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血缘
公爵没听过’谈恋爱’三个字, 但也大致估摸出是什么意思。
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沉默了下来。视线在钟明脸上缓缓循回。
钟明眉梢微微一颤,嘴角拧了拧。暗自稳住自己的表情。
但他也明白, 这句话问出来,如果公爵不立刻回答,那机会就很渺茫了。
不管公爵在隐瞒些什么,在这个关头对方不肯说出来, 一定是非常大的秘密。
钟明看着他, 缓缓吸气。
公爵漆黑的眼中涌动的情*热褪去,变回一汪深潭, 静静倒映出钟明的影子,他定力非凡,一旦触碰到底线,所有破绽都收了回去,叫人看不透。
钟明看着那双黑色眼睛, 嘴唇越拧越紧, 片刻后再也支持不住,率先敛下眼移开视线。
在他偏头的下一瞬, 公爵的手抚上了他的侧脸。
男人手掌的薄茧在他面颊上摩擦,先是摸了摸他的头发,然后向下,一路由额角抚到下巴尖, 宽大的手掌轻而易举地包裹住他的大半边脸。
公爵轻轻将他的脸捧起来,轻声问道:“真的没有其他人?”
钟明被迫抬眼看他,心想重点在这里吗?但还是答道:“没有。”
“好。” 公爵俯下身, 拥住他,在钟明的面颊上落下轻轻一吻:“乖孩子。”
男人身上的带着点温暖的木调香味, 让人想起冬日里壁炉中烘烤的炭火,钟明猝不及防地被他整个人包裹在怀里,瞪大眼睛,两只手下意识地抵在公爵的胸膛上:
“等等——” 钟明声音中带上些许惊慌:“公爵大人,您不能这样!”
明明都说了不能谈恋爱,这人怎么还搂搂抱抱的!
“嗯?” 公爵像是没听到他的话,自顾自在钟明的鬓角吻了一下,在他耳边低声道:“我爱你。”
钟明顿时像雷电劈中,男人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耳廓,酥麻的感觉顿时从尾骨处窜上。钟明脸红了半边,膝盖软了一瞬,。
真话没两句!情话一箩筐!
钟明虽然心里素质很好,但大致来说还是一个生性内敛羞涩的亚洲人。基本不会直接表露自己的情感,哪会像这些西方人似的,各种肉麻的情话随随便便就可以说出口。
钟明被他结实的手臂箍着,想躲也没处躲,只能被动接受男人细密的吻不断落在他的鬓角边的皮肤上。公爵就只亲脸,也不亲别的地方,从西方本就更加亲密的社交礼仪上来说,硬要解释成长辈对小辈的爱怜也不是不可以,踩在暧昧的分界线上对钟明动手动脚。
钟明听着公爵用发音优雅的古欧洲语向自己诉说爱语,语气柔和而低沉,终于在对方的手要揽住自己的后腰时再也无法忍受:
“公爵大人!”
他声音急促,公爵动作一顿,抬起眼,见钟明的红的像是要滴血,那双比常人略大的乌眸中漫上些许水汽。像是下一瞬就要羞恼地哭出来了。
公爵眉尾一动,很喜欢钟明的这幅样子,想去吻一吻他泛红的眼尾。但他没有真的要将钟明逼得掉眼泪,于是缓缓松开了手。
钟明立刻从他怀中退了出来,下意识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侧脸。那里滚烫的热度让他更加羞恼。
片刻的沉默后,他走上前,双手按着公爵的胸膛将他往后推。凭他的力量当然是推不动的,公爵微微愣了愣,垂眼看到钟明通红的耳根,略微停顿,还是随着他的力道退后几步。
钟明将他推到门外,抬起脸,将手中的项链推到男人的胸膛上:“这个你拿回去。”
公爵看了眼他的手,没接,而是抬眼看向他,道:
“不。” 他简洁而有力地说:“我想跟你谈恋爱。”
钟明差点背过气去,再顾不上手里的项链,’’砰’的一声将门关上。
公爵看着木门在自己面前被摔上,眉毛都没有动一下。他看着仿佛,仿佛透过它看到了门后人懊恼的脸。
半响后,公爵敛下眼,转身离开,还故意将脚步声放重了些。
就算暂时被拒绝,公爵也认为没什么大不了。和光阴短短数十载的人类不一样,他有充足的时间和钟明慢慢蹉跎。
和爱人周旋消磨时光,这难道不是世上第一幸事?
听到门外渐远的脚步声,钟明缓缓出了口气。
他脸上粉白一片,脚还发软。钟明垂眼看了看手中的项链,抿了抿唇,周身似乎还能感觉到男人怀抱的温度。
钟明将那条项链跟金币放在一起。抬头一看,发现他与公爵纠缠了太长时间,要接艾伯特下课已经迟了。
说实话,钟明现在哪也不想去。但是想到艾伯特还在等着他,钟明无法,只好简单用冰水洗了把脸,让皮肤上的温度降下去些许,匆匆下楼去找艾伯特。
小少爷果然沉这着一张脸,背着手站在儿童房门口。
看着钟明从楼上跑下来,他抬起眼,缓缓直起身。
钟明急步走到他面前,颔首道:“对不起,艾伯特少爷,我来晚了。”
艾伯特眉眼间带着些许愠色,本想问他到哪去了,却在看到钟明的脸时目光一顿。
钟明半响没得到艾伯特的回复,有些疑惑地抬起头:“少爷?”
艾伯特看着他,微微眯起眼睛:
“你怎么这幅样子?”
他拧眉道:“谁欺负你了?”
钟明一愣,没想到艾伯特会这么说,脸不禁红了红,不知该怎么回答。艾伯特看他这幅样子,更疑惑了,他的视线从钟明的眼角眉梢滑过,总觉得他一副被人欺负过的样子,但要说是全是委屈也不尽然,那神情里好像又有些别的什么——
艾伯特拧着眉,想不明白,但莫名觉得有点不爽。
就砸这时,钟明轻咳了一声,向他伸出手:
“没有的事,少爷。”他说:“我们去散步吧。”
艾伯特定定看了他两眼,半信半疑地伸手握住他的手。
因为公爵的突然袭击,钟明一整日的行程都被迫推迟。艾伯特拒绝按时放钟明走,就算下一堂课迟到也不愿意缩短和钟明散步的时间。钟明无奈,因是他自己有错在先无法拒绝,只得陪着小少爷散够了时间。
因此,等到钟明终于完成一天的工作赶到教堂时,时间已经有些晚了。
进入冬季后,山谷里日照的时间变短,略显昏暗的橙黄光线洒在教堂之后,整座建筑在烈火燃烧般的黄昏前变成了一座黑色的剪影。
正因为如此,钟明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在教堂门口还站了一个人。
等到他走近,想要躲开就已经晚了。钟明看着站在教堂门口的高大男人,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对方也已经注意到了他,偏过头朝钟明微微颔首,胸前的十字架在黄昏中闪过亮光。
是那个牧师。
钟明脚步一顿。平常很少有玩家会来教堂,一是因为大宅外面通常被认为很危险,更是因为教堂自带宗教属性,在恐怖游戏里怎么看怎么危险。
钟明停下脚步,看了眼男人身上的黑袍。如果是牧师的话,对方来教堂倒也还算正常。
到了这个地步,他再转身离开也有点奇怪。
钟明有些犹豫。幸好那个牧师回过头,似乎没有很在意他,而是转身向教堂走去。
钟明松了口气。既然玩家都不在意,他也没什么好怕的。便也朝教堂走去。
牧师走到门边,伸手拉开了教堂的木门。教堂里面黑漆漆的,只有花窗里面射入的些许光线映在地面上。
钟明走过去,下意识地停在门口。等牧师先进去。
然而牧师却没进去,而是向旁边了半步,让开了通往教堂的路,看向钟明。
钟明愣了愣,下一瞬便听到男人用略带口音的英文说:
“女士优先。”
钟明一滞,他着急赶时间,一整天都没找着空把身上的裙子换下来。
这奇怪的牧师还怪有礼貌的。
于是他朝男人一点头:“谢谢。”
接着略过对方走进教堂。
牧师跟在他身后走进来,反手将门合上。教堂中顿时陷入了黑暗。
冬天暗地块,就刚刚耽误的一点功夫,天边的最后一点余晖也消失了。钟明站在黑暗里,想起自己身后还有一个人,有点不适,脚步不自觉加快了些。
幸而牧师并没有紧跟在他身后,而是等钟明走出一段距离,对方才抬脚,转了个弯走入排排长椅间,在靠右的某张椅子上坐下。
钟明此时已经到了戒坛前,拿起储藏在那里的灯油。将神像周围的蜡烛一根根点燃。
烛光一个接一个地亮起,驱散教堂中的黑暗。
等到周遭亮堂起来,钟明才略微松了口气。他不着痕迹地偏过头去,便见牧师坐在后几排的长椅上,双手交握着搁在膝头,垂着眼一言不发,似乎正在祈祷。
钟明看着他,心底又陡然生出股怪异。
钟明拧起眉,说不出这种怪异从何而来。牧师没有什么出格的行径,他靠在长椅上,姿态舒展而肃穆,很安静,看起来祈祷得非常虔诚。
钟明收回视线,也许是他想多了。
他拿起灯油,从远离对方的那一边开始,将教堂墙上的油灯一盏盏点亮。
教堂里面非常安静,基本上只有钟明自己的脚步声。在点亮油灯的同时,钟明留心着牧师的动向——对方一直静静地坐在那里,什么多余的动作都没有,像尊雕像。
钟明知道在西方,有些虔诚的信徒会在教堂里一呆就是一整天。教堂像是他们生活中除了家庭和公司之外的第三场所,他们在教堂里坐着也并不都是为了忏悔,有些人是为了社交,另外的人则是在寻找内心的平静。
钟明观察了小半响,见对方一动不动,也看得有点累了,转而专心致志地做自己手上的事情。
他点完了教堂这边的油灯,向对面走,准备将靠近牧师这边的灯也全部点燃。
然而,就在他将油灯点到一半时,钟明遇到了困难。
教堂的油灯年久失修,灯芯歪到一边去,钟明本就是垫着脚举着蜡烛才能堪堪将灯点着,这下尝试了好几次,都无法点燃那盏灯。
几次后,钟明小腿都有些酸。他放下手,为难地看着这盏灯,他今天没带梯子。
下一瞬,他耳边传来衣料的窸窣声,
还没等钟明回头去看,一只手便从他脸庞伸出,轻而易举地够到了灯芯,将它扶正。
钟明怔了怔,抬头,看到了牧师苍白的侧脸。
对方将灯芯弄好,放下手,垂眼朝钟明到:“请给我。”
他的英文说的很一般,词不达意。但钟明还是听明白了,将手中蜡烛递给他。
牧师接过蜡烛,将那盏油灯点燃。
钟明看着他,棕发牧师的很高大,估摸着可能与公爵不分上下,但是身形消瘦些,两颊微微凹陷下去,让他看起来有些阴郁。
他点燃了油灯,放下手,将蜡烛递向钟明。仿佛只是顺手帮了个忙。
钟明顿了顿,伸手去接,手握住烛台,微微用力,却没能收回来。
牧师没放手,他的目光透过烛火,停在钟明脸上。
下一瞬他突然道:“你身上有邪恶的气息。”
钟明怔住,惊讶地抬起眼,被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打蒙了。不知道他是英语不好还是真是这个意思。
牧师没让他困惑多久,接上下一句:“你和公爵走得很近。”
钟明眉尾一颤。他看着牧师,脸上神情不变,心中却天翻地覆。
玩家竟然也有知道公爵存在的人。钟明心中大骇,明明连李逸之和沈为年这种人物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钟明看牧师的眼神带上警惕,接着骤然一愣,他突然注意到了什么。
借着烛光,钟明的视线滑过对方高挺的眉骨,苍白的脸颊和棱角分明的下颌。
这个牧师长得和公爵有三分相像。
在某些角度下,这种相似可以达到五分。
钟明握着烛台的手不禁一抖,终于明白了他心中时不时冒出的怪异从何而来。
牧师看出了他的动摇,视线在钟明手上一扫,问道:
“你和公爵是什么关系?”
这句话将钟明的神思拉回来。他掩住心中的巨浪,抬眼道:
“光问别人不太好吧。”
他冷声道:“你和他又是什么关系?”
闻言,牧师的眉眼微微一动,他道:“你注意到了?”
他终于放开了握住烛台的手。
钟明立刻收回手,防备般地将蜡烛举在身前,谨慎地看着面前这个玩家。一旦生出这个念头,他就无法控制地注意到这个棕发男人脸上跟公爵相似的地方。
牧师在他狐疑上视线下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额角:
“我确实和他有血缘关系。” 牧师抬起下颌,比公爵略浅的棕色眼眸中倒映出钟明手中的烛光,用略微别扭的英文说:“但我是纯洁的。”
他垂眼看向钟明,冷声道:“我到这里来,斩断血缘。”
他说的这段英文前言不搭后语。钟明结合他略显高傲的神情和谈起公爵时的不屑,似乎明白了男人的意思。
在他口中,公爵是「邪恶」的。牧师应该与公爵本人有某种程度上的血缘关系,并以自己的家族中有公爵这样的人为耻,所以进入这个游戏,目的是杀掉公爵以斩断血缘。
钟明的神色骤然冷下来。
他对男人展现出的高傲感到了不快。
牧师显然没有注意他的情绪,或者是根本不在意,他向钟明迈出一步,低头道:
“你是他的情人?”
这句话倒是说的很流畅。
钟明皱了皱眉,后退一步:“我是服侍公爵的仆人。”
闻言,牧师眯了眯眼睛,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片阴影。他看着钟明道:
“这和我说的并不冲突。”
钟明不喜欢他的眼神,皱起眉,语气比刚才更冷:
“我想这不关你的事。”
像是没想到他会顶嘴,牧师微微一顿。接着用那种惹人讨厌的,居高临下的目光在钟明身上转过一圈,仿佛在评判他是否是个难以驯服的教徒。
片刻后,刻意放缓了语气,垂眼看着钟明,用劝诱的语气道:
“像你这样美丽纯洁的女子,不应该被恶魔的花言巧语欺骗。”
他用痛惜的眼神看着钟明:
“因为一时的欢愉,跟邪恶之徒搞在一起将会侵蚀你纯洁的灵魂。”
这个人说起这种传道布教的话的时候英语倒是变好了。
钟明眉头紧锁,用怀疑的神情看着面前的男人,总觉得他不像是什么正经牧师。不会是什么骗子吧。
仿佛证识他的说法,牧师上前一步,朝钟明伸出了右手:
“请将你的右手给我。”
他柔声道:“我将会净化你的灵魂。”
钟明顿时打了个抖,微微睁大眼睛,感觉自己是误入了什么邪*教现场,神情中带上些许嫌恶。
牧师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抗拒,略微俯下身道:
“放心,在我面前你可以说任何事。” 他竖起手指示意左右,压低了声音道:“我已经屏蔽了他的耳目。”
钟明骤然一惊,下意识地看向周围。确实没有看见公爵的身影。
牧师见状,嘴边的笑容深了些,声音低缓地说:“他是否用言语哄骗了你?”
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不算多么悦耳,却让人忍不住想要认真听下去:
“恶魔都是巧言令色的,” 牧师循循善诱,看着钟明,状似理解般地说:“我知道他的话听起来很悦耳,但是你要记住,怪物和人类是不同的——”
钟明看起来像是认真地在听他说话。实际上不着痕迹地分出心,用余光注意着花窗外的天色。
只见天空中,云层随着微风涌动,最后一丝黄昏在云层中消失。下一瞬,月亮从云中升起,冷白的月光通过花窗,正好照在了戒坛最中央圣母像的脸上。
钟明的是视线越过牧师的肩膀,看着圣母像的眼睛中宛若黑色墨水滴下一般,缓缓变作了纯粹的黑色。
牧师对身后的异变毫无察觉,他盯着钟明,看着这个与公爵关系匪浅的美丽女仆垂着眼,浓密的睫毛颤了颤,似乎是有些许动摇。
女人总是容易动摇的。牧师心想。
过于漂亮的女人就像是草原上娇嫩的花朵,牧师很享受看着它们在风中摇摆的样子。
他微微勾起嘴角,道:
“没关系,不管你有什么顾虑,都可以向我诉说——”
他继续尝试打破钟明的心防,然而下一瞬,他话头一顿,移开视线,第一次注意到了不知何时在教堂中弥漫的雾气。
这些雾气不知从何而来,已经淹没了他的小腿。
牧师意识到这些雾气的不妙,脸上骤然变色。
下一瞬,钟明吹灭了手上的烛台。
这仿佛一个信号,教堂两边墙壁上的油灯突然也在同时熄灭,教堂中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
牧师面色一变,骤然向钟明的方向伸出手,却抓了个空。
“Fuck!”
浓雾中传来男人气急败坏的骂声。
他向四周转过头,却因为浓雾的阻碍什么都看不清。谁知道钟明为什么跑的这么快,简直像只老鼠一下就蹿没了!
钟明此时已经走到了门口,他回头,透过愈来愈浓的雾气看向戒坛里的圣母像。圣母脸上流着两道黑色的眼泪,此时竟也面朝着他的方向。
钟明感到一阵微风拂过他的脸侧,虽然是股冷风,却没来由地让钟明感到温暖。
接着,有什么力量温柔地将他向门的位置推了推。
钟明最后朝浓雾看了一眼,转过头,拉开教堂的门拉开一条缝钻了出去。
教堂沉重的木门在他背后合上。
在门关上的一瞬,钟明似乎听到了很多人在一起尖叫的声音。
那声音一闪而逝,却让钟明头皮发麻,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窜上。他不敢再多待,连头不敢回一下,赶紧抬脚朝离开了现场。
那个牧师会死吗?
钟明想道。他想起刚刚对方说的话,皱起眉头。
说实话,他并不想牧师就这样死掉,但最好断条胳膊或者腿,变得易于被人掌控。这样他可以把对方绑起来,说不定还能逼问出一些消息。
钟明想起那座圣母像,如果能和里面的怪物沟通就好了。他可以让祂们控制一下度。
钟明满腹疑惑地回到大宅。
他抬起头,看向位于四楼的书房,微微眯起眼睛。
现在至少可以确定一件事。牧师与公爵有血缘关系,说明他确实是历史上存在过的人。并不是什么虚幻的游戏角色。
他站在大堂中,看着四周精致的摆件与装饰,背脊骤然泛上一股寒意。过于庞大的地图,各有自己故事的仆人,在这个时候似乎都得到了解释。
这个副本也许根本就是真实的。
钟明的呼吸微微变得急促,脑中感到一阵眩晕。如果这里是真实的,那他又算是什么?
就在这时,有人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钟明一颤,骤然从思绪中清醒过来,他回过头,看到了叶箐略显苍白的脸:
“对不起,我吓到你了吗?” 叶箐关切地看着他:“我、我看你一直站在这里不动——”
见是她,钟明缓缓呼出一口气,低头用手捏了捏眉间:
“不、我没事。” 他朝叶箐笑了笑:“只是刚刚在想一些事情。”
“这样啊。”
叶箐点了点头。还是有点担心钟明。刚刚对方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想到了什么令他害怕的东西一般。她想起自己要告诉钟明的事情,希望能让他开心一点,便道:
“钟明,有件事情我想跟你说。”
钟明神思还有些涣散,下意识地问:“什么事?”
叶箐没有出声。半响后,钟明没得到回应,疑惑地回过头,在对上女生视线的一刹那,他瞬间明白了什么。
钟明顿时收敛了神情,彻底清醒了过来。他与叶箐沉默地向楼梯下方走去。
再进入地下室后,叶箐蓦地回过头,压低了声音,对钟明急促道:
“我搞明白了。” 她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眼中闪着兴奋的亮光:“我知道公爵是谁了!”
第052章 底细
钟明看着叶箐, 一时说不出话。
叶箐兴奋地翻开笔记本,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英文,她激动道:
“我总算是把时间线捋出来了。幸好念本科的时候我有好好读书, 把学校图书馆里关于欧洲历史的文献都看遍了!要不然还真扒不出他的底细——”
她话说到一半,抬起头,看见钟明的脸色,顿时吃了一惊:
“钟明, 你怎么了?”
钟明缓缓吐出胸腔里的空气。发现一瞬间他竟然有些害怕听叶箐接下来的话。
刚才牧师在教堂里说的话还是对他产生了影响。他害怕听说公爵其实是个危险的人物。比如——
比如什么呢?钟明想起男人那双带笑的眼睛, 还有后院中的秋千,男人说起父母时的表情。
应该不是什么太坏的人。钟明默默想道。
他生出几分勇气, 朝叶箐道:“我没事。” 他朝叶箐示意了一下:“到房间里去说。”
因为叶箐是唯一一个女仆,她被自己一个人住在地下室右侧的单间里。房间并不大,只有一张床和一张书桌。叶箐坐在有些破旧的书桌前,伸手调开台灯,将笔记本摊开:
“我读了你给我的书, 里面有很多关于教堂的内容。” 叶箐指着笔记本上的密密麻麻的文字道:“古欧洲的历史用宗教教派来分化是最简单, 从书里面对祈祷活动的描述来看——”
叶箐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钟明抱着手臂靠在书桌旁,刚开始还在努力认真听, 到后面已经满头雾水。他听不懂叶箐在讲什么,只好去看笔记本上的内容,但他英文虽然不错,但还没到可以看懂学术文章的地步, 看着纸张上一长串的英文,钟明感觉自己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
“等等。” 钟明不得不打断她,很坦诚地说:“叶箐, 我听不懂。”
叶箐骤然顿住话头,看着钟明困惑的表情, 骤然长大嘴成了“O”状——她老毛病又犯了!叶箐简直想以头抢地,她老是有讲起自己的专业就滔滔不绝的毛病。
钟明真诚地说:“你就直接说结论吧。”
叶箐脸颊涨红,尴尬地轻咳了一声,道:“从结论来说,公爵应该是古欧洲某个公国的领主。”
“根据我的推测——” 叶箐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笔记本:“最大可能是历史上的黑森大公国。”
钟明完全没听说过这个地方,皱眉道:“那是哪里?是德国?法国?”
“这是在德国和法国都还没出现之前的事情了。” 叶箐翻过一页,向钟明展示自己手画的欧洲地图,手指一路从北海滑到地中海:“鼎盛时期,公国的位置大概是从这里到这里。”
那是很大的一片领土。
钟明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就算是他这种对欧洲地理不怎么了解的人,也可以看出叶箐所指的这片领土包括了很多现在的欧洲国家。
叶箐继续道:“我对黑森公国的历史了解不多,只知道它原本由黑森伯爵建立,后面历经扩张许多次战争和扩张成为了公国。”
她翻过一页笔记,相钟明展示纸张上的一长串名字:“这是最开始建国伯爵和他的几个儿子,据说在黑森伯国建立后不久曾因为几个儿子之间的争斗而一度分裂成了好几个邦国。后来在连绵几代人人的战争之后,又再次被统一成了黑森公国。”
“我不知道公爵具体是哪一任继承人,但他应该是黑森伯爵的子孙无疑。”
钟明听罢,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他的视线滑过那一长串人名,脑袋都大了。这些洋人取名字一个比一个长,他无法辨别公爵是其中的哪一个。
他很在意叶箐所说的黑森公国曾经被分裂的历史,视线在那几个名字上长久地停留。自古以来生太多儿子都没什么好处,按照牧师言语中透露出的,对公爵的敌对态度来讲,对方说不定这几个姓氏的后裔之一。
但这不是重点,钟明揉了揉额角,朝叶箐问道:“所以这个黑森大公国最后怎么样了?”
他的记忆里的现代社会可没有这个国家。
闻言,叶箐一顿,声音低下去些许:“这也是古欧洲历史上的一大谜团之一。”
“在某个时间点,黑森公国突然消失了。”
钟明睫毛微颤,抬眼看向叶箐。
“就跟楼兰古国,或者玛雅文明一样,黑森公国突然就消失了,并且没有留下任何的文字记录。” 叶箐神情有些凝重地说:“但是古怪的地方正在于此。黑森公国常年于外加征战,而且有完整的文化和宗教系统,这样的国家按理来说是不会凭空消失的。但它就是消失了。”
钟明眉头紧锁:“有人知道为什么吗?”
叶箐摇了摇头,道:“历史学家的猜测说来说去就是那老生常谈的几个,什么瘟疫,地震,火山爆发——” 她抿紧了嘴唇,道:“我觉得都不太可信。”
钟明缓缓垂下眼。
如果黑森公国并不是消失了,而是以另一种方式存在呢?钟明无法克制地思考这个「副本」其实是个真实世界的可能性。但如果是这样,背后操控的人是谁,为什么会有玩家?这一切背后到底是什么?
钟明心中一片乱麻,像是好不容易掀开了谜团的一角,背后却是更多的更大的谜团。
叶箐见他脸色不好,劝说道:“别想太多了,或许这只是游戏公司根据历史随便改编的呢——”
就在这时,一阵敲门声突然打断了她的话头。
虽然敲了门,外面的人却丝毫没有要等待准许的意思,随便敲了两下就直接推开了门:
“晚上好。” 李逸之的脸自门后浮现,朝两人笑了笑:“你们两个小朋友说什么悄悄话呢?”
叶箐大吃一惊,手忙脚乱地想把自己的笔记本收起来。钟明回过头,叹了口气,朝她道:
“没事。不用瞒着他。”
叶箐动作一顿,半信半疑地看向李逸之,她还是无法信任这个人。李逸之溜溜达达地走进来,弯起眼睛,伸出手臂按在了钟明上方的书架上,有意无意地用身体将钟明框在阴影内。他瞥了叶箐和她手上当宝贝似握住的笔记本一眼,又转头看向钟明:
“你们说什么呢,不能让我知道?”
钟明抬眼看向他,对上李逸之似笑非笑的眼睛。片刻后,他偏头,对叶箐轻声道:
“把你刚刚跟我说的话也告诉他吧。”
叶箐一万个不情愿。她对李逸之有偏见,总觉得这个笑眯眯的男人装了一肚子坏水,但她最终还是选择相信钟明,把自己的发现又跟李逸之说了一遍。
听罢,李逸之睁大了凤眼,像是很惊讶似的后仰,感叹道:“哇,他来头这么大?”
叶箐眨了眨眼睛,莫名觉得李逸之的态度有点怪怪的。下一瞬,便听到钟明冷声道:
“少给我装蒜。”
钟明双手环在胸前,面色冷淡地看向故作惊讶的李逸之:
“你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吧?”
叶箐大惊失色。见李逸之瞬间收起了脸上惊讶的表情,低头看向钟明,勾了勾唇:
“你发现啦?”
钟明神情冰冷,脸上的每一跟线条都紧绷着。
李逸之觉得他生气的样子也美得惊人,甚至还想听他再骂自己几句,垂眸柔声道:
“不是跟你说了,我在这里这么多年也不是白呆的,知道一些事也很正常。” 他哄钟明:“宝贝真聪明,不要别人帮,自己就查出来了。我可比你笨多了。”
钟明皱了皱眉,道:“这都是叶箐的功劳。” 他的胳膊上被李逸之黏腻的话语弄的起了一整排鸡皮疙瘩,声音更冷:
“而且你少给我做出这幅样子。”
李逸之爽了。
他撸起袖子,将胳膊凑到对方眼前:“宝贝骂得好。你要是还生气就往这儿打,我绝对不躲。”
钟明看着面前肌肉结实的小臂,心想往上面打疼的还不是他自己的手?他气得脸色冰白。
旁边的叶箐却看不下去,’噌’地一声站了起来,硬挤进李逸之和钟明之间:
“不许调戏妈咪!“ 叶箐劈头盖脸地把笔记本往李逸之头上砸:“死变态!臭流氓!”
李逸之没想到她会突然发难,用手臂将笔记本挡住。那笔记本又重又硬,在他的右手上砸出一道红痕。
“卧槽” 李逸之后退半步,不可置信地看向气势汹汹的叶箐:“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
他伸头看向被叶箐挡在身后的钟明:“宝贝,你管管这死丫头。一身的牛劲——”
“你说什么!”
叶箐脸颊涨的通红,抄起台灯就要往李逸之身上扔。
钟明赶忙拦住她。看了李逸之一眼:“你们两个都少说两句。”
虽然这话是对两个人讲的,他却只看向了李逸之。叶箐立刻露出了很得意的表情。
李逸之:……有点想骂人。
“别转移话题。”钟明看向李逸之:“对于这个游戏,你还知道些什么?“
李逸之回答道:“我倾向于这个公爵就是历史上真实存在过的人。”
他直接了当的回答让钟明怔了一瞬。李逸之俯下身,捡起叶箐掉在地上的笔记本,翻到写满人名的那一页。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大部分的玩家都是受大型公司雇佣专门来通关的吗。” 他指着上面的其中一个名字,朝李逸之道:“至少我知道的其中一个公司,名字就是这个。”
钟明睫毛微微一颤。
西方文化中有承袭名字与姓氏的传统,姓氏不用说,很多家庭连名字都会传承。比如用已故长辈的名字给新生儿命名,祖父叫罗伯特,孙子叫小罗伯特等等。所以西方的姓名往往会在一个家族中传承很久。一些最开始由家庭经营的企业的名字直接就是姓名,直到这个企业慢慢扩张,甚至成为跨国公司之后也不会改变。
就算到了现代,很多大型跨国公司采用职业代理人的经营模式,背后实际控股人其实还是一个家族。
在资本社会,许多历史悠久的大贵族得以用这种方式绵延。只是从台前跨入了资本世界的阴影之中。
李逸之道:“这些公司背后的家族和我们的公爵大人应该是有血缘关系的。”
他合上笔记本,耸了耸肩:“就是不知道公爵到底怎么得罪这些亲戚了。让他们不惜花钱如流水地招募玩家十年如一日地来攻略这个副本。”
他说到这里,话头一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向叶箐:“啊,当然这种随随便便签个合同就能骗进来的蠢货不算。”
到现在都没有拿到公司承诺的底薪,甚至差点死掉的叶箐:……
钟明眉头紧皱,道:“所以这其实根本就不是个游戏?”
李逸之抱着手臂道:“据我所知,其他的副本确实是游戏。但我更倾向于它们是某种选拔机制,特意选出每一批中能力最强、也最不要命的玩家来攻略BOSS关。”
他看向钟明,抬起手做出一个向下斩击的姿势:“也就是杀死公爵。”
闻言,钟明心中一沉,眉心紧锁。想起公爵对于玩家一贯不管不顾的态度。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公爵的态度也未免太不经心了些。
同时,李逸之又看了眼叶箐,补充道:“哦,她这种被丢进来当炮灰的不算。”
李逸之挑了挑眉,道:“毕竟总需要一些人拿来投石问路,帮那些真正有用的人搞清楚规则嘛。”
叶箐:……莫名其妙地被踹了两脚。
她更讨厌李逸之了。有钟明在身后,叶箐脾气大了不少,立刻回嘴道:
“这么说,你一定是那些被精心挑选出来的玩家喽?” 她提高了声音道:“谁知道你以前做过多少坏事!”
叶箐身上或许有什么「对李逸之」Bug。话虽不多但句句朝他的痛处踩。这句话一出,李逸之脸上骤然变色。
他唇边的笑容缓缓消失,凤眼中神色暗下来,冷眼看着叶箐。
叶箐立即打了个抖,像只受惊的兔子般躲到了钟明身后。手紧紧抓住了妈咪的裙子。
李逸之盯着叶箐,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又碍于钟明在场而生生忍住了。
他的表情太可怕,叶箐脑中立刻浮现一百句□□威胁良民的台词,觉得自己命不久矣,立刻尖叫道:
“妈咪快保护我!”
钟明这才回过神,看了眼藏在自己身后瑟瑟发抖的叶箐,又转头看向面色阴沉的李逸之,叹了口气,:
“你别跟她计较。”
钟明一副「孩子还小」的口吻。李逸之依旧绷着脸,看起来不太想放过叶箐。他自己向钟明承认自己干过坏事是一回事,被别人点出来却又是另一件事了。
叶箐已经快吓死了。她恐怕活不过今晚。
钟明却面色不变,他看了眼李逸之,抬脚朝他走近两步,敛下眼,轻声道:
“我相信你是个好人。” 钟明看着李逸之紧绷的侧脸,道:“而且你也不会伤害我,对不对?“
李逸之闻言一顿,接着神情肉眼可见地软化。他放松下身体,伸手拉起钟明的右手,低头行了个不伦不类的吻手礼:
“当然。”
叶箐看着钟明用一张好人卡就把李逸之收拾得服服帖帖,叹为观止。但一边又生出几分隐秘的担心——她实在不想钟明和李逸之谈恋爱啊!
钟明收回自己的手,看着重新挂上笑容的李逸之,敛下眼,不轻不重地说:
“都说了不要这样。”
李逸之勾了勾唇,用欣赏的眼神看着钟明冷淡矜持的侧脸,半响后,他伸出手虚环在钟明身后,将他揽着往外走:
“时间很晚了。别再跟这臭丫头耗着了,我送你上楼。”
叶箐:“说谁臭呢!我也要送妈咪”
她现在对李逸之打气了一百二十分警惕,尽量不让他们两个人独处。
李逸之一顿,笑着望向叶箐,眼神可以杀人。
时间确实已经比较晚了,钟明看了眼墙上的钟,发现时间已经接近午夜,他点了点头,道:
“那就一起走吧。”
这时,大部分仆人已经睡下,地下室里非常安静。
李逸之提着一盏油灯,带着钟明往楼梯口走,还想乘着这段时间再跟他说几句话。
然而他刚刚张开嘴,便突然感觉到了什么,猝然回过头,手上的油灯因为过大的动而晃动起来。
钟明疑惑道:“怎么了?”
接着,他转过头,随着李逸之的视线看向了楼梯口,骤然睁大了眼睛。
只见在短而陡峭的楼梯上方,公爵正抱着手臂靠在墙上。
天花板上摇摇欲坠的灯泡射出冷白的光,照在男人苍白的脸上。
第053章 夜谈
三人同时顿住脚步。鞋面与地板摩擦发出刺耳响声。
似是听到了动静, 公爵缓缓抬起眼,视线落在楼梯下方的三人身上。
“!”
叶箐发出无声的尖叫。视线落在不远处棕发男人的脸上,这就是公爵!
她上次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今天终于见到了,视线不禁粘在了对方脸上。
这大BOSS还挺帅的。
叶箐不了解公爵的恐怖,也基本没有经历过这个游戏残忍的部分,相对于李逸之这种硬核玩家来说经验很浅, 所以关注点只在对方的外貌上。
而另一边, 李逸之已经完全僵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正面看见公爵。在他从玩家到仆人的二十多年里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人物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连呼吸都放轻了,全身的肌肉绷紧, 目光死死盯着台阶上方。
仿佛面对强大的猎食者,做好了随时逃跑准备的猎物。
公爵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的惊讶。他垂下眼,完全忽略了叶箐,视线短暂地从李逸之身上略过,最后看向钟明。
钟明感到身边的李逸之骤然僵硬地更厉害了。
被紧张的氛围所感染, 钟明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 睫毛颤了颤,敛下眼避开了公爵的视线。
然而在做出了这种回避的行为之后, 钟明才骤然觉得有什么不对。他又没做什么对不起对方的事情,这样反倒像是心虚一样——
“钟明。”
公爵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钟明骤然一颤,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被人连名带姓地叫总是有种压迫感。
钟明看着男人黑色的眼睛, 心尖一颤,莫名紧张了起来。
公爵沉默地看着他,眉目压的很紧, 片刻后,他的神情微微缓和下来。
“已经很晚了。”他站直身体, 朝钟明伸出右手:“我来接你回去。”
钟明愣了愣。心想就在一个宅子里面,上下楼的功夫,有什么接回不接的。但这时他也意识到了公爵心情不太好,所以还是顺从地走上了楼梯。
他站定在离公爵半步远的地方:看着公爵伸向自己的手,略微迟疑。
李逸之和叶箐还在后面看着呢。
然而就是这一瞬的停顿,他的手直接被握住了。
男人的力气比平时大一点,先握住他的手腕,接着向下,与钟明十指相扣、
叶箐:!
她再次发出无声的尖叫,为了防止自己叫出声用双手死死捂住嘴。憋得两颊通红,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了。
妈、妈咪的男朋友!!
原来是这位!
叶箐简直想原地抽自己两个打耳光,是她有眼无珠了。明明之前有些时候钟明去书房送完茶点出来之后表情就会怪怪的,脸颊还会粉粉的,她为什么完全没有注意到啊!她一整个把公爵排除在妈咪的男朋友候选人之外了!
叶箐懊悔地想当场倒在地上打三个滚。于此同时,钟明瞬间感到自己脸上热度蒸腾,简直不敢回头看李逸之和叶箐的表情。
他下意识地想收回手,却被握地更紧,甚至到了有点痛的程度。
钟明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小声道:“有点痛。”
公爵一顿,接着微微放松了手。
他垂下眼,空出的左手摸了摸钟明的侧脸:“怎么呆到这么晚?”
他的态度是一贯的温柔体贴,低声道:“在跟你的小朋友玩吗?”
现在已经被看到了,钟明有点子破罐破摔。他点了点头,道:“叶箐有点想跟我商量的事情。”
钟明回答。同时,心中一顿。其实从以前他就或多或少地感觉到了,在大宅有一些地方说话是不会被公爵知道的。其中就包括了下层仆人们居住的地下室。
钟明之前觉得可能是因为公爵完全不在意下层仆人在干什么,也有可能是受到了什么东西的阻挡。
这样看来,可能是两者都有。
公爵的手停留在钟明的脸颊上,向后包裹住他的耳朵:“就只是聊天吗?”
钟明被弄得有点痒,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点了点头。
这使他确定,公爵确实察觉不到地下室里的动静。
公爵定定地看着他,片刻后,他放下抚在钟明而后的手,转而按住了他的肩膀。
钟明被他揽着转过身。
下一瞬,楼道口的唯一的灯泡突然闪了闪,骤然熄灭。同时,李逸之手上的油灯闪了闪,也在同一时间熄灭。
地下室中骤然陷入一片黑暗。
“啊!”
叶箐短促的尖叫从钟明身后传来传来。接着,有什么重物落地发出一声闷响,似乎还有李逸之发出的一声闷哼。
钟明一惊,下意识地想要转过身。却被公爵按住动弹不得。
“没关系。”
公爵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没对他做什么。”
钟明注意到他用的是代表男性的’他’,而不是她。
叶箐应该只是被突然的黑暗吓到了,钟明顿时松了口气。
至于李逸之,他皮糙肉厚,应该不会有大事。
钟明略微安心,停止了挣扎。
公爵似乎是满意于他的乖顺,收回了按在钟明肩上的手,却依旧与他的右手十指相扣。
钟明乖顺地跟在他身边,抬起眼,看向公爵的侧脸。没从他脸上看出什么。
对方脸色沉静,看不出喜怒。
他盯着看了半响,小声道:“我没有做坏事。”
公爵闻言回过头,看向他,表情比刚才又缓和了些许,低头自然地在钟明额角一吻:
“嗯,我相信你。”
他说的「相信」而不是「知道」。钟明顿了顿,还是问出了口:“公爵大人……不知道我们说了什么吗?”
公爵动作一顿,垂眼看他,勾唇笑了笑,那笑意不达眼底:
“他动了小手脚,所以我听不见。”
他是谁?钟明愣了愣,突然反应过来,应该是李逸之。
对方竟然有这么大能耐,钟明暗自心惊。公爵继续道:“不过没关系,我的力量会保护你。”
钟明闻言,立刻想起了教堂里的神像。这座大宅以及周围似乎都在某种程度上受到了公爵力量的渗透。除开公爵自身之外,还有许多被动触发的攻击机制。应该是两者的结合,才让这个副本犹如铁桶一般,在漫长的岁月与前赴后继的玩家的攻击下还能屹立不倒。
钟明沉默了片刻,抬起眼,小心地措辞道:“……公爵大人,你不介意吗?”
公爵的手指缓慢地抚过钟明的额头,似乎是在思考着些什么。李逸之对下层做的手脚他一直知道,却从未在意过。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些由顶尖玩家转换成的仆人自然会有自己的小心思,公爵从未在意,也有这个底气不在意。
但是现在——
公爵沉默了好一会儿,垂下眼,拉住钟明的双手,低声道:
“我想你应该需要一些隐私。”
他说这话的样子好像是深思熟虑之后,很艰难地说出来的一样。
钟明:……
说是需要隐私,所以在门口等是吗?钟明敛下眼,看着自己被握住的双手,而且握地好紧。
他的房间还和对方的书房是想通的。有隐私但不多是吗?
钟明有点无语,但是不想跟男人争执,也顾忌李逸之,所以乖顺地点点头:“谢谢公爵大人。”
公爵的脸色顿时好看了很多。手也松开了些。他脸上的郁色一扫而空,他垂眼看着钟明,还是忍不住低声道:
“不许玩得太晚。” 他看了眼钟明的裙子:“也不要穿裙子。” 最好再也不见李逸之。
钟明怕他接下来会给出一长串这不能做那不能做,点头如捣蒜:“嗯嗯。“
公爵见状顿住了话头,笑了笑。抬手摸了摸钟明的头发:“不说了,走吧。”
钟明被他牵着左手,往大堂里面走。公爵的手掌很温暖,身上的气息也非常好闻,钟明逐渐生出些许困意。他今天像陀螺一样从头忙到到晚,到现在也累了。
钟明和公爵贴得很近,他自然地歪过头,用额角靠着他的手臂。
公爵动作微滞,转过头看向钟明,脸上的神色柔和下来,握着他的右手微微用力捏了他一下。
钟明微微抬起头,也看向他。
似乎有什么心照不宣的东西在两人之间盘旋。
公爵见他如此撒娇般地看着自己,又大又漂亮眼睛像两颗黑葡萄,眉梢微微一动,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垂眼俯身靠近钟明——
然而就在此时,大堂的门突然被打开,发出嘎吱一声。
钟明动作一顿,骤然转过头看向门口。
大门被推开了一条细缝,棕发的牧师半个身体靠在门框边,满头满脸都是血,脸白的几乎像个死人。
但他能走到这里就已经让钟明够惊讶了。他顿时蹙起眉头。
公爵见他偏头,动作顿住,接着伸出手抚住钟明的侧脸,想要将他转向自己。
“!”钟明伸手拍开了男人的手:“看那边!”
公爵莫名奇妙被打了一下,顿时露出了怔愣的表情。他的视线在钟明身上转过一圈,这才缓缓抬起头,朝门口看去。
牧师身上的黑袍已经被血液全部打湿,他似乎伤的很重,呼吸间发出宛如破掉的风箱般的声音。
钟明看到他贴在他腹部的布料颜色特别深,粘稠的血液像不要钱一样啪嗒啪嗒地流到地上。他应该是腹部有贯穿伤。
对方居然还能站着。
钟明在浓重的血腥味下眉头皱的更紧。
公爵神色淡淡,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低头朝钟明道:
“这有什么好看的?” 他抓着钟明的手道:“回去吧。”
钟明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他难道完全没注意到吗?这人一天到晚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牧师吐出了一大口鲜血,抬眼看向站在大堂中的两人。他连睫毛和眼睑内部都沾满了鲜血,神情却没有丝毫狼狈。
钟明莫名从他平静的神情中感到一丝不安。
牧师定定看了他们两眼,奇怪的是,他并没有一直盯着公爵不放,而是移开了视线,反而去看紧贴在公爵身边的钟明。
下一瞬,他抬起脚,被鲜血完全沾湿,又沉又重的黑袍垂在地上,拖曳着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
他走到了离两人几步开外的位置,期间视线一直没有离开钟明。接着,笑了笑,突然张开嘴对钟明说了一句话,
那句话是德语,钟明没听懂。
然而下一瞬,一根触角碰空出现,直接击碎了男人的头颅。
它的动作太迅猛,钟明基本连原貌都没看清,触角就已经收了回去。只留下牧师的身体僵在原地,头颅的碎片在周围四散开来。片刻后,他僵直的尸体摇晃了两下,向后倒在了地上。
钟明瞪大了眼睛。
“他是故意的。”
公爵低沉的声音传来。
钟明呼吸一滞,一时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接着,一双手突然抄过他的膝弯。在失重感下,钟明下意识地伸出手勾住男人的肩膀。
公爵面色冷肃,眉间出现一点浅痕,抬脚从牧师的尸首上跨过去,朝楼上走去。
钟明感受他身上冰冷的气息。没有挣扎,他低头思考一瞬,明白过来。牧师身受重伤,这些伤养也养不好,还不如主动寻死直接重开。
钟明抬起头,小声问:“他刚才说了什么?”
公爵冷声道:“什么都没说。”
他回答冷硬。钟明略略吃惊,心想什么话值得他气成这样。
公爵似乎也察觉到了,动作顿了顿,接着低头在钟明的额角上吻了吻:“没什么,别在意。”
钟明微微缩了缩脖子,觉得这人变得狡猾了。明明一开始,对方还是很礼貌、很绅士的。现在有点不要脸。
等到男人走到最上一级阶梯,钟明小声道:“放我下来。”
公爵顿了顿,从善如流地将他放下来。钟明双脚落地,轻拂了下裙摆,抬头道:“刚刚那个玩家——”
他刚想说话,公爵却已经推开了书房的门,对钟明道:“进来说吧。”
钟明噎住。他看了眼门后,抿紧了唇,有点犹豫。时间已经很晚了,真的要在这种时间跟他单独相处吗?钟明有些犹豫。
公爵也没有着急,他站在书房边,一手搭在门把上,安静地等着。
钟明看他一眼,他确实有想问公爵的事情。虽然自己的房间就在旁边,但他的房间那么小,感觉会更糟糕。
最终,钟明垂下眼点了点头,走进了书房之中。
第054章 过夜
公爵在他身后关上了门。
听到房门被关上的声音, 钟明还是惊了一下。他转过身,正面面对公爵,背靠在书桌上, 双手环在胸前。
他没意识到自己摆出了一副显而易见的防御姿势。
公爵转过身,看向他,脸上已经没了刚才的冷意,眼神很柔和:“你想问什么?”
钟明抬眼看着他, 道:“刚刚那个玩家, 你不认识他吗?”
公爵一皱眉:“什么?”
钟明见他不像是知道的样子,暗示道:“你不觉得他跟你长得很像吗?”
闻言, 公爵高高地挑起浓眉,接着眯了眯眼。钟明从他脸上读出了「你就是这么看我的」「难道不是我比较帅」等等如此这般的信息。
钟明:……
这人难道脑子里面也都是触角吗?
钟明无法,只好直截了当地说:“他说他和你有血缘关系。”
公爵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短暂道:“啊。”
他点了点头,抬脚走向钟明, 略过他走到书桌旁:“原来是这样。他跟你说了什么?”
钟明偏过脸, 看着公爵伸手打开抽屉,没有立即回答。
公爵也没有追问。他从桌子里拿出一只小盒子, 从中拿出了什么东西,递到了钟明面前:“要试试看吗?”
钟明垂下眼,那是一根雪茄。棕色的烟草卷起,裹成两指宽的长条。
钟明轻轻摇了摇头。公爵收回手, 动作熟练地剪掉茄帽,点燃了它。
浅浅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钟明隔着烟雾看向他。公爵将火柴盒放回桌上,回过头, 将雪茄咬在嘴边:“他是不是告诉你我是一个很坏的人?”
他低声问,英俊的面孔隐没在烟雾之中, 从语气上听不出什么情绪。
钟明呼吸微滞,抬头看他。之前,这个男人一直用一副优雅端庄的形象示人,给人的印象是一个教养良好的贵族,或者是学识渊博的学者。
但现在他咬着雪茄,眼眸垂下来,看起来像是个可恶的大地主。
钟明抿了抿唇,看向他,道:“是。”
他隐去了叶箐的部分,将所有事情都推到了牧师头上:“他告诉我你是家族的罪人,你的领土叫做黑森公国。”
钟明顿了顿,在话中不着痕迹地加上了自己的猜测:“他和他的家族也是黑森伯爵的后代,你是不是对人家做了什么坏事?”
钟明看着公爵,抿了抿唇,声音不禁低了几分:“比如说,争权夺位之类的。”
公爵看着他,嘴边的雪茄上红光明灭。钟明被他漆黑的眼睛看得有点心虚,下一瞬,就听男人道:“对。”
公爵直接了当地说:“我向他们宣战,夺走了他们的领土。”
钟明睫毛微微一颤。同时,一股凉风从书房的窗户中吹进来,扫在钟明的面上,恍若穿越时空的一股腥风。
钟明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微微低下头,试探般地小声道:“……他们,是不是先欺负你了?”
公爵拿着雪茄,漆黑的眼睛垂下:
“没有。”
钟明骤然抬头看他,唇线拧紧。公爵的视线在他脸上转过一圈,平静地说:“成王败寇,不需要谁欺负谁。”
钟明呼吸一滞,缓缓敛下眼。
果然是这样。在听叶箐讲历史上发生的事情时,钟明就有种直觉,面前的这个男人应当就是将曾经一度分裂的公国再次统一的人。而牧师,应该就是当初国家被分裂之后的那几个儿子之一的后代。
公爵看着他低着头的样子,并没有停下自己的叙述:
“当时这里被分成了四块,分别由四个人控制。”
公爵声音平静,几乎是从客观叙事的角度道:
“我杀了他们所有人,但当时也许有漏网之鱼,让其中几个留了下来。”
钟明唇拧得更紧。听着公爵用在冷静不过的口吻道:“他们……倒是很能生,所以现在这些人才会不断冒出来。”
钟明低着头,小声道:“他们应该很恨你。”
“是。” 公爵淡声道:“毕竟我杀了他们的祖先,他们的父辈,还会杀了他们。”
他丝毫不避讳自己血腥的过往。钟明呼吸微滞,彻底沉默了下来。
公爵终于停下,他看着钟明微垂的白皙面庞,将雪茄递到嘴边,吸了一口。
钟明很久都没说话。
公爵抽着烟,静静地等了他半响,才俯下身,向钟明道:“害怕了?”
因为角度原因,公爵只能看到他白皙的小半张侧脸,和浓密如蝶翼般轻轻上下扇动的睫毛。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月光,他的皮肤白得几乎透明。
公爵盯着他看了片刻,又凑近了些:“是不是觉得我是坏人?”
他的声音很轻,语气冷淡。像是随口一问,又像是引诱。
然而下一瞬,钟明突然抬起了头。
他面色冰白,眉头紧锁,表情不像是害怕,倒像是生气了。
公爵微微一愣。
钟明盯着他,轻轻张开粉色的嘴唇:“也就是说,你一直知道这些玩家是来杀你的?”
公爵一顿,眨了眨眼,道:“嗯。”
钟明眉头微颤,眯了眯眼:“然后你根本不管他们?”
公爵微微睁大了眼睛。接着沉默下来。
他确实一点也没管过。甚至连哪些玩家是世仇派来的都不知道。
钟明见他默认,胸膛上下起伏,唇线拧紧。盯着公爵的神情很严厉。
公爵见状,眼睛睁得更大了,甚至是用近似新奇的目光看着钟明。
钟明看他满不在乎的样子更生气了,声音提高些许:“我问你话呢。”
公爵回过神,这才想起要回答他的问题,点了点头,道:“嗯。” 他确实没管过。
还自然地加上了句:“对不起。”
他其实没觉得自己做的不对,只是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应该道歉。
钟明顿时噎住。因为气氛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尖,他顿了顿,声音低下来:“你有什么好跟我道歉的。”
“对不起。” 公爵说得愈发顺畅,眉目间冰雪消融,立刻去握钟明的手:“以后我会小心的。”
钟明胸中憋着一口气,垂下眼将手抽回来:“谁管你。”
现在管都不管了。公爵忍不住笑了一下,钟明冷冷瞥了他一眼,眉眼更加紧绷。
公爵立即收敛笑意。钟明定定看了他两眼,转头抬脚就走。
但公爵就在旁边,他怎么走得了,钟明立即被拽了回来、
“是我错了。” 公爵拉住他,双手握住正不断挣扎的钟明的肩膀,低头亲吻他的额角:“你关心我,我很高兴。”
钟明动作微顿,感到男人的吻从额角移到脸颊:“以后都听你的。”
因为动了气,钟明的脸侧的皮肤又红又烫,现在被温暖的吻印在脸颊上,登时红的更加厉害。心绪激荡下连额角都泌出了些许细汗。
“出了好多汗。” 公爵抚过他的额角,一手搂着他,另一只手拿来雪茄,递到钟明唇边:“来,这能让你冷静下来。”
雪茄上包裹的烟草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钟明看了它一眼,皱起眉,摇头道:“我不抽烟。”
“小骗子。” 公爵毫不留情地拆穿他,右手轻抚上钟明的下颌,将他的脸抬起来:“试试看。”
钟明被他半揽在怀里,半推半就地将雪茄含了进去。
令人惊奇的是,雪茄并没有浓重的烟味,反而有股水果的清香。味道比钟明想象中的要好。
微凉的气体充盈在钟明的口腔中,他就这样靠在公爵怀里吸了几口,果然慢慢放松下来。
公爵看着他微微放松的眉目,笑了笑,将雪茄拿回来放进自己嘴里。
见状,钟明愣了愣。脑中突然闪过什么画面。
记忆中,似乎也有谁这样哄骗他抽了人生中的第一根雪茄,对方在让他尝了一口后就收回了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角啜着似笑非笑的弧度:
“喜欢吗?“
钟明记得自己犹豫地摇了摇头。
见状,那人的脸色似乎迅速冷了下来,很不满地看着他,嗤笑了一声,抬手拍了拍钟明的脸颊:
“不识货的玩意儿。”
那是谁?钟明抓住些许灵感,却又纵然逝去。
他不禁有些发愣。
下一瞬,公爵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怎么了?”
钟明回过神,才发现雪茄又回到了自己嘴边。公爵从他笑了笑:“发什么愣呢?”
钟明摇了摇头,张嘴咬住雪茄,在甜美的果香中才骤然想刚刚男人也抽过这根。
但公爵微笑得让人生不起气来。
钟明抿了抿唇,垂下眼,有点懒洋洋的,不想跟男人计较。
两人就这样分享完了一根雪茄。不得不说烟草虽然是个坏东西,能受人类的追捧也不是没有道理。钟明的神经酥软了大半,半个人都伏在公爵怀里,越过他的肩膀看向之后的窗户,发现冷白的圆月已经跃过了树梢。
……已经这么晚了。
折腾了一整天,钟明也困了,他将头靠在男人坚实的胸膛上,眼皮已经困得有些睁不开。
“困了?”
公爵将燃烧殆尽的一小截雪茄放在烟灰缸旁,回头朝他道:
“要睡觉吗?”
钟明听到那两个字,神经下意识地紧绷了一下,勉强打起精神抬头道:”我要回房间。“
公爵动作一顿,低头在他头顶一吻:“先洗个澡。”
洗澡?钟明皱了皱眉:“我可以自己洗。”
“怕你在里面睡着。” 公爵道:“我这儿的浴缸比较大。”
钟明还想说什么,却被公爵揽着走向书房深处。这个房间比看起来的要大很多,等到钟明被他牵着走到里面,才骤然发觉自己从来没有看清过这间书房的全貌。
原来那一排排书架之后里面别有洞天。
钟明看着面前装点别致的卧室,睁大眼睛。只见房间的中央,赫然放着一张红色的床。木床形制古典,四周的床柱上都雕刻有精美的花纹,床垫厚而高,让人想起童话中的豌豆公主。更引人瞩目的是它通体呈暗红色,红色丝绒的质地的床帏被拴在床柱上,床单和被子也都是红色的,静静摆在那里就让人有种仿佛时空穿梭的割裂般。
“先在这里休息一下。”
公爵将他领到床边,让他在床上坐下:“我去给你放水。”
说罢,在钟明能反应之前,他便抬手将床帏解了下来,仔细地拢在一起。
黑暗顿时包围了他。钟明坐在柔软的床垫上。不得不说丝绒质地的床帏的遮光性很好,外面的亮光一点都照不进来。
男人的脚步声渐渐远了。
钟明本来就已经很困了,在黑暗之中睡意几乎是瞬间就涌了上来。
他打了个哈切,实在熬不住,垂头侧躺在了床上。
就稍微休息一会儿……
钟明这样想道。缓缓闭上了眼睛。
然而这一闭眼,钟明便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皱了皱眉,似是在睡梦中感受到了什么,幽幽转醒。
睁开眼睛后,钟明才后知后觉地僵了僵。偏头一看,窗外已经蒙蒙亮了。
他这是睡了多久?
钟明睁大了眼睛,然而就在这时,他若有所感,突然向墙角看去。
一个黑影正坐在那里。
他单翘着一只腿,右手边的桌子上朝下扣着一本书。正目不转睛地看向这边。
那是公爵。
他就这样坐在黑暗里,一声不吭地看着钟明。在他醒来后也什么都没说。
钟明背后骤然起了一整排鸡皮疙瘩。
他忍不住朝床头的方向缩了缩,从男人的眼神中感到一种奇异的压迫感。
公爵的目光很平静,并没有多少攻击性,但他漆黑的瞳仁里透不出丝毫光亮,看起来有些阴郁。他坐在黑暗里一动不动,这个举动比起珍视,更带上了股说不出的意味,有点变*态,像是恶龙看守自己的猎物。
钟明一凛,半响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公爵大人。”
男人似乎在思考些什么,见钟明开口,才抬起眼,朝他勾了勾唇:
“你醒了。” 公爵偏头,朝窗外看了一眼:“还早,不再睡一会儿吗?”
钟明觉得他态度有些怪怪的。却说不出是哪里奇怪。
他微微蹙起眉:“嗯……还好。”
钟明有些小心地打量公爵的神色,他看起来是一整晚都没有睡。钟明的声音更低了些:
“公爵大人……不需要睡觉吗?”
公爵垂下眼,放下抵在额角的手,道:”嗯,我不需要睡眠。“
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异常。依旧是问什么答什么。钟明却依旧觉得有些奇怪。
他皱起眉,正在奇怪时,视线突然扫过了什么,骤然顿住。
借着窗外照入的些许光线,他看清了放在公爵手边的那本书。
那根本不是书,而是叶箐的笔记本。
第055章 痕迹
钟明困意全无。
他的身体僵住, 下意识地抱紧了被子。
公爵什么都没说,就这样坐在黑暗里,安静地看着他。
钟明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两人就这样在安静的房间中僵持。直到窗外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 钟明骤然打了个抖,反应过来。
其实他也没做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钟明想道。按现在他们的关系,想要更加了解对方没什么不对。他不需要心虚。
他又朝床脚缩了缩,鼓起些许勇气, 抬眼看向公爵:“你把叶箐怎么了?”
公爵看着他, 道:“她是你的朋友,我没把她怎么样。”
他神情平静, 语气却阴恻恻的。
钟明抿了抿唇,看了眼他手边的笔记本,声音低下来:“……那这个为什么会在你这?”
公爵转过头,往笔记本上瞥了一眼,回过头:“我向她要, 她就给我了。”
钟明:……
真正发生的事情肯定没有他嘴上说的那么简单。钟明已经可以想象公爵的语气稍微冷了一点, 叶箐就双膝跪地高举笔记本过头顶的样子。
钟明拧紧嘴唇,抬眼看向公爵, 没能从男人的神情中看出端倪。他到底是什么时候起的疑心?
他自认自己没露出什么马脚,却还是被男人发现了。
公爵盯着他看了半响,从椅子上站起来,绕过床尾走向钟明。
钟明登时呼吸一滞。男人的步伐不快, 钟明却忍不住想往后退,但他刚往后挪了两下,背就抵在了床头上。
避无可避, 钟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公爵在床边坐下。
他垂下眼,视线落在钟明有些紧绷的眉眼上, 伸手将他耳边的一缕乱发拨向耳后,不轻不重地说:“我可不是让她来帮你做这种事的。”
钟明感受着耳边被发丝扫过的轻微触感,缩了缩脖子,从公爵细微的表情中明白他有些不高兴了,心里跳了一跳。
公爵的手停在了他的耳朵上,手指轻轻捏着他的耳垂。钟明微微吸了口气,被摸得有点痒,但不是很敢躲。
他看了男人一眼,低下头,小声说:
“……我只是想知道更多你的事。” 钟明睫毛微颤:“这也不可以吗?”
公爵放在他耳边的手一顿,感受着其下的脉搏,意味不明的视线在钟明低垂了侧脸上循回:“是吗?”
公爵的语气轻飘飘的。钟明却打起了一万分警惕。他低着头,耳朵在男人的揉捏下略微泛粉,自然地就是一副害羞的样子,点了点头,道:
“嗯。”
公爵看着他,长而浓密的睫毛垂下来,瞳仁在阴影下黑沉一片,右手放开了钟明的耳朵,现在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他背后的长发。
连撒娇都不管用了。钟明感到些许危机感,不着痕迹地把自己抱紧了些。
他现在才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什么时候被换上了柔软的洁白睡衣,带着洗涤剂淡淡的清香,公爵显然是给他洗过澡了。
钟明想知道他到底在自己睡着的期间做了些什么,但现在不是问的好时机。他把问题噎了回去。
这是,公爵突然道:
“真的没有其他想法?” 公爵的手停在他的背上,俯下身,漆黑的眼眸对上钟明的眼睛:“宝贝,说实话。”
钟明骤然僵住,男人的语气轻柔,声音也并不重。但是其中的压迫感却扑面而来。
他从男人身上闻出了不一样的气息,和壁炉中温暖的木香不同,男人现在闻起来像是冬日凛冽的清晨,又像古宅里一抹孤僻的黑影。
钟明觉得喉咙被什么东西噎住,额角艰难地发不出声音。半响后,他才好不容易地微微张开唇:“我没有,撒谎。”
他顶住压力道,说出了这句话。
公爵的沉默着凝视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钟明感觉自己周围的光线都暗淡了几分。
明明现在已经到了清晨,些许阳光透过云层照进窗户,公爵身后的阴影却越来越浓重,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钟明心中发紧,直到感到些许窒息,才发现自己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屏住了呼吸。
接着,钟明突然平静了下来。
他垂下眼,看着公爵身后颜色愈发变深的黑影,居然感到一种诡异的宁静。有点像情绪过了峰值,又坠下来,反正公爵也不会对他做什么。
钟明抬起眼,看向公爵。
突然,他伸手搭上男人的手臂,抬起头凑过去在他的侧脸落下轻轻一吻:
“我错了。” 钟明的人也跟着靠了过去,柔声道:“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公爵一顿,微微睁大了眼睛。钟明的吻很轻,身体也一样又轻又软,半边身体靠在他怀里。他有些许怔松,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心中的气一下就消了。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公爵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转过头,向钟明道:“再亲一下。”
钟明顿了顿,怀疑他在耍流氓,但还是柔顺地抬起了头,然而在他的吻可以落在男人侧脸上之前,公爵突然动了动,率先凑近了钟明,在他细嫩的唇角印上一吻。
那是个很危险的位置。钟明睁大了眼睛,幸而公爵只短暂地亲了一下便退了回去。
“这次就算了。” 公爵的神情柔和下来,伸手摸了摸钟明的发顶:“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来问我。”
他略微顿了顿,又道:“我不喜欢你有事瞒着我。”
钟明垂下眼,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心想昨天刚说好的隐私呢?果然男人嘴里的话不能相信。钟明低下头,小声道:“我有点累,还想再睡一会儿。”
“好。” 公爵的情绪似乎已经好了起来,恢复了往常温柔的样子。他摸了摸钟明的脸,道:“继续睡吧。”
钟明看了他一眼,道:“我想回自己的房间。”
闻言,公爵神情一顿,他垂眼看着钟明:“不。”
这直截了当又理所当然那的一个字让钟明愣住。他微微张开嘴,不明白他为什么可以这么理直气壮。
公爵的神色又缓和下些许:“现在折腾回去,觉都醒了。”
钟明:……
觉早就被你吓醒了。他非常无语。
公爵朝他笑了笑,按着钟明的肩膀让他在床上躺下,接着拉拢床帏:“好好休息。”
钟明无法,只好点了点头。
他重新躺回柔软清香的被褥中,在黑暗中听着男人的脚步生渐行渐远,卧室门被拉开,接着关上。公爵听起来像是离开了。
人是走了,不知道他的三头六臂也收回去了没有。
钟明警惕地看了看周围,没发现什么端倪。但他刚刚才在男人那里漏了陷,现在还是小心为好。
钟明放缓了呼吸,装作已经睡着的样子,实际上眼珠子乱转,一寸一寸将自己床帏从头细细看到尾,布料上的一点花纹都没有放过。从床帏上没看出什么,他又转眼去看床柱,也没看出什么。
钟明翻了个身,细细去摸身下的床单。其下厚实的床垫坚实而柔软,摸上去平滑一片。
看起来没什么异常。但是钟明没有停下,他的性格就是这样,不把能够探查的角落都一一排个遍就安不了心。
可惜从床上什么都没找出来。半响后,仰面躺回了床上,看着红丝绒的床帏微微叹出一口气,手下意识垂下,放在了床边的位置。
钟明睡觉的时候有个习惯,就是喜欢把手放在床边。然而,就在这时,他突然碰到了什么。
床沿边的木头上有个略微粗糙的地方。
钟明心中登时一凛,他伸出手,手指贴在木制的床沿上,又摸了一下。发现好像是那是一道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出来的痕迹。
钟明登时屏住了呼吸。在一片寂静的黑暗中,他将手伸得更远了些,指腹一寸寸摸过木头上那截粗糙的地方。
那是一个日期。
是三年前的某一天。
钟明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努力稳住了自己的呼吸。
日期本身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几乎可以百分百地确认留下这个日期的人是自己。床沿上刻着日期的地方非常隐秘,旁人轻易发现不了。而他有睡觉的时候手往床边放的习惯,当时刻下日期的他应该是将这件事算了进去,料定他如果躺在这张床上,就会发现床边刻上的字。
钟明略微急促地呼吸了两下,接着缓缓吐出胸腔中的气体。
虽然他不知道这个日期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光是这个动作,就能传递出许多消息。
三年前,他在刻下这个日期的时候,就知道,或者至少是怀疑自己即将逝去记忆。
而且,钟明暗暗想到,他应该是躺在这张床上哪也去不了,才会被迫在这种地方留下了信息。
钟明的呼吸不禁急促起来,等着红色丝绒的床帏,一点睡意也无。
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钟明脑中的各种疑惑搅成了一团乱麻,但很显然,床边那串冰冷的日期并不能回答他。
钟明不知道瞪着眼睛想了多久,耳边的鸟鸣变得越来越响,他思考得太阳穴发痛,钟明终于支撑不住,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去多久。
钟明在黑暗中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地便伸出手,向床沿边伸去。果然发现那串日期还在那里。
钟明的手指微颤,确认这并不是自己的梦境。
钟明顿了半响,才从缓缓从床上爬起来,拉开床帏一看,发现外面已经天光大亮起。窗外,金黄的太阳已经爬到了顶部,看起来时间已经接近中午。
钟明向四周看了看,没有发现公爵的身影。微微松了口气。
他下了床,睡衣的下摆随着动作垂下,盖住了他的大腿。钟明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穿衣的是一件睡袍,而不是他想的睡衣。
感到双腿上的凉意,钟明的面颊登时漫上热度。
…之前明明还是睡衣的。
钟明想要赶快回自己的房间。然而等他找到那扇跟自己房间相连的小门时,却发现那里被锁住了。
钟明:……
到底想干嘛!
他有点气闷,转头朝大门处看了一眼,如果想从走廊回到自己的房间,那他必须先找到衣服才行。要是穿成这样被别人看见,他的脸真的就不用要了。
钟明在卧室里找了一圈,发现不仅是衣服,这间卧室里面简直是什么都没有。衣柜桌子等家具里去全都是空的。钟明乎都要怀疑公爵是不是故意把他的衣服拿走了,并且藏在某个角落跟他捉迷藏。
他没法一直待在卧室里。钟明迟疑了一下,还是向房门走去。
希望公爵不要在外面。
钟明推开房门,抬起眼,没看见公爵,却骤然与一双灰蓝色的眼睛对上了视线。
玛丽夫人穿着一身灰色的裙子,正站在小桌前,弯腰将呈放着食物的餐盘往桌面上放。
看见钟明穿着睡衣从卧室里走出来,她的动作顿住。
钟明没想到她会在这里,顿时也愣住了。
两人面面相觑,沉默了好一会儿。
半响后,玛丽夫人收回了视线,动作略重地将餐盘放在桌面上。
钟明简直说不出话,从脸颊到耳根红了个遍。
玛丽夫人缓缓直起身,看着臊在了原地的钟明,眼神从下到上扫视过他的全身,先是在钟明的睡袍上顿住:
“……衣冠不整,像什么样子。” 玛丽夫人拧起眉,又注意到钟明散乱披在肩上的黑发,又皱了皱眉:“还披头散发的。”
钟明的脸红得快要滴血。
玛丽夫人呶了呶唇,还想说些什么,却在看到钟明通红的脸时憋了回去。面色还是有些不虞,她转过视线,俯身把餐盘的事物一样一样拿出来,动作有些重,同时嘴里还喃喃道:
“……都大中午了,成何体统。”
钟明尴尬地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也知道现在的场景糟糕透了。他穿着睡衣,大中午的脸也没洗头也没梳地从公爵的卧室里走出来——
不能再想下去了。
玛丽夫人此时抬起眼,朝他发射冷光:“还不去把衣服穿上?!”
钟明被吓得一颤。不管过了多久,他还是害怕玛丽夫人。
他小声道:“……我的衣服找不到了。”
玛丽夫人闻言,愣了愣,接着’啧’了一声。抬头不知道看向哪里,低声道:“……多少岁的人了——”
她说话很模糊,在半路顿住。钟明没听清,问她道:“什么?”
玛丽夫人转过脸,嘴唇动了动,没有再说下去,而是对钟明道:“你等一下。”
说罢她转过身,看起来是要去给钟明找衣服。
钟明顿时松了口气。他可不想一直穿着这条睡袍,腿还怪冷的。
女孩子们真是厉害,钟明想到那些冬天都会穿短裙的女生们,生出很多敬佩。
然而,就在玛丽夫人伸手按在大门的把手上时,异变横生。
“砰!”
大门上突然传来巨大的敲击声。
钟明吓了一跳,抬头便见玛丽夫人后退了一步,皱眉看向大门。
几乎没给两人反应的时间,又是一声巨响传来:“砰!!”
这次的声音比上次更大。听起来根本不像是敲了,更像是有谁在拼命地撞门。
钟明皱起眉。下一瞬,便听到门外传来窸窣的说话声:“……你到底用没用力?”
一个不耐烦的声音传来。钟明一愣,认出那是沈为年的声音。
有人回答他:“用了。”
“再重点。”
沈为年命令道。
下一瞬,撞门的声音再次传来。
第056章 夫妻
“砰!”
“砰!!”
“砰!!!”
外面的撞门声越来越大。
钟明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瞪大眼睛。不知道里面到底是用什么东西在撞,声音也太大了!似乎是在用什么坚硬的东西啊一下一下往门上撞。
玛丽夫人还站在门边,钟明出声叫她:“玛丽夫人!“
他声音微高了些, 像是有点怕了。
玛丽夫人闻言,转过头看向钟明,拧眉道:“慌什么。” 她示意钟明看门:“他们闯不进来的。”
钟明微愣,转头看去, 这才发觉即是是在外面如此巨大的撞击下, 那两扇红褐色的厚重木门依旧纹丝不动,连抖都没抖一下。
如果换成是普通的门, 这时候恐怕已经被凿穿了。
玛丽夫人冷眼听着外面的声响,嗤笑一声,转头走到钟明身边,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
“一时半会儿是出不去了。” 她将钟明带到小桌边,让他坐下:“先吃饭。”
钟明手里被塞了把叉子, 眼前的餐点色香味俱全, 但耳边却是越来越大的砸门声,心中登时冒出几分荒谬, 有点吃不下去。
玛丽夫人面色纹丝不动,道:“吃吧。”
钟明咽了口唾沫,在门外震天的声音下,抬头看向站在自己后方的玛丽夫人。
他们都是仆人, 而且玛丽夫人还是长辈加上级,他坐着,对方站着, 钟明很不好意思,于是道:“……夫人, 您也坐吧。”
玛丽夫人站在他身后,腰背挺得笔直,闻言眉目一动,垂眼看向他,冷冷吐出两个字:
“吃饭。”
钟明一颤,寒气从背脊窜上,立刻乖乖回头,叉起一块煎蛋,放在了自己的嘴里。
玛丽夫人的神色这才缓和些许。
她站在钟明背后,微微抬起下颌,盯着他把盘子上的东西吃掉了七七八八,满意地点了点头。她看着盘子上被钟明剩下的几块奶酪,问道:“你不喜欢奶酪?”
钟明被门外哐哐的敲门声吸引了一半注意,片刻后才发应过来,有点怕玛丽夫人说他挑食,小声道:“有点吃不惯。”
他性格节俭,一般没有浪费食物的习惯。但是奶酪臭臭的,他实在是吃不惯。
玛丽夫人闻言,点了点头,没有责怪他:“好,下次不会放了。”
钟明有点惊讶地看着她,感觉玛丽夫人的态度有点不一样了。但是他很快没空多想,因为门外的敲击声突然停了下来。
钟明转过头,便听到门外传来交谈声:
有个声音道:“老板,真的砸不开。”
这个人说华文的语调有些奇怪,而且这话显然是对沈卫年说的。
钟明立刻想起了之前跟沈为年结成同盟的三人之一,那个皮肤黝黑的东南亚青年。
门外,沈为年看着面前纹丝不动、连一道划痕都没留下的大门,脸色很阴沉。
片刻后,他转眼看向扛着一只巨大的金属保险箱,正偏头看着他的青年。
这个青年身材非常高大健壮,胳膊上肌肉非常结实,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微微闪着亮光。他虽然长得人高马大,从脸却还是看得出来年龄比较轻,两颊还带着些婴儿肥,看人的眼神很懵懂。
他见沈为年不说话,疑惑道:“老板?”
“泰利。” 沈为年冷冰冰的看着他:“我要你来是干什么的你也知道——”
他双手抄在兜里,抬起下颌:“现在连个破门都撞不开,你想干嘛?”
沈为年身上人厌狗嫌的气质与生俱来,高傲的神情像是全天下的人都欠他的。但碍于身份,他的这种高傲与轻蔑会直接转换成对于身边其他人的压力。之前那些体育生就被PUA的不轻,如果不是被逼到绝境,恐怕无论如何都不会敢反抗他。
然而泰利不是那些又蠢又坏的大学生。
闻言,他挑了挑眉,接着弯下腰,’砰’的一声将保险箱扔在地上:“老板,话可不是这么说的。”
保险箱很重,掉在地板上发出了轰的一声巨响,将地板砸得下陷了两寸,激起一阵灰尘。
沈为年眉尾狠狠一跳:“喂!”
泰利拍了拍手,朝沈为年道:“这门有问题,不是我的问题啊,老板。”
沈为年快要气死了,这东南亚佬做事粗手粗脚的没有分寸,他的保险箱就这么往地上扔——沈为年额角青筋直跳,看着被砸出一个洞的地板,顿了顿,又看向书房完好如初的门,眯了眯眼。
恐怕这扇门确实不是靠蛮力可以打开的。
“算了。” 沈为年塌下肩膀,眼不见心不烦地朝泰利挥了挥手:“去把保险箱放回去。”
泰利点头,道:“好的,老板。”
沈为年给钱很大方,他秉承职业道德,对这个雇主还是有基本的尊重的。
沈为年看他抡圆了膀子将保险箱扛在了肩膀上,眉心猛跳:“你他妈给我轻点!”
他看着泰利走远的背影,气不打一出来,转过头,看着眼前紧闭的书房门,心头窜上邪火。
好不容易从那个德国佬嘴里知道了BOSS就在这个书房里。居然连门都打不开。
沈为年往地上啐了一口:“操,真他妈晦气。”
书房内,钟明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松了口气。接着又蹙起眉,沈为年怎么会突然到书房来?这个疑问刚刚浮现,钟明便想到了那个德国牧师。
算算时间,对方应该已经复活了。
钟明想到昨天那血糊糊的场面,吃撑的胃部有点反胃。接着,钟明突然想到了什么,眉尾一颤,抬头向玛丽夫人道:
“公爵大人呢?”
从他醒到现在,对方一直没有露面。
玛丽夫人正在收拾餐具,闻言看向钟明,道:“公爵大人外出了。”
外出?钟明略微怔了怔,接着想到一开始在灰湖旁,他曾经问过公爵会不会到这个副本的外面去。男人当时回答他,’有时候’。
钟明垂下眼,睫毛颤了颤。
看来「恐怖屋」这个副本里,确实有通往外界的道路。
在历史上黑森公国早就已经不存在了。恐怖屋副本却仿佛凝固了时光,将当时土地上的城镇,商铺,人民全都原模原样地保存了下来,仿若一个以国家为单位的巨大标本。
钟明沉默了半响,抬眼看向玛丽夫人:“这批玩家里有知道公爵行踪的人。”
他低声道:“不然,他们不会来的这么巧。”
玛丽夫人闻言一顿,缓缓放下了手上的餐具,转过身看向钟明,脸色变得有些凝重:
“你确定吗?” 玛丽夫人眉头紧皱,嘴角出现两道深刻的皱痕:“是谁?”
钟明垂下眼,轻声道:“有个和公爵长得很像的人。”
玛丽夫人惊诧地瞪大了眼睛,接着紧皱起眉,她干瘪的两片薄唇抿紧,看向门口,语速极快地骂了句什么话。
她说的极快,钟明没听懂,但光从语气上来听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钟明看着她,道:“玛丽夫人,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
玛丽夫人瞪着一双灰蓝色的眼睛,目光冷厉:
“一群蛀虫。” 她对玩家展现出显而易见的敌意:“还以为上次之后他们消停些了……竟然又冒出来。太危险了。”
上次?钟明捕捉到她话里的用词。
钟明轻声道:“公爵大人好像对他不太在意。”
玛丽夫人回过头,眉头皱的更紧。她神情严肃,微微叹了口气,道:“公爵大人也是——”
她说到一半,似乎是觉得在钟明面前说公爵的坏话不好,她顿住话头,转而朝他道:
“小钟,如果你能劝劝公爵大人那就最好了。”
钟明闻言,顿了顿,对上玛丽夫人看向自己的眼神,还是觉得她的态度有点怪怪的。钟明说不上来是哪里怪,老实回答:
“我劝……他也不一定听。”
玛丽夫人神色为变,嘴唇动了动。钟明觉得她的神色像是想骂人,但是生生忍住了。
顿了片刻后,玛丽夫人垂下眼,对钟明道:“你也不用太怕他。” 玛丽夫人低声道:“以前,夫人也常说伯爵比北部农场里的毛驴还要倔。”
伯爵?钟明愣了愣,没听懂玛丽夫人的话。
对方看出了他的疑惑,微微笑了笑。
钟明看着玛丽夫人转过身,走到公爵的书桌旁,伸手拉开抽屉,从中拿出了什么东西。
“看。” 玛丽夫人拿着那个东西来到钟明身边,递给他:“这是伯爵和夫人。“
那是一张油画小像。
它看起来已经很有些年头,木头画框上已经出现了些许裂痕,其中的画布微微泛黄,干涸的油画颜料经过长久的时光,色彩有些许暗淡,却依旧能清晰地看出画中人的情态。
画布左边是一位肌肤雪白丰腴的夫人,她穿着一条粉红色的裙子,笑得眉眼弯弯。让人联想起春天的玫瑰,或是层层叠叠的奶油蛋糕。在她的身侧站着一个高大而严肃的男子,他浓黑的眉毛压在眼睛上面,绷着脸,好像画工欠了他八百万。
虽然脸色很臭,但他微微躬着身子,一只手搭在夫人的肩膀上。
画工的技术了得,寥寥数笔就勾勒出两夫妻的情态,看得出这位脸臭的伯爵很爱护他的妻子。
画中透出的气氛温馨而欢快,和现在挂在楼梯上方的那一副完全不一样。
钟明微微睁大眼睛,反应过来了这对夫妻的身份:“他们是公爵大人的父母?”
玛丽夫人点点头。钟明有些惊讶,低下头,再细细看了一遍那幅画,注意到了什么:“公爵呢?”
这幅画上只有两夫妻,公爵却不见踪影。
玛丽夫人顿了顿,道:“公爵大人……” 她谨慎地选择自己的用词,不想太破坏公爵在钟明心中的形象:“公爵,小时候比较安静。”
“他一般都待在书房里,很讨厌见外人。”
钟明闻言,脑中几乎是立刻就浮现出了公爵小时候的样子。他的长相更随伯爵夫人,小时候应该皮肤雪白,如艾伯特一般精致得像个小王子。他也许有些阴郁,会坐在书架见,手上拿一本厚重到没人看得懂的书,朝外界投去冷漠而疏离的视线。
待在书房里,讨厌见外人这一点跟现在倒是一模一样。
钟明默默想到。
玛丽夫人朝他笑了笑,将手中的画框了放了回去,又像变魔法一般不知从什么地方翻出来一件通体雪白、皮毛丰盈的皮草披风。
“先穿上这个。” 玛丽夫人对还穿着一身睡袍的钟明道:“要不然一会儿该着凉了。”
钟明惊诧地看着她手中的皮草,从皮毛油光水滑的光泽到其编织的细密程度都看得出来这张皮草应该很贵,连忙摇头道:“不用了,我不冷——”
“听话。” 玛丽夫人当然那不会听他的,轻声道:“要是不穿,你就自己回床上把被子盖好。”
钟明立刻就老实了。
玛丽夫人见他乖顺下来,勾了勾唇,用皮草将钟明细细裹好,又将他的长发梳起来编了个辫子,这才满意:“披头散发的像什么样子。”钟明放弃反抗,任由玛丽夫人把他当个娃娃折腾。等她停下,才抬头道:“我想回自己的房间。”
玛丽夫人闻言,略微犹豫了一下。公爵走之前专门跟她说,希望钟明能等他回来。
但本来就在一个宅子里,房间就在隔壁,玛丽夫人看不过公爵在没结婚、还没得到上帝认可的情况下就对钟明动手动脚的,决定不定惯着他的臭毛病。
于是她点了点头,道:“好,我送你回去。”
钟明松了口气。看玛丽夫人的眼神带上几分感激。看来这个宅子里还是有正常人的。
他们朝房门口走去。
钟明走在前面,伸手去拉房门的把手。却没能拉动。
钟明:……
玛丽夫人皱了皱眉,走上前握住门把手,轻轻一拉就打开了。
钟明见状,骤然被噎住,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敢情这玩意儿还有选择机制是吧。
他好像有点理解了公爵的想法。如果他自己试着想走是走不掉的,但如果实在想走,玛丽夫人就能打开门。对方略微透露出了想要限制他自由的掌控欲,但又留有余地,不至于将钟明逼得太紧。
钟明垂下眼,心道谁说西方人单纯直接的?
公爵的心眼子可能比书架上密密麻麻的书还要多。
玛丽夫人也有点无语,她叹了口气,不好说什么,伸手揽住钟明往外走,低头安慰他:
“别想太多,那孩子——从小就有点阴郁。”
钟明抿了抿唇,不置可否。阴郁?变*态还差不多。
钟明的小阁楼在内部和公爵的书房相通,但由于房间结构的原因,从外面走实际上还有一段距离。
玛丽夫人和钟明出了书房,向右边走去。
然而,就在他们路过一个拐角的时候,钟明突然悚然一惊。
他在瞬间感受到了被什么东西盯上的感觉。
钟明猝然停下了脚步,转过头,缓缓抬起头。
然后他就看见一个人正用四肢卡墙角,背紧贴着天花板,黝黑的皮肤几乎和阴影融为一体,朝他咧嘴一笑:
“你发现了啊?”
第057章 李逸之
钟明的呼吸停滞了好几秒, 才分辨出来他看见的是人是鬼。
归功于那人朝他微笑时,呲出了一口大白牙。
玛丽夫人随着他看过来,骤然蹙起了眉头。
贴在天花板上的人笑了笑, 腰背一弯,像只敏捷的猎豹般跳下,轻巧地落在地面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抬起头, 视线落在钟明身上, 朝他咧开嘴:
“美女,等你好久了。”
他从地上站起来, 肩颈部分的肌肉随着动作舒展开来,钟明的视线跟随着抬高。这个叫泰利的东南亚人身上只穿了一件背心,黝黑而结实的两根手臂在阳光下翻着微光,从动作到面部表情透出一股强烈的野性,站在那里的样子像头皮毛顺滑的骏马。
他盯着钟明, 态度还算友善:
“美女, 老板想跟你说两句话。” 泰利指了指走廊另一端:“你跟我去一趟?”
沈为年这时已经率先回了房间,守着他的宝贝保险箱睡午觉去了。走之前吩咐泰利在这里等到「一个特别漂亮的女仆从里面走出来」。
沈为年昨天才从牧师口中听说, 大宅里面的仆人里,有个女仆是副本大BOSS公爵的情人。沈为年立刻就想到了把他耍得团团转的漂亮女仆。上次本来想问她的名字,结果被耍了一通,现在听说她是大BOSS的情人, 沈为年昨天差点炸了。
泰利听他骂来骂去,总结出来意思就是,装得再清高背后还不是在攀附权贵, 作为仆人和主人搞在一起不要脸,还找了个孩子都有了的老男人, 等等等等。
泰利倒觉得没什么。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这都是很自然的是。
再说,这个美女确实长得美。
泰利的目光落在面前的人身上。这个传说中公爵的情人拥着雪白的皮草,午日的光线看起来能从他的皮肤直接穿过去。
泰利不禁想到几年前,一个卖*毒的老板的独生女,自称是缅甸第一美女,被她老爹送到美国去读书,还去参加选美比赛。泰利见过一次,女孩专门把嘴唇往厚了化,皮肤和头发一个颜色,笑起来声音像鸭子。泰利自认是个没文化的泥腿子,欣赏不来这种国际化的审美。
而面前的这个女仆像捧新雪,泰利看着她抬起眼,看着自己,冷冷吐出一个字:“不。”
泰利垂在身侧的右手抽动了一下。他看着钟明,一般情况下他这个时候就该动手了。但是这个美女……他怕手上没个轻重把她的小胳膊小腿拧折了。
泰利缓缓呼出胸膛里头的气息,松动一下肩膀,把姿态再放低了些:“美女,给个面子呗。” 他笑了笑:“你……乖乖跟我走,老板也不会拿你怎么样。”
在他看来沈为年之所以骂得那么凶就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而且那个华国富二代挺好糊弄的,这个美女只要撒撒娇,至少性命是可以保证的。
但是其他的就说不准了。
钟明听着他略显别扭的华文,哪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冷然吐出三个字:“你休想。”
泰利表情僵了僵,浓黑的眉尾一动,神情逐渐变了。他的站姿逐渐从放松变得戒备,肩上的肌肉缓缓绷起。
钟明面色丝毫未动。
泰利不知道他这幅有恃无恐的样子从何而来,他转眼看向站在钟明身边的白人女管家,这好像是个重要的NPC。也许钟明就是仗着她在身边才这么镇定。
所谓擒贼先擒王。泰利眯起眼睛,突然闪身一拳击向玛丽夫人的面门。
他的姿态很特殊,在出拳的同时右腿也骤然挥出,速度奇快无比。
就在同时,空气中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卧槽’。
下一瞬,拳头打在□□上发出一声闷*响。
“呃。” 有人发出一声闷哼。钟明睁开短暂闭起的眼睛,看见李逸之挡在他们面前,脸偏到一边去。他像是被揍得有点发蒙,好一会儿后才低下头,往地上啐了一口血沫、
“……我日、真他妈的痛。”
李逸之缓缓转过头,手扶在后颈上左右拧了拧,视线落在泰利身上:“你学泰拳的?”
泰利没想到会横空变出来一个人,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刚才完全没有察觉第四个人的气息。一击不重,他迅速后退了几步,警惕地看着李逸之。
“他妈的,痛死老子了。”
李逸之抬手按住头,脑子还在一阵一阵发晕。下层仆人不能主动攻击玩家,他生生挨了这一拳,痛得太阳穴都在往外胀。等稍微缓过来一点,他回过头,朝钟明看了一眼,语气有点坏:“你不知道跑?”
钟明看向他,见李逸之右脸的颧骨上浮出一团红痕,看起来很快就会变成青紫的淤痕。
看起来就很痛。钟明有点心虚,垂下眼,语气弱了些:“他那么凶,我怎么跑得掉?”
李逸之顿了顿,看着钟明蹙起眉头:“知道他凶你还那么横?要是我不在怎么办?”
当然就是知道你在,钟明心道。李逸之看起来懒懒散散的,其实心眼小得很。昨晚被公爵当着面挑衅,他心里肯定恨得牙痒痒,必定潜伏在书房周围。
钟明抿了抿唇,小声道:“你这不是在吗?”
李逸之噎住,脸色变换几下,’啧’了声转过头,心想能怎么办?为了钟明挨打,就算是破相他也只能忍了。
钟明见状,偏头对玛丽夫人道:“玛丽夫人,您先走吧。”
玛丽夫人瞥了李逸之一眼,收回眼神。朝钟明点了点头,转身向快步向楼下走去。
同时,李逸之抹了把嘴角,看向泰利。
泰利已经从惊诧中缓过神来,他盯着李逸之,眼神变得锐利,右手伸向前伸出,手肘微微弯曲,整个人的动态呈现出一条诡异的线条。
操。李逸之心下暗骂一声。他的视线迅速扫视他身上上下——从对方站立的姿态他就能看出这人绝不是什么善茬。
李逸之的额角泌出些许细汗,眼珠向四周转了转。
偏偏这时候杰克不在。不、就算他在估计也不太够。
李逸之整个人都戒备了起来。要知道他虽然能打,但体力和武力只能算中上,面对这种靠真家伙吃饭的人还是不太够用。
然而,就在下一瞬,泰利的变色突然变了变。他看着李逸之,眼神变得锐利,接着眯起了眼睛,视线落在李逸之的脸上。
接着,他忽得神色一变,像是认出了什么般瞪大了眼睛。
“等等。”
他骤然收了势,肩膀垂下来,神情怔松地道:
“您是李家的人,对不对?”
他的语气非常惊诧。像是认出了李逸之,并且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对方。
钟明闻言,心中震动,立即抬头看向李逸之。
因为反应足够快,钟明得以捕捉李逸之在听到这句话时的第一反应。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清李逸之的背影,和他小半边的侧脸。
钟明看见男人手臂上的肌肉瞬间鼓起,几乎像是在极度的意外下抽搐了一下。他下颌的线条骤然收紧,钟明能感觉到李逸之在瞬间屏住了呼吸。
几秒,又或者是几十秒后,钟明看见李逸之的肩线缓缓下榻,他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情绪从单纯的戒备与警惕滑入了更低沉的深渊。
片刻后,李逸之的声音响起:“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钟明眨了眨眼,放缓了呼吸,李逸之回答地太慢,而且语气冷硬,已经露出了端倪。看来他确实是没想到会在游戏里碰到知晓他底细的玩家,并且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泰利的眼神亮了亮,嘴角勾起,脸上的表情从警惕转变为惊喜。
“真的是您。”
泰利朝李逸之张开双臂,露出了关键的胸膛,这是个非常不设防备的姿势。他挂着真心实意地笑容像李逸之走来:
“家父承蒙您的关照。李先生,之前听说您失踪了我们全家都担心了好久,没想到您竟然还活着,这真是太好了——”
关照?钟明皱起眉头,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泰利走到李逸之面前几步的地方停下,接着伸出双手合成十字,向李逸之俯下身。态度非常恭敬谦逊。
他抬起脸,并没有完全起身,而是保持着行合十礼的样子朝李逸之道:
“您给的东西,我们现在都还供奉着。”
他的声音压的很低,仿佛是在说什么不能被轻易听去的秘密。
钟明眉尾微微一跳。抬头去看李逸之的表情,见他侧脸的线条紧绷,脸色微微发白。
泰利顿了顿,还带着稚气的脸上露出有些伤感的神情:“可惜自从您失踪之后,那东西似乎失效了。家父已于年前过世,我们家……现在生意也不好做。”
就在这时,一直没有出声的李逸之突然道:“你们倒霉是因为做犯忌讳的生意。” 他的语气非常冷硬:“跟我没关系。”
泰利一愣,接着,他缓缓抬起头。
李逸之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他才没第一眼认出来。泰利记得自己还小的时候,就被父亲带到供奉神像的香台前,指着上面放着的一张相框反复对他道:
“你一定要记住这个人。”
记忆中,他们家的生意已经做了很大。父亲极重威势,对下人总是横眉竖眼,却唯独在这张相片前会语气会变得非常恭敬:
“这是拯救我们家族的恩人。你以后要是有幸见到他,一定要感谢他对我们家的恩情。”
泰利记得小时候自己需要仰起头才能看到那对于他来说有些太高的香案。
在氤氲的烟气下,那张有些模糊的照片被摆在正中央。
相片拍摄了两个人,他的父亲,以及一个穿着唐装的年轻人。
他的父亲看起来正值壮年,在相片上喜笑颜开,像是走了这辈子最大的好运。他身体前倾,伸出右臂和身边的年轻人握手,是个殷切而略微讨好的姿势。
而他身边一身唐装的年轻人站姿很散漫,微微抬起左手和他的父亲交握,另一只手却还揣在裤兜中,俊秀的脸上似笑非笑。
他的抬着下颌,眼睛看向镜头,眼神中透出种特殊的气质。
像是睥睨一切,世间万物尽在掌控。
泰利对年轻人身上那种漫不经心的傲慢印象尤为深刻。如果他们家里的谁这么嚣张,估计早就被抽死了。
现在,他面前的李逸之长相与那张相片上的他相差无几,气质却天差地别。
对方身上没了锐气,凤眼中神色低沉,脸上还是有股若有若无的笑意,但更像是张完美的面具,将一切真实的情绪都掩盖在了其下。
泰利朝他笑了笑,缓缓直起身,将双手插回兜里,抬起下颌:
“话不能怎么说嘛,李先生。”
“就是做捞偏门的生意,这才需要你改命不是吗?” 他笑语晏晏,说出来的话却一点都不留情面:“有我们这种人,先生您才有钱赚,不是吗?”
此话一出,李逸之的神情肉眼可见地变得阴沉。脸上的最后一点笑意都堙灭在了冰冷之下。
他盯着泰利,片刻后,偏头嗤笑了一声:“……你还真是跟你爹一模一样。”
泰利微笑着,用不伦不类的华国语说:“承蒙您夸奖。”
李逸之仿若对他的厚脸皮叹为观止,他摇了摇头,转过脸,朝泰利弯起凤眼:
“看来我跟你们家确实挺有缘分的,在这里都能遇上。”
他微笑着说:“既然这样,那我就送佛送到西,再帮你一把,怎么样?”
泰利愣了一下,接着惊喜地睁大了眼睛,以为是李逸之终于想通了。这也是应该的,毕竟李逸之先前作生意的风格他也知道一二,用无利不起早形容他都是轻的,他可不信对方在这个游戏里面关了几年就能改过自新。
泰利缓下神色道:“当然。”
他朝李逸之走近了几步,笑着道:“如果我们能继续合作,那当然对双方都好——”
李逸之抬起眼,与他对视,接着笑了笑。
泰利看见他的表情,野兽般的直觉骤然让他从这个笑容中感到些许不对。
然而已经太晚了。他离李逸之太近。
李逸之猝然伸手、双臂上下展开,极快地在离泰利鼻尖两寸的位置拍在一起!
“啪!”
随着一声巨响,泰利骤然瞪大了眼睛,瞳孔紧缩。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他的僵硬并不只有身体,而是从里至外,包括眼神都放空了。
钟明惊讶地张开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李逸之抓住手腕:“走。”
钟明被抓着转过身,朝楼下跑去。在接近楼梯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泰利还怔在那里。
“你做了什么?”
他问李逸之。
对方抓着他脚步急促地往下跑,冷然道:“拍花子。再说话我就把你也拍晕了扛着走。”
钟明微微睁大眼睛,从李逸之的语气里听出对方似乎处于某种很紧绷的状态。他抿了抿唇,闭上嘴不说话了。
他们疾步在楼梯上奔跑。钟明不知道李逸之刚刚能做的事能持续多久,看他这么着急的样子,应该是没有多久。
钟明脚上还穿着拖鞋,跑不快,走到一半李逸之’啧’了一声,直接将他打横抱了起来。钟明吓了一跳,但在这个情况下也没说什么。
李逸之抱着他跑更快,几瞬之间就下了二楼。然而,就在他们折过转角时,却骤然看到了正从一楼往上走的冯唐。
对方听到动静,抬头看向两人,顿时眯起了眼睛。
钟明看到他,确实松了口气,看来玛丽夫人确实明白了他的意思。
冯唐停了停,接着继续往上走,来到了两人面前。
他的视线在李逸之身上一扫而过,接着看向钟明,尤其在他身上雪白的皮草上停留了许久。钟明被李逸之横抱着,拖鞋在奔跑的途中甩掉了一只,赤*裸的右脚垂在男人的臂弯中。
冯唐看着他,突然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脚踝:“你昨晚在哪?”
他的神情一下子暗下来:“为什么穿成这样?你身上有奇怪的味道。”
前两句还算是正常,后一句就有点奇怪了。钟明在他的视线下缩了缩肩膀,感觉像是被头狼围着嗅了一圈。而且,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他皱眉将自己的脚收回来:
“别说这个了。” 他向楼上示意:“那个玩家还在楼上。”
冯唐手中一空,手指曲了曲,下意识地想再去抓。但碍于钟明的神情停下了手,他抬眼道:
“不急。”
钟明的眉头顿时蹙得更紧:“什么叫不急?”
就在这时,楼上传来些许响动。钟明听到那声音,知道是泰利从怔愣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了。他心中一紧,语气略有些急促地对冯唐道:
“你快去啊!”
冯唐本还想细细盘问他,但见钟明神情这么焦急,只好作罢。他’啧’了一声,转过身朝楼上走去,走之前还回过头对钟明道:
“你等着。我马上就下来。”
钟明抿紧嘴唇,听见楼上有人朝楼下走的脚步声,用眼神催促冯唐。
看着他焦急而俏丽的神情,冯唐勾了勾唇:“看给你吓的。”
接着,他转头向楼上走,同时朝他们挥了挥右手,姿态很轻松。钟明有点忧虑地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对方打不打得过泰利。
这时,李逸之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别看了。” 他轻声道:“专事就交给专人去做,我们先走。”
钟明收回视线,对冯唐的武力值还是比较有信心,他点了点头。
李逸之抱着他一路到了地下室。现在的时间,所有仆人基本上都在外面工作,宿舍里面没有人,李逸之将钟明带到卧室中,反手关上了门。
钟明坐在床铺上,看着李逸之站在门前,右手极为灵巧地一翻,手指间突然出现了一张淡黄色的纸条,反手拍在了门板上。
钟明看向门板,见那淡黄色的纸条上用墨水写着一串难以辨认的文字。
看起来像是某种符。
李逸之似乎已经完全放弃了掩饰。往门上贴了好几个,这才转过身,低头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
“……这样就行了。”
钟明眉目微微一动,之前公爵说李逸之在地下室动了小手段,应该就是这个。
那些鬼画符一样的东西,应该有屏蔽公爵耳目的作用。
钟明睫毛微颤,看着李逸之低着头,站在门前沉默了许久。
卧室里面没有窗户,及时是在白天,也只有天花板上的唯一一个灯球里散发出光芒,房间里还是很昏暗。
李逸之站在离钟明很远的位置,灯光散在他身上,黑影自他脚下伸出,一直延伸到钟明身前。
气氛有种古怪的沉滞。
钟明看了他半响,接着垂下眼,将身上的皮草拢紧了些,低声道:
“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是不愿意告诉我吗?”
他轻柔的声音在空气中落下,却像是对李逸之的某种宣判。他紧绷的肩颈线条顿时松了下来,接着慢慢塌下去。
李逸之顿了片刻,接着低下头,从旁边拉过一张椅子,坐在了上面。
他低着头,手指撑在膝盖上,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又张开,接着再次握紧。他将这个动作重复几次,才仿佛做好了心理准备,缓缓抬起头看向钟明:
“你想知道什么?”
他不自己说,而是问钟明想知道什么。看似是把选择权交到了对方手里,实际上确实依然有所保留。
钟明捕捉到他流露出想要退缩的痕迹,垂下眼,低声道:
“你用某些手段帮助了泰利的家族,并且和他们有长期的利益往来。他的家族做歪门邪道的生意,你觉得自己助纣为虐,所以才会不想让我知道,对吗?”
钟明一语中的,没有给李逸之留任何狡辩的余地。李逸之顿了顿,低着头,脸上的神色几变。钟明看了他一眼,轻声道;
“现在我都知道了,你还不肯告诉我吗?”
李逸之低着头,沉默了半响,就在钟明认为他也许不会说了的时候,他突然开口,声音略显沉闷:
“……那你要保证你不能讨厌我。”
钟明闻言一愣。没想到李逸之会说出这么孩子气的话,他顿了顿,问道:
“你做了什么会让我讨厌的事情吗?”
李逸之又不说话了。钟明微叹了口气,语气冷了些:
“你既然做了,难道不敢当吗?”
他道:
“我认识的李逸之可不是这种怂包。”
他这句话一出,李逸之眉尾一动。接着缓缓抬起脸来,看钟明的眼神总算没那么沉闷。任是哪个男人,被自己喜欢的人说是怂包都很难不被激起来。
李逸之这一抬头,钟明才看清他的正脸。男人俊秀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从眉角到颧骨都有伤口,除了刚刚挨泰利的那一拳,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淤青。
钟明倒吸了口凉气,道:“你的脸怎么了?”
李逸之顿了顿,神色微变,他为钟明关心自己而感到些许安慰,但其实并不想被钟明看到这些伤口。这毕竟关乎于雄性那微不足道却又最重要的自尊心。于是他低下头,避开钟明的视线,转移话题道:
“你知道「北王南李」吗?”
钟明闻言,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他摇了摇头。
李逸之笑了笑,心想钟明果然是一直生活在社会明面的个乖孩子。他将头垂得更低了些,低声道:
“王李两家……算是华国做风水生意的两个龙头吧。”
他笑了笑,指着自己的脸道:
“我就是那个李。”
钟明对这方面没有太多概念,疑惑道:“风水生意?”
李逸之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寻找正确的用词,片刻后,他语气有些艰难地开口:“……简单来说”
他伸出右手,在空中做了个手势,低声道:“我们会帮人改命。”
第058章 奇怪的符咒
改命。
钟明眼皮一跳。这是个沉重的词。
人的命运是轻易可以更改的吗?钟明想了想, 问道:“你是说,招财阵,保命符之类的?”
李逸之摇了摇头:“那是改运, 和改命不一样。”
“具体的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 李逸之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道:“总之,华国风水行当里面, 能给人改命的就只有我们王李两家。”
“到了我这一辈, 我的父亲作为嫡子却没有天赋,爷爷把家学都传给了我。”
“我们一家人在山上住着, 后来我学成,就下了山。” 李逸之说到这里,声音渐渐低下去,他双手交握,摇了摇头, 道:“现在想起来, 我也许根本就不该下山。”
钟明渐渐听懂了他在说什么。李家的家学也许本来并不是用于给人改命的,但是李逸之学了本事, 下了山,事情便不受控制起来。
钟明道:“……你做了什么?”
“我?” 李逸之抬起头,哂笑一声,向钟明挑了挑眉:“自然是靠帮人改命大赚特赚。”
钟明抿了抿嘴唇。
“我小时候一直都很不甘心。为什么我们一家人有参破天道之术, 却只能过清贫的生活。我不明白为什么爷爷要命令全家不能用家学谋生,只能做些帮人算算命,画画符的小把戏。”
李逸之讽刺地冷哼一声, 双手交握着放在脸前:
“我下山之后,见到那些富人, 觉得他们一个两个都蠢得像猪。随随便便给他们漏出一点消息,他们就会把钱财人脉都双手奉上,实在是太简单了。”
李逸之说这句话的同时,眼角眉梢流露出些许倨傲。
从这种神情里还能看出些许他年少时锋芒毕露的影子。钟明能想象那时候李逸之是怎么笑眯眯地周旋在各路富商中间,狐狸般的笑面下涌动伪装的不算很好的鄙夷。钟明眯了眯眼睛……感觉以这个人的性格,当时应当是相当嚣张的。
钟明看了他一会儿,问道:“你当时是真的拿钱办事,还是骗了人家?”
李逸之顿了顿,向钟明挑了挑眉:“看得惯的就认真办事,看不惯的就随便敷衍一下。”
他虽然还顶着满脸青紫,但刚才身上的些许颓唐已经消失,那股生机勃勃的欠劲儿又浮了上来。李逸之朝后靠在椅背上,双手在空中一摊,道:
“但也不算骗人。不过是没给他们改命,我给的那些符咒跟市面上的大路货不一样,还是有用的,对得起他的给的钱。”
钟明现在对他的话持怀疑态度,眯了眯眼。李逸之看到他的表情,顿了顿,接着缓缓直起了身子,朝他道:
“你这表情什么意思?” 他微微睁大眼睛:“你不信我是不是,我没撒谎!”
钟明不置可否地敛下眼:“嗯嗯。知道了。”语气甚是敷衍。心想谁知道你是不是随手在符纸上画了个简笔画就丢给人家了。
李逸之:……
被质疑专业能力,他这下坐不住了。李逸之抓着凳子,两条大长腿蹬在地上,两下蹭到了钟明面前:
“你看你这年纪轻轻的,不信命是吧?”
李逸之朝他挑了挑眉,一把将钟明的右手捉过来:“来来来,我给你看看。“
钟明仍他握着自己的手腕,打开手掌,李逸之修长的手指随着他掌心的纹路缓缓移动,带来些许痒意。
钟明下意识地蜷了蜷手指,李逸之立刻按住他:“别动!你的爱情线都看不清了!”
钟明:……
这跟那些在学校里彼此看手相的小女生也没什么两样嘛。话是这么说,钟明也没收回手,等着看李逸之能说出个什么所以然。
“嗯……” 李逸之拿着他的手,这里捏捏那边看看,沉吟片刻,接着严肃地抬起头:“看你的手相,桃花运很旺啊。”
钟明眉尾颤了颤,心中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瞬,李逸之抬起头,正色道:“但是你有个命定情缘,不久后,你就会和我结婚——”
钟明骤然黑了脸,将自己的手往回抽,同时抬脚去踹李逸之的腹部:“果然是个江湖骗子,你放开我。”
“哎哟!” 李逸之装作被踹得很疼般吱哇乱叫,右手抓着钟明的手腕不放,左手握着他的脚踝:“别踢别提,看你这脚冰的,我给你暖暖。”
钟明冷然道:“给我放开。” 他盯着李逸之,道;“我倒数三个数——“
“好嘞。”
李逸之不需要他倒数,立刻松开了作正经状。在钟明把腿收回去,立刻藏在了被子下面,抬眼冷冷朝李逸之抛去一瞥。
李逸之赶忙举起双手作无辜状:“好好,不看爱情线了,我给你看看别的。”他向钟明伸出右手:“这次是来真的了。”
钟明看了他两眼,有些半信半疑。他本来是不信这些东西的,但是,如果李逸之真有他说的这么厉害,或许能得到一点线索也说不一定。
他顿了顿,还是伸出了手,放在了李逸之的手上:
“随便你吧。”
李逸之朝他笑了笑,低头翻开他的右掌,这次神色是真的严肃起来,盯着那白嫩掌心上浅淡的纹路。
片刻后,他突然皱了皱眉头:
“你有兄弟吗?“
钟明一怔,接着皱眉道:“我是孤儿。”
“那就怪了。”
李逸之沉吟片刻,手指缓缓在钟明手心上的某一区摩擦,挑了挑眉道:
“那有可能是极为亲近的朋友……或者伴侣。”
他声音低下去,冲钟明挑了挑眉:“你是不是遇见过渣男?”
钟明拧起眉,他没有以前的记忆所以不能确定。但是印象里,他应该是没有谈过恋爱的,更别说跟男人谈。
他摇了摇头,道:“应该没有。”
“应该?”
李逸之看着他,目光逐渐变得有些意味深长。钟明不喜欢他的眼神,皱了皱眉道:“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
李逸之脸上似笑非笑,他俯下过身,朝钟明凑近,一只手撑在了他的床铺边。
因为他的动作,钟明不得不曲起双腿缩到床铺地步,用两条胳膊环在腿前隔在他与李逸之中间,冷声道:
“你干什么?”
李逸之一手撑在他身侧,凤眼中神色晦暗不明,右手依旧握着钟明的手腕,他的嘴角勾着,凤眼中却丝毫笑意也无,视线停留在钟明脸上,想看清楚他是真的想不起来了,还是在撒谎。
“你是不是跟别人谈恋爱,然后被坏男人骗了?”
李逸之笑得眉眼弯弯,凑近了些许,轻声道:“没关系,不用怕,说出来吧,我不会怪你的。”
他语气神情柔和,语气轻柔,却怎么看怎么像个诈骗犯。
钟明冷冷盯着他,下一瞬,双腿曲起向李逸之的腹部踹去。
“嗷!”
李逸之猝不及防被他一脚蹬下床,屁股着地,手还打翻了身后的凳子,顿时一阵人仰马翻。叮呤咣啷的一阵响后,李逸之从地上坐起来,伸手扶着自己被摔得顿痛的尾椎骨,抬头看向钟明:
“好痛啊——” 他哭丧着一张脸,指了指自己青青紫紫的脸:“我还受着伤诶,宝贝,你好狠的心啊!”
钟明坐在床上,缩起自己的脚,冷然道:“都跟你说了我没谈过。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李逸之见他的神色不似作伪,略微眯了眯眼。他自信不会看错,但是钟明态度这么坚决——李逸之神色几变,最终换上了一副笑脸,对钟明道:
“好了好了,我不问了,你别生气。”
钟明不满他敷衍的态度,抿了抿唇,道:“你到底看出了什么?”
李逸之转了转眼珠,弯起凤眼,微笑道:
“看出了你会被坏男人骗。” 他走进几步,低下头,轻轻执起钟明的右手,左右看了看,轻笑了一声:“我们小钟什么都好,就是有心软这个毛病。”
钟明看了他一眼,收回自己的手:“还好吧。”
李逸之笑了笑,知道钟明不太信这些。但他看手相是很准的,对方一定曾因为心软这个毛病摔过跟头,而且摔得还特别狠。
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李逸之又嬉皮笑脸起来,笑着对钟明道:
“但对我心软是没事的。” 他巴不得钟明再多心疼自己一点。
钟明瞥了他一眼:“别转移话题。你跟泰利的家族,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逸之得意的表情一僵,偏头咳嗽一声。虽然现在两人间的气氛轻松很多,但对于这件事,李逸之还是显得非常难以启齿。
在半响的沉默后,李逸之去把椅子扶了起来,坐下来,低头搓了搓脸,接着抬起头,有些无奈地对钟明笑了笑:
“这件事确实是我办砸了。” 李逸之沉下脸,道:“泰利应该不是他的真名,他爸姓阮,是早年从华国移民过去的。”
“最开始他们找上我的时候,阮家还是做实业的,看起来就是普通的商人。那时候他们接连到倒了霉运,秘方被竞争对手偷走,工厂被人恶意放火——所以找上我来改运。”
李逸之抬手按住自己的额头,声音低下来:
“我确实是没想到他们之后会去贩*毒。”
钟明心中微跳。原来是这样。他的神色渐渐沉下来。
确实,对于居住在东南亚那片区域的人来说,做实业哪有贩*毒来钱快。
这听起来简直像是个有些荒谬的,暗含某种命运隐喻的故事。钟明垂下眼,到底是因为李逸之帮阮家改了运,所以他们才走上了贩*毒道路,还是说阮家早就想好要贩*毒,只是乘上了李逸之这股东风所以才得以蓬勃呢?
李逸之双手撑在膝盖上,低着头,周身气压有些低。钟明看着他低垂着脸,神色颓唐,心想,这件事对李逸之的打击应该确实比较大。
但能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愧疚,就说明李逸之至少有基本的善恶观。钟明看着他,轻声道:“至少现在看来,阮家已经衰落了。”
如果阮家的生意还很好,泰利一个毒枭家族的大少爷也不至于沦落到给沈为年做马仔的地步。钟明道:“泰利现在成为这里的玩家,也未必不是一种因果轮回。”
李逸之听到他的话,缓缓抬起头,凤眼中闪着亮光,惊喜地朝钟明道:“你在安慰我?”
他特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伸手想握住钟明的手:“宝贝,我好感动,我就知道你是在乎我的——”
钟明:……
他对李逸之变脸的功夫叹为观止,冷着脸躲开了他的手。李逸之倒也不介意,他双手放在钟明床边,对他道:
“阮家的气数将近,也有我的原因。” 李逸之垂下眼,曲起收自己的指尖,漫不经心地说:“在知道他们贩*毒之后,我回了趟山上,把家里的秘术全部烧了。这也许断了他们一部分的气运。”
闻言,钟明诧异地抬起头,惊讶地长大了嘴:“……全部烧了?”
就算他对风水的事情不太了解,听到现在也能想象一代代祖传下来的秘术应当是李家立身的根基。
他皱起眉:“你们做这一行,都烧了,后面的人怎么办?”
李逸之神情淡淡的,朝他挑了挑眉:“反正也不能靠这行挣钱,我管他们干什么?”
他仰起头,朝椅背上一靠:“这秘术拿出来挣钱就要作孽,放在那也就是放着,还不如一把火烧了来得干净。”
钟明:……
李家出了你这个混世魔王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祖坟冒青烟了。
钟明觉得有点头疼,他都想象出他年轻时候的样子。爱则生,恨则死,表面上笑盈盈的,实际上却是个完全不在意他人想法的独裁者。很多事情他做出来把身边的人气得肝疼,他还能笑眯眯地来一句’怎么了’
钟明庆幸自己遇上的是多年后已经被蹉跎地变得圆滑的李逸之。要不然他能被气死。
李逸之也知道自己年轻的时候是个什么逼样,他轻轻笑了笑,对钟明道:“我承认我当时采用的方式确实过激了点,但我并不后悔。”
他微微敛下眼,道:“李家秘术,或许从最开始就不该存在。”
钟明闻言,略微抿起嘴唇。这是李逸之自己的家事,他不好说什么。只能轻声问道:“……你的家人们呢?”
李逸之闻言抬起头,呼出了一口气,道:
“家里的弟弟妹妹我都送去上学了,现在是法制社会,他们也不能窝在山上当野人,以后……当个普通人,或者当个算命先生的糊口,都随便他们。”
在说完这句话后,李逸之长久地沉默了一会儿,眉目间的神色淡下来。许久后,他低声道:“……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李逸之的低落只持续了一瞬,他低下头,用右手搓了把脸,又换上一张笑脸抬起头看向钟明:“不说这些了——”
他话头顿住,看着钟明脸上凝重的神色,愣了愣,皱起眉:“怎么了?“
钟明脸色微微发白,听到李逸之的声音,他缓缓抬起脸:“……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李逸之:“什么?”
钟明眸光闪了闪,道:“我在沈为年的房间里看到过差不多的符。“
他抬起手,指了指现在正贴在木门上的黄色纸条:“跟那些很像。”
李逸之骤然愣住。
·
两人走出地下室的时候,大堂里面已经聚集了很多玩家,所有人都在仰着头晚上看。钟明跟着他们的视线抬起头,见四楼上,泰利和冯唐正在缠斗当中。
竟然还没打完?
钟明皱了皱眉,他和李逸之在地下室至少呆了半个小时,他们居然还在打。钟明见过冯唐动手,知道对方有多厉害。没想到这个泰利居然能跟对方纠缠半个多小时还没分出胜负。
正在他抬头的档口,冯唐正揪起泰利的领子,’砰’地一声将他怼到了栏杆上。
钟明看到泰利’哇’地喷出一口鲜血,溅在了冯唐脸上。男人笑了笑,琥珀色的眼中闪着兴奋的光,他伸手摸了把脸,猝然一拳揍在了泰利脸上。
鲜血溅在白种人苍白的皮肤上,本就反差明显,现在被手一抹开就更显得狰狞。
钟明眉心微微抽动。看着泰利被打的头往一边偏去,又吐出一口鲜血,但他并没有完全被打倒,而是猝然回过头,翻身用双手双脚缠上了冯唐的右臂。
钟明看着冯唐皱起眉,’啧’了声,似乎很不喜欢泰利这种蟒蛇般的作风,有点担忧。到底打不打的过啊?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清亮的声音在他旁边响起:“女仆小姐?”
钟明一愣,偏过头,见金元正曲着一直手臂,靠在墙边站着。
他脸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蓬松的黑发搭在额头上,面孔光洁而俊秀。他看着钟明,神情很惊喜,朝他温和地笑了笑:
“好久不见。”
接着,他的视线向下,停留在钟明的衣服上,神情变得有些奇怪:“你的衣服——”
为了避免引人注意,钟明换下了那件过于华美夺目的皮草,现在身上穿的是李逸之的衣服。除却是很明显的男装不说,衣服的袖口和裤脚都因为长了一截而被折了几圈。
看到这身衣服,金元才猛然想起来钟明是男性的这件事,神情变了变。
但是,就算是男装,这身衣服也太大了吧。金元的神情变得更加古怪。
钟明没空跟他闲扯,他看了金元一眼便收回眼神,皱着眉看向四楼——现在是泰利占上风,他双腿绞住冯唐的喉咙将他蹬到了地上,现在正朝他的面部挥拳。
“哇,还在打啊。”
李逸之跟着从地下室走上来,站到钟明身后,抬手遮在额头向上看:“啧啧,这搞得血呼啦差的、真下饭。”
接着,他收回了视线,面色颇为不善地看着眼睛都不眨一下的金元,挑了挑眉:
“还有你。” 他弯起眼睛,笑容的弧度很大,说出来的话却很不客气:“你他妈的看什么呢?”
金元顿了顿,像是没听到李逸之的话似的,有些怔愣地看着他。他看了看李逸之,又看向钟明身上的衣服,神色登时变得更加古怪。
李逸之看出他眼神不对劲,觉得这棒子脑子里面是不是缺了跟弦,神情顿时更加不善。
他其实看金元不爽很久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个总是一脸春风拂面的韩国人印象非常不好。大概是同类相斥,同性别的人中间总是能够很轻易地分别出谁是绿茶。
这个棒子真是他妈的太装了。身上的茶味能飘出两里地。
金元没有对李逸之散发出的攻击性做出任何反应,他抬起眼,看向李逸之道:“请问,你们是一对吗?”
大白天的,钟明身上穿着明显不是自己的衣服和男人从地下室走出来。这让金元产生了些不太好的联想。
要是换个人李逸之早就把尾巴敲到天上去了。但面对金元他总是提不起兴致,李逸之扬起眉,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金元皱起眉,神情有些严肃。李逸之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将手从裤兜里拿了出来,如果不是NPC不能主动攻击玩家,他现在可能已经动手了。
特别是今天,他很不想看见金元。他这儿盯着一猪头一样的脸,对方倒是清爽地下一秒就可以出去拍画报。
李逸之眯了眯眼,暗中冷哼一声,不知道这棒子每天早上花多少功夫化妆。
他毫不掩饰地直接朝金元比了个中指。
金元皱了皱眉,对李逸之粗鲁的举止表现得很不适。
李逸之笑了笑,收回手,转头按上钟明的右肩:“宝贝,别看了。我们走吧。”
钟明紧紧盯着楼上两个缠斗在一起的身影。冯唐的右脸上青了一块,但他成功地弄断了泰利的一条手臂,此时正居高临下地朝钟明投来视线,向他勾了勾唇。
像是雄狮在炫耀自己的强大一般。
钟明收回视线,看向李逸之,道:“冯唐那边,没关系吗?“
李逸之高高扬起眉:“他皮糙肉厚的能有什么事?” 他催促钟明:“行了快走吧,你再看下去他三头六臂都得长出来了。我们不是还要去那个姓沈的那吗?”
钟明眨了眨眼,回头看了四楼一眼,见应该没什么问题,遂点了点头。
他全程没有何金元说一句话,转头就要跟李逸之离开。
然而就在这时,金元突然开口道:“你们要去找沈为年?”
钟明脚步微顿,回头看向他。
金元眨了眨眼,眼皮上浅浅的痕迹一闪而过,他轻声道:“我可以帮你们。”
钟明皱起眉,看向金元,缓缓地眯起眼睛。
金元知道他不信任自己,于是很坦诚地直接解释了自己的动机:“我认为他需要为那几个玩家的死负责。”
他说的是被挂在树枝上,宛若枯叶般吊死的几个体育生。
在钟明的注视下,金元垂下眼,像是下意识的动作一样,从领口处拿出了那枚十字架,手指在金属上缓缓摩擦,轻声道:“虽然他没有直接杀人……但凶手确实是他无疑。”
“主不会原谅这样的行为。”
金元低声道。眉目神情带着些悲悯。
钟明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李逸之的神情倒是变了变,心想这韩国棒子原来不是脑子有包,而根本就是个疯子。
而钟明看着他,片刻后,突然道:“好吧。”
他转过身,示意李逸之向楼上走,同时对金元道:“跟我们来。”
第059章 热武器
沈为年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 一片岁月静好,根本不知道外面所有还活着的玩家都在围观真人搏击。他的得意手下泰利眼看着两眼翻白晕过去。
他的午觉倒是早就睡完了,但是并不想起, 他这时正带着巨大的耳机躺在床上,拿着手机,十指噼里啪啦地快要闪出火花,嘈杂的手机游戏自他的耳机中不断传出, 以至于他一下子都没听见门外的敲门声。
很快, 外面的人失去了耐心。”砰!”
突然,一个很重的敲门声穿透他游戏效果音传了进来。这声敲门大得惊人, 连地板都好像震了震。
沈为年打游戏的动作顿住,看向门口,抬手掰开耳机。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比刚刚更大的敲门声:
“砰!!”
此时沈为年右耳正好传来一声「Doubel Kill」他被两个声音夹在中间,差点没被震聋。
“我靠。” 他瞪大了眼睛, 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干嘛?!想死是不是!”
此时, 门外传来一个清冽的男声:
“沈为年。你出来一下。”
沈为年眉头顿时皱的更紧。他没听出外面的声音是谁的。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来碰瓷。
他将手机锁屏,拿下耳机, 从枕头底下拿出了什么东西,藏在身后,走到了门边,伸手拉开门。
金元站在门外, 静静地看向沈为年。
看到是他,沈为年倒是愣了一下,接着嗤笑了一声:
“我靠, 是你?”
金元蹙了蹙眉,嘴唇拧紧了些。
沈为年的视线从他身上扫过, 发现这个棒子身上被他们揍出的伤口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特别是那张被他们特别关照过的脸,现在上面已经恢复了光洁。
沈为年的心情一下子就不好了。
说实话,当时他们对金元动手,一方面是因为他是唯一一个被那只蜘蛛跳过了的人,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讨厌对方这幅腔调。
沈为年不会承认金元比他长得帅,只在心里暗骂这小棒子长得娘们兮兮的。也只有那些没眼光的女的会老是围着吱哇乱叫。
而现在,沈为年发现了更令他生气的一点。
他的视线微微向上,发觉金元站直了竟然比门框还高出小半截,而且——沈为年低下头,发觉金元穿的是一双平底匡威。
沈为年当然也不矮,他对外声称一米八五,里面至少有三厘米是运动鞋的气垫。
操。真他妈晦气。
沈为年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向金元:“怎么?伤好了、觉得你又行了?”
他认为金元是来报仇的。撑着泰利和那个德国牧师都不在——沈为年在心中暗暗发笑,手指按按抓紧了藏在身后的东西,有些人真的是蠢的可以。
金元面无表情,他半垂着眼,神色很冷漠地说:“泰利跟一个NPC打起来了。”
沈为年一顿,抬起头:“什么?”
金元抬起头,又重复了一遍:“泰利跟一个NPC打起来了,你最好去看看。”
NPC?沈为年疑惑地皱起眉,他想,那个女仆小胳膊小腿的还能打人?很快他否定了这个想法,应该是有其他的NPC。沈为年愣了一会儿,突然道:
“操,不会是那个公爵吧?”
金元的眼尾微微一动,没肯定也没否定。沈为年哪里还站的住,他猛地挤开金元,想往四楼的方向走。离开前却猛地停下脚步,偏头瞥向金元:
“……你怎么这么好心?”
沈为年上下扫视了金元一番,见他低着头不说话,了然地挑了挑眉:
“怎么?想跟我混?”
在他看来,金元的举动就是在向他投诚。沈为年从小到大已经习惯了利用自己的权势以及金钱碾压他人,被他欺负的人根本没有任何还击的能力。于是他很自然地觉得,被他欺负过的金元是想要用这个消息来巴结他。
他嗤笑一声,抬起手,拍了拍金元的肩膀:“跑腿倒是挺快的,谢了。”
说罢,他用肩膀用力撞了一下金元,才向四楼的方向走去。
金元被撞的略微踉跄,向后退了两步,回头看向沈为年离开的背影,神色晦暗不明。
在沈为年离开之后,钟明和李逸之从拐角处走出。在路过金元时,钟明脚步微顿,朝他略一点头:“谢谢。”
金元面无表情的脸上这才露出了微笑:“没关系。”
钟明没什么表情,回头走进了房间里。金元脸上的笑容还没能维持多久,便在看到李逸之时顿住了。
“喂。” 李逸之双手揣在裤兜里,朝他呶了呶嘴:“没你的事儿了,一边儿去。”
金元皱了皱眉,唇线向下撇。他很不喜欢李逸之。
但是在对方的视线下,他顿了顿,还是低头走到了一边。李逸之贱嗖嗖的,是他叫人家走,但见金元真的乖乖走了他又挑起眉锋,道:
“嚯,叫你走就走?”
金元走到一边,背靠着栏杆,双手环住放在胸前,抬头看了眼李逸之,又垂下眼:“我不跟伤员计较。”
他语气轻飘飘地说。
李逸之:……
他的脸色迅速变得阴沉,下颌线条收紧,很明显地咬紧了后牙,有点想揍人。就在这时,钟明在房间里叫他:
“李逸之。”
“诶,来了。”
李逸之在门外应了一声,又瞥了金元一眼,转身走进了房间里,顺手将房门重重关上,发出’砰’的一声。
在房间里面探查的钟明被吓了一跳,回头皱眉道:“你轻点,留下痕迹就不好了。”
李逸之转过头,往房门上拍了张符,确认外外面听不到他们说话之后,回头朝钟明笑了笑。
“宝贝。” 李逸之微笑着凑上来,走到钟明身后,道:“你不会真的想跟外面那个合作吧。我跟你说,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钟明正站在沈为年的床前,伸手掀开上面的被子,随口答道:“是吗?”
李逸之见他态度模棱两可,眉头皱了皱,声音低了些:“真的。他面相不好,你看他额头窄小,眼尾带煞,一看嘴里就没几句真话,也就说说好听的哄哄你们这些小孩儿——”
说道这里,他顿了顿,伸手搭在钟明肩上,凑近看他没什么表情的侧脸:
“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觉得他长得帅?“
钟明的注意力都在沈为年的床上,李逸之说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轻飘飘地说:“不是说过了吗。他没你帅。”
李逸之立刻就被哄好了。
这句话说的他从声暖到心,李逸之在心中大赞钟明是个有审美情趣的好宝宝,点了点头,正想说些什么,就见钟明一条腿跪在了床上要往上面爬。
“诶诶、你干嘛?” 李逸之一把拉住他,将钟明往回拽:“怎么随随便便就往男人床上爬呢?多脏啊!”
钟明被拉得趔趄了一下,偏过头,瞥了李逸之一眼:“那你去把他的枕头掀开。”
李逸之不明所以,但还是听从了钟明的话,仗着手长站在床边伸出右手,极其嫌弃地用两根手指捻起枕头的一角,将它翻了过去。
松软的枕头翻过去,发出’啪嗒’一声。
李逸之看了一眼便转过头,道:“什么都没有啊?”
沈为年的枕头下面确实什么都没有。
钟明却没看他,轻声道:“你再仔细看看。”
李逸之一愣,接着转过头,眯起眼睛再看了一眼。这次,他在枕头下方的床单上看到了两道极其细微的痕迹。他皱起眉,接着一条腿曲起搭在床沿,伸手在那道痕迹上摩擦了一下,收回手,指尖互相摩擦了一下,又低头闻了闻。
一股刺鼻的味道在他鼻尖发散开来。李逸之早年跟东南亚做了不少生意,因此见识过不少东西,立刻反应过来这是什么:“这小子有枪?”
李逸之露出堪称惊骇的表情,向是沾上了什么烫人的脏东西一样甩了甩手,退后几步看向钟明:“什么情况?这小子他妈的把整个军火库都带来了?“
钟明看了他一眼,道:“应该不至于。如果不出意外,他应该只有一把枪。”
钟明很早就想过这个问题,当初沈为年怂恿着那些玩家去围捕那几个体育生,给他们的都是冷兵器。但是他自己却对玩家的尸体表现出了十分抗拒的状态,能看出来沈为年就是个十字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和那些靠着杀人卸货过活的人不一样,要他拿刀杀只鸡他估计都砍不对地方。
正因如此,他才会执着于招募一些可以身先士卒去杀人的玩家挡在自己面前。对于这样的沈为年来说,冷兵器和热兵器完全不是一回事。手枪对于他来说是最便利也最适合的保命工具。
钟明不知道沈为年把他的道具都藏在哪里。但他想,沈为年未必像相信那几个体育生一样相信他现在的同班。
毕竟跟那几个脑子里一半都是空心的体育生不一样,泰利和那个牧师都是货真价实的Boss关玩家。沈为年如果还没有蠢到家,就应该对他们有所提防。
果不其然,他把枪拿了出来放在了枕头底下。
真是个传统的藏枪地点。但在这个房间里隐蔽又能迅速拿到的地方也不多。
钟明垂眼想道。他看着枕头下的痕迹,道:“刚才,沈为年应该是拿着枪走了。”
李逸之简直要被气笑了:“现在的玩家连枪都有了,那还玩个P?”
他现在算是知道为什么沈为年敢把道具随便分给其他玩家了。热兵器和冷兵器中间有着指数级的差距,比如说,沈为年要是拿着刀想趁晚上砍死所有玩家,那估计半路就被反杀了。但他如果用枪,趁着所有人都睡着,或者聚集在一起的时候杀过去,结局还真不好说。
“枪都能带进来,他什么背景?”
钟明道:“好像跟军方有什么关系。”
李逸之诧异:“他到底来这儿干什么?”
钟明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李逸之啧啧称奇,大呼’时代真是不一样了’。
钟明问他:“他拿着枪去,冯唐那边会不会有事?”
李逸之顿了顿:“应该不会吧。” 上层仆人受的伤都会自己恢复。但如果头部中枪——他还真不知道会怎么样。李逸之暗中挑了挑眉,心想要是姓沈的能给冯唐来一枪也不错。
钟明却自顾自地摇了摇头:“也是。他应该没那么蠢。” 沈为年应该也不会轻易让其他玩家知道他有枪。毕竟这会瞬间改变整个游戏的格局。
他抬起头,向李逸之道:“我跟你说的符纸,就在床下面。”
李逸之闻言一愣,接着皱了皱眉,蹲下去单膝跪地,低头去看床底——哪里果然密密麻麻地贴满了淡黄色的符纸。
符纸上血红色的字在黑暗中闪着些许幽光。
李逸之面色微变,立即伸出手,想往符纸上面够。
钟明皱起眉:“等等,不要破坏它。” 他怕被沈为年看出来有人进过房间。
李逸之头也不回地撕下符纸:“没事,我等会儿再写一张。”
钟明闻言,便也没再阻止。
他见李逸之紧皱着眉头,凝视着那张符纸,长久之后,他才缓缓呼出一口气:
“……这确实是李家的东西。” 李逸之低声道:“这个符能屏音静气,所以蜘蛛女爵发现不了他。”
钟明闻言,微微敛下眼:“看来,你的弟弟妹妹之中有人继承了天赋。”
这张符能出现在这里,就说明李逸之的弟弟妹妹中间有人在李家秘术都被销毁的情况下还是学会了这项技术,并且让它们流通到了市场上。
“……”
李逸之神色冷凝,脸色黑的吓人,他猝然从地上站了起来,盯着那张符,冷声道:
“有什么天赋?尾都收飞了。”
他拿着那张符,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三两下把手上的符纸撕了个粉碎,像只困兽般在原地团团转:“他妈的,这群小崽子,要是让我知道是谁——”
钟明赶快去接那些掉下来的碎片,皱眉道:“你别撕啊。等会儿留下痕迹怎么办?”
李逸之仍是焦躁不安,闻言、他脚步顿住低头看向钟明,片刻后才长出了口气,在地上盘腿坐下,帮他一起捡起地上的碎片:
“算了。” 他低声道:“现在他们干什么我也管不了了。”
他的语气有些低落。像是突然想起自己是个被禁锢在游戏里的NPC,就算外面的弟弟妹妹把天捅破了,他也管不着。
钟明看了他一眼,低下头,用指尖站起一小点碎纸片。
现在时间已经接近黄昏,太阳逐渐西斜,将云层染成橙黄色。暧昧的暖黄阳光从窗外射入,斜斜地照在地板上,钟明看着李逸之伸出手,捡起地面上的一块碎屑,指节上泛白的上伤痕在阳光中一闪而过。
钟明缓缓地眨了眨眼睛,突然叫他:
“李逸之。”
他抬起眼,轻声道:
“你有没有想过,要怎么从这个副本到外面去?”
第060章 子弹的去处
钟明的声音很低, 李逸之的动作却一下子顿住了。
片刻后,他缓缓抬起头,看向钟明:“当然有想过。”
“当玩家的时候, 我找出口都快找疯了。” 李逸之朝他勾了勾唇,颇为无奈地说:“不瞒你说,我进这个副本两天就知道被坑了,之后就一直在找出口。”
他叹了口气, 低下头, 用手抓了抓后脑的头发:“结果到死都没找到。”
钟明闻言,低垂下眼睛, 有些沉默。
李逸之本来情绪还很低落,却从钟明的沉默中感受到了什么,眉尾一跳:“你知道出口在哪了?”
钟明摇了摇头,低声道:“只是有些猜测。”
李逸之先是惊喜了一瞬,但神色很快变换, 声音低沉下去:“不行, 他不会放你走的。”
钟明抬起眼,知道他话里的「他」说的是公爵。
李逸之皱起眉, 语气严肃:“这整座宅子,其实就是公爵力量的延伸,就算有出口肯定也有种种严密的限制。”
“之前我虽然说过,有些玩家身上有道具能逃出去, 但我在这当NPC二十多年,只见过一个。” 李逸之伸出一根手指,朝天指了指:“那个老哥不知道从哪带进来一颗高僧舍利, 直接捅破了天飞升出去了。”
钟明:……
他很想问,把佛祖的东西用在这里, 上帝同意吗?钟明弯了弯嘴角,但这个副本里的教堂倒也不是什么正经教堂,钟明想到那座总是流着血泪的圣母像。
他问:“那个玩家就这么出去了,公爵不管吗?”
李逸之嗤笑一声:“他?他脸都没露过。”
“但如果是你要跑,” 李逸之将视线转过钟明脸上:“他估计能把这个副本都炸了。”
钟明不置可否,垂下眼:“我不是要逃跑,只是想知道一些事情而已。”
李逸之闻言眉尾一跳,看着钟明雪白的面庞,心道公爵那玩意儿在钟明面前还装的挺好的,估计是人模狗样嘘寒问暖,把最真实的自己死死摁着生怕把人吓跑。
李逸之从胸膛中呼出一口气,认真对钟明道:“你不要太相信他。公爵——”
他顿了顿。看了眼钟明,组织了一下自己的语言,压低了声音,仿佛要跟他说什么不能被他人听到的悄悄话般道:“我当初被公司招进这个副本,就是为了给他解咒。”
钟明抬起眼,皱了皱眉:“解咒?”
“他身上有非常沉重的怨念。” 李逸之道:“那些怨念是他力量的来源,也就是说一旦解咒,他的力量就会消失,这个副本也会坍塌。”
怨念?
在听到这个词时,钟明立即联想到了公爵自己说的、他曾经为了权力侵占了其他伯国这件事。他抬头看了眼李逸之,道:“你知道那些怨念的来源是什么吗?”
李逸之道:“不知道。要是知道,我说不定还能试试解。” 他仿佛回忆着些什么般道:“不过当时除了我,公司还从全世界找了好多个人,什么灵媒,吉普赛女巫,北欧先知——” 他摇了摇道:“我们连公爵的脚边都没碰到,更别说解咒了。”
李逸之收回视线,重新看向钟明,道:“我跟你说这么多是要告诉你,公爵很危险,别把他想得太好。”
钟明抬头,看了他一眼,低下头道:“我知道的。”
他顿了顿,又说:“他有事情瞒着我。”
李逸之闻言愣了愣,接着张嘴’哦’了一声,脸上的神情有些微妙。看来公爵装的也不是那么好。
“他骗你了,是不是?” 李逸之转了转眼珠,突然高兴起来,冲钟明弯起眼睛:“那种老男人嘴里能有几句真话,早跟你说过了他心里有鬼——”
钟明抬起眼,打断了他:“就算什么都不做,我至少想知道出口在哪,你肯不肯帮我?”
李逸之顿住,他看着钟明,还是觉得这件事希望很渺茫。在成为仆人的最初几年,他曾也踌躇满志,觉得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但很快他就发现,作为下层仆人想要在这个大宅里活下来就已经很艰难了。年复一年,那点希望宛若被雨水不断冲刷的火苗,在山谷的凛冬中一点点越变越小。
而钟明带来了一丝转机,李逸之的心脏跳的有些快,他看着钟明,片刻后,横下一条心,咬牙道“好,我帮。你说,该怎么做?”
钟明看向他,很认真地说:“我准备先把沈为年的枪搞到手。”
李逸之:……
他心中刚刚升腾起来的火苗一下子又熄灭了。
李逸之缓慢地眨了眨眼,片刻后,清了清嗓子,放缓了声音看着钟明道:
“宝贝啊,你……你冷静一点。” 他真诚地说:“我觉得,事情倒是还没坏到这个地步。你看、我们在这里好吃好穿的,无聊的时候还可以把玩家耍来玩玩,小日子也挺滋润的——”
钟明皱起眉:“你想反悔?”
李逸之噎住。谨慎地打量钟明的神情:“倒也不是——” 他是怕钟明一个冲动上去把公爵崩了,到时候公爵也死不了,事情可就难收场了,他小声问:“你拿枪来想干嘛?”
钟明微微敛下眼:“我不会做危险的事情的。” 他道:“而且,枪一直留在沈为年手上也很危险。”
这倒是,李逸之皱了皱眉。说到这里,钟明才想到什么似的抬起头,对李逸之道:“对了,还有一件事。” 钟明道:“枕头下面有硝烟反应,那就说明手枪开过火。沈为年已经在副本里用过枪了。”
李逸之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确实是。
钟明拧起眉:“就是不知道他用在了谁身上。”李逸之道:“可能是哪个倒霉蛋玩家吧。”
钟明点了点头,没再多想。他们已经在沈为年的房间里呆了一段时间,钟明和李逸之将房间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准备离开。
他们推门出去,抬头便见金元依旧等在外面。
他环着手臂,背靠在栏杆上,正在向上看。听到门开的动静,他回过头,下意识地对钟明笑了笑:“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
钟明还没说什么,李逸之便率先道:“关你屁事。”
他语气很不客气。金元倒也没在意,微微低下头,主动道:“我刚才一直在门口守着,没人来过。”
他面容俊秀,态度谦逊,很自然地俯下过于高大的身体,展现自己的无害,像是条温和又忠诚的大型犬。
钟明站着没搭话,金元又指了指楼上,道:“你们的同伴好像赢了。”
钟明这才做出了些许反应,随着他指的方向抬起头,看向四楼。只见画着反复花纹的淡黄色墙纸被溅上了一条斜向的喷洒状血迹,冯唐站在血迹前,半边脸都被染红。而泰利则歪斜着头倒在地上,已是生死不知。他的胸膛缓缓起伏着,于站在血泊之中从上至下俯视着站在大堂里的人群。
钟明觉得再来一个裁判去举高冯唐的右手这里肯定就能当场变为拳击馆。
只是楼下的观众不太捧场。玩家们脸色青白,瞪着冯唐和躺在血泊里面的泰利,恐惧大于喜悦。
虽然在他们中间有泰利这样可以单项匹马手撕大部分人的存在让人不安,但游戏NPC压倒性的强大却更加让人绝望。
钟明垂眼,看着大堂中玩家苍白的脸色,感受到绝望正在人群中蔓延。
李逸之跟着他抬起头,在看到那一墙一地的脏污后,立刻皱起眉:“脏死了。”
钟明收回视线,看向金元:“你不害怕吗?”
这算是他第一次主动正经跟金元搭话。后者受宠若金地瞪大了眼睛,他微笑起来,对钟明道:“你终于肯跟我说话了。”
钟明呼吸微微一顿。终于知道为什么他一跟这个人说话就浑身不得劲。金元说话的方式总带着某种粘腻,该叫什么?用网络上女孩子们的话来说,他似乎总是想制造出某种氛围感。
李逸之在他旁边传递出很想揍人的空气。钟明极有涵养地微微吐出一口气,表情不觉变得冰冷。
金元似乎察觉到钟明的情绪,表情收敛了些,正色道:“也不是不害怕,但是——”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用手摸了摸后脑:“我想你们也不会毫无理由地攻击我。”
金元表现地像个腼腆的大学生,道:“我也没做什么坏事。”
钟明微微眯起眼睛,从金元身上感到一股强烈的违和感。跟其他玩家相比,他根本没有身在恐怖游戏中的紧迫感,像是在春游一般。
李逸之表达地更加直白,他拽住钟明道:“走吧,跟这个疯子有什么好说的。”
金元骤然蹙了蹙眉头,没人平白无故地被叫疯子会高兴。他将期翼的目光投向钟明,似乎是期待他能为自己说话。
然而钟明并没有任何表示,他看了金元一眼,转头柔顺地跟着李逸之走了。
钟明走出几十米后依然能感觉到金元的视线凝在自己背后。
他不用回头,就知道对方肯定是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在他转过身后,钟明便用余光看到身后的人缓缓地下了头,宽大的肩线也耷拉下来。
李逸之倒是回头看了好几眼,之后就一直嘟嘟囔囔,等他们经过转角,完全走出了金元的视线后,李逸之还时不时发出一声冷哼。
钟明的涵养消耗殆尽,瞪了他一眼:“你好吵啊。”
李逸之脸上阴阳怪气的顿时一收,向钟明嬉皮笑脸道:“我就是看他不爽嘛。”
钟明不置可否地收回视线。他们刻意绕过了玩家常用的几个楼梯,朝楼下走去,现在大堂里面已经成了一团乱麻,玩家们吵吵嚷嚷的,也不管是否有NPC在在场,肆意地大声讨论、或者说是争吵该怎么破局。
李逸之和钟明故意饶了远一点的路,但刚到一楼,他们就迎面撞上了满脸惊慌的叶箐。她不知怎么了,跌跌撞撞地从走廊里跑出来,一头撞在了钟明身上。
钟明赶忙拉住她:“叶箐,你怎么了?”
女孩脸色苍白神情惊恐,抬起脸看向钟明,眼睛瞪得老大:“钟明!陶、陶他——”
她害怕得连话都说不准,说三个字就要咬自己的舌头两下,钟明皱起眉,安抚她道:“你不要慌,慢慢说。”
但很快,她就不用解释了。
一阵踉跄的脚步声响起,钟明抬起头,便见陶踉踉跄跄地从走廊的另一头走进来。
他看起来有点奇怪,往日板正而整齐的西装皱皱巴巴如过夜的咸菜般贴在身上,眼镜是歪的,领带也松了一大半,裤子上沾了些许灰尘。他脚步迟缓,一手扶着额头,缓缓自黑暗中走出。
“呃——”
陶发出一点低哑的痛呼,抬起头,额头上赫然有一个血洞。
已经变成黑色的干涸血迹自他脑袋上的弹孔流下,一路滑过镜片,沾到了下巴上。仔细看去,那弹孔后面似乎还露出了些许脑浆的白色。
画面堪比美式恐怖片。
怪不得这叶箐被吓成那副样子。
“……操,痛死了。” 他扶着脑袋,挣扎着睁开眼睛,看向钟明:“啊、小钟。”
仿佛是为了疼痛,他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雪白的脑汁因此流出来了些许。
叶箐倒吸一口凉气,两只眼睛都向上翻,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了。
李逸之’啊’了一声,俯下身,凑到钟明嘴边道:“原来是他。”
沈为年打出去的那发子弹找到了,钟明心想。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这是怎么了?”
钟明愣了愣,转过头,见一个金发的青年正站在他们后方。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皮肤特别苍白,金发向一侧拨去,露出精致的眉眼。一只手揣在兜里,视线缓缓滑过在场的所有人,在快要昏迷过去的叶箐脸上尤其停顿了几秒,仿佛有些困惑地蹙起眉头。
“啊。” 半响后,他恍然大悟地扬起眉,伸手隔空点了点叶箐:“你是那个陪玩的。”
叶箐正紧紧捂住自己的嘴以防自己吐出来,同时,钟明困惑地看着这个陌生的青年,片刻后才从他的眉目之间发现了些许熟悉了痕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琼?”
金发青年转过脸,蔚蓝的眼睛冲钟明弯了弯,道:“你认出来啦?” 他走到钟明面前,微微朝他俯下身:“亲爱的,好久不见。你没忘了我,我真高兴。”
他低下头,从口袋里拿出一只小盒子,从中拿出一条光芒璀璨的手链,为钟明戴上:“这是我给你带的礼物。”
琼身上发生的变化太大,钟明简直不知道从何问起,他张了张嘴,道:“好久不见……你这段时间去哪了?”
琼低头将手链扣上,指间发出一声脆响,随口答道:“哦,我去出差了。”
出差?钟明的眼神隐晦地变了变。在琼抬起头前,他收敛了自己的表情,垂下眼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手链,仿若随口般问道:“出差?去哪?”
琼对他笑了笑,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过头,朝扶着头靠在墙上的陶吹了个口哨:“你这幅样子还蛮别致的嘛,陶。”
陶正痛的脑子嗡嗡作响。抬眼看向琼,咬牙道:“你他妈的能不能少说两句?” 他这边脑汁都要流一地了。
琼嘴角勾了勾,笑容有些凉薄。男装的他比女装时更多了几分攻击性,短发凸显出他棱角分明的五官,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时,让人一看就知道他不太好相处。
琼将视线从陶身上移开,偏头看向大堂的位置:“哦,对了。公爵问为什么这么乱。”
听到他提到公爵,钟明一顿,竟然下意识地有点心虚。公爵这么快就回来了?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