”
钟明眉头微松:“真的?你找到沈为年藏道具的地方了吗?”
李逸之笑了笑,凤眼微微眯起,变戏法似地不知从哪掏出一枚戒指,戴在了钟明的食指上。
钟明垂眼看到那枚戒指,愣了愣。
下一瞬,李逸之带着笑意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钟明先生,你愿意嫁给我吗?”
钟明:……
他偏过头,冷眼看着李逸之。对方朝他笑了笑,歪过头:“不愿意?是不是嫌我没跪下来求婚?”
说罢他立刻就做出要下跪的样子。钟明被吓得一把拉住他,将李逸之拽起来,低声呵斥道:“不是让你别开这种玩笑吗?”
李逸之也不是真的要跪,顺着钟明的力气便站了起来。他弯着眼睛调笑道:“怎么?嫌这个没有钻啊?行行行,改天给你搞个鸽子蛋——”
钟明冷着脸:“你再说一句试试看?”
李逸之见快逗过了,立即闭上嘴,抬手做了个拉上拉链的姿势。
这人早晚得栽在这张嘴上。钟明冷冷瞪了他一眼,收回视线,垂眼看向手上的戒指。
他认出这是沈为年常戴在手上的几只戒指之一。打眼一看只是普通的金属装饰戒指,但是细细看出,上面的花纹似乎有些不同。
钟明眉尾一跳,反应过来了什么:“他的道具全在这里面?”
“嗯哼。” 李逸之点了点头,朝他指了指戒指中心一个锁头形状的花纹:“这个应该是有空间储存能力的戒指,我之前在另外的副本里见过相似的。这小子戴了一大堆花里胡哨的戒指进来,我差点都看漏了,哦、这枚还差点被蜘蛛女爵吞了,要不是我眼疾手快——”
见李逸之有滔滔不绝的架势,钟明抬起手打出一个阻止的手势:“空间储存?那这个打得开吗?”
李逸之顿住话头,转了转眼珠,道:“应该是有什么方法能打开,但是我忘了。” 他笑了一下,问:“要不去问问那姓沈的。”
钟明:……现在沈为年看到你还不把你活吞了。
“没事。” 钟明将那戒指摘下来收好,道:“现在先放着,只要道具不在沈为年身上就行了。”
李逸之收回视线,耸了耸肩,道:“好吧。”
楼下,泰利和沈为年正针锋相对。泰利脸色黑沉,浑身肌肉绷紧,已经做出了攻击的姿势,像是头即将要扑向猎物的豹子。沈为年见他的架势,嗤笑了一声,所以说打手就是打手,只长肌肉不长脑子,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只靠武力难道能行吗?
他低下头,状似无奈地摇了摇,右手的手指蜷起,从戒面上一个个摸过去,却没有摸到那个熟悉的图案。
沈为年的表情骤然顿住,浑身如落冰窖。
钟明在走廊上方看到他的动作一顿,知道他这是意识到戒指和枪一起丢了。接下来,他看到沈为年脸上的神色迅速产生了变化,他紧皱的眉头突然松开来,长长地叹了口气,朝泰利道:“算了,这次是我说错话了。”
他脸上突然露出了笑容,朝泰利走过去,勾住他的肩膀,哥俩好般地说道:“我给你道歉。你看,我这不是找不到枪所以太着急了吗?”
“哇。” 李逸之一手撑着下巴,看着楼下沈为年瞬间换了副面孔,惊叹道:“这哥们可以啊,再练练就可以去演奏京剧变脸了。”
泰利不明所以,但见沈为年主动低头,他也便顺着台阶下来了——毕竟他没打过冯唐。如果下次能用沈为年的道具,事情也许就不一样了。
两人彼此各取所需,利益的锁链又扣在了一起。钟明看着楼下的气氛逐渐缓和,眯了眯眼睛。
“怎么办,看来姓沈的还能再苟一会儿啊。” 李逸之道。
钟明垂眼看着楼下,睫毛颤了颤:“没关系。” 他看向李逸之,淡声道:“明天就是星期天了。”
李逸之闻言一愣:“是吗?” 他道:“教堂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钟明点了点头。李逸之勾了勾嘴角:“挺好,总算能少些人了。”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转头对钟明道:
“下面这几个就不说了。” 李逸之眯起眼睛,凑近钟明耳边低声道:“你喜欢的那个韩国人,那小子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明天你就看看吧。”
他的语气有点恶狠狠的。钟明皱了皱眉,冷眼瞥向他:“我什么时候说过喜欢他了。”
李逸之撅了撅嘴,不置可否:“不喜欢最好。总之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065章 冰雪
钟明懒得理会李逸之。大宅里面乱糟糟的, 吵得钟明心烦。
泰利和沈为年重归于好,勾肩搭背地离开了。剩下的玩家看着他们,面色各异, 其中许多人神情非常低沉。因为沈为年和泰利等人展示出来的实力,许多玩家们抱有些许侥幸心理,觉得就算他们没办法通关,等这几个人找到了出去的通道, 或者通关, 他们也能蹭上顺风车,只要苟到最后就会有希望。
现在泰利被NPC打败, 沈为年不知怎么回事,似乎道具失去了作用,还像个神经病一样到处挑衅。这几个玩家当中的’领头羊’正在迅速失去可信度。
这让剩下的玩家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恐慌,原本就是因为还有些许希望,他们才能忍受每天晚上缩在房间里祈祷着蜘蛛不要选中自己的煎熬。现在希望破灭, 大宅里的黑夜顿时变得更加漫长而难以忍受。再加上进入冬季之后, 日照时间逐渐缩短,黑夜客观上变得更长, 最近蜘蛛女爵活动的时间也跟着变长,玩家们的生存环境一下子就恶劣了起来。
钟明看了眼楼下的玩家,从好几个人的眼神中看出,他们已经被逼到了几乎崩溃的极点。这些人撑不撑地到明天还说不一定呢。
在泰利与沈为年离开之后, 大堂内陷入了一片沉默。几秒后。一个人抬头,抬起放在一旁楼梯上的装饰花瓶,’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青瓷花瓶被摔得四分五裂, 那人似乎是要发泄似的,用脚狠狠往地面的碎片上踩。锋利的碎片插进了他的鞋底, 刺进了肉里,带出鲜血,乱七八糟地洒在地上。
旁边的玩家赶快去拉他,那人却跟疯了似的不断重复着踩踏的行为,直到地面上的玻璃碎片上全都沾满了血还不停下。
这边还没拉住,另一边有人突然暴起,抄起餐盘狠狠砸向旁边另一个人的头。随着一声脆响,被砸的人头颅上顿时鲜血淋漓。
“啊!”
有人发出惊恐的尖叫,大堂中顿时乱作一团。
李逸之用手撑着下颌,靠在栏杆上望向楼下,唯恐天下不乱地吹了个口哨:“哦!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钟明看着那两个玩家扭打起来,在大堂里面摔盘子摔碗,叹了口气,偏头向李逸之问:“冯唐在哪?”
“嗯?” 李逸之正无聊地低头数自己的手,闻言抬头道:“我怎么知道?”
钟明道:“那你去找一找。他现在应该在仓库那边。”
李逸之挑了挑眉。钟明对大宅里面所有人的行程了如指掌,他说冯唐在哪里,应该八九不离十。他把吊儿郎当的身体站直了些,道:“你找他要干嘛?”
钟明道:“如果玩家再摔碗,你就叫冯唐去下面晃一圈。”
虽然给玩家们用的碗和盘子都是质量最次的,但也不算很便宜。让冯唐来露露脸,应该能让这些玩家冷静下来。
李逸之倒是还想看会儿热闹,但是既然钟明已经这么说了,他耸了耸肩,道:“好吧。” 他促狭地看了钟明一眼:“你现在使唤我们是越来越顺手了。”
钟明看了他一眼,转过身:“你爱去不去。”
李逸之的视线跟随着他的背影,勾起嘴角,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真是贱,竟觉得钟明这幅颐气指使的样子很可爱,被他使唤得团团转也觉得有趣。做他们这一行的不能为自己算命,要不然他真想算算上辈子自己是不是欠了钟明半条命。算了!李逸之在心底暗叹一声,回过头吊儿郎当地走了。
·
为了星期天,钟明还需要在教堂里做不少准备。他穿过走廊,通过大宅后方的楼梯,朝后门的方向走去。在经过某个房间时,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给我把那个拿开。”
是陶的声音。接着,一个女声答道:“好的。”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紧张,接着房间里传出一阵乒铃乓啷的响声,还有叶箐有些慌乱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儿,陶略带烦躁的声音再次传来:“不是叫你快点吗!笨手笨脚的——”
“对、对不起……”
钟明脚步一顿。转头看向身边的木门,伸手轻轻将它推开。
房间里的景象顿时展现在他面前。陶侧躺在床上,手上拿着一张报纸正在翻开,在他身侧的床头柜上放着一大堆东西,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大罐黄桃罐头,已经被吃了一半。在罐头旁边还零零散散放着坚果,奶酪,甚至还有一大瓶红酒。
这时,叶箐正拿着那瓶红酒朝玻璃杯里倒,陶从报纸上抬起眼,立刻皱起了眉:“谁让你倒这么多的?”
叶箐手抖了抖,红酒立即有一部分洒在了地上,抬眼战战兢兢地看向陶。
陶见她这幅样子,眉头皱得更紧,刚想抬头说些什么,就突然与不声不响出现在门口的钟明对上了视线。
钟明站在门边,双手环在身前,看着陶,缓缓眯起眼睛。
陶:……
叶箐见他半天不说话,有些奇怪地抬起头,这才顺着陶的视线看到了身后的钟明,顿时扬起了笑容:“钟明!”妈!
钟明朝她笑了笑。接着转过头,视线在床头上的一大堆零食上扫过,最后回到他脸上。陶的神色僵硬一瞬,但很快扬起了笑容:
“小钟。” 陶朝他露出一个略显虚弱的微笑,接着装模作样地往额头上摸了一把:“你来看我吗?我头还有点晕——”
钟明看了眼床头上那瓶只剩下三分之二的红酒,心想,恐怕是喝酒喝晕了吧。
他走进房间里,来到床边,垂眼看着陶,接着像确认生病时的孩子额头的温度似的,用手背碰了碰男人的额头:
“还很痛吗?”
陶登时怔住,第一反应使觉得钟明的手背很软,声音也很轻柔。
钟明只碰了他一下就收回去。
陶回过神,颇有些飘飘然:“痛倒是不痛了——”
“嗯。” 钟明点了点头,抬起眼:“那为什不回去工作?”
陶:……
图穷而匕首现。陶柔软的心一下子就死了。
叶箐在他身后’噗嗤’一笑,露出了快意的表情。陶不想让钟明觉得自己是个懒惰的男人,立马解释道:
“我很快就会回去工作,现在就是站起来的时候头还有点晕。”
“这样啊。” 钟明闻言,敛下眼道:“那就先好好休息吧。”
闻言,陶的神色略微柔和了下来,心想钟明还是很关心他的。然而就在这时,钟明突然偏过头,冲叶箐道:“叶箐,你去把公务全部搬过来。”
叶箐闻言一愣,接着点了点头:“好,我这就去。”然后噔噔噔地跑走了。
钟明回过头,看着完全怔住了的陶,柔声道:“在这里办公的话,不用站起来。”
陶整个人僵住,拒绝的话在舌尖转了一圈,看着钟明温温柔柔的样子,又咽了回去。为什么感觉钟明这幅样子比玛丽夫人那双冰冷的灰色眼睛更加难以拒绝!
·
为了给办公腾出位置,那些坚果,奶酪和红酒都被钟明清了出去。
送钟明离开的时候,叶箐眼角眉梢都是压也压不住的笑意。刚才她把公务放下的时候,钟明还不轻不重地说了句’让叶箐来是给你当助手,不是仆人’,简直说到了叶箐心坎上!
当然最解气的还是陶在钟明面前像是只斗败了的大公鸡,钟明说话语气都不重,但是像软刀子,轻轻两刀下去就让陶鲜艳的羽毛都垂了下来。
“钟明。” 叶箐送钟明到大宅的后门处,颇有些不舍地道:“你要去哪?”
钟明朝她笑了笑:“我去教堂那边,还有准备工作要做。”
“哦。” 叶箐有些失落地点点头。
这时,钟明突然想起了什么,朝她问到:“你最近有看到那个棕发的牧师吗?”
“他?” 叶箐短暂地回忆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
叶箐的记忆不会出错。钟明自己也没在大宅里看到过牧师,这样看来,对方确实消失了。
难不成他死在什么地方了?钟明疑惑地皱起眉。
那天公爵击碎了牧师的头颅,应该只是对方的第一次死亡。按照规则来说,牧师应该还活着。
见他许久不说话,叶箐有些紧张:“怎么了吗?”
钟明收敛神情,道:“没事。”
今天外面的雪一直没停。出门之前,钟明披上了一件极其厚实的羊绒大衣,又往手上和耳朵上都戴上了蓬松而柔软的兔毛手套和耳套。耳套是浅浅的杏色,戴在钟明耳旁特别衬托他的肤色。叶箐看着钟明怕冷地将大衣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还要往脖子上围上围巾,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钟明眨了眨眼,回过头:“怎么了?”
叶箐捂着嘴道:“没有,就是想你好怕冷啊。” 钟明半张脸都埋在围巾里,裹得像只球的样子特别可爱。
钟明虽然不知道叶箐在心里说出的后半句,也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一种北方人对南方人的怜爱。他抿了抿唇,朝叶箐摆了摆手:“你快回去吧。”
叶箐微笑着后退半步。钟明转过身,推开大宅进入冬季后就一直紧闭的大门,刺骨的寒风立刻从门缝里挤了进来。
因为连续的降雪,地面上已经有了厚厚的一层积雪。钟明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里,松软的积雪能够一直淹到他的小腿处。在这样的雪地里走路非常费力,钟明走出没有几百米就开始气喘吁吁。
他站在冰天雪地里,看着不远处顶上披满了积雪,还有一半路程远的教堂,有点泄气。
终于明白为什么北欧人容易在雪季抑郁了。
钟明深吸了口气,感到冰冷的空气从自己的肺部经过,再缓缓变成湿润了白汽呼出来。他抬起脚,继续朝教堂的方向走去。
然而,就在他逐渐走进的同时,钟明突然注意到了什么。只见在教堂的左墙边,不知什么时候支起了一只帐篷。
那帐篷用几只枯树枝,再加上一张破布搭成,借助教堂的屋檐避开了风雪,因此才未被积雪压塌。
简陋的帐篷下方生了一团火,正在雪地之中闪着橙红色的光。而失踪了许久的牧师就坐在帐篷下面,他的身体略微佝偻着,露出半张苍白而瘦削的侧脸。
钟明微微睁大了眼睛。在帐篷里看到了各类简陋的生存物资。
这个牧师竟然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生存了这么多天!
他不禁后退了小半步,鞋跟踩在积雪上,发出一点窸窣声。
牧师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偏过头,蓝色的眼睛中倒映出钟明的身影。
钟明看着他从帐篷下钻出来,踏进风雪里。他身上还穿着那件黑色的长袍,踩在积雪里就像一根瘦长的枯树枝,他向钟明的方向走过来,脚步却显得特别轻松,移动的速度比钟明快了至少一倍。
钟明看着他,眉尾狠狠一跳,感觉像是看到了欧美都市传说中的瘦长鬼影在朝自己靠近,不禁猝然道:
“等等。” 他皱起眉:“别过来。”
牧师顿了顿,停住了脚步。他直愣愣地站在雪地里面,苍白的脸上颧骨与鼻尖被冻出了一点红色,黑色的长袍随着风雪在空中飞舞。
钟明看着他都觉得浑身被冻透了。他皱了皱眉,声音中带着敌意:“你在这里干什么?”
牧师碧蓝的眼眸没什么感情,视线在钟明脸上停留一瞬,接着转头看向大宅的方向:
“他想杀我。”
牧师的声音很平静:
“如果我进入大宅一步,就会被杀死。”
钟明闻言一怔。他肯定说的是公爵。
牧师收回视线:“在外面,我至少能够抵抗。“
钟明闻言,皱了皱眉,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什么。牧师身上应该至少有什么能够抵抗公爵的东西。而且——他打量了一下四周,除开大宅,教堂里面有圣母像,森林里面有怪物,对方确实只能待在后院这一块小小的区域了。不过能在这种天气里在外面生存下来就已经很让人震惊了。
牧师似乎看出来了他在想什么,道:“寒冷有助于塑造我的意志。” 他的声音冷漠:“在我的家乡,人们都是这么生存的。”
闻言,钟明的神情不禁变了变。什么样的变态才会放着房子不住,在雪地里面安营扎寨?不过他确实听说过欧洲有信奉远离现代科技的原始朴实的生活的极端群体——
这时,牧师垂下眼,视线在钟明身上扫了一遍,突然道:“你就是因为缺乏锻炼,才会轻易被邪恶引诱——。”
牧师的语气冰冷而轻蔑,看着钟明道:“从而堕落为魔鬼的娼*妇。”
第066章 雪夜
钟明呼吸一滞。
他拧紧了嘴唇, 看向牧师,想透过他蓝色眼睛看到这人脑子里面到底是什么。
同时,他突然想起上次在对方用德语对自己说了什么, 惹得公爵一下子生气。估计也是差不多的话。
牧师见他瞪着自己。扬了扬眉:“怎么?我说错了吗?”
钟明很讨厌从跟公爵相似的脸上看到这个表情。他皱起眉头,移开视线,不打算和他再说下去:
“让开。”
这句话应该是很有力量的。但钟明抬起脚,打算向前走, 脚却埋在雪里动弹不得。这使得他慢了一步, 几乎是刚往反方向走的下一瞬就被牧师追上。
“等一下。”
牧师向右伸出手臂,拦住他:
“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他垂下眼, 向钟明道:“我已经在外面等了你很久了。”
钟明被那枯树枝般的手臂一拦,一个踉跄顿在了雪地中,抬起头,拧眉看向牧师。
见对方神情很认真地看着他,似乎完全没觉得自己的态度有什么不对, 仿佛刚才出言贬损钟明的人也不是他。
“我跟你没什么话好说。” 钟明的声音更冷了些:“滚开。”
牧师似乎对他突然的出言不逊感到很意外。愣了片刻后, 扬起眉锋,向钟明道:
“你应该更有礼貌。” 他语调平静地说:“还有, 我有名字。我叫卡佩,你可以叫我卡佩先生。”
钟明完全不想知道他叫什么。
这个人刚刚还用侮辱人的词汇形容他,现在还有脸倒打一耙,说他没礼貌。钟明稍稍一想就明白了他这种古怪态度背后的原因。对方是真心认为自己说的话没有错, 用那种词形容他并不是侮辱,而是种客观的评价。
在想明白这件事的同时,钟明感觉一口气憋在了自己的心口, 气得差点晕过去。
可能是看他脸色太难看,牧师皱起眉, 疑惑道:“有这么冷吗?” 他将视线从钟明青白的脸上移开,看向他被围巾和手套完全包裹住的脖颈和双手:“你穿的已经很多了。”
“算了。” 他放弃点评钟明的穿着,重新看向钟明的眼睛道:“我想邀请你加入我们的队伍。”
钟明本来已经忍不了了。听到这里,他怒气一滞,抬起眼看向这个名叫卡佩的牧师:
“……什么?”
卡佩再次重复了一遍:“我想邀请你加入我们。”
钟明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目光看着他,觉得这个人的脑子是真有问题。
卡佩却并不在意他的目光,他低下头,微卷的棕发落在眉眼处,看着钟明的视线锐利,仿佛想要刺透他的灵魂:
“你其实并不相信他吧?”
这个「他」显然指的是公爵。
钟明的睫毛微颤,皱起眉头。对方冲他勾了勾嘴角,声音低沉下来:“他向你隐瞒了很多事情,你们之间根本就没办法建立信任。”
卡佩微微弯下腰,高大的身体挡住风雪,阴影落在雪地上,盖住了钟明的半边身体,在挡住他去路的同时不着痕迹地靠近了他。
“如果你能成为我们的内应,作为回应,我可以告诉你怎么对付他。” 卡佩的声音充满蛊惑:“这么样?这不是很坏的交易吧。”
这个德国佬只有在传教的时候英语会突然变得很好。
钟明沉默片刻,抬起眼,道:
“如果你真的知道对付公爵的办法,为什么不自己去?”
卡佩闻言很直白地说:“因为我没办法靠近他。”
他语气很自然,丝毫不为自己的失败而感到羞耻。钟明微微睁大了眼睛,感觉这个人的脑回路确实异于常人。
“而你可以。” 卡佩没有丝毫要遮掩自己意图的意思:“如果你能杀了公爵,那就更好。”
钟明微微睁大眼睛,扬起眉,轻轻地嗤笑了一声:“我为什么要杀他?”
也许是因为他脸上流露出明显的诧异,卡佩闭上嘴,稍微直起身,神情产生了微妙的变。钟明从他脸上读出了「你果然是恶魔的娼*妇」几个大字。
钟明:……
他顿了几秒钟。接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看向卡佩的眼神已经是全然的冰冷:“我再说最后一遍,给我滚开。”
卡佩闻言一怔。无法理解为什么钟明又突然生气,他皱起眉头:“你如果想要什么好处都可以提。不管怎么说,跟我们合作都比你行尸走肉般地生活在这里要好——”
他还想再说,钟明却突然伸出手将他一把推开。
卡佩猝然后退了几步,见钟明略过他,往教堂的方向走去。他对钟明油盐不进的程度感到震惊,觉得这个亚裔美人的灵魂已经完全被恶魔所侵蚀了。说实话,如果不是钟明的脸特别好看,他觉得自己都不会为这样一个放荡的,不珍惜自己的女人浪费这么多口舌。
卡佩眉头紧锁,深邃的眉目带上几分阴郁,他看着钟明缓慢向教堂移动的背影,向前两步,伸出手轻易地抓住了他的左臂。
“我让你等一下。你非常缺乏教养,没人教导你要好好听人把话说完——”
他的右手紧紧拽住钟明,声音彻底冷了下来:
“如果你不愿意好好商量,我也有办法驯服你。”
闻言,钟明眉尾一动,回过头看向他。卡佩从他略微上挑的眉梢中看出几分不屑,像是在说‘你能拿我怎么办’。
卡佩对略微勾了勾唇角,被这个细微的表情勾出了某种征服欲,他微微低下身,看着钟明平静的脸,低声道:
“你说,如果让那个恶魔知道了你和我的对话,他会拿你怎么样———”
下一瞬,卡佩的话头骤然顿住。因为现在面对他的并不是钟明那张赏心悦目的脸,而是黑洞洞的枪口。
钟明正拿着一把枪对准他。
牧师神色微变,认出了他手上的枪。正是沈为年丢失的那一把。心下略微吃了一惊。
在听说枪丢失的时候,他首先怀疑了其他玩家。确实没想到枪居然在钟明这里。
钟明举着枪,纤长而白皙的手指和冷硬的枪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卡佩眉梢微动,嘴角勾了勾,紧绷了半秒的心脏顿时松了下来。他并不觉得钟明能用那只柔软的手扣下扳机。他张开嘴,想要说什么——
下一瞬,枪声响起,一颗子弹从他的脸颊旁擦过。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卡佩骤然瞪大了眼睛。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下一枚子弹直接射中他的额头。他高大的身体朝后倒下,摔倒在蓬松的雪地里,发出轻微的’噗嗤’一声。
钟明的手在后座力下有些许颤抖。他第一时间抬起头,屏住呼吸等待着大宅方向的动静。隔了好几秒后,并没有任何事情发生。这几天的坏天气下蓬松的积雪成为了天然的吸音材料,窸窣的雪幕掩盖住了一部分枪声。大宅那边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刚才的枪击。
钟明松了口气,收回视线,低头看向面前的尸体。
牧师穿着黑袍的身体倒在松软的雪地里,脑后漫出鲜血,逐渐染红了他周围的积雪。
刚才,他跟卡佩的距离只有不到两步,第一枪居然还射偏了。这是钟明第一次开枪,虽然浪费了一颗子弹,但好歹是打中了。
钟明缓缓呼出一口气,克制住右手的颤抖,将枪收回去,闭了闭眼睛,低声默念了句:“反派死于话多。”
他不能确定牧师身上有没有什么防御枪械攻击的手段。或者说,如果不是卡佩一瞬的疏忽,对方也许能够直接夺下他的枪。
钟明朝地上的尸体看了一眼。
就在他们短暂的对峙期间,积雪已经来到了他的膝盖处。山谷里的天气就是这么变幻莫测,到了下午,降雪量反而增加了。钟明看着雪花不断落在牧师的脸上,在这短短的几分钟期间,已经积累成了模糊的一层薄雪,
钟明抬头看了看天,这样下去尸体估计很快就会被遮掩住。
他顿了顿,转过身,在膝盖深的积雪中艰难地移动,从旁边的树林中摘下了一根够长的树枝,回到尸体旁,将树枝插进了他脸边的雪地里。
做完这一切后,他转过身,重新开始向教堂走。
这场漫天的大雪下到晚上,才缓缓停止。
钟明在教堂里面做着准备工作,直到接近零点才从里面出来。这时,天空已经全黑,在雪停止之后,天空厚重的云层散去,露出了其下晴朗的星空。圆盘般的月亮挂在天空正中,在这个没有丝毫光污染的地方,月光显得尤其亮,几乎是像一只大灯泡一样照亮了下面的雪地。
钟明眯起眼睛,就这月光,看到了不远处的树枝。
积雪已经淹到了树枝的一半,尸体果然被完全盖住了。如果不靠树枝这个标记,他肯定完全找不到尸体在哪。
钟明看着面前一望无际的雪原,深吸了口气,做足了准备才踏入雪中。
入夜之后的雪地非常安静,几乎可以用’死寂’来形容。钟明在雪地之中艰难地行走,周围只有他的脚踩在粉状的雪地上的轻微窸窣声。
半响后,他终于来到那根树枝旁,俯下身用双手扒开上面的积雪,扒出下面的尸体。
零度以下的温度果然有冰鲜的作用。卡佩牧师的脸还保持着生前惊愕的表情,如果不看青白的脸色和像玻璃珠一样浑浊的眼睛,他几乎就像个活人。
钟明微微喘着气,将尸体从积雪中挖出来。他跪在雪里,费劲力气才吧牧师被冻硬的头放在自己的膝盖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离零点已经很近了。
钟明平稳下自己的呼吸,低头看着男人毫无生气的脸,从大衣的口袋里掏出枪,在黑暗中,他把枪口抵在了牧师的太阳穴上。
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月亮以肉眼无法察觉的速度爬升,最终越过树梢,挂在了天空的正中央。
与此同时,在钟明膝盖上的头颅塑料珠子般无神的眼睛在瞬间产生了神志。他又活了过来。
虽然活了过来,卡佩的神色却依旧很迷茫,他的眼珠动了一下,第一个看到了钟明俯视自己的脸,瞳孔瞬间紧缩,苍白的嘴唇微微一定。
钟明第一时间捂住了他的嘴。
在寂静的黑夜中,钟明俯下身,靠近他的耳边,用低到几乎听不到的声音道:
“你有屏蔽他耳目的方法,先把它打开。”
卡佩的眉眼微微一动。片刻后,抬眼看向钟明、
钟明收到信号,放开了捂住他嘴的手,却没有收回,转而搭在了男人颈侧的动脉上。
被放开之后,卡佩并没有主动开口。
他的尸体在雪地里面躺了好几个小时,浑身都被冻透了,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脚。所以钟明温热的手指和脑后带有体温的,大腿柔软的触感显得格外鲜明。
当然,额头上枪口冷硬的触感也没有被他忽略。
卡佩仰着头,感受着钟明的一缕长发垂在自己脸侧,带来微痒的触感,觉得自己像是陷入了一场香艳而诡异的噩梦。
他听到钟明在一片寂静之中冲他低声道:
“说话。” 钟明用枪口顶了顶他的太阳穴:“要不然就杀了你。”
卡佩沉默片刻,被冻得青紫的唇动了动:“说什么?”
“别装傻。” 钟明用轻柔的声音道:“你只有一条命了。我的耐心有限,劝你别把时间都浪费在这上面。”
“我给你两个选择。”
钟明垂头看着卡佩,他们的姿势远远看来如同情人般亲密,嘴里说的话却血腥味四溢:
“一,你告诉我对付公爵的方法,帮助我找到离开这个副本的通道,我留你一命。”
“二,我现在就杀了你。”
这是一场非常显而易见的交易。卡佩的神情微动,问道:“你想离开?”
钟明的神情冷下来:“闭嘴。快选。”
卡佩没有选择。他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阴沟里翻船,现在心情非常糟糕。
他冷眼看着亚裔美人精致的面孔。过于美丽的女人的都是毒蛇所变,主果然没有欺骗他。
他才见识了钟明的狠辣,现在小命捏在人家手里,确实算是马失前蹄。不过有一个好消息,钟明给出第一个选择,就说明他是对的——对方对那个恶魔并不是全心全意的信任。
卡佩呼出一口气,朝钟明眨了眨眼,张开嘴:“我选一。”
钟明对他的选择并不意外:“你说,公爵对我隐瞒了什么?”
“具体是什么我不知道。” 卡佩回答:“但他能够影响人的心智与记忆,你的记忆一定被篡改过。”
闻言,钟明略微一滞。但他不能停太久,紧凑而连续的提问才最有可能得到真实的回答:“你有对付公爵的办法?拿出来。”
卡佩一滞,但紧接着,耳边便传来钟明略微压下扳机的嗑嗒声。
“等等。” 他猝然道:“我左边衣服的口袋里。”
钟明闻言,按下扳机的手略停,他将左手伸到了卡佩左侧的衣服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小玻璃瓶。拿出来放在月光下一看,瓶子里面装着一小点紫色的粘稠液体。
“这是圣水。” 卡佩解释道:“能够让那个恶魔陷入几个小时的麻痹状态。”
钟明低头看了眼他,收起了玻璃瓶,将手按在了男人的胸膛上,微微俯下身,道: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突然攻击我,所以现在要打你的腿,可以吧?”
卡佩诧异地瞪大眼睛,然而还没等他回应,钟明便抬手一枪打在了他的大腿上。
“呃!”
一声枪响后,男人发出痛苦的闷哼,钟明趁着他弓起身体的同时,立刻站起来,向大宅的方向走去。
等到跟对方拉开了一段距离,他才回过头,发现卡佩还坐在雪地里面。或许是因为腿上的伤,又或许是因为顾忌着钟明手上的枪,男人并没有起来追他。
钟明回过头,继续向大宅的方向走去。
夜晚,大门边点起了两盏油灯,在黑暗中散发着昏黄的光芒。钟明走到离门口还有几百米远的时候,便见原本紧闭的大门打开了一点细缝,大堂里面明亮的光撒出来,照亮了站在门口的高大身影。
公爵站在那里,似乎等了已经有一会儿了。
第067章 谎言
公爵背对着光源, 脸隐在暗处,不太看得清神情。
钟明见他站在那里,脚步顿了一下。
接着, 他很明显地看到男人皱起了眉,朝他的方向道:“快点。”
他的声音有些许急促。钟明愣了一下,接着从雪地中抬起腿,加快了速度朝门口走去。在他离大门还有几步路的时候, 公爵抬起了右手。
钟明眨了眨眼, 抬起手臂抓住那只手。
公爵有力地握住他,一把将钟明揽到怀里, 拦腰将他抱离了雪地。钟明本来半截腿都埋在雪里,现在像跟小葱似的被公爵拔起来,双手下意识地勾住男人的肩膀,脚上的雪块扑朔扑朔地向下掉。
公爵一只手托住他的背,另一只手拉上门, 发出’砰’的一声。
大门将冷风隔绝在外, 屋内烧柴火的热度一下子涌上来。
公爵抱着钟明走了几步,在靠近壁炉的地方停下, 皱着眉低头看他:“在外面呆这么久做什么?”
室内的灯光照亮了他的脸。
公爵眉心处出现一丝浅纹,抬手往钟明头发上拍:“头上都是雪。”
钟明在他的动作下低下头,看着雪花纷纷落下,掉到地板上, 融化成一小滩水。他半眯着眼睛,感到男人的手掌拍在自己头上,莫名感觉自己像只被主人领起来拍打皮毛的的猫。
将钟明一头的雪弄干净后, 公爵换了只手,保持着抱住他的姿势, 用温热而干燥的手掌去擦钟明脸上的雪水:“弄得脏兮兮的。不冷吗?“
今天外面的气温至少有零下十几度。对于他们这些人自然无所谓,但对于钟明来说应该是很冷的。
钟明眯着眼睛,因为被冻到了,竟觉得被这样揉搓有点舒服:“……有一点。”
公爵眉头紧皱。擦干净他的脸,双手环住钟明的腰背,抱着他侧过身,转向座钟的方向:“你自己看看现在都几点了。”
钟明看了眼钟,时间自然很晚了。但是男人像对待小孩子一样的态度让他有点羞耻,于是抿了抿嘴唇,没说话。
公爵用右手轻拍了一下他的背:“以后不准这么晚。”
钟明呼吸一滞,有点害臊,但是幸好对方没拍他的屁股。于是钟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公爵像是满意了,没再说话,一只向下,拖住钟明的大腿将他往上颠了颠,抬脚向楼上走去。
“!”
钟明被吓了一跳,屏住呼吸,发现男人的手只是放在他的大腿根部,似乎没有要向上的意思,才缓缓松了口气。
钟明道:“放我下来吧。”
公爵一边往上走一边回答他:“不。”
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钟明也懒得挣扎。公爵的怀抱太温暖,他的头靠在男人的颈窝处,这个姿势很舒服,搞得钟明不太想动。
反正也没人看见,钟明心想。
他被公爵抱着往楼上走,脸正好偏向餐厅的方向,正当他们拐过第一层楼梯的转角,钟明忽然注意到了什么。
餐厅的门没有完全关紧,还隙出了一小条细缝,里面正散发出幽幽的暖光。
那是什么光?
钟明皱了皱眉。那点暖光比灯光要清浅,像是蜡烛的光。随着公爵向上走的动作,钟明视野的角度产生变化,在他们走上二楼的时候,他透过门缝,从恰到好处的角度看到了餐厅的桌子。
只见木桌上面摆着几只蜡烛,有人坐在桌旁,手与身边的人交握在一起。
钟明眉尾一跳。虽然只看见了餐厅内景象的一角,但他的脑海里已经出现了完整的画面。一群人牵着手围坐在餐桌旁,中间放着蜡烛,在黑暗中摆出了标准的基督教餐前祈祷的姿势。
钟明莫名感到了些许寒意。
钟明猝然道:“等一下。”
公爵顿住脚步,偏头道:“什么?”
钟明看着餐厅,刚想说什么,门缝里面的光却晃了晃,随即骤然熄灭。
简直就像是听到了他说的话一样。
没了光之后什么也看不见了。钟明盯着餐厅门,微微睁大了眼睛。
公爵朝楼下看了一眼,很快收回视线:“别管。”
接着,他继续抱着钟明往楼上走去。
钟明还是有点在意,但是随着他们走上三楼,餐厅很快消失在视野之中。钟明紧皱着眉,脑中尚且存活的玩家名单过了一遍,不觉得他们在白天那样的崩溃之后还能聚集在餐厅里搞什么餐前祈祷。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他们在崩溃之后,突然想要依靠宗教了?
钟明皱着眉,觉得不管怎样都不太想得通。隐隐感觉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
就在这时,大门被打开的吱呀声响起,传入钟明耳中。
他刚回神,就被公爵抱着走进了书房,大门在他身后被关上。公爵抱着他,径直走到了书桌前,将钟明放进椅子里:“我去给你放水,先洗个澡。”
钟明一凛,立刻道:“我要回自己的房间。”
公爵装作一副没听到的样子,直起身便要往浴室的方向走。钟明皱了皱眉,抬手拉住他:“我说我要回去。”
公爵脚步一顿,偏过头,垂下眼看向钟明。
钟明从他的态度里感受到了什么。突然觉得不妙。
下一瞬,男人略显低沉的声音响起:“先洗澡,我还有事情要问你。”
钟明动作一滞,抬眼看向公爵:“……什么事?”
公爵收回视线,重复了一遍:“等会儿再说。” 说罢就要去给钟明放洗澡水,积雪将钟明穿着的大衣打湿了,他怕钟明感冒。
见他要走,钟明心中一紧,骤然起身用手臂抱住了公爵的腰。
公爵被脚步一顿,有点惊讶地低头看向钟明。
钟明半边脸埋在男人的腹部,抬头道:“……那你抱着我一起去。”
他看着男人略带诧异的黑色眼镜,睫毛颤了颤,张开被冻得略微发白的嘴唇:“……我冷。”
公爵动作一顿。片刻后,他俯下身,用于刚才相同的动作将钟明抱了起来,只是比刚才还抱得更紧一些。
钟明树袋熊一般地挂在他身上,双手紧紧环住公爵的臂膀,整个身体都软软地依靠着他。这是个全然信任的、非常亲密的姿势。
公爵感到自己的心像是钟明身上落下的雪一样融化。他抱着钟明向浴室走去,偏过头,在青年被冻得微红的耳框边道:“怎么了?”
钟明的双手紧紧环住他,没说话。
公爵顺势亲了一下他的耳朵,放低了声音道:“做坏事了?”
刚才在门口的时候就是一副心虚的样子,现在又卖乖。公爵单手抱着他,伸手推开浴室的门,便听到钟明在自己耳边道:
“……我朝玩家开枪了。”
公爵动作短暂地停顿了一瞬。接着,他俯下身,将水龙头拧开,哗啦哗啦的水声充满了浴室。
钟明在暗中观察公爵的表情。没有从对方脸上看出任何意外的表情。
果然还是被听到了。虽然他让牧师开屏蔽公爵的耳目,但是接连几声枪响,应该还是多少被公爵感知到了。
浴缸中,水位逐渐上升,在蒸腾的水汽中,公爵忽然开口:“打中了吗?”
钟明摇了摇头:“……没有。他受伤了。”
“嗯。” 公爵点头。见浴缸里面的水接得差不多了,关上水龙头:“枪呢?”
钟顿了顿,接着伸出手,从大衣右边的口袋里拿出枪,递给公爵:“这里。”
公爵低头扫了一眼,似乎对枪械并不感兴趣,很快收回了视线,看向钟明:“枪很危险,容易走火。”
他没问枪是哪来的,也没问钟明为什么要对玩家开枪。
钟明拧了拧唇,道:“我会小心的。”
闻言,公爵眉间的折痕一闪而过,从神情上能看出他是不太愿意钟明拿着枪的。但是他很快妥协了,道:”好吧。” 公爵道:“小心不要伤到自己。”
钟明心下一松,抬起头,动作自然地在男人脸侧印下一吻:“谢谢您。”
公爵环着他的手一颤,偏过头,回应般地在钟明的眼帘上亲了亲,然后微微向下,贴着钟明的嘴角道:“今天怎么这么乖?”
钟明也学着他的样子,贴在男人脸边轻轻蹭了蹭:“因为公爵大人对我很好。”
公爵对他的甜言蜜语非常受用,嘴角略微弯了弯,漆黑的眼睛中神色暗了暗,俯身在他的耳鬓旁落下一吻:“真的没有别的事瞒着我?”
钟明的动作微不可查地一顿。但回答却没有丝毫停滞:“没有。”
语罢,他再次抬起头,讨好般地在公爵的侧脸上亲了好几下:“真的没有。”
钟明觉得自己还是有点喜欢公爵的。
所以就算这个人篡改了自己的记忆,钟明还是没有答应成为牧师的内应。也绝不可能帮玩家做对这个人不利的事情。
最多撒一点不碍事的小慌。
公爵对钟明暗中下定的决心一无所知。见钟明如此柔顺又乖巧地伏在自己怀里,还一直缠着自己要亲亲,他眉眼都紧了紧,很想用力吻住青年丰润饱满的唇,还想咬一咬。
他花了很大力气克制住自己。
公爵深深吸了一口气,将钟明放下来,低声道:
“水放好了,先把湿衣服脱下来。”
钟明松开环住他肩膀的手,点了点头,伸手将被雪水打湿的大衣脱下,放到一边。接着,当他伸手想要解开衬衫的领口时,钟明轻轻抬起眼,看向站在原地一点不准备动的公爵:
“……公爵大人。” 钟明轻声道:“您不准备出去吗?”
公爵朝他微微扬起眉。一只眼睛写着「不准备」,另一只眼睛写着「上次都看过了」。
钟明感觉自己心里的感动瞬间流失了些许。有点想让这个人狠狠吃个亏。
这件事以钟明使出全身力气将公爵推出浴室为告终。
浴室的门上镶着复古的毛玻璃,公爵站在门外,透过玻璃能看到其中影影绰绰的黑影。他听着耳边若有若无的水声,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通过有些模糊的记忆,他记得自己小时候是个很擅长忍耐的人。或者说是对于什么事情都不太关心,也提不起兴趣。
没想到克制会是这样辛苦的一件事。
公爵站在门口,半步都不想挪动。
另一边,在浴室中。
钟明再次将水龙头打开,让水流开到最大,极为迅速地从裤子的口袋里拿出玻璃瓶。接着,他拿起放在一旁柜子上的洗发剂瓶子,将里面的内容物倒干净,接着,将那个紫色的所谓圣水倒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后,钟明将洗发水的瓶子放回了原位。
他站在水汽氤氲的浴室里,看着面前的瓶瓶罐罐,微微吐出一口气。
半个小多小时后,钟明从浴室里面走出来,迎面就撞上了公爵。
钟明正用毛巾擦着头发,愣愣地睁大了眼睛。
他预料到了公爵不会离开,却没想到他真的一步都没动,就在门口等着他。公爵垂下眼,伸手一把将钟明抱了起来。
钟明吓了一跳,手上的毛巾掉在了地上:“!公爵大人、你要干什么?”
公爵抱着他往外走:“睡觉。”
钟明试图挣开他的手臂:“我不要,我要回自己的房间。”
他虽然在挣扎,但是动作不怎么坚定,声音细听之下也柔柔的。公爵于是权当没听见。他现在对于适时的装聋作哑已经得心应手。钟明瞒着他的事情,公爵有时会当做没有察觉,同样对方言不由衷的拒绝他也会当做没听到,公爵认为这样很公平。
他走进卧室,将人放在床上,用柔软的天鹅绒被子将钟明细细包裹住,接着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睡吧。”
公爵道:“我看着你睡。”
躺在床上被裹成了一根猫条的钟明:……
他看着公爵坐在阴暗角落的红丝绒椅子里,右手拿一根雪茄,好像真的打算就这样盯着他一整晚的样子,觉得这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比对方上来一起睡更变态。
但钟明实在很困,也有可能是已经习惯了公爵有点变态的这一点,竟真的在对方的注视下睡了过去。
·
第二天,钟明从睡梦中醒来的第一反应,就觉得自己有点不对劲。
他感到自己呼出的空气温度很高,鼻腔很干,喉咙还有点痛。
好渴。钟明眨了眨眼,艰难地张开干涩的唇,就听到旁边传来公爵低沉的声音:“别说话。”
他感到自己被一只手扶起来,水杯略带凉意的杯口凑到了嘴边,温热的蜜水顺着干涩的嘴唇流入口中:
“你发烧了,先喝一点水。”
钟明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头很痛,太阳穴也有些发胀。
他抬起头,对上公爵漆黑的眼睛。对方坐在床边,右臂环着他,将水杯放回床头:“医生还在路上。我让玛丽夫人熬了粥,先吃一点再睡觉。”
钟明靠在他怀里,皱了皱眉,转过视线看向床边的座钟,时针已经来到了八点与九点中间。钟明缓缓眨了眨眼,突然伸出手推开公爵,用略微嘶哑的声音道:
“……不行。我、我要走了”
钟明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我今天还要去教堂。”
今天是特别的星期天,钟明脑中闪过几张面孔,他还有想搞清楚的事情。
公爵原本略带疑惑地皱着眉,闻言,他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第068章 教堂(1)
时间还很早, 窗户外面传来鸟叫声。些许晨光从窗帘的缝隙中照进来,房间中的光线偏冷,照在钟明的脸上, 显得他的脸色更加苍白,微微泛着不健康的青色。
公爵简短而有力地说:“不行。”
钟明蹙起眉,刚张开嘴想说话,水杯又贴到了他的唇边, 公爵道:“再喝点水。”
男人的手掌托着他的后颈, 钟明顺着他的力道仰着头,被喂了几口蜜水。
喝第一口时, 温热的蜜水很好地滋润了他干涩的喉咙,但是接下来的几口却像刀割一样,钟明疼得直皱眉。他的喉咙发炎了。
公爵将水杯放下,右手托着他的后背,让他躺回床上:“再睡一会儿。等粥熬好了我再叫你。”
钟明立刻伸手拽住他, 想要直起身:“不、我要起来。”
公爵眉间的浅纹又冒出来, 他看着钟明,握住他右臂的手重了些:“我说了不行。”
钟明心里着急, 生病时自控力下降,见他拒绝、声音不自觉地拔高:“我要起床!”
公爵眉头紧锁,手上用了点力气,几乎是将钟明按在了床上:“不行。”
钟明被他按倒在床上, 散乱的黑发铺在枕头上,抬眼瞪向公爵。暗红色的床单和枕套和他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公爵看着他苍白的小脸团在乌发中,心顿时软了, 抓住钟明手臂的力气松开些许:
“乖一点。” 他缓下语气:“我会让玛丽夫人替你去,教堂那边会一切顺利。”
他伸出手, 擦了擦钟明额角的冷汗:“先把病养好,我会在这陪着你。”
男人动作非常温柔,公爵似乎是觉得他是因为生病难受才会吵闹,很耐心地安慰他。但钟明却急得额角直冒汗。
他扭头避开男人的手,猛地用力抽回手臂。
公爵一时不察,被钟明挣开了手。钟明像只灵活的鱼,在床上翻滚了一圈,想从另一边要床下走。
公爵很快反应过来,脸色骤然一沉,伸手捉住钟明的手臂猛地将他拽回来。钟明骤然失去平衡,倒在床上,立刻被公爵捉住了两只手腕。
“再跑?”
公爵浓眉压在深邃的眼眶上,看起来有些急了,领口因为大幅度的动作扯开了些许。他将钟明按在床上,伸手扯过被子想把他暴露在空气中的双腿双手裹住。
“不要!”
钟明依旧挣扎不休,右脚踹到了公爵腹部。男人眉头都没皱一下,仅凭一只手就牢牢控制住了钟明。但因为他拒不配合,被子怎么也盖不好。
公爵怕他再着凉,’啧’了一声,松开被子,脸色黑沉:“再乱动我就把你——”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看着钟明用那双因为发烧而略微泛红的眼睛瞪着自己,他话锋略微不自然地一转:
“再不听话就要打屁股了。”
钟明本就烧得脑子疼,闻言脑子更疼。他抬起自由的左脚去踹男人的腹部:“放开我!”
公爵被踹个正着,痛倒是不痛,但他恼火得很。他看着怎么也不肯听话的钟明,眉头皱得死紧,动作是轻了也不行,重了也不行。
两人在床上默不作声地打起架来。确切来说是钟明在单方面地殴打公爵。
就在这时,卧室的门突然被打开。玛丽夫人端着餐盘出现在门口。她看清房间里的景象,立刻皱起了眉,喝到:“还不快住手!”
公爵听到他的呵斥,动作动了动,手上的力气松了些。钟明立马抽回自己被握得略微发红的手腕。
玛丽夫人大步走进来,将餐盘’砰’地一声放在床头柜上,低头看了眼因为打斗而掉在地上的被子,抬头瞅了眼坐在床边的公爵:
“……大清早的,闹什么。”
公爵的领口永远整齐的领带在打斗中被钟明抓歪了,现在有点滑稽地垂在西装上,跟男人黑沉的脸色格格不入。
玛丽夫人看了眼他,转过头,用稍微和缓一点的眼神瞥向钟明:“你也是,生着病呢。”
钟明抬头看向玛丽夫人,反倒松了口气,向她道:“玛丽夫人,我得去教堂。”
说罢,他看了公爵一眼:“他不让我去。”
他的声音沙哑,没了刚才和公爵吵闹时的紧绷,语气软下来,听起来还有点可怜,简直像是在跟玛丽夫人告状一样。
公爵高高扬起了眉,张嘴想要说什么,却被玛丽夫人投来的眼神阻挡回去。玛丽夫人收回眼神,垂眼看向钟明,嘴角深刻的皱纹和缓了些许:
“小钟,你还在生病,还是先把病养好,不用着急工作。”
玛丽夫人虽然欣赏钟明这样工作勤奋的年轻人,但是钟明的身体太弱了,在雪地里稍微呆久一些竟然就生了病,烧得满脸通红。
她将床头上的燕麦粥拿起来,舀了一勺,凑到钟明唇边:“先喝点粥。”
钟明心下一紧,伸手拉住玛丽夫人的袖子,摇头道:“不行,夫人。” 他看向女人灰蓝的眼睛,真诚地说:“今天是很重要的日子,我不能缺席。主还等着我呢。”
玛丽夫人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今天又是一轮审判日,确实是很重要的日子。而且她也能感受到,教堂里的神像确实很喜欢钟明。也许是因为他擦洗神像特别勤快,工作细致,把教堂打理地干干净净,让里面的东西特别舒服的缘故。
玛丽夫人为钟明虔诚的信仰而微微动容,抬手在他额头上摸了一下:“好孩子,主会保佑你的。”
钟明看着她,抓着女人的衣袖摇了摇:“夫人,我可以去吗?”
玛丽夫人顿了顿,见钟明这样虔诚地哀求自己,转过头看向公爵:
“……今天雪停了,应该不会太冷。” 她说:“去教堂也对他的病有帮助。”
玛丽夫人是个典型的封建清教徒,对宗教的作用深信不疑,还有些许夸大。
公爵眉头紧锁,没说话。显然还是很不情愿的。
“就那么一小段路,我会看紧他。” 玛丽夫人继续劝说:“披上夫人的披风,应该问题不大。”
闻言,钟明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玛丽夫人口中指的是那件华美的白色狐狸毛披风。
那居然是伯爵夫人的衣服。钟明顿时感到了脸上的热意。幸好他的脸本来就烧得发红,因此看不大出来。
公爵还是紧皱着眉头,下颌紧绷。
钟明脑中灵光乍现,松开玛丽夫人的衣袖,凑到公爵身边,伸手抓着男人紧绷的手臂摇了摇,软声道:
“公爵大人,求求您了。拜托。”
公爵的脸色这才稍缓,他垂眼看向钟明,抬起手往他的头发上摸了一下。动作有点用力,像是觉得钟明可恨,又不舍不得下重手。
钟明被他压得头发糊了一脸,挣扎着抬眼打量公爵的神情。
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眼时间:
“十点前必须回来。” 公爵道。
钟明眉头先是一松,接着一想,那不只有一个多小时。但现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他凑上去,不吝啬地在公爵侧脸上印下一吻,道了声’谢谢公爵大人’,便火急火燎地跳下床。
玛丽夫人在他后面看得直皱眉:“干什么?先把饭吃了。”
·
等钟明吃完饭,再把里三层外三层地把衣服穿好,时间又过了半个小时。尚且幸存的玩家们被聚集在大堂里,排成一列长队往教堂的方向走。
天气与玛丽夫人所说的一样,没再下雪,是个晴天。气温稍微回暖了些许,金灿灿的阳光洒在雪地上,白茫茫的一片。
膝盖高的积雪中间被清理出一条通往教堂的道路。被铲出来的雪堆在小路两侧,累积起来,有半个人那么高。
钟明身上披着白色的狐狸皮草,被玛丽夫人半拥在怀里,只露出小半张脸。走在队伍的最前方。
这次上层仆人中除了玛丽夫人,公爵还派来冯唐,对方不紧不慢地缀在他后面,姿态很轻松,盯着玩家,视线时不时扫过钟明。
他现在没说什么。但是刚刚出门时,冯唐可是用眼神狠狠嘲笑了他一番。
钟明全身被皮草严丝合缝地遮住,一丝寒风也吹不进来。钟明觉得喉咙有点痒,低头咳嗽了一声。
然后他便感到冯唐的目光立即射到了他身上。
钟明其实还有点想咳,但不想露怯,于是生生忍住。
玛丽夫人低下头,又替他拢了拢领口:“还冷吗?”
钟明将喉咙里面的痒意咽下去,摇了摇头。
玩家们排成一列,缀在后面。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在进入这个副本之后第一次踏出大宅,有人警惕地打量着周围的树林,大多数惴惴不安,对这个猝不及防到来的新环节很恐惧。
队伍中间,有人趁冯唐不注意回过头,神色惊慌地寻找些什么,当与队伍中的某人对上视线时,他紧绷的神色缓缓松弛下来,像是突然得到了什么安魂剂,朝那人点了点头。
这样的举动在人群中悄无声息地发生了四、五次。等到队伍来到教堂门口才停下来。
钟明看着玛丽夫人推开教堂的大门,退后几步,靠在门边,看着玩家们一个一个走进去。在心中默默轻点人数。
一、二、三、四——再数到第六个时,一双色彩夸张的运动鞋停在他的视野中。
“你生病了?”
沈为年的声音在他头顶上方响起。
钟明微微抬起头,从雪白的皮草下抬眼看向面前的人。几天过去,沈为年似乎好了伤疤又忘了痛,他的视线上下扫视钟明。从他泛红的脸颊看到略微泛白的唇,舌头顶了顶侧颊。
他是第一次看钟明穿皮草,说实话,这身很衬他。沈为年的眼神飘忽,突然道:“你怎么生的病?”
钟明皱了皱眉,心里产生不祥的预感。果然,下一瞬,沈为年俯下身,仿佛暗示什么般说道:
“你男人都没了。是谁把你操得——”
他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一声拳头和皮肉相击的闷响。
钟明看着他像风筝般飞出去,摔在地上。
冯唐收回拳头,什么话都没说,几步上前,一脚踹在沈为年懵逼的脸上。一声惨叫后,一颗牙随着血液喷出来,清脆地掉在地上。
钟明平静着看着冯唐一脚揣向沈为年的腹部,心下有些感慨。想到数星期前他第一次见沈为年时,对方也是这样踹躺在地上的金元的。
但冯唐的拳头实在不是软脚鸡一样的公子哥能比的。
冯唐几脚下去,沈为年一动不动。他像只死狗一样被拎起来,丢进了戒坛前的某个忏悔室里。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冯唐回过头,英俊的脸上带着新鲜的血迹,视线落在静静站在门口的钟明身上。
钟明低下头,伸手握拳掩住嘴,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其他人也拜托你了。”
如果说他先前的咳嗽是真实反应,现在的就有点做作了。冯唐眉锋微挑,看着钟明垂着眼,脸上白的跟雪白的皮毛融为一体,仰起下颌,磨了磨后牙。
就是这副两分假造作,八分真可怜的样子,当初把他骗了个彻彻底底。现在钟明又拿这幅表演来勾引他。
冯唐恨得后牙发痒,看了钟明一眼,最终还是依他所言,转身去料理玩家。
上次钟明还很有礼貌地请玩家进去,这次换了冯唐,虚与委蛇的环节直接省略,他一手提两个玩家,像是农场里提着小鸡仔的强壮农夫,将人一个个丢进忏悔室里。有人反抗就先一拳放倒,再拖进去。
教堂中顿时混乱一片。有人试图逃跑,还没跑出去一步就被拖了回去。有人面色惨淡,放弃挣扎,选择主动走进忏悔室。
钟明靠在门口,看着眼前的乱像。一个人从他面前走过,身形略有些踉跄,钟明抬起头,对上卡佩牧师灰蓝色的眼睛。
对方苍白得几乎像具尸体,拖着一条瘸腿。他垂眼看向钟明,神色微变,张开嘴——
“我劝你先想好再说话。”
钟明冷然道。
卡佩顿住。似是想到了什么,神色微变,半响后憋出来一句:“我没有罪。”
他说这句话时,缺乏血色的脸上忽得浮现一层光芒,下颌略微抬起,像是个骄傲而光荣的圣教徒。
钟明看着他,表情有点冷淡。
卡佩没等到他的回应,皱了皱眉,嘴唇动了动,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回过头,以一种从容的姿态向忏悔室走去。看起来不像是被审判的人,反倒像是去倾听教徒忏悔的教皇。
钟明已经将此人判定为神经病,兴致缺缺地收回目光,却骤然撞上了一双眼睛。
“你病了吗?”
金元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侧。
钟明惊了一下,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金元站在离他不远不近的一个位置,双手揣在口袋里,垂眸看向他,嘴边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姿态很放松。
然而钟明看向他的第一眼差点没认出来这是金元。
他往常搭在额头上的刘海被撩到了脑后,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和形状清晰的眉骨。
……光是发型的改变就能让人的气质变这么多吗?钟明皱起眉。金元依旧笑着,身上却找不出丝毫往日清纯而温和的印象。
见他不答,金元笑了笑,转过头瞥了眼远处忏悔室,回头对钟明道:“等会儿再见。”
说罢,他转身往忏悔室走去。
钟明皱着眉看向他的背影,忽然发现到金元一动,几个玩家便跟在了他的身后,也跟着朝忏悔室走去。简直可以算得上是亦步亦趋。看到这个场景,钟明一愣,脑中莫名想到了在游戏刚开始时,沈为年被他的小团体簇拥着的场景。
第069章 教堂(2)
钟明目送他们走向忏悔室, 恍然间有种时间回溯的倒错感。
倒在地上的人变成了沈为年,而站着的人变成了金元。从最开始仿佛站在最高点的玩家从顶端跌落,而看起来柔弱可欺的人悄悄露出了獠牙。
直到金元走进其中一个忏悔室中后, 钟明收回视线,敛下眸咳嗽了一声。
玛丽夫人注意时刻注意着他这边的情况,道:“小钟,你坐下吧。”
钟明确实觉得手脚发软, 便没有拒绝, 随便找了个长椅坐了下来,拢了拢温暖的皮草, 耳边全是玩家的哀嚎声。
其中沈为年叫得特别大声。钟明撑着下颌,注意听了一会儿,这个公子哥果然是坏事做尽,从小就是仗着家里的权力肆意欺男霸女的角色。
他突然从国外回来的原因根本不是家人主动想要接他回来,而是他在国外带着当时的女朋友飙车, 在雨天还敢开到两百二, 结果在高速上打滑接连撞了四五辆车,最后车头撞在了悬崖边上才堪堪停了下来。
坐在副驾上的女孩子当场死亡, 沈为年却命大,只断了一条胳膊。
出了这么大的事故,沈为年却没有收到任何惩罚——他趁着警察没来之前跑到了机场,直接飞回了国内。之后便一直躲在国内, 连学也不上了。
因为两国之间没有引渡条例,所以国外警方也拿他没办法。可惜在事故中死亡的女孩子再也无法活过来——她只有十六岁,是与沈为年一个学校的高二学生。女孩子的父母是当地最普通不过的华侨, 老来得女,靠开洗衣店辛辛苦苦地养大了这个女儿, 自然是肝肠寸断,一连好几年都昼夜不停地在当地警署门口请愿。
这件事曾经在国际上都引起了很大的争议,沈为年不得不在家中躲了两年多,夹着尾巴做人,等到风头过去了才重新开始外出活动,也没有再出国留学,而是找了家国内就近的大学。
但是狗改不了吃屎,沈为年显然不是那种会因为一条人命就从此痛定思痛的人。
刚进入大学时,沈为年安分了几个月。但是很快他就交了新的女朋友,这次他学聪明了,并没有找学校里被父母视为掌上明珠的女学生,而是与一位某航空公司的空乘谈起了恋爱。这位空乘身材高挑,外表极其美艳,几乎是可以当明星的程度。但是她本身是个孤儿,没有任何还在世的亲人。
空乘在飞机上见惯了各种油腻又看不起人的富商,外表清爽俊俏的男大学生一露面就立即赢得了她的好感。沈为年很会伪装,将自己包装成了有些叛逆的年下小狼狗的样子,又下了苦功夫追她,每天坐头等舱跟着空乘飞到随便什么城市,在当天又跟着她飞回来。如果没有当日的返航行程,他就会陪着对方在落地的城市里约会。这样来回往复一个星期,空乘很快就沦陷了。
在恋爱期间,她对这个小自己好几岁的小男友非常纵容,她觉得沈为年虽然时不时的有些盛气凌人,还会做出一些仗势欺人的举动,但他年龄还小,还有成熟的空间。
但有些人就是天生的坏种。
在两人恋爱一年后,沈为年单方面提出了分手,期间空乘还为这个小男友流产了一次孩子,但是因为两人巨大的原生家庭和身份上的差距,空乘也知道两个人不可能有结果,便也平静地接受了。
再一年后,空乘从航空行业离职。为了更好的生活选择向娱乐圈转行,并且通过自己的努力争取到了一个网剧女配的角色。在网剧上映后,空乘凭借着出色的外表和演技吸引了不少人气,小小地出圈了一把。
然而,就在她的演绎事业眼看着就要起飞之时,网络上突然出现了一段视频。
那是她在交往期间被沈为年偷拍下来的私密视频。里面女孩子几乎什么都没穿,尺度到了在一上传平台上会被全部屏蔽的程度。
但是这些都没能阻止视频的疯传。
空乘的演员梦想在一夜之间破灭。
在不明真相的大众眼中,她从充满潜力的新人演员一下子变成了巴结富二代的滥货。空乘这个在社会中本就被污名化严重的职业更给女子判了死刑,所有人都在讨论她为了红有多么豁得出去,甚至揣测她的网剧角色是沈为年帮忙争取过来的,是她模仿某位欧美明星,故意放出来博眼球的。
漫天的评论瞬间朝她涌来。空乘一句话也没有辩解,当晚就从自己独居的公寓上跳了下去。
她没有亲近的友人或者亲戚,租住的地方又在离片场比较近的郊区,因此尸体过了两天才被人发现。
钟明听着忏悔室里传来的哭嚎,脸色非常难看。
冯唐靠在一旁抽烟,瞥了眼他的表情,道:“别听了。”
这种乌七八糟的事情,听了肯定心堵。钟明的脸色本来就因为生病而很不好看,现在简直隐隐泛青了。
钟明听到他的话,顿了半响,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向后靠在椅背上。低头抬手揉了揉额角。感觉有股阴云一直盘旋在心脏上方。
冯唐看出他的低落,收回视线。
沈为年还在忏悔室里哭嚎,但话语中完全没有对自己行为的任何忏悔。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车轱辘话,说视频是对方同意他录的,自己的东西他想怎么处理都行,交通事故也不是他能掌控的——等等等。
冯唐抽了口烟,片刻后,突然烦躁地将抽到仅剩一半的烟丢到地上、用脚跟踩灭。偏头对玛丽夫人道:“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玛丽夫人神情冷漠,道:“不一直是这样的吗?”
对于玩家的秉性,他们这些仆人在长久的岁月中都很了解了。应该来说,完全无辜的玩家实在使太罕见,基本几十年里都遇不到一个。倒是罪人各有各的坏法,以前是连环杀人犯,肆意凌*□□隶的农场主,现在更是开了眼了。
沈为年所在的忏悔室中,鲜血从门缝里漫出来,打湿了地板。玛丽夫人冷漠地移开视线,低头拿出别在腰间的怀表看了眼时间,回头对钟明道:
“差不多该回去了。”
钟明揉太阳穴的手一顿,抬起头,看了眼时间:“……还有十多分钟呢。”
玛丽夫人皱了皱眉,她是怕钟明听多了这些事情心里难受,对病情更加没有帮助。但她是个很讲规矩的人,公爵说了十点,那就十点。
“好吧。” 玛丽夫人合上怀表,略微加重语气道:“到点必须走。”
钟明点了点头。
此时,教堂里面已经血流成河,玩家们的哀嚎逐渐弱了下去,大概有着一半的人已经没有动静了。钟明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视线从忏悔室上一个个扫过,心里大概有了个数,今天之后玩家的数量会减员不少。
正好,这批人太多,整天都很吵闹。
钟明这样想道。
然而,就在下一瞬,一点细小的声音突然响起。
金元从忏悔室里面走了出来。
他低着头推开门,在看到外面的血迹时顿了一下,抬脚跨过了那摊血液,才踩到地上。
钟明微微睁大了眼睛,看着金元站定,似乎是好奇地打量了一下四周,全身上下跟进去时没有变化。
片刻后,他扭过头,在找到坐在长椅上的钟明时,嘴角立即勾了勾。
钟明看着他朝自己走来。
金元穿了一件白色的圆领衬衫,在整体呈暗色的教堂里非常显眼。在他身后,由于经年间被鲜血浸泡成深红色的木制忏悔室中正不断传出凄厉的惨叫,带着些许人类身体碎片的献血从门缝中漏出来,覆盖在已经干涸结痂的黑色血迹上面,整个戒坛宛若一汪血池。
而金元脚步轻盈,白皙的面孔上带着柔和的微笑,像是个从写字楼走出的上班族一般自走在炼狱般的背景之前,怎么看怎么违和。
他走到钟明旁边,在不近不远的地方停住,一只手搭在长椅上:
“你好。”
金元弯起月牙状的眼睛,低头冲钟明笑了笑:
“我们又见面了。”
他的语气和脚步一样轻盈,说出的话还有些俏皮。钟明看着他,一时间没能说出话。
“怎么了?” 金元忏悔室的方向瞥了一眼,又收回视线:“看到我和他们不一样,很意外吗?“
钟明一怔,这才反应过来,他刚才表情诧异得太明显了。生病让他的反应慢了一些。既然看出来了,钟明也就不再隐瞒,直接了当地问:”你使了什么手段?“
金元一愣,接着无奈地笑了笑:“什么叫手段?”
钟明无声地凝视他。
金元与他对视片刻,叹了口气,在长椅靠近过道的一端坐下,偏头对钟明道:“我就不能是个好人吗?”
钟明见他坐下,皱了皱眉。金元和他保持了大概三个身位的距离,但钟明还是感到不适,收回视线。
金元看着他冷淡的侧脸,勾了勾唇,身体向前倾,手肘放在膝盖上。因为这个动作,那个金属十字架吊坠从他的领口中垂落下来。
“我小时候基本是在教堂长大的。” 金元的声音低沉而和缓,道:“我不会做违背主的教诲的事情,这点你可以放心。”
钟明闻言,朝他看了一眼:“那死在你手上的玩家算什么?”
金元见他还愿意跟自己说话,笑了笑:“算正当防卫。”
他的声音中有种莫名的笃定,笑容带有锋锐。态度透出以往没有的坚定。
钟明看着他,一时没找出反驳的话。他不知道那天在森林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也许是那群玩家先动手的?但他无法忽略金元身上的违和感。
金元的声音略低了些,再次道:“我没有说谎。”
钟明看着他,睫毛微颤。在他眼中,金元原本是很轻飘飘的,他戴着柔弱却虚伪的面具。但是现在他落在了地上,从姿态到话语都变得沉甸甸,让人不自觉地想要相信他。
然而就在这时,一抹阴影投在他们身上。
冯唐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金元身后,拿下嘴边的烟:“你想死?”
三个字杀气四溢。
金元顿了顿,偏过头,看向冯唐。他脸上没有丝毫恐惧,向后靠在椅背上,对冯唐也是微笑,微微举起双手道:
“我什么都没做。”
确实,他与钟明隔着礼貌的距离,从话语到行为无可指摘,只是再平常不过的对话。但是教堂之中血气四溢,他在这样的情况下说出这种话,本身就已经很不寻常。
冯唐垂眼看着他,突然抬起手,将烟按灭在椅背上。离金元的脸只有存许。
金元脸上的笑容冷了一点。
冯唐视线越过他,看向钟明:“时间到了。”
说罢,不等钟明反应,他直接伸出手,将钟明连人带皮草从长椅上抱起来。钟明骤然腾空,越过金元被抱了出去、
他身上的皮草垂下来,扫过金元的侧脸。
金元不管是脸上的表情还是姿态都纹丝未动。面对冯唐的挑衅,他似乎毫无反应。
冯唐将钟明抱起,扛在肩上朝教堂外面走。钟明的头朝下,胃搁在男人坚硬的肩膀上,差点没把早上勉强吃下来的那点粥水全部一股脑吐出来。
钟明不禁捂住嘴,手按在冯唐的背部将自己撑起来,抑制呕吐的欲望。就在这时他看到了长椅那边,金元似乎偏过了头,看向他们的方向。
·
钟明喊道:“把我放下来!”
他直觉教堂里面的事情还没完,不想现在就走。
冯唐按住他,道:“已经十点了。”
钟明像只扑腾的鱼在他肩头挣动了两下:“放我下来!卡佩,还有沈为年——”
他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冯唐反手扣住他的腰,厉声道:“他妈的,就你一天到晚爱管闲事!给我安静点。”
他抗着钟明,加快了步伐。钟明挂在他背上看着教堂在视野里变的越来越远,挣扎了两下后彻底歇菜了。
雪地里一时间只有冯唐的脚步声。钟明像只落叶一样挂在他肩上,垂在肩头头发随着冯唐的动作晃来晃去。
又过了一会儿,钟明突然抬起手,用力捶了一下冯唐的背。
冯唐莫名其妙被打了一下,右手扣着钟明的腰,皱起眉头,是真有点火了:“干什么?还不听话?”
钟明痛苦地抽了口气,高声道:“我要吐了!”
冯唐这才脚步一顿,想了想,将钟明放下来,让他站在地上。接着,他背对着钟明蹲在了雪地里:“上来。”
钟明看着他宽阔的背,眸光闪了闪。在略微的停顿后,他伸出手,环在了男人的肩上。
冯唐伸手扣住他的腿弯,将他背起来。
这个姿势舒服多了。钟明趴在冯唐肩上,对方的动作很稳,双臂有力,不会让他有害怕掉下去的恐惧。
冯唐的脚踩在雪地里,发出轻微的窸窣声。他一边走一边冲钟明道:“离那个小白脸远点。”
钟明道:“又不是我想和他说话的。”
冯唐闻言一顿,接着语气变得急躁:“他跟你说话,你不知道跑?”
钟明闻言不说话了。
在片刻的静默后,冯唐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偏头快速地看了一眼钟明,接着回过头,’啧’了一声:
“……拉着个脸干嘛?又没凶你。”
他的语气略微缓了缓:“下次他再跟你说话,你就给他一耳光。”
钟明垂着眼靠在冯唐肩上,心想已经扇过了。
就在这时,冯唐似乎想到了什么,接着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你以前就是这个样子,对那种小白脸——”
钟明骤然抬起眼。
冯唐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猛地顿住了话头。
下一瞬,钟明的手攀上了他的肩头,在他身后道:
“你想说什么?”
他轻声命令:
“继续说下去。”
第070章 有罪
冯唐却不说话了。
他闷头往前走, 脚步踩在雪地里发出窸窣的响声。
钟明伏在他背上,视线落在冯唐后脑勺上,手指在男人肩上捏了捏:
“为什么不说话?”
他的声音很轻, 温热的吐息穿过冬季冰冷的空气,抚在冯唐的后颈上。
冯唐的呼吸声顿时发沉。钟明看见他后颈上的那片皮肤肉眼可见地迅速变红。他还是没说话,沉默着往前走。
钟明微蹙起眉,又去捏他的肩膀, 这次动作更重了些。
冯唐动作一顿, 扭过脸沉声道:“动手动脚地干什么?”
他声音有点闷,耳根发红。
钟明看他一眼, 松开手,低声道:“你话说了一半又不说了。”
冯唐皱着眉,瞥了他一眼,回过头,声音冷硬:“别问了。”
他抛出三个字, 态度蛮横独断, 像是没有给人留丝毫空间。
钟明于是闭上嘴,默默趴在冯唐肩上。两人在雪地里又走出几十米, 等弯过道路,从枯树中间影影绰绰地看到大宅的门口时,钟明突然道:
“告诉我吧” 他轻柔的声音中带着点病中的嘶哑:“你这样,我会睡不着的。”
冯唐的脚步一顿, 接着继续走了下去,还是没说话。
钟明的声音还在继续传来:“说嘛,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就当是我们两个之间的秘密。“
冯唐的喉结微微一动。闷头往前走, 试图忽略自己后颈处温热的气息。脚踩在雪地里的动作越来越重,发出咔哧咔哧的声音。
“告诉我吧?” 钟明环在他肩上的手微微收紧:“冯唐?冯?”
他的语调因为生病而略微飘忽, 像只小钩子。
冯唐感到一股电流从脊椎处窜上。钟明微凉的手臂从皮草中伸出,紧紧勾在他的肩膀上,像是传说中的水鬼缠住的旅人。
但也是只美艳的水鬼。
钟明还在他背后嚷嚷,左一口’冯唐’右一口’冯’,反复叫着他的名字。
几次之后,冯唐终于忍无可忍,他回过头,烦躁道:“别说了。”
钟明抿了抿唇:“你说下去我就不说。”
冯唐被他缠地没办法。很想抽烟,但伸手时却发觉自己背着钟明,点不了烟。他烦躁地’啧’了一声,回头对钟明道:“我不说,你就不肯罢休是吧?”
钟明点了点头,冲他微微笑了笑。
冯唐能怎么办,他没办法,叹了口气,很无奈地说:
“我只是说,你以前就很容易被那种小白脸骗。怎么劝都听不进去,警告一下你,那种人就是阴摸着要算计你的,别被他骗了。”
钟明微微扬起眉:“什么以前?”
冯唐看他一眼,也挑了挑眉:“以前?”
他转回头,像是想到了什么,提高声音道:“以前你比可比现在凶多了!”
钟明略微睁大眼睛。
冯唐用一种调侃的语气说:“以前你跟湖上结的冰一样。哪像现在,随便生个病就软绵绵的。还哼哼唧唧地要人抱。”
他这样说着,脑海中出现另一个影子。还是钟明这张脸,但瘦一点,穿着白色衬衫,脸上是故作沉着的冷意。但细细看去,眼角眉尾的弧度都透倔强。
钟明当时是很倔强的。其实现在也是,但现在倔得可爱,带着有人撑腰的底气。
冯唐听着钟明在身后说’你现在把我放下我也可以自己走’,勾了勾唇,托着他的腿弯颠了颠,钟明现在被养的稍微有肉了点,胆子也大了不少。
钟明还在追问他:“你说的以前到底是什么意思?”
冯唐背着他向前走,避重就轻地说:“你以前是很怕他的。”
钟明一愣。接着明白过来这个’他’是指公爵。他皱了皱眉,道:“我为什么要怕他?”
他的语气很自然。自然得有点理直气壮。冯唐更深地勾起嘴角,为什么怕公爵?能问出这种话,只能说那个人在钟明面前确实演技精湛,而且将他宠得有点过了。
冯唐饱含嘲讽地想着。但他一转念,却又骤然意识到钟明对于公爵潜意识上的依赖。脸色骤然转阴。
他确实没想到,在自己离开的这一段短暂的时间里,钟明已经和公爵变得如此亲近。
这么一想突然就感觉自己像个笑话。冯唐顿时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脸色阴沉下来。
接下来,不管钟明再怎么说,冯唐都不发一言。
他们离大宅也不远了。看到那两扇深色的木制大门,钟明有点不甘心地闭上嘴。冯唐推开门,走进去,才将钟明从背上放下来。
钟明的双脚落在地上,刚站稳,便感受到一股视线从楼上射下来。
他顿了顿,接着一抬头,便对上了公爵的漆黑的眼睛。
对方站在楼梯最高处,右手搭在楼梯扶手上,垂眼看着他们,神情半边隐在黑暗中。
钟明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身上的冷意,睫毛微微颤了颤,小声道:“我没有迟到。”
公爵说的十点。钟明瞥了眼座钟,上面正好是十点整,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冯唐显然是算好了时间将他带回来的。
闻言,公爵转过视线,看向钟明,道:
“嗯。” 他的目光温和地在钟明身上一顿,转过视线,看向冯唐,目光顿时冷下来。手指在扶手上一顿。
钟明熟悉他这个动作,公爵现在的心情非常不好。
冯唐显然也对他也很熟悉,不肖公爵开口,他抬起头,扯了扯嘴角:“我没跟他说什么。”
他的态度坦荡,直白地告诉公爵自己对钟明说了不该说的事情。钟明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冯唐没有刻意掩饰,他是抱着这次对话会被公爵知道的这个念头说出那番话的。又或者说,他是故意说给公爵听的。
钟明怔了怔,接着抬头看向公爵。
公爵站在黑暗中,缓缓眯起了眼睛。他的眼眸漆黑,不说一句话,压迫感已经满溢了出现。
“你应该知道规矩。”
公爵看着冯唐,淡淡道:“自己去吧。”
撂下这句话后,他从冯唐身上收回视线。似乎不再在他身上浪费注意力,低头朝楼下走。
冯唐脸上玩世不恭的微笑凉下来。他凝视公爵高大的阴影投在暗色的墙纸上,片刻后,突然开口道:“你真的喜欢他?“
他冷不丁的一句话,让在场的两个人都顿住。钟明很诧异,接着脸颊泛上热度,惊讶之外立刻感到了尴尬。
然而下一瞬,公爵顿住脚步,转过脸,垂眼看向冯唐:
“是。” 他很直白地说:“我爱上了他。”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看向钟明。因此在态度上并不带有对钟明的逼迫,而是客观的,只是在阐述自己的心意。
钟明呼吸一滞,睫毛微微颤了颤,两颊克制不住地感到热意。
冯唐也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敢将自己的心思说了出来,反而愣住了。片刻后,他的神情猛地沉下,咬牙道:
“你明明知道我——”
公爵用冷漠的声音打断冯唐的恼怒:“你今天说的话已经够多了。”
他话音落下,冯唐话头一顿,神情非常不甘。但他至少比艾伯特要成熟不少,知道再这么下去公爵也会强行让他闭嘴,到时候更难看。他沉默片刻,’啧’了一声,转头向后门的方向走去。
钟明看着他的背影,恍惚间觉得自己看到了一只垂着尾巴的大狼狗。
“他去哪?”
钟明问。公爵来到他身边,右手搭在他肩上:“他做错了事情,自然要受罚。”
钟明闻言,沉默了片刻,抬头看向公爵,突然道:“他只是告诉我真相,算不上错事。”
公爵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结结实实地一愣,紧接着神色便暗了下来。钟明直视着他黑色的眼睛,没有丝毫退缩。公爵凝视他片刻,右手拢住他的肩头:
“先上去休息。”
见他又想转移话题,钟明皱了皱眉,随着公爵的动作转过身,低声道:“你还是不愿意告诉我真相吗?”
公爵的右臂有力地揽住他,带着他往上走:“你不需要知道。”
钟明身体上乖顺地被他揽着,语言却带刺:“我想这应该由我自己决定。”
公爵揽着他的力气略微加重,没有说话。无声地揽着他往上走。
钟明转过脸,抬头看向男人英俊的侧脸:“你为什么这么不愿意告诉我?”
公爵还是不说话。
钟明看着他,突然幽幽道:“是因为我曾经很害怕你的事?”
闻言,公爵的脚步一顿。他转过脸,敛眸看向钟明。
钟明也看着他:“你是担心我知道了曾经的事情会改变对你的看法吗?” 钟明眸光微闪,轻声道:“我想,两个人如果要谈恋爱,至少要了解彼此。”
公爵凝视他,片刻后,突然道:“你现在了解的就是我。”
他的语气笃定。态度强硬地给钟明的语文画上一个句号。
钟明见他油盐不进,神色变了变,怒气悄悄涌上来。
在片刻后的沉默后,他突然道:
“但我不是我自己。”
公爵闻言,神情微顿住。
钟明神情冷厉,语调一下子拔高:“我有权利知道以前发生的事情,你不能一直隐瞒这些!”
公爵闻言,神色变冷。这是他们第二次将这件事放到台面上。上一次钟明还是旁敲侧击地打探,这次意识到靠迂回的方式行不通,冲突变得更加直接,大有要向大吵大闹发展的趋势。
公爵无意跟他争吵,他揽住钟明肩头的手向下,环住他的腰,低头在钟明微烫的额角上一吻:“你还在生病,先不说这些。”
又来这招。钟明自然不肯,伸出手臂挡在两人之前,瞪着他道:“不,今天你必须说清楚。“
生病对他的神志还是有所影响,钟明的态度比平常更加强势而且执拗。公爵皱起眉,垂下眼:
我说过了,你不需要知道。” 他揽着钟明的腰的手用力,强硬地揽着他向上走:“听话,先上去吃药。”
钟明这次却不肯顺从他,默不作声地去掰公爵揽在自己腰上的手。掰不开,就伸手去推公爵的肩膀。
两人竟就这样在楼梯上公然拉拉扯扯起来。
公爵自然是纹丝不动,但他脸色和难看。他不明白为什么钟明一定要跟自己闹,一把抓住钟明往自己脸上挥的手,声音低了好几度:
“今天怎么这么不乖?” 公爵眉头紧皱:“这样对你的病没有好处。”
钟明抬起头,看向他,脸色很白,突然道:“要是我不乖,会怎么样?”
他这话似乎是在说现在的状况。又似乎在说别的什么。
公爵的神情变了变。在刹那之间,钟明几乎以为他要发火了。
然而下一瞬,公爵看了他一眼,俯下身,双臂环住钟明的腿弯,将他抱了起来。钟明双脚腾空,手下意识地按在了公爵的肩膀上,睁大眼睛:
“干什么?!”
公爵让他坐在自己的臂弯里,右手揽住他的背,抬脚便往楼上走:“先去休息。这些事情我们以后再说。”
钟明抿起嘴唇,还是很不甘心。下次?下次是什么时候?他心中莫名燃着邪火,想伸手推拒公爵,但也意识到此时再做出这种举动会显得像是无理取闹,顿了顿,终于停下了挣扎。
他这么一停,心里的劲送了,身体的虚弱漫上来。钟明卸了力气,身体软软的靠在了公爵身上,微烫的额头靠在男人颈侧。
见他终于乖下来,公爵神色稍缓,用手背贴了贴钟明的额头。在感受到那里丝毫没有减缓的热度之后,他皱起眉头,低声道:
“生了病还这么大声说话。”
他的语气中略带责备。钟明蹙着眉,喉咙确实如同被刀割一般疼痛。他不是不生气,只是懒得再挣扎。
公爵见他靠在自己肩头苍白的脸,什么气都消了,抱着他加快了脚步——医生已经来了,就在楼上。
然而就在这时,公爵的动作突然一顿。
接着,他向左踏出一步。一颗子弹从他们的右侧射出,打进了墙面中。
钟明攀在公爵肩头,惊讶地看向那枚卡在墙壁里面的子弹——它刚刚停止旋转,还在墙纸中往外冒烟。
而这大宅里面的枪只有一个。钟明微微长大嘴,下意识地往身上一摸,发现枪确实不见了!
公爵看了那颗子弹一眼,回过视线,看向钟明:“你的东西,这么快就丢了?”
他的语气平常,仿佛是在询问小孩子怎么上学回来之后就把新买的笔盒搞丢了一样。显然,枪支无法对他造成任何威胁。
钟明一瞬紧绷的情绪放松了些。他皱起眉头,完全不知道枪是什么时候丢的。钟明顺着子弹射来的方向向下,看到牧师正举着枪站在楼下。
居然是他?
看到意料之外的人,钟明眉尾微微一动。确实没想到这个人。按照这个卡佩牧师与公爵的关系,他不应该不知道公爵的能力。
但是卡佩看起来确实不在正常的状态中。
棕发男人从头到脚都是血,右边的额头上开了一条大口子。显然在忏悔室里面被伤的不轻。他被钟明打伤的右脚还没好,此时瘸着,伤口不断往外流血。
但他的表情却异常的亢奋,两只蓝色的眼睛中充满了暴怒,用黑洞洞的枪口指向公爵:
“李·冯·卡迪维尔”
他的鲜血盖住了半张脸,苍白的面孔如鬼魂般瞪视着公爵,厉声质问:
“你凭什么判我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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