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帮忙
蜷缩在地上的青年抽噎着求饶, 好像完全听不懂周围的人在逼问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地用手臂将自己的头护住。他白色的衣服上全都是黑色的脚印,在众人的围攻下痛苦地□□, 寸头又冲他脸上踹了一脚,低头向蹲在地上的年轻男生道:
“靠,他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啊?”
他们这个小团体霸凌起人来顺手地很,都是往人身上最疼的地方踹。一般人挨几下也就招了, 地上这个从进入游戏第一天就表现得十分懦弱的青年却什么都不说, 全程只是无助地摇着头,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痛呼。他的右臂像是被踹伤了, 现在正在止不住地抽搐,却还是执着地试图抬起,想要去够不远处已经被踩得扭曲变形的眼镜。
顶着一头紫色挑染头发的沈为年看起来很无聊,
他蹲在青年旁边,一只手拿着香烟, 手肘搁在膝盖上, 露出小臂上的一个蝴蝶纹身,看着青年哭流涕的脸, 将烟递到嘴边抽了一口。
青年正崩溃地低声嘟囔着些什么。
沈为年挑了挑眉,眉锋闪亮的金属眉钉在阳光下闪了闪。他看向寸头:“这傻逼在说什么啊?”
寸头弯下腰,一把揪起青年的头发,将他硬生生提起来听了听:“……好像是韩语。”
寸头’啧’了一声, 一把将青年丢在地上。还顺手又往他肚子上踹了一脚,青年登时痛得如虾米般蜷起了身体。寸头往地上啐了一口:
“操、真他妈晦气!还是个棒子。“
他的神态里的蔑视更加明显。像是对方说韩语这件事从某种程度上让他们的行为正当化了一般。
“哈?”
沈为年睁大了眼睛,嘴角勾起, 冲着地上的青年道:“你刚刚不是会说华国话吗?再说两句来听听。”
态度像在逗狗。他瞥了眼掉落在一旁的眼镜,对青年道:“你说, 我就把眼镜还给你。”
闻言,躺在地上,仿佛已经放弃了的青年动了动,抱住头的手臂微微松开了些许。沈为年看着他有了反应,嘴边的笑容更大了些,缓缓抽了口烟。
“……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华国话说的还算标准,只有尾音里带着点奇怪的口音。
沈为年闻言,突然大笑起来。寸头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也跟着咧了咧嘴角。他笑,周围的几人也笑。钟明看着众人围着躺在地上的青年哄笑,皱起眉,骤然从中感到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气氛。
青年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口齿不清地说:“我的眼镜……我的眼镜……”
沈为年笑着从地上站起来,抬手抹了把头发。他的五根手指上都戴满了各种各样金属戒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他妈的,这棒子华文还说得挺好。”
下一瞬,沈为年脸上的笑容蓦地消失,他低下头,将烟仍在地上,用脚碾灭,慢悠悠地来了句:
“懒得跟他耗了。”
寸头也骤然收敛了神色,看了青年一眼,道:
“怎么弄?杀了?”
他语气轻巧。说杀人像是在说砍瓜切菜一样轻易。
沈为年抬起眼:
“杀了吧。”
钟明微微睁大了眼睛。
闻言,寸头立刻转过身,视线扫过四周,在看到仓库中堆满的木材时视线停顿,勾起了嘴角。
站在仓库阴影中的钟明顿时呼吸一滞。
看着寸头向这边走来,钟明放缓了呼吸,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半步。
幸好寸头没有发现他。
他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棍,转脚向青年那边走。手上的木棍垂在地上,顺着湿软的土壤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围在青年身边的人见状开始起哄,正中央,沈为年低下头,拿出香烟叼在嘴边,接着,他掏出一只黑色镶钻的打火机,橙红的火光一闪而过,烟雾散出。
寸头走到青年身边,高高举起木棍,做出击打棒球的姿势,定在空中,偏头朝沈为年勾了勾唇:“这样?“
他对准了青年的头。
钟明皱起眉头,向下看,见青年蜷缩在地上,没有任何反应,可能是晕过去了。
这样下去,他恐怕真的会被这群人打死。
钟明的睫毛微微一颤。
同时,沈为年呼出一口烟气,对寸头选的角度表示赞同:
“可以。”
得到指令,寸头咧了咧嘴角,接着回过头,手臂肌肉绷紧,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木棍。
然而,就在这时,一点脚步声突然出现在他身后。
钟明微微睁大了眼睛,看着略过自己,朝前走去的高大人影——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冯唐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当然,有人比他更加惊讶。
寸头手一抖,木棍掉在地上。看着冯唐的眼神像是看到一只凭空出现的恶鬼。恨不得尿在裤子里。
冯唐身上穿着与那天一模一样的衬衫与马甲,左臂下夹着一堆木材,右手扛着一把斧头,缓缓从仓库后的小树林里走出来。
清晨的阳光照在他脸上,他抬起眼,光将琥珀色的瞳孔照的近似金色,视线在寸头脸上一扫而过。”卧、卧槽”
寸头瞬间成了软脚虾,差点没站稳向后摔在地上。他不敢背对冯唐,脚下踉跄着往后急退,扯住正挑着一边眉毛看向冯唐的沈为年。
沈为年一手揣在裤兜里,莫名其妙地看了寸头一眼:“什么情况,这丫谁啊?”
寸头满脸苍白,话都快说不清了:“我的爷,求你了,快跑吧!”
沈为年不明所以,但抵不过周围的人加上寸头都架着他往外跑。等众人把他扛着跑到了后厨门口,沈为年还回头好奇地看了冯唐一眼。
冯唐走到仓库前,手臂一松,木材’砰’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沉重木头撞在地上,击起一阵尘土。
钟明略微松了口气。对冯唐彻底忽略了他而感到些许轻松,但同时,他又想从对方身上知道关于自己的事情。
钟明抿了抿唇,微微移开视线,看向躺在地上的青年——他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缩在地上没有任何反应。
同时,冯唐似乎也注意了还有一个玩家躺在地上。
他的视线落在青年布满脚印的背影上,缓缓放下原本扛在肩上的斧头,握在右手上,小臂上的肌肉收紧。
接着,他的脚微微转了个方向。
钟明的心紧了紧,猝然道:“等等。”
冯唐脚下一顿。微微偏过头。
钟明刚出声就后悔了,但是现在也来不及了。他吸了口气,从仓库后方的阴影中走出,缓缓走到一个离冯唐不远不近的位置。
“……他好像快死了。” 钟明半垂着眼,小声道:“别管了吧。”
他轻柔的声音在空气中落下,许久没有得到回应。钟明有点紧张,喉头略微一动,感到冯唐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接着,他感到那个视线收了回去。冯唐回过头,拿着斧头,抬脚略过倒在地上的青年,走到后厨的门边,弯腰伸手,从墙边捡起了一个什么东西。
钟明抬眼看去,发现那是一个巨大的木桩,就放在离青年两步远的地方。
他哑口无言,顿时尬在了原地。
冯唐回过身,再次略过倒在地上的玩家,走到仓库前将手上的木墩放在地上,抬眼看向僵住的钟明:
“你觉得我会做那种没用的事情吗?”
钟明脸颊微微泛红。
刚刚,他完全认为冯唐会举着斧头将那个躺在地上的青年大卸八块,脑中已经开始播放《开膛手杰克》或者《德州电锯杀人狂》里面的场景。
冯唐嗤笑一声,收回视线,拿起一块木材,放在木墩上,举起斧头对准中心劈了下去。
随着‘啪嚓’一声,木材被劈成两半,散落在地上。
钟明微微一颤,觉得头皮有点发麻,感觉刚刚那个斧头像是劈在了自己头顶上。
他感到一点羞恼。是因为冯唐给他的第一印象太过强烈,他才会误解的。
钟明抿紧唇,低低说了句’对不起’,抬脚朝后厨走去。
然而,就在他经过冯唐身侧时,对方突然道:“你不管他?”
钟明脚步顿住,抬眼对上冯唐的视线,意识到对方指的是躺在地上的玩家。钟明回过头,短暂地瞥了他一眼便收回了视线,他不明白冯唐为什么要问这句话,有点疑惑地摇了摇头:
“……不、不了吧。”
虽然青年看起来确实很可怜,但是钟明也没有闲到谁都要搭把手救一下的地步。他只是对过度的杀戮与暴力感到不适。不代表谁都要救,而且钟明自认能力有限,也不是谁都能救。
闻言,冯唐却仿佛很惊讶似的挑起了眉。
他的头发与眉毛很浓密,些许凌乱的杂毛一直延续到眉骨的下方。钟明看着他微微眯起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视线不置可否地在自己身上转了一圈。
钟明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能把一个惊讶的表情都做的这么有攻击性。
而钟明不喜欢攻击性太强的人。他心情有点不好,决定将打探消息的事情拖到下次再说。
他垂下眼帘,移开视线,小声道:
“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冯唐看着他,没说好还是不好。钟明略微点了点头,抬脚向后厨走去。
然而,就在他将要迈入后厨之时,男人低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为什么今天没穿裙子?”
钟明脚下顿了顿,扶着门框回过头。冯唐杵着斧头,正低头从包里拿出一根烟,叼在唇边点上:“是因为我昨天说的话吗?”
冯唐粗糙的手指夹着烟,吸了一口。胸膛起伏,烟气在肺部过了一圈,才缓缓吐出来。他在烟雾萦绕中冲钟明勾起唇角:
“算我说错话了,好吗?” 他抬起下颌,将烟递到嘴边,朝钟明微笑:“你穿裙子很好看。”
这个人就算是在笑着说话,表情也绝对算不上温和。
钟明看着他,紧绷的唇线向下撇,在短暂的沉默后,突然道:
“不是因为你。”
他用再柔和不过的声音说:
“公爵大人给了我新的裙子,还没洗出来。”
语罢。钟明垂着眼睛没去看冯唐的表情,却也感觉对方周身的气息顿时冷了下来。
他静静地等了几秒,见对方没有反应,略微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
为什么那个时候会说话那么直接呢?
钟明放空眼神,手上机械地用湿抹布擦拭落下些许灰尘的书架,稍微有点后悔。明明他还需要从冯唐哪里打探关于自己的消息,今天却没忍住讽刺了对方。钟明微微吐出一口气。
就在这时,艾伯特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为什么叹气?”
男孩从他身后走出来,抬起碧绿的眼睛看向钟明:“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钟明垂眼看他,道:“没什么,艾伯特少爷。”
然后他就看见艾伯特质疑地眯起眼睛:“真的?”
钟明:……
自从艾伯特知道第一个看见钟明穿裙子的样子不是他之后,就一直难以接受。男孩声称自己因为这件事对钟明产生了「信任危机」,不仅要求他每天都得穿裙子给自己看,还对他的一言一行都加紧盯梢。似乎生怕钟明有什么瞒着自己的事情。
钟明很无奈,但是他对小孩子一直多一份耐心,就算艾伯特只是看起来是小孩子。他点了点头,回答道:“真的。”
艾伯特又盯了他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好吧。”
末了还要加上一句:“不要对我撒谎。”
钟明敛下眼,顺从地点了点头。他转过身,将手中的湿抹布放回到水桶里。艾伯特见他转过身,突然皱起眉,视线停在钟明的胸口:
“你能不能不要穿这条裙子。”
艾伯特猝然道。钟明回过头,有些奇怪地看向他:“可以是可以……”
但是当初要自己穿裙子的不也是艾伯特吗?钟明感到疑惑。”……我不是那个意思。”
艾伯特抬手抵住额角,视线停留在领口翠绿的几颗宝石纽扣上。眸光闪了闪。
“算了,你当我没说过吧。”
钟明顿了顿,接着点了点头。同时,他不着痕迹地低下头,看了看领口的宝石。心中暗暗多出了些许猜测。
夜晚,深沉的夜色逐渐笼罩住整座大宅。
钟明离开儿童房,出门的时候右脚踩到了裙摆,不禁稍微绊了一下。
虽然没有到要摔倒的程度,但还是挺烦的。
钟明皱了皱眉头。心中对玛丽夫人与琼生出些许敬佩,在他看来,穿着这种长裙是很不方便的。
在为公爵送茶点之前,钟明打算先把身上的裙子换下来。
然而,真走到楼梯口,钟明心中微微一顿。在思索半响后,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脚下一转,向后厨走去,拿出了早就准备后的茶水和点心。
然而,正当他走出后厨,穿过大堂,快要走到楼梯口时,一个人影在同时从走廊边开的侧门外走了进来。
钟明猝不及防地与对方撞了个正着,手上的餐盘差点打翻。
他抬起眼,惊讶地与青年对上了眼神。
在他面前的竟然是早晨在后院里被霸凌的那个玩家。青年依旧穿着那件印满了黑色脚印的白色上衣,似乎很痛苦地佝偻着身体,用一只手扶住墙才能勉强站立,一只脚还微瘸着。
看起来像是在后院里躺了一整天,现在才从昏迷里醒过来。
钟明皱起眉,稳住手上的餐盘,看向面前一身狼狈的青年。
然而这时在大堂明亮的灯光下一看,钟明才发觉这个玩家非常高。
因为青年这样佝偻着身体都比他高出一大截。
对方蜷缩在地上的时候看不出来,现在杵在钟明面前,竟不论是身高还是体格都超出他许多。
钟明微微拧起眉。垂下眼睛,脚下向左迈开半步,准备绕开对方。然而下一瞬,青年像是再也支撑不住,一个踉跄地摔在了钟明面前。
青年的两个膝盖’砰’地一声撞在地上,声音光是听得就让人牙酸。钟明被吓了一跳,脚步不禁一顿。
“啊……对、对不起……”
他低着头,低声嘟囔了几句钟明听不懂的韩语。接着伸手抓住一边的楼梯栏杆,看起来是挣扎着想让自己站起来。但是尝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
在这样反复几次后,他似乎也意识到这样下去行不通,动作僵了僵,接着像是不得不放弃般,缓缓跪坐在了地上。
半响后,他抬起头,凌乱的黑发下面露出一张布满脏污的脸,看向钟明:
“……这位女仆小姐。” 他很无奈地笑了笑,眉眼中神色颓唐:“我、我好像站不起来了……请问您能帮帮我吗?”
第042章 美人计
钟明眉头皱了皱。
跪在地上的青年抬着头, 大堂昏黄的灯光洒在他脸上,让钟明第一次看清了他的脸。
青年脸上沾满了脏污,其下的皮肤却肉眼可见的白皙。因为高度近视, 他的瞳孔没有焦距,神态中自然地带着点茫然。眼皮上有着浅浅的内双,眼型略微弯起,呈现出温和的月牙形。
总之, 是个一看就很好欺负, 毫无攻击性的人。
更别提他现在鼻青脸肿,颧骨上满是淤青, 右脸上有好几道被石子摩擦出的血痕,怎么看怎么可怜。
钟明抿了抿唇,将手上的餐盘端远了点,避免被他碰到。青年正好跪在他与通往上层的楼梯中间,他绕不过去。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挡道了, 而且钟明并不想帮自己。青年的眼神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 他握着栏杆,再次试图靠自己的力气站起来。
这次他成功将自己从地上支撑了起来, 但是他起身到一半,紧握在楼梯栏杆上的手突然一滑。接着’砰’地一身又摔回到了地上。
钟明倒吸一口凉气,后牙发酸。感觉就是铁做的膝盖这样摔下去也得坏了。
大堂里,地面上铺的大理石地砖可不是一般的硬。然而青年却一点痛呼都没发出来。他咬牙忍了, 力气之大让下颌都微微发白。额上的冷汗不住地往下滴,啪嗒一声滴在地砖上。
钟明皱着眉,见他的指甲深深嵌入了手心, 掐出几个血印。
有些男生就算自己痛的想死,也不愿意在异性面前展露自己狼狈的一面。
钟明定定看着他, 片刻后长长地叹了口气,右手提起裙摆,在青年面前蹲下、
趴在地上的青年愣了愣,抬起头,露出汗津津的脸。
钟明与他对视,轻声道:“你真的站不起来了?”
青年似乎没想到他会搭话,愣了愣,接着点了点,似乎是因为羞耻,他还咬了咬自己的下唇。粉红的嘴唇微微陷下去。
钟明点了点头:“好吧”
他缓缓从地上站起来。青年呆呆地抬起头,不知道这位看起来很高冷的女仆小姐到底要干什么。对方好像不是想要帮他,但是又为什么和他说话呢?
下一瞬,他看见钟明转过身,把餐盘放下,接着拿起楼梯旁边的台上放着的花瓶——
接着猛地砸在了他的后脑上。
青年应声倒地,完全失去了意识,彻底晕了过去。
钟明见状,用脚轻轻碰了碰青年的头,在确认他没有反应之后,抬头向身后道:
“艾伯特少爷,能请您帮个忙吗?”
他话音刚落,不远处儿童房的门就被推开,艾伯特从门后走出来,看了眼钟明手上的花瓶,又看了眼地上躺着的玩家,神色有些莫名:
“……你用花瓶砸他干什么?”
钟明总感觉艾伯特听墙角估计已经很久了。他转身将花瓶放回展示台上,道:
“能有什么办法,我用手打怕他晕不了。”
艾伯特噎住。确实找不到话反驳。
他看着钟明淡定地用手帕将花瓶擦拭干净,小脸绷着,露出谨慎的表情。好像是看到在自己身边很温顺的猫突然用爪子把一只路过的蟑螂拍死了,这才意识到宠物猫咪的肉垫下面也长了利爪这件事。
钟明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继续解释道:“艾伯特少爷,能麻烦您把他送上楼吗?他好像站不起来了。”
在确保花瓶被擦干净之后,钟明回头道:“我把他打晕,也是为了不让他看见您的真身——”
他话说到一半,在艾伯特奇怪的眼神下顿住,疑惑地皱起眉:“……少爷,怎么了?“
艾伯特这才回神,轻咳了一声,道:“哦,好。你放那吧。”
他说的好像玩家是什么物件一样。
钟明觉得他的眼神有点奇怪,但是没太在意,点了点头,礼貌地说:“那就麻烦您了。”
说罢,他回过头,跨过倒在地上的玩家,朝楼梯上方走去。
艾伯特看了眼躺在地上的玩家,脚下的阴影涌动,然而下一瞬他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猝然抬起头,这才发现钟明是穿着女仆装要去给那个老东西送茶点。
艾伯特:……
心突然就哽住了。
另一边,钟明垂着眼睛,每走一步就要留意脚下,花了往常两倍的时间,缓慢地走到了书房前。
他费尽周章,才在没有因为踩到裙角摔倒而弄撒茶水的情况下成功走过了那些楼梯。
钟明微微吐出一口气,推开木门,走入书房之中。
书房内的光线一如往常的昏暗。公爵侧身坐在那只红丝绒的椅子上,单翘着腿,正低头看着手上一本厚厚的书。
钟明看了眼他,低声道:“晚上好,公爵大人。”
“嗯,晚上好。”
公爵没有抬头,右手将手翻过一页。似乎对上面的内容很入迷。
钟明敛下眸,端着餐盘缓缓走进,伸手将餐点和茶水轻轻放在了书桌上。
一片轻薄的裙角从公爵的视野里扫过。
公爵翻书的动作一顿,抬起头,这才发现钟明穿着长裙,正敛眸将红茶放到他的手边。
“请用。”
茶杯放在桌面上,发出一声脆响。
他放下茶杯,收回手,站在书桌旁,纤长的睫毛半掩住了眼眸。
公爵看着他,片刻后,手上微微用力,’啪’地一声合上了书。
他的黑色的眼眸垂下,视线落在钟明身上,顺着完美贴合青年腰线的裙子向下,礼貌地停在了胯部以上,接着抬起眼,看向钟明的眼睛:
“我没想到你会穿裙子来。”
他坦然地说。黑色的眼睛微微弯起,朝钟明温和地笑了笑:
“这条裙子很适合你。”
钟明也抬眼看向他。发现男人脸上只是很短暂地闪过一瞬惊讶。接着那点惊讶便被一如既往的平静所代替。
他垂下眼,不着痕迹地抿了抿唇。男人的反应也没有很出乎他的意料。毕竟他的岁数摆在那里,不会像马修一样满脸通红也是情理之中。但是钟明依旧从没能让对方失控的挫败里感到了一点点微弱的不甘心。
公爵从他身上移开视线,示意桌上的蛋糕,道:“吃吧。”
钟明很快收敛了神情,提起裙摆,在矮凳上面坐下来,用叉子轻轻压下一块蛋糕。
今天的蛋糕是伯爵红茶口味,一点清新的味道在空气中散开。
钟明将一小块蛋糕送入口中,清甜的味道顿时在舌尖弥漫开来。
书房里非常安静,钟明静静地吃了几口,在蛋糕还剩下一半时,他终于忍不住,轻轻放下了叉子。
他偏过头,看向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盯着自己的公爵:
“……您能不能不要看我了?”
公爵手肘搭在扶手上,修长的手指搭在额角,闻言,他才如梦初醒地抬起眼:
“嗯?”
钟明:……
他垂下眼,看见那本厚厚的书被公爵倒扣着放在腿上,根本没有要看的意思。连装都不装一下。
而且,对方的眼神从刚刚开始就没那么礼貌了。明明一开始还只看腰上面的。
钟明微微吸了口气,重复自己的话:
“我刚才说,您能不能不要看我了。”
公爵这才听明白了,他抬起头,双手交握放在身前:
“为什么?”
男人的语气很正经。钟明噎住,瞪向他,见男人一副真的很困惑的样子,有点气不打一处来。
然而就在这时,他突然注意到了什么。公爵的修长苍白的十根手指光秃秃的,上面什么都没有。那只一直戴在男人右手上的华美宝石戒指不翼而飞。
钟明眼尾一跳。唇线拧紧,片刻后,有些犹豫地开口:“……公爵大人,您的戒指呢?”
公爵闻言,顿了顿,侧过头:“哦,不知道扔哪去了。”
钟明冷下脸:“您觉得我会相信吗?”
他伸手摸了摸胸前的扣子。绿色宝石坚硬的表面滑过指腹。
闻言,公爵回过头,颇为无奈地冲他挑了挑眉。算是一种默认。
钟明低下头,看着在灯光下闪闪发光的三颗纽扣——一想到那么大而完整的绿宝石戒面被切成三块,还镶成了扣子,他有点肉疼。
“……这有什么用?”
钟明放下手,抬眼看向公爵,他不觉得对方会毫无理由地把戒指做成扣子。
公爵看着他,略微顿了顿,道:
“里面有一些我的力量。” 他说:“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它们能够帮到你。”
他非常坦诚。钟明觉得公爵没有说谎。
他微微垂下眼,浓密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些许阴影。突然小声问: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公爵没想到他突然这么问,愣了一瞬。
接着,他听到钟明轻柔的声音:”您是不是……从以前就认识我?“
图穷而匕首现。听上半句还以为钟明是被他感动了,结果还是想要试探他。公爵笑了笑,沉默着没说话。
钟明看了他一眼,接着转过身,稍微改变了坐姿,桌下长长的裙摆随着他的动作,似是不经意地在公爵的鞋面上扫过。”这也不能说吗?”
钟明抬起眼,目光落在公爵英俊的面容上,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在发现他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后,突然从矮凳上站了起来:
“那就算了。”
钟明冷冷扔下一句话,接着抬脚就走,略微膨起的裙摆从公爵手边擦过。
公爵哪能放他走,他猝然握住钟明的手腕:“等等。”
钟明脚步顿住,略微偏过头。在意识到自己与公爵的站位时心中一紧,差点没绷住脸上的冷淡的表情。这个角度,如果公爵用力,他正好会跌到对方腿上。
还好公爵只是拉了一下,就收回了手。他抬头看着钟明,很温和地叹了口气:“好吧,你想知道什么?”
钟明略微松了口气,转过身,垂下眼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钟明看着男人漆黑的眼睛:
“自从我成为这里的仆人之后,您就对我有很多优待。”
公爵抬着头,棕色的头发在灯光下闪过一点亮光,他毫不避讳地说:
“因为我想要保护你。”
他语气真诚:“我想你在这里过得开心。”
钟明皱起眉,向他逼近一步,追问道:“为什么?”
随着他的靠近,公爵反而向后靠在了椅背上。然而他的后退并没有任何软弱的意味。也许是因为他肩膀宽且姿态舒展,公爵靠在椅背上抬起头看人的样子非常从容。明明是被逼问的那一个,他看起来却像是对话的掌控者。
他回答道:“因为我想。”
这根本不能算是答案。钟明皱了皱眉,沉声道
“您以前就认识我吗?”
他不觉得公爵对他的好感是毫无根据,突然凭空产生的。
这个问题换在别的时候,公爵都不会回答。但是现在两人的姿势让他的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钟明的腰上。
他估算的尺寸分毫未差。这条裙子非常贴身。
长款女仆裙将青年修长的身型从头到尾包裹了起来,虽然看不见腿,但是却完美地诠释了他极具收拢的腰部线条。
公爵晃了晃神,嘴里道:“是。”
钟明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公爵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说漏嘴。大概是几百年间第一回。但是看着钟明隐隐透出兴奋的脸,他生不起气来,于是只好微微笑了笑。
钟明道:“你果然认识我。” 他继续问:“我们是在哪里认识的?到底发生过什——”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公爵打断。对方冲他笑了笑,突然拉起他的右手,低下头,在他手背上轻轻印下一吻。
他的动作太快,钟明还没反应过来,便见男人抬起头,冲他勾起嘴角:
“这个问题,留到你下次穿裙子的时候再问,好吗?”
公爵弯了弯眼睛:“下次我一定回答你。”
他的动作很绅士,语气很礼貌,说出来的话却像在耍流氓。钟明猝然收回手,有点惊慌地想摸自己的手背,动作做到一半,又故作镇定地放下。
他绷出冷漠的表情,看了一眼公爵,直接转身走了。
这次公爵没再拦他。他坐在椅子上,看着钟明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大门被有点重的、’砰’得一声摔上,若有所思地低下头,右手的食指与中指在空中轻轻揉搓了一下。
他终于想起来能形容钟明刚刚一系列行为的词,叹了口气,低声道:
“美人计。”
·
钟明气鼓鼓的状态持续了好几天。
虽然他的神情依旧冷淡,但话明显少了,后来就连叶箐都从他的眼角眉梢看出来钟明的情绪很一般。
“妈咪,谁惹你生气了?”
叶箐问道。
钟明手上的动作一顿,向叶箐瞥去,神色有点冷。叶箐却丝毫不惧,她笑了笑,圆圆的脸上出现两个小梨涡:
“告诉我嘛,是谁惹你生气了?”
钟明定定看了她两眼,拿她没什么办法,垂下视线,道:
“没什么。”
肯定有什么。叶箐想,她还没见过钟明这么明显地表现出情绪波动。她低下头,在心里默默地把大宅里的男人们扒拉个遍,想知道是谁又把钟明惹生气了。
其实一开始,叶箐还以为李逸之和钟明是一对,但接触久了感觉又不像。叶箐眼珠转了一圈,看了看钟明冷冷淡淡的侧脸,感觉妈咪要谈恋爱了。
就是不知道要跟谁谈。
叶箐不喜欢笑面虎李逸之,也不喜欢刻薄又喜欢耍帅的陶。那个叫马修的看起来好像还不比较礼貌,但是那天他一直看钟明的腿,人不太正经。
感觉没一个好人。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叶箐有点伤感,幽幽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钟明的声音从她上首传来:“你对那个人怎么看?”
叶箐听到他的声音,这才回过神,她顺着钟明的视线看去,发现他正在看向大堂中的一个角落。
一个穿白衣服的青年靠在墙边,正低头跟另一个玩家说话。
他个头很高,身型有点佝偻着,右手好像受了伤,被绷带层层缠住吊在胸前。但是他脸上并没有很痛苦的神色,反而笑眼弯弯,正很温和地跟另一个玩家聊天。
玩家担忧的看着他不能落地的脚:“这是……沈为年他们干的吧。”
青年神色暗淡些许,点了点头:“嗯。”
玩家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唉……那个太子爷在游戏里作威作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躲远一点吧。“
“嗯。”青年温驯地点了点头,用有点奇怪的语调说:“谢谢你。”
他长相清俊,又受了这么多伤,还是个外国人,语言不通,怎么看怎么可怜。那个玩家又叹了口气,觉得这个英俊的小伙估计活不了太久,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行了,你自己小心吧。有什么要帮忙的可以来找我。”
青年闻言怔了怔,腼腆地微微一笑:
“好。”
他本就长着一双笑眼,微笑的样子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楼上,叶箐收回视线,对钟明道:“好可怜啊,他是被谁欺负了吗?”
说罢她又往青年脸上看了一眼:
“他是韩国人?长相是淡颜系,有点像HG公司新男团的门面欸。”
钟明完全没听懂叶箐在说什么。但大概也明白是在称赞他的外貌,皱了皱眉,往楼下看了一眼:
“你觉得他长得好看?“
叶箐点了点头,道:“挺好看的啊,干干净净的。”
众所周知,女生口中的干干净净,约等于鼎盛时期的黎明。
钟明的眉头皱的更紧,转过头,视线落在青年半垂的面孔上。这算是好看?
叶箐见他皱眉,立马解释道:“啊!但还是妈咪比较漂亮。”
叶箐说的是真心话,虽然韩国帅哥也不错,但是眼睛有点小,还是内双,跟长睫毛大双眼皮的妈咪怎么能比呢。
钟明呼吸一滞,回头看向她。
这孩子,感觉越来越欠打了。
然而,就在他收回视线的下一瞬,钟明便感到有什么人在看自己,他转过视线,便见靠着墙角站着的青年不知何时抬起了眼。
见钟明看过来,他弯起眼睛笑了笑。
钟明皱了皱眉。接着,他看着青年张开唇,牙齿轻轻触碰舌尖,对他做出口型:
‘Thank you’
接着,他便低下了头,并没有一直盯着钟明不放。仿佛只是偶然注意到他站在那,顺便道了声谢。
钟明眉梢微动,跟着收回了视线,朝身后的叶箐道:
“走吧。”
自这批玩家进入恐怖屋,已经过了好几天。玩家肉眼可见地减少了一些。但是每天早餐时,钟明都会看到那群体育生好好地出现在桌边,甚至还有心思聚在一起开黄色笑话。
钟明皱起眉,心底生出几分怪异。
夜晚,他拿着有自己半条手臂那么长的巨大木刷,正在给躺在地上的蜘蛛女爵刷牙。
蜘蛛女爵像是跟主人撒娇的狗子一样翻着肚皮,仰倒在地上,细长的腿四仰八叉地支在空中。
钟明双手拿着木刷,皱起眉:
“夫人,你躺好一点,我刷不到里面了。”
蜘蛛女爵哼唧了一声,八只腿轻轻动了动,身体很敷衍地动了一下:“嗯呢”
感觉对方完全没动的钟明:……
钟明只好自己绕到蜘蛛女爵的另一边,从头边的方向一点点将木刷伸进蜘蛛的尖锐的口器里,用力地刷上面的血垢。
在他身边,铁桶里面的水已经变成了浅红色,水面上还漂浮着些许碎肉。
钟明停下来休息片刻,抬手抹去额上的汗水,缓缓吐出一口气,看着蜘蛛圆滚凸起的肚皮道:
“夫人,这几天很辛苦吧。”
肚皮都吃的涨起来了。
蜘蛛女爵支在空中的足尖动了动,点头道:“嗯。这次的玩家好多啊。”
钟明点了点头,微微凑近了女爵,问道:“三楼最右边的那几个房间,夫人没有去过吗?”
他说的是以沈为年领头的几个体育生住的地方。闻言,蜘蛛女爵转了转头,有些疑惑地’嗯’了一声,道:
“说起来,好像那边一直有很好闻的味道——” 女爵声音飘忽,好像在回忆些什么又想不起来:“我好像想进去来着,奇怪,记不住了……”
闻言,钟明皱了皱眉头。
他在那几个人的房间门前都撒了香粉。但是好像只有第一天起了作用。
在把蜘蛛女爵的牙重新刷得干干净净,再哼着儿歌把她哄睡着后,钟明轻轻合上门,从桌上拿起一只烛台,往三楼走去。
他要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043章 道具
时间已经是深夜, 大宅里静悄悄的,钟明手上端着烛台,放轻脚步顺着楼梯走上三楼。
蜘蛛女爵刚刚才完成今晚的狩猎, 吃了不少人,幸存的玩家们全都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噤若寒蝉。在路过一些房间时,钟明还隐约听见了里面传来的哭声。
木地板湿漉漉的, 血迹刚刚被清理干净, 空气中弥漫着些腥甜的气息。
这次钟明并没有太关心玩家,但也知道逐渐开始崩溃的人不少。里面却没有他预想中的那群人。
到了三楼, 钟明放缓脚步,将动静压到最低,顺着走廊走到了最左边的几个房间前。
那几个体育生就住在这一排相邻的房间里。
木门紧紧闭着,钟明垂下眼,门缝里漆黑一片, 房间里没开灯。
他顿了顿, 接着缓缓蹲下身,用烛光照亮了木门前的地毯。
厚实的地毯再昏黄的烛光下闪过细细的微光。香粉确实还在原处。
钟明皱起眉头, 略微思考了半刻。接着,他站起来,将耳朵贴在木门上,静静地听了一会儿。房间里半点声音都没传出来。另外的三个房间也是一样。
霸凌小团体里面的几个人都没在房间。
大半夜的, 他们能去哪?
钟明不相信他们有胆量在晚上到大宅外面去。这群人应该还在屋内的某个地方。
钟明眯起眼睛。站在原地略微思考了一下,接着抬起脚,走到了走廊后的转角。这里是视线的盲区, 钟明站在阴影里,静静地等待。
不管那些玩家在哪里, 在蜘蛛女爵狩猎时间过后他们大概率会回自己的房间。钟明心想。
果然,不久后,位于走廊正对面的某个房间里发出细微的响声。
钟明隔着走廊,眼见着木门上的把手被人从内部往下按,接着,门轴转动的声音响起。
“走了吧?”
有人小声在门后问。
钟明看到一个人鬼鬼祟祟地从门后探出头,上上下下看了一眼后,回头道:
“走了。”
随着他的确认,门后的气氛一下子松快了下来。钟明看着四、五个玩家从房间后鱼贯而出,脸上表情轻松,还在有说有笑:
“操,困死老子了。”
“那死蜘蛛每天都要来一遍吗?我快烦死了。”
“哇……真的烦,能不能来个人把它宰了。”
“靠,你行你上啊。不行在这儿说个屁!”
他们互相推搡,身上完全没有在恐怖游戏里的紧绷感。钟明听到他们说的话,脸色骤然沉下来。
然而,就在下一瞬,一个声音从房间内部传来:“吵死了。”
那声音不大,语气带着些许不耐。本来还在打闹的众人却突然骤然沉默了下来。走廊上一时异常的安静。
围在门口的那群人往旁边散开些许,房间内的灯光从中透出来,钟明的视线没了阻拦,看到了里面的状况。
那个叫沈为年的年轻男生两条腿搭在桌边,低着头,手上拿着手机,手指飞速地在屏幕上敲打。
钟明听到隐约传来的游戏音效,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有哪个玩家将电子设备带进了这里。钟明听着手游中传来各种熟悉的音效,心想,而且看起来还有网络信号。
不过沈为年没打多久,手机里就传来了游戏人物被杀死的声音。
“操。”
看着游戏上的Game Over,沈为年’啧’了一声,翘着椅子,仰头盯着天花板长长叹了口气。
看出他心情不好,寸头勾起嘴角,略带讨好地说:
“沈为年,还是你的东西好用,在这里面还有信号。我们都快无聊死了。”
他话音落下,好半天之后,沈为年才缓缓低下头,将手机拿着转了一圈:
“军方的东西,当然有信号。”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立刻不着痕迹地微微抽了口气,互相交换了几个眼神。他们虽然跟沈不是一个大学的,但是学校都在一个大学城里,通过日常的接触,还有一些学生间的传言,都或多或少听说过点沈的身份。
听说他是某个军方政要的私生子。
因为不是正头老婆生的,从小就养在国外,一直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成年后才突然被家里接回来。靠海外国籍进了一所华国顶尖大学。当然,他不管是从能力还是生活作风都跟学风严谨的大学格格不入,每天不是睡觉就是泡夜店,精准地找到了大学城里最混的一批人,和他们成为了朋友。
说是朋友,其实就是以他为中心的利益小团体。沈为年虽然没被家里正式认回去,但钱是绝对不缺的。所以,尽管他心情阴晴不定,人也有点颠,还是有很多人乐得捧着他。
“操,这么牛逼。” 寸头用羡慕中夹杂着嫉妒的眼神看着沈为年手中的手机:“哥,能不能借我玩玩?”
他们带进来的手机等电子产品在进入副本的一刹那都瞬间失效,寸头都快无聊死了。
沈为年依旧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他低垂着眼睛,将手机解锁,一边滑一边道:
“你想死吗?”
他的语气很轻。寸头愣了一下,一时拿不准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真的。
沈为年撩起眼皮,视线在他们身上扫过一圈:
“而且,你们还要蹭老子的道具蹭多久?”
寸头脸上骤然变色。这下知道沈为年是说真的了。他们这几天躲在沈为年的房间里,靠对方的道具才没被那只蜘蛛发现。要是沈为年把他们赶出去,他们肯定凉定了。
“……别这么说嘛。”
寸头打了个哈哈,眼珠一转,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岔开话题:“对了,我前几天遇到了一个特别正点的NPC”
“你还没见过吧?那个女仆建模可牛逼了,长得比上次那个空姐还好看。”
闻言,沈为年刷手机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略微眯了眯眼睛:“真的?”
寸头立即点头:“我还能唬你吗?”
闻言,沈为年将手机锁屏,把腿从桌边收回来,盯着寸头道:“那她人呢?”
寸头神情一僵,低下头,嘴唇嚅喏几下:“……这几天,好像没看到。”
躲在视线盲区的钟明闻言,眉尾微挑,心想如果现在还能被这几个人撞见,那他在恐怖屋这么也算白混了。
沈为年对这个回答显然不会满意。
他的脸色骤然沉下来:“那你说个屁。”
寸头无话可说。神色僵硬地愣在了原地。
沈为年看着他,嗤笑一声,低下头,食指挠了挠额头,手指上的金属戒指闪过亮光,片刻后,他抬起头,勾着嘴角看向寸头:
“……哇、真的搞笑。”
“你们怎么就能一点用都没有呢?”
他挑起一边的眉毛,仿佛真的很困惑一般道:“你们这样活着,不觉得自己很可悲吗?”
他的话里半点脏字没带,却还不如劈头盖脸地把他们骂一顿。沈为年看寸头等人的眼神,简直就像是在看另一种生物,甚至连蔑视都没有,是根本没将他们看在眼里。
然而面对这种侮辱,众人却没有一个敢反驳。
沈为年定定看了他们两眼,接着垂下眼,无奈地叹了口气,向后靠在椅子上:
“都滚吧。”
他一声令下。寸头脸色微变,感觉像是被人一巴掌扇到了脸上。但他们谁都不敢得罪沈为年,毕竟他们还要靠对方的庇护在这个副本活下去。
仰人鼻息,不低头是不行的。寸头低头,神色悻悻道:“好吧,那你好好休息。”
钟明看着围在门口的人群散开,穿过走廊,回到了他们自己的房间。
这几天,那几个体育生应该也是因为躲在沈为年的房间里,所以才躲过了蜘蛛女爵的攻击。
钟明微微眯了眯眼。不知道那个沈为年手上到底有什么道具,又是以什么方法躲过了蜘蛛女爵的攻击。
于是第二天,钟明趁着沈为年不在的地方再次来到了他的房间里。
以沈为年为首的一群人行动轨迹相对规律。他们每天吃完早饭后,会围着大宅转一圈,看起来是在找线索,但其实就是在树下面围着抽烟聊天,根本就没有认真在找。
每天傍晚,在其他玩家搜寻线索回来之后,这群人就像以前那些围成一圈等在校门口,专门等好学生下课后收保护费的流氓一样,抽着烟盯着每一个回到大宅的玩家看。
只要看到谁脸上带着笑,像是找到了线索,他们就会像闻到血肉的鬣狗一样围上去,威胁他们说出线索。
当然,沈为年不会自己出手,他一般都会站在树下抽着烟刷手机。但只要他人在那,被威胁的玩家就不敢反抗。
沈为年在玩家圈子里非常有名。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人民币玩家,手上有很多底牌。
据说沈为年手里的很多道具,大部分玩家连听都没听过。在一不留神就会要命的恐怖游戏里,信息茧房只会更加严重。所以没人敢轻易跟沈为年对上,被他的手下的小团体欺负也只能认了。
钟明站在三楼,从窗口往下看,一群人正将一名神情惊慌的玩家围在中间。
他收回视线,下面看起来还要一阵。钟明抓紧时间,打算把沈为年的房间好好搜查一遍。
虽然是太子爷,但沈为年在恐怖屋里并没有受到任何特殊待遇。他的房间跟玩家房间里的陈设完全一样。床上摊着几件衣服,桌上放着几个游戏机,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
最后,钟明是在他的床底下发现了端倪。
他跪在地毯上,俯下身,抬头看见了木床底部密密麻麻的黄色符纸、
那些符纸覆盖了整张床板,看起来有些陈旧,其中一些略微卷起,看起来下一秒就要从木板上脱落。
钟明看着符纸上干涸的黑色墨迹,深深感到一种「这东西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违和感。
充满东方玄学气息的符纸,跟这座西式鬼宅实在是太不相配了。这应该就是沈为年的道具之一了。钟明盯着那些符纸看了一会儿,抬起手,向那些符纸伸去,又顿住。
现在还不易打草惊蛇。
而且,这些符纸看起来轻轻一碰就会碎了。
钟明收回手,微微吸了口气,从地上站起来。
下午,马修刚刚结束大宅外的工作,他回到大宅,将手上沉重的铁锹扔到地上,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个声音。
“马修。” 钟明站在楼梯上,垂眼看向站在楼梯边的男人:“你现在有空吗?”
马修见是他,愣了愣,道:“有的。怎么了?”
钟明很少跟他们主动搭话。马修微微皱起眉,问道:“发生了什么吗?”
钟明扶着栏杆,轻轻眨了眨眼:“没有。只是有件事情想找你帮忙。”
马修愣了愣,视线落在钟明被阳光照亮的脸上,突然眯起了碧绿色的眼睛。他定定看了钟明两眼,突然道:
“你在想什么?” 马修道:“感觉你在打什么坏主意。”
闻言,钟明愣了愣。接着抬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
“这么明显吗?”
他疑惑地问。
现在连反驳都不反驳了。
马修挑起一边的眉毛,觉得钟明有点变了,一开始明明乖乖巧巧的,还很文静。现在却变成了眼角眉梢都透着狡黠的坏孩子。果然还是他们太纵容了。
钟明放下手,见马修盯着他看,拧眉道:“你到底要不要帮?” 语气很有点蛮横。
马修能说什么?他无奈地笑了笑,点了点头。
·
傍晚,玩家们陆陆续续回到大宅。
沈为年虽然头铁,但还没自大到胆敢在天黑之后还在屋子外面逗留的程度。
他们一群人也开始往回走。沈为年走在队伍最后放,听着前面的几个人玩笑着今天被他们威胁的玩家哭起来有多么涕泗横流,狼狈的像条狗,脸上面无表情。
大部分的时候,他能从霸凌别人的行为中感到快乐,但是相同的事情,一直重复做也会变得无聊。
沈为年兴致缺缺,低头看了眼屏幕上正在擦*边的性感女主播,随手打赏了个豪华游轮,在女主播惊喜的尖叫里将手机锁屏。
这就是BOSS关?也不怎么好玩。
沈为年薅了把自己的紫毛,’啧’了一声,将手机揣进兜里,向四周看去。围绕在他们周围的只有层层树林,黄昏从森林的空隙中射出,安静地照射在草地上。远处是层峦叠嶂的雪山,让沈为年控制不住地想起自己被家人丢到欧洲的某个贵族私校,在这种深山老林里度过了一整个青少年时期的事情。
“操。”
心情更不好了。沈为年暗骂一声,烦躁地收回视线。
然而,就在下一瞬,他的余光里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身着长裙,身材高挑的女仆。
她从大宅一个不易察觉的角落里走出来,怀里抱着一堆被劈好的木材,从后门走出来,走到仓库旁,俯下身将自己手里的木材放在了地上。弯腰时,对方长而黑的头发滑下来,似乎是挡住了视野,女仆伸手将头发别在耳后,露出了一小片白皙的侧脸。
沈为年的脚步骤然顿住。
然而等他转头看去,女仆的身影已经消失,只有一片从门框后露出的黑色裙角证明他刚刚看见的并不是错觉。
前方还在传来几个体育生开黄色笑话的声音。他们声音很大,基本每句都带脏字,语气粗鲁,非常让人反感。玩家们敢怒不敢言,只好低着头绕开他们走。
所有人里,好像只有他看见了刚刚的那道身影。
黄昏时分,云层中射下的光线橙中带粉,十分暧昧,沈为年感到些许温度照在自己的侧脸上,恍然间竟感觉自己出现了幻觉。
沈为年神情微愣,仿佛受了什么蛊惑般转过身,朝女仆消失的方向走去。
他什么都没说,前面的几个体育生都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头人不见了,还在有说有笑地往外走。
然而有人却注意到了。
“金元,你在看什么?”
走在远处的玩家间自己身边的青年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看着某个方向出神,顺着他的目光转过头,看见那群体育生,脸色顿时变了变。
片刻后,他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青年的肩膀:“别看了,小心他们又找你麻烦。”
玩家安慰道:“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还是保命要紧。”
闻言,青年缓缓回过头,他颧骨上的伤口已经痊愈,只剩下一条浅浅的红痕,朝玩家笑了笑:“谢谢你,我知道了。”
金元道。
另一边,沈为年追到那扇隐蔽的后门外,刚走进去,一眼便看见了走在前方的人影。刚才的女仆正在向走廊外面走。
沈为年心中一喜,立刻一个箭步跟了上去。
他挡在走廊门口,右肩抵在墙上,垂下眼看向女仆的脸:“你等等——”
在看清女仆的长相时,沈为年的话头顿住。片刻后,他咧嘴笑了笑,眯起眼睛,从舌尖压出一声口哨。
确实比上次那个空姐漂亮。沈为年心想。
同时,钟明顿住脚步,抬起眼,视线落在沈为年脸上。什么话都没说。
两人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沈为年的将眼前这张脸上的每一根线条都细细打量了个遍,才回过神,看着钟明突然来了一句:
“你戴了美瞳吗?”
钟明:……
“不对。” 不等钟明回答,沈为年又自顾自地否定了自己的说法,他抬手撑着门框,低头凑近了些:“你的看起来不像。”
他那个百万网红前女友戴的美瞳几千一副,也没这么自然。
沈为年眯起眼睛,细细打量钟明颊侧连这么近都看不见毛孔的皮肤,摸着下巴道:“你没化妆?这是素颜?”
“操,牛逼啊。”
沈为年自顾自地下了定论,微微睁大了眼睛,认定钟明这张脸是真材实料,半点水都没掺。
他伸出手,下意识地想去勾钟明的下巴,将这张难得的美人面抬起来欣赏一番。
然而下一瞬,钟明却突然开口道:“这位玩家,您有什么事情吗?”
沈为年手上的动作骤然一顿,看着眼前女仆低眉敛目的样子,突然想起来自己是在一个恐怖游戏里,面前的这个美女是个NPC,不是什么可以随便调戏的小网红。
沈为年顿住,接着放下了手。
他虽然仗着自己道具多很嚣张,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脑子。在BOSS关里,谁知道这些NPC身上有点什么能力。
沈为年将手揣回兜里,偏头看了看四周:“啊……那什么、确实有事。”
他顿了顿,抬手摸了摸后脑,随口编了个理由:“我迷路了。”
沈为年道。他这倒也不算是假话,因为恐怖屋里的建筑结构非常复杂,除了从正面的大门之外,位于大宅的东南西北几个方向还有许多小门,分别通往后厨、仓库、储物间等等地方。
沈为年从来没从这个门里进来过。狭小的走廊旁,木制的储物柜里整齐地放着各种杯子,看起来像是专门储藏餐具的地方。他还真不知道怎么从这里回自己的房间。
沈为年收回视线,勾起嘴角,向面前的美丽NPC道:
“小姐,你能带我回去吗?”
第044章 围攻
钟明低垂着眉目, 没动。
沈为年见他半天也不说话,皱起眉头,怎么感觉这个美人儿木木的?
他眯起眼睛, 视线从钟明面无表情的脸扫到他板直的肩背。心头一跳,难不成这里的NPC没有自我意识?
就在这时,钟明开口道:“好的。”
他微微颔首,从沈为年身边经过, 走到他的前方, 偏头道:“请跟我来。”
沈为年看着他白皙的侧脸,恍然大悟。他应该是触发了NPC的什么功能, 比如「帮助迷路的玩家找回房间」之类的。
他抬手摸了摸鼻子:“哦、好。”
钟明朝他点了点头,回身向走廊外走去。
沈为年摸了把脖子,回头看了眼门外,还是决定跟上钟明。储藏室里面的空间特别狭窄,沈为年一米八五的身高, 穿过走廊的时候不得不时时低头躲过头顶悬挂的吊柜。
“卧槽。”
沈为年缩脖子闪过一扇柜门, 心有余悸地看着脑后尖锐的柜角,转头看向走在前面的钟明。
“那个啥” 沈为年道 :“我们能不能换条道儿走?”
前方, 钟明停下脚步,回头见沈为年高大的身体委委屈屈地站在一排杯子碟子中间,早上用发胶抓好的头发被柜子边挑开,变得乱七八糟的。
沈为年道:“美人儿, 你这么瘦走着没事,我脑袋都快被戳穿了。”
钟明顿了顿,敛下眼, 道:“这是最近的一条路。”
他向沈为年身后示意:“如果您想走另一条路,我们需要原路返回。”
沈为年闻言一愣, 回头一看,便见他们的来路横着各式各样的柜子,末端的小门外射入的光线都变得昏暗起来。现在要再顺着原路走回去,他估计更得撞一脑袋包。
沈为年噎住:“哦……那还是算了。”
闻言,钟明点了点头,继续向前走。
沈为年无法,只好抬脚跟上,在钟明身后钻入这座错综复杂的小型迷宫里。没多久,沈为年的脑门上就被撞出快淤青。他暗骂了一声,捂着额头低下头,看着远处钟明纤细的背影,女仆始终在他前面,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沈为年这个大少爷哪里吃过这种苦头?要是换个场景他早就撂挑子不敢了。但是在这个情景下,沈为年却莫名从这狭小而静谧的空间里感受到了一点奇异的刺激。他像是在追着绿野仙踪里的小仙子,或是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疯帽子追着爱丽丝。
这个游戏好像有趣起来了。沈为年勾了勾嘴角,像是盯在羚羊身后的猎豹,耐着性子跟上钟明。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传出了储藏区域,空间终于松快了些,沈为年长出了口气,抬头松快了一下四肢。
“这边。”
有声音从他头顶传来。
沈为年抬头,便见钟明站在楼梯上,从上至下朝他投来视线。后厨里的这座楼梯比外面的要小一些,宽度更窄,也更加陡峭。
沈为年站在楼梯底部,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黑色裙摆。晃了晃神。这时候他如果蹲下来,应该能够看到小女仆裙子里面的风光。
沈为年喉头一动。有点动摇,但是忍住了。
他认为自己泡妞的时候还算是比较绅士。要看等泡到手了可以看个够。
“好哦。”
于是他笑了笑,跟着钟明走上了楼梯。
后厨狭窄老旧的木制楼梯在他脚下吱呀作响。沈为年都怕一不留神把这个破楼梯踩塌了。他尽量放轻了动作,却还是把楼梯踩得吱呀作响。
“哇靠!”
沈为年不自然地抬起脚,骂了一声,再抬头,发现钟明轻得像一片云,几息之间就走到了前面去。
沈为年眯了眯眼,深吸一口气,试图追上钟明。然而,就在他伸出手,即将要够到女仆黑色的裙角时,钟明突然停下了脚步。
“到了。”
钟明微微偏过头,朝他道。
沈为年一愣。抬起头,这才惊讶地发现他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三楼。他旁边就是一扇门,上面写着「306」几个数字。
这是他的房间。沈为年呆住。不知道他们绕来绕去得怎么就又绕回来了。
“哦……到了啊。”
沈为年皱起眉。突然感到些许怪异。他顿了顿,伸手抓住门把,将木门推开。
房间里面的陈设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一件亚历山大·王的牛仔外套早上被他随手丢在了床上,现在那件衣服也还在那。
沈为年的视线在房间内转了一圈,心底略微松了口气。他收回视线,看向站在房间旁边的钟明。
他静静地站在门边,脸庞微垂。
正巧这时,天边的最后一点黄昏落下,到了大宅里点灯的时候。
大堂里巨大华丽的吊灯一层层亮起。走廊里的油灯从远到近,也一盏盏地亮起。
沈为年看着灯光打在小女仆的侧脸上,绚丽的光彩从她浓密睫毛的缝隙中落下,在白皙细腻的眼下投上些许阴影,她垂着脸的样子比女明星还好看。
他心中微微一顿,脚下转了个方向,面对钟明,抱着手臂靠在了门框上。
“谢谢你啊,女仆小姐。” 沈为年挑了挑眉,笑着往房间内指了指:“要不进来坐坐?”
钟明眼睛看着自己的脚尖,一点反应也没有。
沈为年见他站在那,美丽的面孔上没有表情,像朵塑料玫瑰花。有点扫兴,再漂亮的脸,不能互动就少了一半的乐趣。沈为年缓缓吐出一口气,移开视线,心想这个破游戏建模弄得这么好,怎么人物互动搞得像屎一样。
下一瞬,他见钟明点了点头,接着抬起脚,想从他身边走过去。
沈为年正在从兜里掏烟,见状眉尾一抽,伸手就要去拦他。
就算是塑料玫瑰花,能摘下来把玩一番也是好的。但是因为拿烟,他的动作慢了一步,沈为年慌慌张张低头把烟盒揣进裤兜里面,一抬头,就发现钟明已经不见了。”……?“
沈为年懵了,往前走了几步,在转角处往前后左右都看了看,一个人都没瞅见。
在短短的数秒之间,女仆的身影就凭空消失了。”靠。“
沈为年站在走廊上,瞪大眼睛,感觉自己闯鬼了。
他想不通刚刚那个女仆是怎么在几秒内就消失的。沈为年愣了几秒,突然打了个寒颤——这里的NPC他妈的不会是什么留在古宅里的鬼魂吧?或者是他自己的幻觉?
细思极恐。
有了这个想法,沈为年眼前空无一人的走廊突然就变了样子。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走廊边的油灯幽幽闪着昏黄的光芒,有点渗人,像是西方恐怖片里的场景。
一阵微风吹过,油灯的火苗微微晃动。
沈为摸了摸手臂上密密麻麻的一片鸡皮疙瘩,’啧’了一声,转身回了房间。
他关上门,视线又在屋子里面扫过一遍,没看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沈为年随手把手机扔到床上,走到床边,跪下来往床底下看。
陈旧的黄色符咒贴在床板上,依旧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沈为年眉心一松。站起来,觉得自己是被鬼魂小美人搞得有点魔障了,看什么都觉得不对劲。
他呼出一口气,往床上一躺,摸到床头柜上的耳机戴上。一想到半夜,那群人又要鬼叫着到他这儿来蹭道具,他就烦得要死。
沈为年闭上眼睛,随便选了个歌单放上,准备先睡一会儿。
另一边,突然消失的钟明却被困在走廊的角落里,身体连动都动不了。
在走廊的阴影处,他脚下的一小块地板变成了奇怪的黑色,质地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让钟明的脚向下凹陷,逐渐的,他的脚尖到脚踝都被包裹在了其中。
钟明急促地呼吸着,试图将脚从地板中抽出来,却无论怎么用力也做不到。
“呃——”
钟明抽了几口气,垂下眼,看着紧紧缠在自己腰上的触角,睫毛慌乱地颤动。
刚才,他跟沈为年擦肩而过,就在对方低下头拿烟的同时,一根触角突然从转角里伸出来,一下子将他卷进了暗处。
所以在沈为年的眼中他才会突然消失。
在大宅寂静的角落里,触角柔软的吸盘和衣物摩*擦,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钟明看着缠住自己的触角蠕动,像是蟒蛇卷着自己的猎物,缓缓收紧。钟明呼吸一滞,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拉开那条触角。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余光中出现了一个黑影。
钟明动作一顿,放下手,朝那边道:
“公爵大人。”
像突然改变的地板,和凭空出现的触角一样,公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角落。
他站在阴影里,双手背在身后,钟明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到男人有点强烈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腰上的触角又紧了一点,不到会引起疼痛的程度,但压迫感很强,让钟明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他轻轻吸了口气,抬眼看向站在阴影里一言不发的男人,睫毛颤了颤:
“不是说好……不用这个了吗。” 钟明抿了抿嘴:“您明明知道我不喜欢。”
他指的是紧紧缠绕在自己腰上触角。
公爵之前说过,因为他不喜欢触角,所以藏起来了。为什么今天又突然用?钟明略微急促地吸了几口气,感受着柔滑触角的每一下收缩,手脚都变得僵硬。
公爵站在阴影里看着他,片刻后,抬脚从角落里走出来。
灯光打在他苍白俊美的脸上,公爵垂下眼,淡淡道:“我也不喜欢你跟玩家走得太近。”
闻言,钟明愣了愣,下一瞬,缠在他腰上的触角骤然一松。
钟明脚下一个趔趄,一时没站稳朝前倒下。公爵正好走到了他面前,伸手揽住他,右手将钟明额角被微微汗湿的发丝向后拨去,问道:
“疼吗?”
钟明的头靠在了他的胸膛上,被坚硬的触感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要把自己撑起来,但是虚虚环在后腰的手臂阻止了他的动作。钟明挣扎了一小下就放弃了,抬头与男人对视:
“……不疼。”
公爵垂下眼,手指擦过钟明额角的冷汗:“那怎么出这么多汗?”
钟明没注意他在说什么,心有余悸地回头看向自己身后的黑暗。警惕着那随时都可能出现的触角。
公爵注意到他的动作,脸上冷凝的神色微微融化,无奈地笑了笑:”就这么害怕?“
他伸出手,轻轻抚着钟明的侧脸将他转过来:
“别看了,我已经收起来了。”
钟明顿时松了口气。
公爵收回手,见他眉眼都松下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钟明这么抵触他的触角,只是轻轻碰了一下就害怕成这样,那以后怎么办?
看来只能收好点。
公爵垂下眼,右手搭在钟明的后腰上,低声道:
“你刚刚跟那个玩家说了什么?” 他的语气不重,但是手一直没从钟明的后腰上移开:“有没有做坏事?”
到现在,钟明也品出了公爵平静外表下涌动的情绪。对方好像有点生气。
钟明暗中撇了撇嘴。明明什么都知道,还问他干什么。
公爵将他的小表情看在眼里,神色骤然冷下来:“说话。”
钟明抬起头,看到男人的眉间出现一道浅浅的痕迹,这才道:“没说什么。”
钟明老实道:“我只是把他带回房间。”
这些公爵当然也知道。但是这次,和其他的情况不一样,钟明似乎是抱着某种目的故意接近那个玩家的。
公爵用一只手将钟明按在怀里,抬起眼,看向不远处的306房间,眯了眯眼。片刻后,他收回视线,低头看向钟明:
“你是想要他身上的道具?” 公爵道:“如果是这样,我可以做一模一样的给你。”
在黑市上有市无价的道具被他说得像是什么玩具一样。
钟明微微张开了嘴,愣了愣,才道:“……我没有想要。”
听他否定,公爵皱了皱眉,神情疑惑。他略微思考片刻,道:“那,你是想要新的朋友?”
“你讨厌叶箐了?” 他想起上次那个被自己复活的女性玩家,眉头紧锁:“我以为你更喜欢跟女性相处。”
公爵顿了顿,沉声道:“就算想要新的朋友。那个人也不是个好人选——”
钟明见他越说越离谱,赶紧打断:“不是!”
他抿了抿唇,道
“我只是想搞清楚一点事情。”
公爵定定看着他,似乎是在判断钟明是否在说谎。片刻后,他似乎是确认了钟明没有说谎,缓缓松开了放在钟明后腰上的手。
钟明直起身,后退了小半步。与公爵拉开一点距离。
公爵放下手,问道:“你想干什么?”
钟明抬起眼,不太想说。但是看男人的表情,对方今天是打算要问到底了。他抿了抿唇,道:“这里不是他原本的房间。”
“我故意把这个房间布置成了和他原本的房间一模一样的样子。”
钟明敛下眼。因为那些符纸不好动,所以连床都一起搬过来了,幸好有马修帮忙。
钟明利用了大宅结构复杂,有好几处地方从走廊外的样子到房间内部看起来都一模一样的特点,默不作声地将沈为年的房间挪了个位置。
他有一件想要尝试的事情。
闻言,公爵皱了皱眉,抬眼看了看那个房间:“是吗?”
钟明:……
这个人,真的一点都没把玩家的事情放在心上。甚至连沈为年这种身上带了不知道多少道具,极具威胁性的玩家住哪都不知道。
有这样的BOSS,感觉恐怖屋要完蛋了。
公爵收回视线,似是终于相信了钟明的说辞,神情缓和下来。他伸手将钟明鬓角的头发抚到而后,道:
“明天去外面玩吧。” 他柔和地说:“我会让冯唐和马修陪你去。”
闻言,钟明顿了顿,接着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外面?”
公爵见他怔愣的样子,微微笑起来,碰了碰他的脸:“你不是说一直待在这里很闷吗?”
他确实说过。钟明收敛神色,却暗自心惊,外面是指哪里?他又想起了那片灰色的湖泊。
公爵收回手,嘱咐道:“明天还要出去玩,你弄完就早点休息。”
态度像是要送家里的小朋友去春游的家长一样。钟明噎了噎,道:“……我知道的。”
公爵显然知道钟明经常鬼鬼祟祟地熬夜,不太信任地看了他一眼,但没有说破,点了点头道:“嗯。”
钟明:……感觉更生气了。
待公爵离开之后,钟明看了眼座钟上的时间,发现已经接近午夜。大宅里面一片死寂,所有玩家都知道再过几个小时那只吃人的蜘蛛就会出来随即袭击玩家,所有人都静若寒蝉,不敢发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声音。
钟明穿过错综复杂的走廊,来到了沈为年原本的房间前。里面的东西已经被搬空,但是从外面是看不出来的。
钟明抬起头,看了眼门牌上的「306」。
如果没有意外,等会儿那群体育生就该从自己的房间里溜出来,跑到这扇门前寻求沈为年的庇护了。
钟明垂下眼,拉开门,将里面的灯打开。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已经变得空旷的房间。
接着,钟明关上门,从口袋里拿出一串钥匙。
随着清脆的’咔嚓’声,他将面前的门锁上。
钟明垂下眼,看着透出亮光的门缝,转身离开。
·
沈为年一夜好眠。
他带着耳机,一觉睡到了天光大亮才醒来。清晨的阳光洒在他的眼皮上,沈为年皱了皱眉,从床上爬起来,发现他的耳机放了一整夜的歌,已经没电了。
他坐在床上,打了个哈切,意识渐渐回魂,皱了皱眉。?昨晚那群人昨天怎么没来叫魂。
沈为年疑惑了一瞬。挑了挑眉,心想难道是他们终于转性了?对一直蹭他道具的这件事感到羞愧了?他只在这件事上思考了两秒钟,就把整件事抛在了脑后。
沈为年根本没把这群狐朋狗友放在眼里。
他溜溜达达地穿上衣服,脑海中又浮现出之前那个女仆白皙美丽的面孔。睡了一夜起来,昨天的回忆像是蒙上了一层薄纱,沈为年更无法判断昨天看到的那个人呢到底是幻觉还是真人了。
难不成真是女鬼?
沈为年在心里想道。他低头刷着手机,看着短视频上正在随着音乐扭屁*股的网红,总感觉差了点什么。
这个动作肯定是昨天那个女仆做起来更可爱。
沈为年有点走神。看着手机屏幕上女生白花花的大腿,心里却没有以往的冲动,反而想起了昨天女仆身上,从手腕遮到脖颈最上方的黑色女仆裙。
这些网红漂亮是漂亮,却没有昨天的女仆身上那种高冷不可侵犯的气质。
稍微想象了一下,沈为年肌肉僵硬了一瞬。接着缓缓呼出一口气。
算了,这不是白天该想的事情。
沈为年摇了摇头,兴致缺缺地从APP里退出来,’啧’了一声,心想昨天还是改直接把人先拽到房间里。想知道是不是女鬼,把裙子先起来摸摸看有没有腿不就行了?
他收起手机,长长地叹了口气,现在倒是想主动撞鬼了。
他满脑子黄*色废料,以至于被人一把提着领子揪起来的时候都没反应过来、
“沈……沈为年!!”
寸头狰狞的面孔骤然出现在他面前。他白眼球里都全都是血丝,瞳孔缩到了最小,其中倒映出沈为年诧异的脸。
“你、你昨天为什么不给我们开门?!”
他崩溃地怒吼:“为什么?!啊!!你他妈的为什么不开门——”
沈为年瞪大了眼睛,一脸莫名其妙:“哈?你在说什么屁话?”
寸头却显然已经在情绪崩溃的边缘,他攥着沈为年衣领的手上青筋暴起,正在克制不住地发抖。沈为年的回答更加刺激了他,寸头喘了两口粗气,沙哑道:
“我……我就知道。你他妈是故意的,你他妈就是故意的!!”
寸头难闻的吐息喷在沈为年脸上,差点没把他熏死。沈为年忍无可忍,’啪’地一声打开寸头的手,摸了摸自己出现些许折痕的衣领:
“你一大早发什么颠?!”
沈为年心疼地低头看自己的衣服:“他妈的,把我衣服拽破了你赔得起吗?!”
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寸头红着眼睛瞪着他,胸膛上下起伏,看沈为年眼神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从之前带有些许嫉妒的畏惧,到现在,一双眼睛里盛满了滔天的怒火和恨意。
“……我早就知道,你根本不愿意把道具分享给我们。”
寸头握紧了拳头,逼近两步。
“你他妈就是把我们当耗材。用完就扔是吧?”
沈为年基本没听他们在说什么,他把自己的衣服拍平,挑起一边的眉毛:
“我不管你发什么疯。先给我滚开,老子饿了要吃早饭。”
寸头的话头顿住。他看着沈为年,见对方挑染的紫发嚣张地竖起,一张青春洋溢的帅脸光彩照人,眉骨上的钉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就因为有背景,沈为年在BOSS关里也能一尘不染。
不管昨天他们在门外哭嚎地多惨烈,甚至跪在地上磕头求饶,对方都可以充耳不闻。第二天还摆出这样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就这样眼睁睁地听着他们被蜘蛛嚼碎,吞进肚子里,再吐到地上。
巨大的心理落差摧毁了寸头的最后一丝理智。
他冷笑了一声,向周围递出一个眼神,其他四、五个人分别从不同的走廊里出来,瞬息间就将沈为年围在了中间。
所有人脸上都是一模一样癫狂的神情。
第045章 反转
叶箐着急找过来的时候, 钟明刚刚指挥马修将沈为年的房间恢复原样。他抱着双臂,确保房间里的每个细节都完美还原之后,对马修道:
“可以了。”
接着, 他回头看向叶箐:”怎么了?“
叶箐两颊有点红,急促道:”下面好像有人打起来了!”
钟明眨了眨眼睛,回头向马修道了声谢,对叶箐道:“走, 去看看。”
马修刚搬完床, 摸了把额头上的细汗,见状伸手拉住钟明:
“你去哪。” 马修皱眉道:“等会儿还要出门, 别到处乱跑。”
钟明顿住,看向他:“就去一下下。”
叶箐看着他们,有点疑惑。出门?钟明要去哪?
马修看着他,微微眯起眼睛,这几天钟明差遣他做这做那, 估计是背地里动了什么小手脚。他放开钟明的手臂, 道:
“好吧,别弄得太晚。十点之前我们必须出发。”
钟明点了点头, 跟着叶箐向走廊另一边走去。
马修看着他的背影,不放心,又嘱咐道:“小心一点!不要离玩家太近!”
钟明没回头,抬手朝他摆了摆, 示意自己知道了。
马修放下手,摇了摇头,去做出门的准备了。
两人一离开, 叶箐好奇地问:“你们要出门?去哪?”
钟明看向她:“我也不知道。”
叶箐闻言一凛,她成为仆人没多久, 当玩家时的记忆还很鲜明,因此对大宅外面下意识地感到恐惧。
“不会出什么事吧?” 叶箐担忧道:“谁跟你一起去?”
钟明回答:“马修,还有冯唐。”
听到有马修的名字,叶箐松了口气。他对钟明算得上是百依百顺,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叶箐的注意力很快转到了楼下的争端上,他领着钟明来到了楼梯的转角处,从这个视角向下看,正好能看到两层楼下被人团团围住的沈为年。
“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吵起来了。” 叶箐皱眉:“感觉要动手了,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钟明站在栏杆旁,垂下眼:“唔。”
叶箐顿了顿,缓缓回头,看着钟明平静的侧脸:
“……等等。” 叶箐道:“你为什么一副知道会发生什么的表情?”
钟明眨了眨眼睛,看向她:“没有啊。”
叶箐:……
她看着靠在栏杆旁,垂眼看着楼下,眉眼间带着些许兴味的钟明。幻视了一只优雅的白毛波斯猫逮到了老鼠,因为嫌脏不想亲手弄死它,所以端坐在一旁呈旁观状,时不时用爪子拨弄一下半死不活的老鼠。
钟明看着下方,逐渐变得越来越近的包围圈:“我只是有点好奇他们能干出什么事。”
在他看来,以寸头为首的那群人和沈为年之间是某种畸形的共生关系。寸头他们自然需要依靠沈为年的道具作为庇护,但同时,他们也是沈为年用来震慑其他玩家以及保护自身安全的马前卒。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以寸头为首的小团体也为沈为年提供了保护。所谓怀璧其罪,沈为年作为在整个玩家团体里都非常有名的人民币玩家,所有人都知道他身上有保命的道具。一方面,这能够对玩家产生威慑,然而另一方面,是人就会有疏忽封时候,不知多少玩家在等着沈为年露出破绽。
钟明想知道把沈为年和他的「兵」分开,会发生什么事。
他看着站在沈为年身后的一个人从背后抽出木棍,眨了眨眼,是「兵」会吃掉王吗?
另一边,沈为年终于意识到了不对。他眉头一跳,回过头,缓缓扫过周围几个体育生的脸。“……怎么?”
他勾了勾嘴角,视线回到寸头身上:
“要造反?”寸头嗤笑一声,向右扭头,脖颈发出咔嚓的一声:“造不造反,还不是要看太子您吗?”
他的右手上拿了一根不知从哪里捡来的铁棍,威胁般地向下一指:“这样吧。”
寸头向前两步,盯着沈为年:”我们也不要求多了,你身上的道具,分我们一半。我们就此一拍两散。”
沈为年睁大了眼睛,发出一声短暂的冷笑。
如果没有相应渠道,游戏里的道具就算你拿一百万现金甩在桌子上,恐怕连个初级的都买不到。现在这群银行账户里加起来一百块都不知道有没有的人张口就要一半。
狮子大开口。
沈为年颇为意外地扬起眉,很意外这群怂包居然会有这种胆量。
他的视线在四周的人脸上转过一圈,挑了挑眉:“要是我就不给呢?”
寸头脸色骤然阴沉,朝地上啐了一口,手上的铁棒’砰’地一声砸向栏杆:“那就别怪我们撕破脸了。”
寸头表情狰狞。以往他们一直对沈为年保有畏惧,但是经过昨天的绝望他们都豁出去了!他妈的,沈为年除了有个位高权重的爹又有什么?这里不是现实,就算他们在游戏里把沈为年弄死了,外面的人不能说什么。
寸头捏紧了铁棒,盯着沈为年道:”沈少爷,我们知道您神通广大,但是双拳难敌四手。” 他扯起嘴角,眼神中充满了恶意:”我们这些人贱命一条,死了也就死了。“”但是您不一样啊,沈大少爷。就算你有再多道具,也不可能随时防着所有人。” 寸头道:“让我们帮您分担一下’重担’,不是正好吗?”
沈为年双手揣在兜里,看着逐渐朝自己收紧的包围圈,脸上的表情渐渐淡下来。
接着,他低下头,长长地叹了口气:“……跟你们这种人说话是真的费劲。”
在众人虎视眈眈的注视下,沈为年从兜里掏出手机,’啪’地一下把手机解锁:“你们不会真的以为在游戏里我就不能拿你们怎么样了吧?”
他朝众人示意自己亮起的手机屏幕,寸头的视线落在上面,脸上骤然变色。
那是一片备忘录。上面是他们的详细信息,包括真实姓名,学校,身*份证号,住址,甚至父母以及其他家庭成员的详细信息全都在册。
寸头心中一沉,瞳孔紧缩,下意识地想问沈为年为什么有这些信息,但是还没开口就知道这是个愚蠢的问题。
沈为年对他笑了笑,收回手机,低头道:“我这条短信发出去,你们全家就都完蛋了哦?”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似乎完全没觉得这是个多大的事。
’砰’的一声,有人手上的木棍掉在了地上。寸头猛地一颤,看过去,发现是那人脸色惨白,惊恐地看着沈为年:
“……我、我。” 他的嘴唇颤抖两下,看向寸头:“我姐怎么办?我妈呢?她还有病——”
寸头脸颊一抽。心知大事不好。他现在必须说些什么稳定军心,然而就在他开口前,沈为年轻巧的声音传来:
“是啊,怎么办呢?”
沈为年勾起嘴角,他很年轻,脸上满满的胶原蛋白。由于从小在国外长大,身上还有股很迷惑人的爽朗气质。笑起来的样子称得上一句阳光。
他这样笑着,说出来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你姐姐有基础病。要是医保出了问题就完蛋了吧?” 沈为年低头一看:“哦、你妈需要换肾还在等肾*源,那她可等不到咯。”
那人顿时脸色惨白。
闻言,楼上的叶箐也变了脸色,对钟明道:“天呐,他也太坏了。”
钟明皱了皱眉头。心道,沈为年恐怕也不一定有影响整个医疗系统的能量,但是在现在的情况下说这种话,对于其他人来讲一定是很大的心理压力。
楼下,刚刚开口的人顿时脸色煞白。
其他人也跟着产生了动摇,寸头看着众人脸上的畏缩,心知大势已去,他自己也有家人还在华国生活。见沈为年一副无所畏惧,云淡风轻的样子,他脸色变了变,在心中几番衡量之后,缓缓勾起了嘴角:
“……那什么“ 寸头手上一松,铁棒掉在地上,他朝沈为年举起双手:“游戏里面的事情,就不用波及家人了吧。”
沈为年见状,将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收回来,朝寸头挑了挑眉:“又不造反了?”
寸头微微呼出一口气,讪笑道:“哈哈、都好商量,好商量。”
他后退了半步,试图与沈为年讲和:“我们彼此都不容易,您看,要不把那些符纸分我们一半?”
“这样我们也不会晚上去打扰你了,两全其美啊。”
从分掉所有道具的一半到共享符纸,寸头自认已经做了很大的让步。
然而沈为年瞪大了眼睛,露出了仿佛听到本世纪最大笑话的表情:
“我靠,你们不会真的以为我还会继续跟你们混在一起吧?”
寸头猛地一愣。
什么意思?他眉头紧锁,不认为沈为年会真的那么蠢。不管他有多少道具,一个人在这个游戏里面就像是一块明晃晃的猪肉。
沈为年低头,嗤笑一声。接着,他突然抬脚走到了走廊边。双手握住栏杆,五指上的金属戒指磕在栏杆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探出半个身体,向楼下道:
“喂、你们。” 沈为年朝楼下刚吃完早饭,正三三两两聚集在大堂里的玩家大声喊道:“谁想跟我组队?”
闻言,楼下的大堂中骤然安静。所有玩家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着沈为年微笑着的脸,纷纷露出惊诧的神色。
沈为年嫌自己不够显眼,伸出一只脚踩在栏杆上,大半个身体都悬在空中,突然朝楼下举起右手。
下一瞬,无数纸钞如雨般落下。
绿色的钞票飘在空中,数量之多花了好几秒都还没有完全落到一楼,大堂里面站着的人惊呆了,目瞪口呆地看着纸钞落下,几乎覆盖了整个一楼的地板。
“谁跟我组队,每人10万美金,日结。”
沈为年微笑着说。接着,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将双手搭在栏杆上道:”哦,还有道具也可以共享,不过看我心情。“
他话音落下,纸钞也差不多全部落到了一楼。在地板上堆积起来,像是一片闪烁着荧光的绿色草地。
沈为年低头,看了眼右腕上戴的绿水鬼,道:“从现在开始倒数十秒,先到者先得。”
他身后,寸头已经完全惊呆了。连带着其他体育生也僵在原地完全做不出反应。
而大堂中,众人在同一个时间意识到,这是个绝佳的机会。沈为年无疑是这一批最有潜力通关的玩家之一,之前,他身上的道具只会留给自己和周围的小团体使用。现在则取代他们的完美时机。
只是,沈为年也绝对不是什么好的队友。众人看着沈为年的笑脸,不寒而栗。十万美金日结,也得有命活到出去花才行。
谁有胆量跟这条毒蛇做队友?
钟明眼眸一暗。在这个游戏里,恐怕有这种胆量的人还不少。
视线扫过大堂里的人,果然看到有人动了。
数秒后,两个人跨上了楼梯,来到了沈为年身后。钟明垂眼看去,见其中一个是棕发的白种人。他对这个玩家也有印象,原因无他,实在是这个人太显眼了。
先不说他接近两米的身高,这个人还从头到尾穿着一身全黑的长袍,胸口挂着一个十字架,是个牧师。
先不说其他的,钟明眉头紧锁,现代社会还有牧师这件事就很奇怪。
另一人是个一身腱子肉,皮肤黝黑的东南亚人。笑起来时露出一排大白牙。总之看起来就很能打。
沈为年看了看两人,还算满意。他从小在国外长大,别的不行,英语还算流利,伸手跟棕发男子握手:
“我是沈为年,合作愉快。”
结果棕发男人一开口叽里咕噜了一串德语。
沈为年:……
他又转头去跟东南亚小伙握手,对方会说华语,对沈为年点头哈腰,说自己名叫’泰利’。
“好,那我们以后就是一队了。”
沈为年拍了拍两人的肩膀,回头看向已经完全僵住,脸色一片惨白的几个体育生。神色嘲讽地勾了勾嘴角,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已经懒得去追究为什么这些人会突然发巅了。有了反心的狗,对他来说已经任何价值了。
沈为年神情淡泊,侧过头看向楼下,朝大堂里正忙着捡钱的玩家们打了两个响指:
“喂,看这边。”
大堂里的玩家被吸引注意,抬头看向他。沈为年懒懒地勾了勾嘴角,道:
“这就算是给你们辛苦费了。” 他笑着地指了指呆立在原地的几个体育生:“作为回报,麻烦你们看到这几个人不要手下留情,以后有什么仇尽管找他们算账。”
闻言,几个体育生骤然瞳孔紧缩。
他们似是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神情已经可以用「面无人色」来形容。
第046章 小镇
这句话也在楼下的玩家中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一个拿着大把钞票, 正在往口袋里装的玩家见状长大了嘴,朝身边站着的青年道:“金元,你报仇的时候到了啊。”
名叫金元的青年靠在墙角, 看着正弯下腰大把捞钱的玩家,轻轻眨了眨眼。
他回过头,朝玩家微微一笑:“没事,我已经不介意了。”
玩家哑然, 弯下腰, 伸手抓了一大把钞票,嘴里嘟囔道:
“你这个人真是太好了。” 玩家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向他:“这样在游戏里是活不久的, 知不知道?”
金元似是知道自己的行为显得很懦弱,没有反驳,垂下脸温驯地笑了笑。温和清雅的侧脸让人想起冬日中温暖轻柔的阳光。
玩家中向他投去几道或怜惜或同情的视线。
经过这几天,玩家们都渐渐认识了这个可怜的韩国帅哥。对方的眼镜被姓沈的那群人踩碎了,还是个高度近视, 每天都浑身是伤, 眼神迷茫地在大宅里晃荡,让人想不注意到都很难。
对于这样一个显然活不久的帅哥, 大家都抱有一分怜惜。没什么人会主动找他麻烦。
而现在,见他这么善良,竟然不打算对曾经欺负过自己的人落井下石。感官顿时变得更好了。
另一边,体育生们明白自己最后的生路已经被堵死。巨大的崩溃瞬间压倒了他们, 有人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沈为年抱着双臂,居高临下地欣赏他们脸上的表情。但说实在的, 他从来就没把这群人看进在眼里过,因此看他们崩溃也没有多有趣。
他兴致缺地收回视线, 双手揣进裤兜里,转身对听得懂华文的泰利道:“走吧,吃饭去。”
东南亚小伙憨憨地点了点头。
一大早就这么一通折腾,沈为年觉得有点困,走在楼梯上打了个哈切。然而就在这时,他仿佛注意到了什么,突然抬头向三楼的某处投去视线。
“!”
叶箐顿时被吓得打了个冷战,差点尖叫出声,死死捂住了自己嘴巴。
“别怕。” 钟明按住她的肩膀,垂眼看着突然抬头的沈为年:“这里是盲区,他看不到的。”
果然,沈为年只浅浅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他低下头,似乎是有些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继续往下,嘴里哼着歌走到了大堂里。
而同时,大堂地板上散落的纸钞已经基本被捡完。玩家们一个接一个抬起头,看向瘫倒在走廊上的几个体育生。
形式在此刻发生彻底的逆转。
曾经的鬣狗变成了羊。而此时,新的猎人正在从楼下仰望着他们。
钟明嘴角微微拧紧,收回视线,转身离开。
·
为了不引起注意,钟明从后厨的楼梯走上三楼。
离和马修约定好的十点还有半个小时。钟明看了眼窗外,凌厉的北风吹过树林,将枯枝上面仅剩几片的枯叶吹得猎猎作响。
不知不觉,山谷中的天气从深秋逐渐进入冬季。
看起来很冷,钟明觉得自己需要加件衣服。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壁炉中,木炭正温暖地燃烧着,为房间增添暖意。钟明走到衣柜前,来开门,见里面除了日常穿的西装外套之外,还挂着一件厚实的羊毛大衣,以及一条柔软的围巾。
钟明的视线停在那件大衣上面。
他现在已经习惯房间里时不时出现新的东西了。
那个公爵,正事不干,小事一箩筐接一箩筐地做。
钟明敛下眼,穿上那件外套,转身下楼。
马修等在门口,他穿着一件皮质夹克,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见钟明从楼梯上走下来,他直起身,脸上出现一点笑容:
“快来。”
马修朝他招手,钟明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走到他身侧,往周围看了一眼:
“冯唐呢?”
“他先去做准备了。” 马修道,视线落在钟明被驼色围巾遮住一半的脸,心中的怜爱涌出来,他微笑着道:“你穿这件衣服很好看。”
钟明收回视线,道:“出发吧。”
外面的天气和钟明预料中一样冷。马修与钟明一前一后地走在通往湖边的小路上,清晨时分,大宅周围的草地结了霜,随着气温的升高,霜雪逐渐融化为露珠,踩上去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钟明安静地跟在马修后面,对方的身体挡住了大部分的凉风,他朝马修的背影看去,发现对方背了很大的一个包。
马修注意到他的视线,回过头来:“怎么了?”
白种人的皮肤比较薄,钟明看着他被冷风吹得微红的颧骨,问道:“为什么要背包?”
马修回答:“因为有要买的东西啊。“
要买的东西?钟明闻言,微微睁大了眼睛。如果可以买东西的话,说明他们去的地方至少是有商店的。
他们穿过黑色的森林,再次来到了那片灰色的湖泊旁。
钟明微微穿了口气,看向不远处平静的湖面。在深秋,湖水的颜色似乎更深了些。
正在他认真地观察湖水的颜色时,湖水被什么东西拨开的声音传来。钟明抬眼望去,与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对上。
冯唐右手握着一根麻绳,正沿着湖边朝他们走来。
麻绳的另一端连接着一条小船。木船漂浮在灰色的水面上,正被男人拉着向他们靠近。
明明天气很冷,冯唐却没穿外套,衬衫被卷到了手腕处,露出肌肉坚实的小臂。和唯一露出来的脸都几乎被围巾包裹住的钟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钟明看到那条船,才反应过来,他们要坐船渡过湖泊。
对啊,还有船。钟明看着眼前的湖泊陷入深思,他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呢?第一次来到湖边的时候,他还以为这里就是副本地图的边缘。
他有些出神。没有注意到冯唐停留在自己身上停留的视线。
“马修。” 男人低哑的声音突然响起:“你去把桨拿来。”
马修点头:“好。”
钟明回过神,偏头一看,马修已经走远了。他登时呆住,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只是微微发了两秒钟的呆原地,这里就只剩下他和冯唐了。
钟明看着整低头将麻绳拴在一个木桩上的冯唐,有些不自然地垂下眼。
气氛沉滞下来。
钟明听着耳边湖水缓慢波动的声音,放缓了呼吸。在心里期盼马修赶紧回来。
幸好,冯唐看起来也没有要和他搭话的意思,对方正在弯腰检查船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那天的挑衅,钟明察觉到冯唐周身的气氛再次冷了下来。
这样两不相扰也挺好,钟明垂着眼想到。
然而,下一瞬,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你的衣服是谁给的?“
钟明愣了愣,抬起头,见冯唐站在窗边,看向他。男人面色很冷,朝他挑了挑眉:”又是公爵给的?“
钟明莫名地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些许嘲讽。他是个不到必要时刻都非常讨厌与人正面相争的人,于是没回答,只是将自己的脸往围巾里藏了藏。
见他不答,冯唐的神情一瞬间比背后灰色的湖还要难看。
他眉头紧锁,浓黑的眉压在眼睛上方,给人一种风雨欲来的压迫感。
钟明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惹到了他,再次往后退了小半步。不巧,他正好踩到了一片枯叶,发出窸窣的响声。
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湖畔旁格外明显。
冯唐瞬间像是被他的动作刺激了,眉头一皱,盯着钟明上前一步。
钟明被吓了一跳,差点就想拔腿就跑,幸好这时马修扛着船桨回来了。
冯唐脚步一顿,钟明立即向右迈出半步,躲在了马修身后。
马修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官司,他放下船桨,向冯唐道:“我们出发吧。”
冯唐收回脚,看了看只露出一片衣角的钟明,脸上短暂地露出一丝冷笑。然而还没等马修看清楚,他便收回了视线,示意马修上船。
于是,马修拿着船桨上船。钟明紧跟着他,一路上都感觉冯唐的视线粘在自己背上。
这艘小船并不大,船内有三根纵向的木板,马修坐在船头,冯唐坐在船尾,钟明不可避免地坐在了两个划船的人中间。
钟明:……
总觉得,有点不妙。
随着船桨对水流的推动,小舟逐渐泛远。钟明看向马修,对方靠在船上,两手握着船桨,俊美的脸上朝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怎么了?冷吗?”
湖上的温度比陆地上更低。钟明将略冻红的鼻尖埋在围巾里,摇了摇头。
马修嘴角啜着微笑,虽然手上在划船,但是视线一直停留在钟明身上。钟明敛下眼,同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视线粘在自己背上。
他很想一直面对着对自己友善的马修,但同时又不想背对冯唐。
钟明只好微微侧过身,看向远处的风景。
灰色的湖水静静流淌,钟明鼻间弥漫着轻微的水腥味。钟明看着远处连绵的山脉随着船只的移动向后退去,山峰起伏凹凸的轮廓倒映在水面上,景色称得上一句怡人。
钟明垂下眼,看着拍档在船身上的灰色湖水,微微俯下身,伸出手,朝湖水探去。
“等等、别碰!”
马修的声音传来。同时,一只手攥住了钟明的手腕。
钟明微微睁大眼睛,侧过头,与冯唐充满怒气的眼睛对上。
“你是不是想死?”
冯唐似是在慌乱中猛地扑上来的,船桨被他凌乱地丢在了身后,因为动作太大船舱内都溅上了些许水渍。
他握住钟明钟明的右手非常用力,盯着青年惊讶的脸,咬牙道:“他妈的,信不信老子把手给你绑起来?!”
钟明瞪大了眼睛,略微吃痛,眉头皱了皱:“……放开我、好痛。”
冯唐哪里是会放手的人,他不仅不放,还靠近了些。然而下一瞬,钟明突然抬起眼,埋怨般地说:“而且,你又没告诉我水不能碰。”
他抽了抽自己的手,发现抽不动,低下头,声音好像有点委屈:“你们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不能碰?”
冯唐骤然愣住,眼中倒映出青年白皙的侧脸,下意识地松开了手。钟明’唰’地一下收回自己的手,立刻离冯唐远了些,低头揉了揉自己的手腕——那里已经泛起了红色。
马修见状,立即皱起眉,抬眼看向冯唐,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这么急躁。他看去,却发现冯唐神情怔愣,甚至有点疑惑。
钟明自顾自地揉着自己的手腕。
下一瞬,他听见冯唐的声音:“……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钟明心中一凛,抬起头,脸上却是疑惑的表情:“什么?”
冯唐定定地看着他,皱眉道:“这片湖的事情,你一点也不记得了?”
钟明的睫毛微微一动,神情上没有露出丝毫破绽,疑惑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冯唐看着他,片刻后,低下头,手指挠了挠额角:“……忘了也好。”
钟明捕捉到了他低微声音的最后几个字。
冯唐抬起头,周身的气势弱下去很多,他轻咳了声,道:“总之,不要乱碰水。好好呆着。”
钟明抿了抿嘴,扭过头,不是很想理他。
冯唐顿时露出被噎住的表情。马修见状,挑了挑眉。三人一时气氛有些微妙。
钟明侧过头,望着远处的风景,静静地思考。确认那个记忆中将他从灰湖里背上岸的人就是冯唐。目前看来,对方是除开公爵唯一一个知道自己身世的人。
而且,冯唐看起来嘴很松。
虽然很讨厌,但是钟明还是在心里默默把冯唐的名字往上移了一个名次。
半小时后,湖畔的轮廓逐渐清晰,连绵的山脉之下,有城市模糊的轮廓缓缓浮现。钟明微微睁大眼睛,看着他们的船只缓缓停泊在一处港口。
这是一座颇为繁华的小城。鳞次栉比的低矮建筑上粉刷了鲜艳的色彩,静静伫立在雪山脚下,期间的石板路上走着行色匆匆的路人。路边的面包店的烤炉中散发出橙黄色的光芒,氤氲的整齐在空中弥漫开来。熏肉店外挂着一大块色泽诱人的腌火腿,整个小镇充满了生活气息。
钟明看向那些行人,见他们全都作古欧洲打扮,女人穿着长裙,头上包着头巾,男人穿衬衫和长裤,钟明甚至还看到了一个拿着巨大烟斗的老爷爷。
他看着眼前仿佛一些欧洲旅游小镇般的景色,有些怔愣。
难道这个小镇也是副本的一部分?钟明微不可查地皱起眉。视线扫过眼前的面积客观的小镇,没有船的话,玩家根本没办法绕过湖泊抵达这里。而且据李逸之所说,玩家大多根本到不了灰湖,就会死在森林里。
为了他们构造这一整个小镇真的合理吗?
钟明心中充满了疑惑。
这时,马修的声音响起:“钟明。”
钟明回过神,见马修站在码头上,朝他伸出手:“你在想什么?叫了好多次都不答应。”
钟明回过神,看向他:“……没什么。”
他伸出手,刚想搭上马修的手,突然被人从身后被握住了腰。
冯唐将他举到码头上,放开手,嘴里’啧’了一声,硬从他身边挤到码头上:“磨磨唧唧的,烦的要死。”
钟明被他挤地一个趔趄,瞪大了眼睛,真的很无语。他看着冯唐的背影,撇了撇嘴。
就在这时,一个抱着竹筐的夫人路过,正好看见了三人,露出惊讶的表情:“马修,冯。” 她和善地朝两人笑了笑,接着看向钟明:“公爵大人那里有新的仆人了吗?”
“是的,夫人。”
马修朝她笑了笑。将钟明拉到身边:“他是我们新的伙伴。”
那妇人点了点头,道:“真是罕见啊,你们已经很久没有招新人了吧。真是个漂亮的——”
她的视线向下,在钟明的长裤上略微疑惑地一顿,又抬头看了看钟明的脸,思索了一会儿,终于下定结论:
“是位小姐吧,结婚了吗?”
钟明:……
第047章 买卖
钟明噎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他确实穿的是男装。到底为什么还会被认成女孩子?
马修在他身边发出一声低笑。向妇人解释道:“不, 他是新的男仆。”
妇人显然没想到自己居然看差了眼,尴尬地说’啊原来是这样啊’,便讪笑着走了。
钟明跟在马修身后, 有点气闷。他们沿着路上,朝市场的方向走去,半响后,钟明突然道:“是不是我的头发太长了?”
自从到这个游戏里面, 钟明就没剪过头发。刚开始还在肩膀处的头发现在已经长到了背脊处。风一吹, 前面的头发就会糊住整张脸。就算扎起来,发尾也会扫到肩头。会被认成女孩子也许是因为头发太长的原因。
钟明抬眼朝四周看去:“这附近有理发店吗, 要不我去把头发剪了?”
闻言,马修猛然回过头,视线落在钟明身上。他其实很喜欢对方长头发的样子,但是不知道是否该干预钟明的决定,犹豫了一下。
就在这时, 冯唐的声音插进来:“没有。”
钟明看向他。冯唐重复了一遍:“没有理发店。”
语气肯定而不容置疑。钟明闻言, 敛下眼,很快放弃了:“好吧。那算了。”
马修暗中松了口气。同时看了冯唐一眼。他之前以为, 冯唐对钟明态度恶劣,是因为看不惯这一类体型瘦小,长相比较清秀的男性,毕竟他本人是个雄性气质上绝对的Alpha。
但是现在看来, 事情似乎并不是这样。
三人穿过港口,来到商业活动最为集中的集市。钟明看着马修熟练地跟商贩讨价还价,采购了一些大宅内需要替换的零件和器材, 还有一些纺织物品。冯唐走到阴影处,正靠着墙边抽烟, 钟明站在马修身后,视线在整个集市上转过一圈,突然注意到了什么,眉尾一颤。
集市上一家卖鱼的都没有。
钟明暗中抽了口气。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心窜上。
明明这个小镇紧挨着灰湖。但不论在港口上,还是集市里,都没有任何一个卖水产的商家。
这大概只有一个可能的解释,那就是湖里根本没有鱼。
钟明眉尾微微颤动。却在马修回头的时候,迅速整理好了脸上的表情。
马修将装满的包背到肩上,对钟明道:“东西都买好了,走吧。”
钟明问:“去哪?”
马修背好包,朝他微笑:“你想去哪?”
他说:“今天主要是陪你出来玩,你想去哪就去哪。”
钟明闻言,低头想了想,道:“……那就随便走走吧。”
他想看看这个湖畔的小镇上到底有些什么。
马修对陪钟明逛街这件事接受良好,点头道:”好。“
接着,他转头看向冯唐:“冯,你要跟我们一起去吗?还是找个地方等着。”
他不觉得冯唐是有这个耐心的人。港口周围有几家酒馆,往常来这边采购东西,冯唐都会在那边等着。
然而,这次却不一样。
冯唐靠在墙上,随手将香烟按灭在墙上。抬脚跟了上来。
马修眉头一皱。有点惊讶,看冯唐的眼神不禁变了变
幸好,钟明一看到冯唐过来就会向他靠近,像个粘人的小甜糕。马修非常受用。
于是这个队伍就变成了钟明仅仅跟在落后马修半步的地方,而冯唐一个人溜溜达达地走在队伍最后方。像只放哨的孤狼。
马修走在前面,侧过视线,见钟明走在自己身边,视线他乌黑丝滑的发顶滑下,看到了他垂在身边的手,心尖发痒,想伸手握住他的指尖。
然而这时,钟明突然道:“我想去看看那家店。”
马修吓了一跳。收起贼心,顺着钟明指着的方向看去,见那是一件卖肉的店。一个膘肥体壮的屠夫正站在门口,一手拿着刀,右手提着猪肉正往铁钩上挂,
马修皱起眉:“那有什么好看的?”
他看着屠夫将一盆血水泼在地上,嫌恶地说:“别去,等会儿把你的鞋弄脏了。”
钟明也没说话,只是看着马修。
片刻后,马修败下阵来,只好带着他去肉铺前看屠夫杀猪。
钟明站在店铺前,看着屠夫举起长刀,冲着案板砍下,肉猪的右前蹄应声被砍下。
钟明见他砍的真的是猪,松了口气。转头向马修问道:“这些猪是从哪来的?”
马修闻言愣了愣,道:“应该是周围农场里面的吧。“
钟明问:“周围还有农场?”
“当然。” 马修失笑,向钟明道:“要不你以为我们每天吃的肉都是从哪来的?”
钟明心中暗暗惊讶。他确实没想到周围居然还有农场,这个地图未免也太大了点。
他接着问道:“农场在哪?”
马修指向山脉的另外一侧:“那边有几个,再往前也有。” 他对钟明微笑:“我家也有农场。”
钟明惊讶,问道:“你家?你家在哪里?”
马修看着他,眼神柔和:“我家从这里坐车要两三天呢。” 他想起家乡,俊美的脸上洋溢笑意:”我家养羊,也养牛,还有葡萄园——“
钟明听得出神,心想这里的仆人设定未免也太完整了。如果真如马修所说,他的家乡在两三天车程以外的地方,那这个副本的地图简直就像一个国家那么大。
钟明正想得出神,冯唐的声音突然响起:“还逛不逛?”
他站在两人身后,冷声道:“要逛就快点走。”
马修循声看来,皱了皱眉,闭上嘴,表情微微变冷。
马修偏头对他道:“走吧。”
钟明点点头,正要离开的时候,却突然在余光里看见那屠夫拿着砍下的猪脚,就要往旁边的臭水沟里扔。
钟明猛地回头:“等等!”
手下留猪蹄!
也许是因为从小在修道院里物资拮据,钟明特别见不得浪费食物,更别用说是随便一做就会软软的很美味的猪蹄。
于是,三分钟后,马修的背包里多出了五六只硕大的猪蹄,还有本来要被丢到的内脏。
马修:……
他侧头,看向眼角眉梢微微透出愉悦的钟明,很认真很仔细地想了想,不觉得有人会克扣钟明的伙食。
难不成真有什么怪癖?
马修沉默了一会儿。心想,总比收集人手要好。于是默默把话咽了回去。
冯唐站在后面,看着钟明伸手接过屠夫递来的猪蹄,眉毛都快挑到鬓角上去了。
“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奇怪的客人” 屠夫将一大袋猪蹄递给钟明:“你是公爵那的仆人?”
钟明点头,看着猪蹄,想着一半拿来炖,一半凉拌。屠夫见他这么宝贝这些东西,觉得好笑:
“公爵大人不像会克扣你吃穿的人。” 屠夫道:“你们那儿已经很久都没招人了吧,好像有一百多年——”
钟明听到了什么,诧异地抬起头。
马修猝然出声:“老板。”
他的语气沉的有点吓人。屠夫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闭上嘴,神情有些讪讪地看了马修一眼,转身往后厨走了。
钟明站在原地。有点不确定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
马修伸手拿走他手上的猪蹄,低头道:“走吧。”
钟明抬眼看到他的神情,乖顺地点了点头,跟在马修身后离开了肉铺。
他们逐渐远离了集市,越往离开港口的方向走,贩卖蔬菜肉类等生鲜类的商铺减少,走入居民区,整齐的白色石块铺成的小路旁,小镇的建筑整洁而精致。钟明抬起头,见小洋楼二层的露台上簇拥着种满了黄色的小雏菊,花瓣在风中微微颤动,传来阵阵香气。
一些居民楼的一层开着商铺。钟明路过其中一间,见透明的橱窗里放着一件繁复华丽至极的长裙。
马修的声音传来:“想进去看看吗?”
钟明回头看他,见他的神情颇有些兴致勃勃。
钟明:……并不是很想进去。
最终,他还是被马修半推着带了进去。
衣物洗涤剂轻柔的香气扑面而来,进入店内后,光线暗下些许。钟明朝四周看去,这是间女装店,衣架上面挂着布料轻柔的长裙,有些是蕾丝的,另外一些上面綴着圆润闪亮的珍珠,非常好看。
但是一看就很贵,钟明心想。
他看到了一条粉色的长裙,觉得也许会适合叶箐,上前拉起来一看,便见价表上写着一大串零。
这是什么,欧元?
钟明皱起眉头,下意识地凑近,发现不管什么货币这条裙子都贵的惊人,
马修走过来道:“你想要,我给你买吧?”
钟明转过头,放下了裙子:“……我不想要。”
不管怎么说,一条裙子卖这么贵也太离谱了。而且他并没有穿裙子的癖好。
马修露出有点失望的表情,配上他金色的头发,像只失落的金毛犬。
钟明没管他,敛下眼,将裙子放了回去。
马修不太想放弃,转过身,一件一件拨开衣架上的裙子,用自己的眼光选出了自己认为最适合钟明的一条。转过头,刚想让钟明去试试,便见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店铺深处。
这间小店面积不大,但纵深很长。店铺的最深处,垂着两扇丝绒的帘子。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钟明撩开窗帘,见里面一个穿着雍容华贵的店主人坐在矮凳上,正在抽水烟。粉红的烟雾从她的烟筒里飘出,将整个空间变得模糊而梦幻。
她旁边放着一张小桌,深蓝色的丝绒桌布上放着一些亮晶晶的东西。
钟明抬起眼,见小桌上支着一张木板,上面写着「Vintage」。
钟明上前,垂下眼,见小桌上放着些精致的小首饰,有红宝石的耳环,圆润光洁的珍珠项链——钟明移过视线,在看到某样东西的时候突然顿住。
那是一只胸针。
它由两个弯曲的金属片组成,上面镶着珍珠,呈双C状。
钟明一愣。这个品牌应该是个人就认识。
香奈儿是什么时候开始生产胸针的?钟明心中感到些许怪异。他移开视线,紧接着便在胸针旁边看到了一只电子表。
钟明看着表盘上被啃了一口的苹果,瞪大了眼睛。
“要买吗?” 店主人朝他搭话:“如果想要,我可以给你打折。“
好几秒后,钟明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问道:”……这些,是从哪里来的?“
店主人吸了口水烟,道:“能从哪来,肯定是从湖里捞上来的啊。”
钟明猛地愣住。
就在这是,背后传来脚步声。
钟明立即转过身跨出去,将身后的两扇窗帘拉拢。
冯唐站在他面前,琥珀色的眼睛在他脸上顿了一下,接着抬起,看向他身后的窗帘。
钟明敛下眸,背后的手紧紧扯住窗帘,让布料不能晃动。
“走吧。” 他对冯唐说:“后面是试衣间。“
冯唐收回视线,低头看了他一眼,接着转过身,朝外走去。
钟明微微松了口气,缓缓松开手,回头看了紧闭的帘子一眼,才抬脚跟上。正当他们走到门口时,冯唐回过头,朝他看了一眼,道:
“准备回去了。”
钟明一愣,抬起头,这才发现天边已经逐渐漫出了黄昏橙红的色彩。
接着,一只牛皮纸袋被塞到了他手里。
完全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钟明愣了愣,低头看向牛皮纸袋,发现里面整齐叠放着一条深蓝色的裙装。从款式上来说比较保守,但是腰部的位置却綴了一连串的珍珠。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冯唐的偏好真的很明显。
钟明:……
有点,不爽。
他们身后,马修跟着走出来,见状动作一顿。早说他也直接买来了。马修低头,手指挠了挠额角,想着要不要现在回去把那条白色的买下来。
然而,就在这时。钟明突然眯了眯眼睛。
他看着手里的牛皮纸袋,缓缓抬起头:“你们为什么有钱?”
马修抬起头,回答道:“嗯?我们有工资啊。”
钟明抬起眼:”那为什么我没有?“
马修骤然愣住。冯唐拿烟的动作一顿。他们不约而同地回过头,看向钟明。
只见他小脸冰白,眉头紧锁,眼眸一片深沉。
“我为什么没有?”
钟明又重复了一遍。
马修&冯唐:……
在粉红色的黄昏布满整个天空之时,三人从港口上船,气氛格外沉默。这次,一前一后两个人没人敢惹钟明,就连冯唐都把自己高大的身躯不着痕迹地放低了些。
钟明坐在中间,将下巴搁在手臂上,看着湖面一言不发。
马修英俊的脸上透着几分紧张,双手划着桨,时不时瞥向钟明。
话说回来,仆人工资这件事也不归他们管。玛丽夫人和陶这两个人一定有个忘了,或者是两个人都忘了。毕竟住在大宅里面根本没有用钱的地方。
但是钟明显然很生气。
马修咽了口唾沫,极为小心地说:“……要不,你回去问问公爵?”
钟明抿着唇,留给他一个冷淡的侧脸。马修不敢说话了。
然而听见他的话,一直侧头往远处看的冯唐突然回过头,眉头下压:“你跟公爵很熟?”
他的语气上扬。似乎对于钟明和公爵的关系很疑惑。
钟明还在生气,没主意到他的表情。也没回答。于是冯唐看向马修。
马修回答道:“公爵大人确实对钟明比较照顾,也许是因为他是新人的原因吧。”
冯唐眯起眼睛。视线在钟明身上转过一圈,半信半疑地收了回来。
两人继续沉默着划船。
在天空彻底暗下之前,小船穿过湖面上微微泛起了迷雾,逐渐能够看到湖畔黑色的森林。随着日光消失,气温也逐渐低了下来。钟明微微呼出一口气,看着面前的白雾,将目光投向对岸。
随着船只离湖畔越来越近,钟明突然看见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公爵站在树下,黄昏橙红的光从树叶的间隙中投下,照在他苍白的脸上。
仿佛是注意到了钟明的视线,他抬起头朝船只挥了挥手,嘴角勾出微笑。
第048章 冷意
黄昏将整片森林染成了金色。
公爵站在树下, 等待着船舶靠岸。
马修略有点惊讶,但想起上次也是公爵出来找的钟明,虽然觉得有点怪, 但没有多想:“公爵大人竟然来了,我们划快一点。”
他对公爵还是很尊重的。
然而另一边,冯唐看着对岸,仿佛没听到他的话, 握着船桨不动。马修皱眉, 疑惑道:“冯?”
冯唐猛地回过神,转过视线, 看向钟明。
钟明刚刚还在生闷气,在看到湖畔的伫立的身影后,很明显地一愣。冯唐盯着他的脸,视野中钟明的微表情被无限放大,他看到青年抿住嘴角, 浓密的睫毛如蝶翼般微微颤动, 接着垂下了眼帘。
冯唐看见他眼尾的一抹薄红。
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握着船桨的双手曝出青筋。
马修不经意间看到了他的神情,吓了一跳, 眉头紧紧皱起,心想这祖宗又在发什么疯?
虽然冯唐以前也挺疯的(特别是面对玩家的时候),但也没有现在这么喜怒无常。
钟明不受外界干扰,自顾自地把脸埋在围巾里。
过了好一会儿, 冯唐的手才缓缓松开,再次开始划船。
小舟缓慢地靠近湖畔。
随着距离的拉近,男人的面孔逐渐变得清晰。他表情柔和, 唇角牵出一点笑纹,虽然微笑的弧度不大, 黑色的眼睛里却盛满了笑意。让人一看就知道他心情很好。
水波在湖面上划开,船只的尖头碰到铺满落叶的湖畔,小船停了下来。
马修率先下船,朝男人颔首:“公爵大人。”
“嗯。” 公爵淡淡道:“今天麻烦你了。”
马修退到一边。看着公爵上前几步,朝正往船下走的钟明伸出手。
他不是伸出一只手,而是两条手臂都伸出去,手掌向上。
姿势有点像是对小朋友说’没关系,跳下来我接住你’的家长。
钟明见状,略微一顿。看了公爵一眼。
接着,马修看见他缓缓伸双手,放在了男人摊开的手心上。公爵立刻握住他的手,将钟明牵下船。
钟明的脚踩在厚厚的枯树叶上,发出一点清脆的窸窣声,
“玩得开心吗?”
公爵微笑着,握住他的手,略微俯身,带着薄茧的手掌将他的手指完全包裹住,他温柔地问:“怎么手这么凉?冷不冷?”
钟明看着男人侧颊微微陷下的酒窝,恍惚了一瞬。内心的某一处突然微微一动。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在期待有这样一个人在门口等待着他回家,从远处就开始一连声叫他的名字。看到他脸上便浮现微笑。
钟明察觉到自己的动摇,抿了抿唇:“……我不冷。”
“是吗。”
公爵道,却依旧握着他的手。
马修看着两人,见片刻后,公爵松开了钟明的手,后者立刻将手背到了身后。公爵看见他的动作,笑了笑,右颊上的酒窝完全显现了起来。
马修感到一丝怪异。他好像漏掉了什么东西。
然而,还没等他捕捉到那一闪而过的灵感,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他循声望去,发现冯唐将船桨摔在地上,神情怒不可遏。突然大步朝公爵的方向走去:“你他妈——”
马修震惊地看着冯唐停在离公爵两步远的地方,他全身的肌肉绷紧,像只被激怒的野兽,看了惊讶的钟明一眼,接着视线回到公爵脸上,像是忍耐到了极点,从牙关里挤出几个字:
“你跟他,嗯?”
公爵脸上的笑容淡下来。他甚至没有正眼看冯唐,而是低下头,从兜里掏出了一副手套。
冯唐见他将那副柔软的毛织手套戴在钟明手上,在极度的愤怒下,脸颊克制不住地抽动了一下。他盯着公爵的侧脸,一字一句道:
“你是不是忘了我们约定过什么?”
公爵将两只手套都给钟明戴好,才抬起头,看向冯唐:
“什么?”
冯唐看着公爵平静到不露丝毫破绽的脸,瞪大了眼睛,被气得想发笑:
“我靠。” 他抬起手扶住额角:“你他的不要脸是吧。”
钟明听着他粗鲁的用词,皱起眉头。不知道冯唐怎么又突然发疯。
接着,公爵转过身,挡住了他的视线。钟明听到男人平静的声音:“要发疯到别的地方去发。”
公爵背对着他。钟明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却见冯唐神情一滞,周身的气氛骤然从气愤变为警惕,他宽阔的肩膀略微内扣,整个身体前倾,像是野兽面对比自己强大许多倍的敌人时摆出的防御姿势。
公爵却依旧挺拔地站着,甚至声音里都听不出什么愤怒的成分:“如果你记得约定,就该知道不在他面前乱说话。”
他语气淡然。钟明脑中却下意识地接上了什么『要不就拔了你的舌头』等类似的影视剧台词。
闻言,冯唐一顿,接着看向钟明。
钟明由此确认了,公爵话里的’他’指的是自己。
有什么话不能在他面前说?不管是什么话,冯唐显然把他们咽了回去。他直起身,浓眉压着眼睛,神情依旧充满敌意。但公爵似乎无意再跟他对话,他转过身,抬手轻轻拢住钟明的肩:
“走吧。”
钟明被他带着,转过身。依旧感觉身后冯唐强烈的视线粘在自己背上。
他们转身走入森林,将马修与冯唐扔在脑后。
季节进入深秋,森林里树从浓郁的绿色掉成了枯枝,黑色的土壤上铺满了枯叶。踩在上面轻飘飘的,钟明听见脚下传来枯叶被踩成碎片的窸窣声。
钟明抬起头,看向公爵重新柔和下来的侧脸。
“……我们要去哪?”
公爵回过头,朝他笑了笑,自然地说:“回家。”
钟明愣了愣,接着小声道:“为什么不从之前的路回去。”
“稍微绕远一点。” 公爵道:“我知道一条风景更好的路。”
钟明觉得男人有故意的成分。他在心中衡量了一下,想起冯唐愤怒的脸,最终天平还是倾向了公爵。
买的东西全都在马修那,钟明身上没有负重,散一下步也不是不行。
于是他没有反驳,默默地跟在公爵身后小半步的位置。
浓郁的黄昏在他们身后缓缓降落。
眼前的一切都被染成了略深的橙红色。色彩是暖的,气温却很冷,钟明抬头,看向天际边黄昏照在山脉顶端终年不化的积雪上,感觉快要下雪了。
身边,公爵向他伸出手,这是示意他牵住的意思。
钟明抿了抿唇,没理他。
公爵等了一会儿,没感觉到轻软的触感,转过头看向他:“怎么了?”
钟明抬起眼,定定看了他一会儿,道:“为什么不给我工资?”
公爵还以为他要问刚刚自己和冯唐的争执,结结实实地愣住了。停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钟明在说什么。
钟明敛下眼,睫毛颤了颤:“你不给我工资……出去玩连买东西的钱都没有。”
公爵彻彻底底的僵住。浓密的睫毛敛下,遮住半边漆黑的瞳孔,其中倒映出钟明略微低垂的脸,那张始终平静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似无措的表情。
老古董公爵不知道怎么形容现在自己的心情。
拿更现代的话来说——就是晚上梦到都得爬起来抽自己两耳光。
钟明低着头,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是什么东西正在急切的涌动着。他垂下眼,发现地面上出现了触角长条形状的阴影。
片刻后,一个白色的小布袋子被放在了他的手心上。
钟明抬起眼,看了眼布袋,略微顿了顿,接着抬起手,将布袋口的绳子抽开。
金色的光照在钟明的眼睑上。他定眼一看,发现布袋里是数十个圆形金币,中间刻着一只怒发冲冠的狮头,下方环绕着玫瑰的荆棘。看不出是什么年代的金币,但显然已经不再流通了。
但金是货真价实的。沉甸甸地坠在他手心。
“对不起。” 公爵略微低沉的声音传来:“我现在身上只有这个。”
钟明眉尾一跳。心里估算了一下这些金子得值多少钱。按照市价一个金镯子就要一两万,这些金币每个都那么大,有这么多——
“咳。”钟明轻咳了一声,将小布袋的口扎好,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低头道:“没关系。”
公爵垂眼看着他,还是有点内疚,握了握右手,脑中浮现起被他丢在漫长记忆角落的信息。他有一些宝石,还有一些家族传下来的名贵首饰。其中有一条蓝宝石项链,应该被他放在了书房中的某处。
公爵想了许多,唯独没想到纸币。当然这也不能怪他,毕竟他已经许多年没有使用货币的需求、
钟明却已经被哄好了。
虽然记不太清楚,但是钟明感觉靠自己以前的大学学历出来工作是挣不到这么多金子的。
他敛下神情,心中阳光明媚,主动牵住了男人垂在身边的手。”走吧。”
公爵骤然感到手上柔软的触感,骤然回过神,见钟明神情柔和,朝他的方向靠了靠。
再进一点就像是依偎在他身边了。
公爵微微一顿。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好像找到的另一个哄人开心的方法。
两人一直在湖畔闲逛,直到黄昏从橙红变成浅淡的粉色,后来带上点紫,到了最后变成深沉的黑色。钟明走到一半逛累了,被公爵带着坐在了一座小山坡上,他所言不虚,从那座不高的山坡看去,正好能从两颗树木之间看到远处雪山倒映在湖面上。景色美得如同那些从国外寄回来的明信片。
随着天色逐渐变得暗淡,钟明生出睡意。
他手臂环抱着自己的膝盖,鼻间是晚风中冰雪凌冽的气息,他看着天际边的繁星,眼皮逐渐变得沉重。后来,他似乎好像还靠在了公爵的肩膀上。
钟明不解的最终他是怎么回到大宅的。又是怎么回到自己的房间的。
等他再次醒来,时间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这次,钟明对身上的睡衣适应良好,已经学会不去想到底是谁换的衣服这件事。
不知是不是因为前一天走了很多路的关系,这晚钟明睡得尤其好。一个梦也没做,直接整觉睡到第二天天明。
第二天醒来,他整个人神清气爽。前一天的疲劳似乎都一扫而空。
钟明轻轻吸了口气,下床跑到衣柜前,把被他藏在衣柜最深处的小布袋拿出来,又把里面的金币数了一遍。
美滋滋。
钟明弯了弯眼睛,起身伸了个懒腰,穿上衣服,看了眼时间发现还早,准备出去散散步。
因为上次在仓库那边撞倒了沈为年等人,钟明换了条路散步,从大宅东侧的出口出去,朝雪山的方向走去。钟明是个喜欢低头走路的人,他看着脚下深棕色的土路,明显感觉土壤的触感比之前坚硬,像是水分都被冷风吹干了。
气温好像比前一天又低了些。
钟明将双手揣在兜里,沿着小路静静地走着。
然而,就在他穿过树林时,一个黑影突然出现在了视野中。
钟明猛地停止脚步。看着不远处的两只脚,骤然愣住。
接着,他顺着那两只穿着球鞋的脚向上看。
四具尸体背对着他,整齐排列着,挂在了树枝上。
他们脖子上套着麻绳,另一端系在树枝上,四肢低垂,随着冷风轻轻晃动,如同旁边欲掉未掉的枯叶。
钟明的瞳孔猛地缩紧。
他看着树上晃荡的尸体,他们还穿着校服,背后写着某体育学院的名字。
昨天沈为年放出话,今天这些玩家就已经死了。尸体还被挂在了这么显眼的地方。像是泄愤,又像是某种示威。
钟明的额角泌出些许冷汗,久久不能回神。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视野中突然捕捉到了一个身影。
钟明随着挂着尸体的枝丫移过视线,发现一个人正抱住那颗树粗壮的树干,看起来正在试图向上爬。但他似乎并不擅长爬树,动作十分笨拙,每次爬上去一段就会立刻踩滑掉下来。而且,他似乎受了伤,右手挽到手肘处的衣袖下露出被绷带包裹的小臂。
动作间,钟明看见了他洁白的侧脸。
是那个韩国人。
第049章 初雪
钟明看到他, 眉尾微微一颤。
许久不见,他被沈为文等人打出来的伤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侧脸上的划痕已经大部分愈合,只留下浅浅的红痕。其余青紫的挫伤也已经愈合, 只剩下眼角一点浅浅的青色。
他的眼睛微眯着,视线依旧很朦胧。似乎是因为高度近视没有注意到钟明的到来。
青年伸出结束的手臂,环住树干上。他抬起脚,白色的球鞋踩在树上, 试图在一树皮的凹陷处借力。钟明看见他手臂上的肌肉绷紧, 撑起身,在快要爬上树时却脚下一滑, 背朝下摔倒在了地上。
随着’砰’的一声,钟明看见草地里扬起灰尘。
“呃——”
青年吃痛的声音传来。像是摔痛了,好一会儿后,他才缓缓从地上爬起来。钟明见他盘起腿,坐在草地上, 仰头看向空中高悬的树枝, 抬手挠了挠后脑,似乎没辙了。
等到这个时候, 钟明才开口:“你在这里干什么?”
骤然听到另一个人的声音,青年吓了一跳。他猛地回过头,在看来人是钟明时,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
他从草地上站起来, 向钟明腼腆地笑了笑,手在牛仔裤上擦了擦。
牛仔裤是浅色的,手一擦上去, 立刻在布料上留下了两道黑印子。青年顿时有点尴尬,他看了钟明一眼, 看起来有些无措,像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钟明看着他,不发一言。
青年咽了口唾沫,道:“你好,我是金元。”
他说的是华文。钟明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眼。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惑,金元主动解释道:“我是中韩混血。”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唇下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我妈妈是韩国人,爸爸是中国人。华文说的不太好。”
钟明神情冷淡,不置可否地敛下眼:”我没问你这个。“
金元一怔,接着像是突然想起了他背后还吊在树枝上的尸体,表情突然变得有些惊慌。他看了尸体一眼,又回头看向钟明。像是怕他看到般朝右走了一步,试图用身体遮住他的视线。
但是光靠t他的身体显然遮不住后面可怖的景象。金元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脚步顿住,犹豫地看向钟明:
“你不害怕吗?害怕的话就不要看了。”
他的语气很轻柔,眉心微蹙,神情有些担忧,并不认为这样可怕的场景适宜让女士观看。
钟明:……
这段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让他感到些许烦躁。
钟明敛下眼,轻轻叹了口气,上前了几步,抬头看向金元:
“我问你” 他加重了语气:“你在这里干什么?”
金元看着钟明走到自己身前,呼吸一滞,在近距离看到女仆小姐精致的面孔,觉得面前这人的脸还没自己的手掌大。他恍惚一瞬,接着回过神来,道:
“我——” 他抿了抿唇,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接着他转过头,看向树上摇晃的尸体:“我……想把他们放下来。”
金元敛下眼。抿起嘴角。
他的鼻梁很高,侧脸和下颌的线条清晰而玲珑。按理来说这样的长相会让人显得有攻击性,然而那双月牙状的眼睛却冲淡了脸部线条带来凌厉。加上他柔和的气质,虽然不常用在男性身上,但金元的外貌甚至可以称得上一句清纯。
金元回过视线,朝钟明笑了笑:“可惜我不太擅长爬树。”
钟明不置可否,转过脸,看向那些尸体。他们挂在树梢晃荡,手已经变成了青白色。
半响后,他回过头,朝金元道:“跪下。”
金元怔住,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钟明抬起眼,觉得跟金元说话有点累,向他重复了一遍:“我说,让你跪下。”
片刻后。
金元低着头,双手搭在肩膀两边的小腿上。他不敢直接握住钟明的小腿,又害怕对方从自己身上摔下来,只能握住双手,虚虚搭在他的西装裤上。
“你、你小心一点。”
钟明坐在金元的肩膀上,双手将套在尸体脖颈上的麻绳解开。下一瞬,随着’砰’的一声闷响,尸体僵硬地掉在地上,激起一阵灰尘。
“往左走。”
钟明淡声命令道。
金元一个指令一个动作,乖顺地朝左边踏出一步。
钟明解开下一具尸体脖颈上的麻绳。
金元低着头,手臂上的肌肉鼓起,听着头顶上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敢抬头。其实也没什么,今天这位女仆小姐没有穿裙子,他们也没有任何亲密接触。金元这样想着,白皙的皮肤漫上粉红,额角泌出些许细密的汗珠。
幸好他不用纠结太久,钟明的动作很利落,很快,四具尸体从树枝上被取下。
金元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听到了四声闷响,于是问道:“好了吗?”
钟明垂下眼,看了看面朝下趴在地上的死具尸体,接着移过视线,看向金元浓密蓬松的发顶。
“小姐?”
半响没得到回应,金元的声音中带上疑惑。
下一瞬,他突然感到肩上的重量晃了晃,突然向后倾倒。像是钟明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突然失去了平衡。!!
“砰!”
随着一声闷响,他们双双摔倒在了地上。在失去平衡的失重感中,钟明短暂地闭上了眼睛。
等到重新接触到地面,钟明才再次睁开眼,看向被自己压在下面的青年。
“呃——”
金元发出的闷哼,他躺在地上,像是摔到了头,神情有些痛苦。钟明跪在他身上,双膝抵在青年结实的腹部,有金元做肉垫,他并没有受伤。
金元的右手还虚虚护在他身侧。在短暂的眩晕后,他睁开眼,第一时间看向钟明:
“你没事吧?”
钟明垂下眼,摇了摇头,站起来走到一旁。
金元吸了口气,曲起手肘撑着地面站起来,期间吃痛地’嘶’了一声。钟明定定看着他,顿了顿,道:“谢谢。”
闻言,金元的双眼亮了亮,几乎是有些受宠若惊地说:“没事。你没受伤就好。”
说罢,他看了眼从树上被放下来的尸体,对钟明称赞道:“你真勇敢。” 他没想到钟明居然有这个胆量,虽然手法略有点粗暴。
钟明没有回应,他敛下眸,道:
“把他们埋起来吧。” 钟明转过身:“我去拿铲子。”
“啊、等等。”
金元闻言叫住他。他转过身,走到旁边的树林里,从树干下方拿起两把铁锹。
“我之前从储物间拿出来了。” 他朝钟明笑了笑,递给他一把:“不用再跑一趟。”
钟明脚步顿住,回过头,眼神长久地停留在金元脸上。
金元对他笑了笑,垂下头:“我想把他们埋起来……不管怎么样,让他们一直这样挂在树上也太残忍了。”
随着他低下头的动作,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钟明看过去,见金元的领口中垂下一条项链,小巧的十字架在阳光下闪烁亮光。
钟明顿了顿,抬脚走上前,伸手接过铁锹。
土壤随着气温的降低变得僵硬,挖起来尤其费力。幸好金元虽然看起来笨手笨脚,但有一身力气,三下五除二就在地面上挖出一个浅坑。钟明的负责的部分逐渐从挖坑变成了将被挖出的土壤移到旁边,防止它们掉下去把坑再次填住。
等坑变得足够深,金元将尸体搬了下去。
躺在最上方的寸头睁着眼睛,浑浊的眼珠里已经倒映不出天空的颜色,钟明垂下眼,铲起一些土,洒在他的脸上。
随着时间的流逝,太阳逐渐从云层中升起,初冬的阳光不再具备太多温度,乏善可陈地洒在两人身上。
金元手臂上肌肉在白色T恤下绷紧,他抬起铁锹,将更多土盖在寸头身上。用土壤盖住了尸体手臂上的纹身。
因为体力劳动,他的额角泌出些许细汗,金元一边铲土,一边与钟明搭话:
“你也信仰基督教吗?”
似乎是害怕他误会,金元解释道:
“我看到大宅的后面有教堂。”
钟明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金元不太介意他的冷淡,温和地笑了笑,收回了视线。
两人安静地继续填坑。不久后,土坑被填平。金元不知从哪摘来一小束白色的雏菊,将它们放在了这座新坟的表面上。
钟明站在半步外。看着金元在坟前单膝跪下,右手牵出领口的项链,嘴唇轻轻印在十字架上,轻声说了句韩语。
钟明听懂了这句话,应当是’愿主与你同在’。
就在这时,钟明突然在鼻尖上感到一点冰冷的触感。他怔了怔,抬起头,见碧蓝的天空上落下几缕雪花。
山谷迎来了冬天的第一场初雪。
金元也愣住了。他在周围纷扬的雪花中抬起头,惊讶地看了看四周,接着回过头,朝钟明笑了笑:
“真巧。”
几粒雪花落在他蓬松的黑发上。金元的神情柔和,隔着越来越密集的初雪看向钟明,背后是森林与绵延不断的山脉。
如果把这个画面用第一视角拍下来,也许能直接剪进偶像剧里。
钟明微微眯起眼睛。
金元周身的气质与轻柔的初雪相得益彰。在微愣的光线下,他的面颊仿佛散发着微光。他从地上站起来,将十字架珍而重之地放进领口,对钟明道: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金元的声音有些拘谨,像是第一次向心仪女同学搭话的高中生。他看了钟明一眼,略微低下头,轻声道:“我能有这个荣幸吗?”
他的声音轻柔,态度谦逊。略微弯下的身体降低了高大身形带来的压迫感。
钟明眉目低垂,浓密的睫毛微颤。
下一瞬,他抬起眼,眼眸中倒映出金元俊秀的脸,突然道:
“我不是女性。”
他神色平静,语气淡然,整个看起来都很镇定。然而却不知从何处透出些许冷意:
“你可以把这一套收起来。“
他显然将金元打了个措手不及。
青年神情错愕,视线诧异地向下在钟明被衬衫领口遮住的喉口一顿。接着又疑惑地看向他的西装裤。
然而很快,他便回过神,意识到钟明话语中暗含的讽刺。金元抬起头,嘴角略微勾了勾:
“哪一套?”
钟明已经厌倦了和他兜圈子:“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他的话语已经足够直接。然而金元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要崩裂的痕迹,他依旧温和的微笑着,有些无奈地举起双手,退后半步,似乎在向钟明展示自己的无害:”我只是想知道你的名字。“ 金元顿了顿,视线落在钟明完全踩在他审美点的脸上,谨慎地措辞:”不管……你是不是女性,我都想知道。”
钟明抿起嘴。唇角的线条不着痕迹地下撇。
雪大有愈下愈烈的架势。钟明的右肩上逐渐堆起一层薄霜。深黑的土地渐渐铺上一层白雪,风中冷意升腾,穿过森林中的枯树,发出近似呜咽般的声音。钟明脸上的神色也似乎跟着温度变得越来越冷。
金元保持着举高双手的姿势,饶是他,在钟明凌厉的神情下也有些保持不住嘴角的微笑。
就在这时,教堂的方向传来悠扬的钟声。
早餐的时间快到了。
钟明眼中的冷意一顿。他深深地看了金元一眼,不打算再跟对方多说,转过身,将铁锹扔在地上。
金元这次没有出声阻拦。
他看着钟明逐渐远去的身影,缓缓放下了双手,垂在身侧,视线落在钟明在西装外套也无法掩饰的纤细腰线上。
等到对方的身影小到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才淡下来。
金元低下头,阴影掩饰住了他的神情。他伸出右手,将额前蓬松的黑发朝后捋。片刻后,他低沉的声音在冰冷的空气中散开
“……居然是男的?”
·
钟明回到大宅,迎面撞上了从地下走上来的叶箐。
她看起来不太好,脸色非常苍白,眼下有明显的青黑,看起来神色恍惚,像抹游魂般贴着墙壁往餐厅走。
钟明脚下一顿,喊住她:“叶箐。”
叶箐回过头,见到钟明的那一刻眼神瞬间亮了起来,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她快步走到钟明身边:
“妈——钟明。你总算回来了!” 叶箐看起来心有余悸,急切地对他道:”我跟你说,昨天、那些玩家都发疯了!“
钟明闻言皱起眉头,自从昨天他从湖心小岛上回来,还没跟大宅里的仆人说上过话。他心中猛地闪过阴影,问:
“发生了什么?“
叶箐脸色苍白,嘴唇颤了颤,神情中带上些许恐惧:“他……他们——“
她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惊恐,用略带颤抖的声音道:“被那、那几个体育生欺负过的玩家,都想找他们报仇。”
“所有人都不想等……所以,他们把那几个人赶近了森林里,开始、开始——”
叶箐似乎找不到适合的词,顿了顿,才道:”狩猎。”
听到她说出的两个字。钟明愣住。虽然叶箐没有形容任何细节,但只这两个字,其中的血*腥与疯狂便扑面而来。
第050章 关于信任
叶箐咽了口唾沫, 继续道:”那个叫沈为年的玩家给了其他人武器,他们拿着刀,跑到森林里面去追——”
钟明睫毛微颤, 抬起眼。这座森林可并不是什么玩狩猎游戏的好地方。他的关注点在其他地方:
“沈为年给了他们刀?”
叶箐顿住话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问,但还是乖乖回答道:
“对。刀……还有榔头,匕首那些。”
全都是冷兵器。钟明默然。要说杀人, 当然是热兵器来的更快。沈为年这么做, 是因为他只有冷兵器吗?
叶箐继续道:“我不敢去看,但是我听到他们在森林里面笑。”
昨天冯唐和马修都不在, 玛丽夫人对玩家视而不见,陶懒得管这些破事。没人阻止玩家的行为,叶箐只能恐惧地躲在楼上,她环抱着自己,听着森林中传来追逐着肆无忌惮的笑声和被追逐着惊恐的喊叫, 简直比她看过的任何恐怖片都要让人胆寒。
当时, 叶箐以为那几个体育生死定了。
但是等到狩猎进行到傍晚,黄昏橙红色的光出现在云层中, 天色逐渐暗淡下来的时候,她突然听到了森林中传来更大的尖叫。
这次发出恐惧喊叫的是那些作为狩猎者的玩家。
叶箐从三楼看到他们跌跌撞撞地跑大宅,手上的武器还带着血,表情非常惊恐、
“之后, 他们就回房间里面去了。晚饭的时候也没出来。”
听到这里,钟明想起昨天公爵带着他绕了远一点的一条路。如果他们当时从大宅门口的那条路穿过森林走回去,也许就会碰上正在发生的事情。
公爵也许知道发生了什么, 所以才带着他走了另一条路。
钟明抬起头,往上面的几个房间看去, 它们房门紧闭。他很快收回视线,看向叶箐:
“你知道是谁杀了那几个体育学院的人吗?“
闻言,叶箐一愣:“什么?他们死了吗?”
接着她道:“我不知道……他们一直没从森林里回来。如果说他们死了的话,那些被分到武器的玩家都有可能是凶手。我看到他们的刀上面有血。”
钟明点了点头,沉默片刻,抬眼问:“那金元呢?” 他问:“你有注意到他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吗?”
“金元?”
叶箐困惑一瞬,随即了然道:“啊、你是说那个韩国男生。他……应该没有吧?他没和其他的玩家一起去狩猎。”
她顿了顿,看了钟明一眼,小声道:“他看起来人挺不错的,好像在玩家间口碑很好。”
叶箐的用词很谨慎。说实话,她对那个叫金元的韩国男生印象挺好的,也许是因为他气质柔和,受着伤还有高度近视,在一群充满野兽般的攻击性的玩家中间显得很无害。但她还是保持了些许警惕,她记得钟明曾经说过的话,能来这个游戏的玩家大多都不是什么好人。
而且金元能够在一群陌生的玩家中间迅速取得所有人的好感,这点本身就不简单。
钟明对叶箐的评价不置可否,伸手在叶箐的肩头拍了拍:“离他远一点。”
叶箐乖顺地点点头,道:”钟明,你要去吃早饭吗?“
钟明道:“我等一会儿再去。”
他将叶箐送到档案室,接着转身走上楼梯。清晨,大部分的玩家都还没有醒,大宅里面很安静,钟明记得所有玩家的位置,包括曾经被体育生欺负过的那些。他走上二楼,来到一个房间面前,伸手握住门把。
木门被他推开,陈旧的门框在寂静的大宅发出吱呀的响声。
房间内的景象慢慢展现在钟明眼前。
只见玩家正背对着他,头朝下趴在窗台上,脖子上紧紧缠绕着一截枯树枝,双手垂在身侧,指尖颜色青白。显然已经死去多时,
钟明垂眼,看到了散落在窗台附近的玻璃碎片。
那根枯树枝从外面破窗而入,击碎了玻璃,然后缠绕在了玩家的脖子上。
看起来像是要强行把他从房间里拖出去一样。
可惜人类的颈骨头太脆弱,还没等他被拖出去,玩家就已经窒息身亡了。
玩家似乎挣扎过,一把尖刀掉在地板上,刀刃的血迹已经凝结成了黑色。
钟明看着眼前的场景,觉得其他几个房间里应该也差不多。那座诡异的森林在白天没有呲出它的獠牙,在夜晚却进行了报复。
钟明呼出一口气。手微微用力,轻轻拉上了门。
他还没吃早饭,此时胃里空空一片。但是他今天早上看了太多尸体,此时胃口全无。
钟明感到些许疲惫,他敛下眼,准备回房休息一会儿。
然而他刚回头,就突然对上了一双眼睛。
“早上好。”
沈为年抱着手臂靠在栏杆上,朝他挑了挑眉,向钟明身后看:“这么早,你在干嘛?”
在短暂的惊吓后,钟明镇定下来,看向沈为年。对方气色很好,似乎完全没有受昨天那场「狩猎」的影响。他似乎刚睡醒,头上挑染的紫色头发没有发胶水的束缚,此时正随意支棱着,身上穿着一件宽松的黑色卫衣。他没能从钟明身后的木门上看出什么,于是收回了视线,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大清早的……我昨天怎么没看见你?”
沈为年浅浅地打了个哈切,放下手,朝钟明腿上看了一眼:
“今天怎么没穿裙子?”
钟明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据他的观察,沈为年一般会踩着点睡到玩家的早饭时间前。他看了眼沈为年,不想跟他多说,偏过头,抬脚便想离开。
“不、等等——”
沈为年见他要走,立即直起身,伸手拦住他:“先别走,我没有任何恶意,只是有事想跟你说。”
在拦下钟明之后,沈为年收回手臂,仿佛想要展示自己的无害般后退了半步。
钟明顿住脚步,看向他。沈为年朝他笑了笑,重新靠在栏杆上,低头用手捏了捏眉心,低声道:”我回去想了一下……昨天,是你动了什么手脚对吧?”
闻言,钟明眉尾一跳。抬眼看向沈为年。
沈为年抬起头,看见他的神色,立刻抬起右手,掌心在空中顿住:
“别害怕。我不是要怪你。”
“虽然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但是好歹让我看清楚那几个蠢货的真面目。这么说来我还得谢谢你。”
沈为年朝他微笑,垂下眼,视线落在钟明的脸上:
“再说,你这么好看。”
钟明面色冷淡,没有对他的称赞做出任何反应。沈为年看着他,心里认定钟明不仅仅是个普通的NPC,他俯下身,靠近钟明:”你叫什么名字?” 沈为年轻声道:“和他们不一样,你看起来很聪明,我想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钟明看着他的眼睛。明白了他的意图,沈为年是在邀请他成为盟友。
钟明敛下眼,移开视线,低声道:“我还有工作,请您让开。”
这算是个委婉的拒绝。沈为年闻言,并没有太意外,他并不觉得只靠一次谈话就能把NPC撬动到自己的阵营。他也不想把钟明逼得太紧。
沈为年直起身,耸了耸肩:“好吧。”
他退后一步,让出钟明面前的道路,同时向他搭话:
“你一大早就要干活了?这么辛苦?你要干什么?”
钟明低着头,睫毛微微一动。接着,他脚下一转,走向背后的房间:“我来打扫卫生。”
沈为年闻言抬眼,看向房门上的门号:“哦。那我陪你吧。” 他微笑着说:“正好我找住这儿的人也有事。”
钟明脚下微顿,偏头看向他:“您有什么事?”
沈为年扬了扬眉,很坦荡地说:“我昨天把一把道具借给了他,现在找他还回来。”
语罢。沈为年等着钟明问他借了什么道具,他会告诉对方自己有很多武器,可以轻易地杀死很多人。
这种事情本不该跟女人说。这位美丽柔弱的女仆小姐也许会害怕,但这正是沈为年想要的。他可以先吓吓对方,等她害怕了再主动提供帮助。这一套百试不爽。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钟明什么都没问。
他回过头,直接打开了房门。
房间里的诡异而可怖的景象直接展现在了沈为年面前。
他眼中倒映出趴在窗台前面的尸体。沈为年怔住,脸色骤然变得苍白。
钟明放下手,走入房间,来到尸体旁边,俯下身捡起掉在他手旁的长刀。
接着,他站起来,转过身,走回楞在门口的沈为年面前。
年轻男生显然没见过这种仿若恐怖片倒映入现实的场景,他脸上全无血色,身体僵硬,见钟明走来,他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钟明手提长刀,停在离沈为年几步远的地方,朝他抬起右手。
刀刃上满是凝固的黑色血迹。
钟明道:“这是你的道具吗?”
听到他的声音,沈为年浑身一颤。接着,他面色煞白地后退了好几步,背脊撞在楼梯栏杆上,发出一声闷响。接着突然低下头,捂住嘴跌跌撞撞地跑开。
钟明站在原地,听到远处走廊拐角处的厕所里传来呕吐声。
他放下手,嘴角讽刺般地勾了勾。沈为年毒计频出,性格傲慢而冷漠,没想到在受害者的尸体面前却表现得如此懦弱。
钟明无声地发出一声冷哼。就在这时,李逸之似是从楼下看到了他,一手扶在栏杆上朝他道:“谁又惹你了?”
他溜达着上来,睨着钟明的神色:“看这小脸凶的,昨天你不是出去玩了吗?还不高兴?”
钟明看了他一眼。李逸之冲他笑了笑,接着视线往下,猛然看到了钟明右手上的长刀,顿时一个激灵:“……你从哪捡来的?”
他登时倒退两步,举起双手,怀疑地瞥钟明的脸色:“我最近没惹你吧?”
钟明被他的怂样逗笑,勾了勾嘴角,抬手将长刀递给李逸之:“你拿着吧,好重。”
李逸之接过来,利索地挽了个剑花,看着刀刃道:“呕,怎么搞得这么脏。”
钟明道:“洗干净就好了。” 他问李逸之:“你看这个道具怎么样?”
李逸之的视线从上至下打量一番:“刀是好刀,哪里来的?”
钟明示意他看向走廊尽头的厕所:“这是沈为年的。”
李逸之这会儿也听到了呕吐声,挑了挑眉:“哦,是他。” 他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现在的玩家也太脆皮了,看到具尸体就上吐下泻。”
钟明说:“他好像有很多道具。”
李逸之眯了眯眼,耸肩道:“也许,但在这个游戏里道具的作用也是有限的。” 他看向厕所的方向,听到里面传出急促的水声,眯了眯眼:“我倒总是从他身上感到一股奇怪的气息。”
钟明略微挑起眉:“什么意思?”
“不知道。” 李逸之回过头,对他笑了笑:“也许我跟他八字犯冲。”
钟明对他这种没头没尾的话表示无奈。这还是李逸之头一次表示自己不喜欢哪个玩家。他们转头朝楼下走去,李逸之在旁边问他:
“不过你为什么知道他的名字?他纠缠你了?”
钟明瞥了李逸之一眼,摇了摇头:“没什么。他在玩家中间很有名。”
“人民币玩家嘛。” 李逸之叹了口气,双手撑在脑后,道:“想当年我进副本的时候就一个人,一个包,屁都没有。”
钟明眨了眨眼,看向他:“你终于打算要告诉我当年的事情了吗?”
李逸之动作一顿,接着转过头,俏皮地冲钟明眨眨眼:“嘿嘿。”
钟明:……
看四十多岁的大叔做这种动作并没有多有趣。
钟明没再追问。他们走到楼下,路过大堂时,金元正好从外面回来。他全身都盖满了积雪,鼻尖和脸颊被冻得通红,正从略微打开门缝里挤进来。他看见钟明和李逸之走在一起,神情一顿,视线在钟明身上略微长久地停顿。
李逸之高高挑起眉,朝钟明耳语:“这又是谁?”
钟明没回答,他敛下眼,不好说沈为年和金元两个人他更讨厌哪一个。
幸而金元没有逗留太久,他看了一眼李逸之,朝钟明笑了笑,拿着铁锹朝后厨走去。
李逸之的视线跟随他的背影,皱起眉,低声道:“这一局怪胎怎么这么多?”
钟明抬眼,问道:“你也觉得他奇怪?”
李逸之收回视线,撇了撇嘴:“不知道。也许我只是讨厌比我长得帅的人。”
闻言,钟明笑了笑,道:“我觉得你长得比较帅。”
至少李逸之看着还算顺眼。金元长相出色,但钟明总觉得他眼角眉梢透着些许不和谐的东西。
李逸之闻言,微微睁大了眼睛。他嘴边的弧度深了些,低下头,抬手抚开钟明额角上的一缕黑发:
“别再让我更喜欢你了,宝贝。” 李逸之柔声道:“这样下去怎么收场?看来我们必须得结婚了。“
李逸之日常嘴跑火车,钟明早就习惯,他抚开李逸之的手:“别开这种玩笑。”
李逸之笑了笑,还想说些什么,神情却突然顿住。他猝然回过头,疑惑地看向身后。
钟明问:“怎么了?”
李逸之皱着眉回过头:”刚才我好像被人瞪了一眼。“
钟明失笑,道:“什么?”
李逸之说:“真的。”
事实上,他刚刚突然感觉背脊发凉。并不是简单的’被瞪了一眼’可以描述。更像是被什么东西无声地警告了。
钟明眨了眨眼,看向他身后,像是明白了什么,嘴角略微勾了勾。
“快走吧。” 钟明道:“你不饿吗?”
李逸之迅速忘记了刚刚的小插曲,诚实地点了点头:“饿。”
·
早饭后,大宅逐渐开始苏醒。钟明站在仆人的队伍里,看着长桌两边的玩家,默数了一下人头。昨天到森林里参与狩猎的玩家都没有到场。这一批玩家还剩下将近一半。
跟上一批比起来,因为这次的玩家人数够多,所以死掉一个两个不算多么显眼。然而到了现在,餐桌上的空位看起来就有些眨眼了。
钟明感觉到了逐渐在玩家群体中弥漫开来的焦虑与恐惧。
他们之中,寥寥数人表情依旧很淡然。其中便包括了拿两个与沈为年组队的玩家。
名叫泰利的东南亚人几乎把整张桌子上的食物都吃了个干净。他旁边,那个金发的牧师穿着一身扣到到喉头处的黑袍,他和金元是整个餐桌上唯二个会做餐前祈祷的人。在祷告后,他放下手中的十字架,拿起刀叉,熟练地将白香肠上的皮剥开。
钟明站在李逸之身后,看着牧师垂下头,高挺的眉骨在眼窝处落下些许阴影。不知为何突然感到了些许怪异。
他说不出自己感到的怪异从何处而来,盯着牧师看了一会儿,便收回了视线。
李逸之在他旁边耳语:“你看他做什么。”
钟明垂下眼,道:”没什么。“
李逸之低下头,用更低的声音说:”我觉得这一批里面应该有几个挺难杀的。” 他看向钟明:“忏悔日是什么时候?”
钟明摇了摇头:“现在还不行。人太多了。“
“也是。” 李逸之收回视线。
早饭后,钟明回到自己的房间。早晨在外面的时候,他头上落了不少雪。他洗了个澡,走出浴室,伸手打开衣柜准备换上衣服,便见衣柜里挂着一条长裙。
之前这里挂着两条公爵给的裙子,一条灰色一条黑色。现在原先的两条裙子旁边多了一条。
它比之前的两条更加华丽,通体呈宝蓝色,腰部有银色丝线绣出的花纹。乍看有点像那天冯唐买下的那一条,但近看便会发现细节上面有些许细微的不同,这条裙子做工更加精致,针脚细密,颜色比冯唐买的那条更加典雅。
钟明愣了愣。
就在这时,一阵敲门声响起。
钟明循声回过头,见敲门声是从一扇他本以为是储藏室的小门传来的。那扇门在房间的角落,平时紧闭着不能打开,钟明便把它忽略了过去。
然而此时,它的对面正传来敲击声。
钟明皱起眉,朝那扇门走了两步。便听到对面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我能进来吗?”
钟明骤然睁大眼睛,他伸出手猛地打开那扇门。
公爵的面孔出现在对面,因为门框很矮,他略低着头,朝钟明笑了笑。
钟明皱起眉,看向他身后,认出了那里熟悉的深红色地毯和上面的花纹——这扇小门竟然直通公爵的书房。
“……这两个房间是通的?”
钟明皱起眉,看着公爵:“你怎么不告诉我?”
语气有些不高兴似的。公爵闻言一顿,俯下身,向钟明眨了眨眼睛:
“我有敲门。”
钟明眯了眯眼睛。心想你难道还想不敲门就进来吗?
公爵垂下眼睫,问他:“衣柜里的衣服你试了吗?合不合身?”
他道:“我看到了你从小镇上买回来的那件。那条布料不太好,穿起来也许会难受。”
看起来他以为钟明是出于自己的爱好买下的那条裙子。钟明抬眼看他,道:
“那是冯唐买的。” 钟明不想让男人觉得自己有穿裙子的爱好:“他擅自塞给我,我没有想要。”
公爵闻言,顿了顿,随即脸上的神色肉眼可见地淡下些许,他敛下眼,道:“是吗。”
男人表情的变化从来都非常细微。但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钟明也察觉到了他的心情不太好。
但是很快,公爵就收敛了神情,他伸出手,将钟明鬓角微微湿润的发丝别向耳后:“去试试新裙子,好吗?”
这虽然是个问句。但却隐隐含着某种命令似的意味。
钟明抿了抿,本来不太想试,但在男人专注的目光下又想起了对方给自己的那袋金币,那点不情愿慢慢软化。
试就试吧,也不会少块肉。
他看向男人:“那请您等我一下。” 接着便’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公爵看着在差点打到他鼻梁上的门,微微睁大了眼睛,接着笑了笑。后退半步,靠在门框边等待,像一个初次坠入爱河的青年举着玫瑰等待自己的心上人,第一次觉得时间流逝得如此缓慢。
半响后,他面前的门再次被打开。
钟明整理了一下裙摆,将肩膀上的黑发捋到身后,抬眼看向公爵。
“……很合身。”
他抿了抿唇,道:“谢谢您。”
接着,钟明感到一双手突然捧住了自己的下颌,他抬起眼,对上了公爵的眼睛。
男人用盛满柔情的眼神看着他,神情珍惜又爱怜。
“你看起来像个公主。” 公爵垂下浓密的眼睫,低头在钟明的额角落下一吻:“我的宝物”
钟明睁大了眼睛,感觉额角轻柔的触感一闪而逝。他本该惊讶,然而男人的动作太自然,根本让他无从反应。
在他能够拒绝之前,公爵已经松开了他,扶着钟明的肩膀让他转过身。
钟明感到一点冰凉的触感,低下头,便见公爵不知从哪里凭空变出了一条宝石项链戴在了他的脖颈上。
“这是我母亲的项链。” 公爵将他带到镜子前,让钟明能看清自己在其中的倒影:“你喜欢吗?”
钟明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微微睁大了眼睛。说不出觉得它不好看的话。
项链由蓝色,绿色,红色三个颜色的宝石制成,设计极具古典美,璀璨耀目,华美异常。钟明的皮肤白,这条项链戴在他的脖子上非常合适。
钟明敛下眸,看着项链沉默了片刻。
接着,他突然伸手摘下了项链,握在手中递给公爵:“这我不能收。”
公爵脸上的表情微微一滞。
他垂眼看向那条项链,没有伸手接,而是放缓了语气道:
“你不喜欢吗?我可以重新——”
“不。” 钟明打断他。道:“这条项链很美,应该是您母亲生前的心爱之物。”
他顿了顿,看着公爵,放轻了声音:
“我想,如果真的要给谁,她应该会想把这条项链赠与自己儿子将来的伴侣。”
这下,公爵嘴角的笑容彻底地淡了下来,漆黑的双眼倒映出钟明的面孔。一旦冷下脸,他五官中日耳曼血统带来的严肃与侵略性便穿过那层优雅的表相透出来。
他沉默了片刻,才开口:“你不想成为我的伴侣?”
公爵垂眼看着钟明,浓密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
“是因为李逸之?你喜欢他?”
钟明眨了眨眼,道:“不。我和他只是朋友。”
“那是有其他人?” 公爵神色依旧平静,他上前两步,右手安慰般地按住钟明的右肩:“没关系,如果你有另有喜欢的人,可以告诉我。我不会为难他。”
他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像是个可靠的长辈。然而按住钟明的力道却比往日重一些。
钟明看了眼他脚下的阴影,发现那里并没有产生异动后,松了口气,看来公爵控制情绪的能力还是很了得的。
他微微吸了口气,抬起头看向公爵:”并不是因为那些。”
“我只是没有办法相信您。”
公爵骤然一愣。在收到钟明拒绝时都没有出现波澜的脸上此时明显出现了怔愣的神色。
钟明睫毛微颤,直视着公爵,继续道:
“您和冯唐说过的话,我并没有忘记。您显然有很多事情瞒着我,关于我的身世,还有一些其他的事情。”
钟明微微敛下眼,不去看男人僵硬的神色,道:
“而我没办法跟自己都不相信的人谈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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