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完
汽车缓缓驶离市区, 将高楼大厦都抛于背后,又过了半小时,稳稳停在一道荒野乡径之中。
“阿婆就埋在这里?”宋知意望着眼前因为草木凋零而显得有些秃的山, 久远的记忆逐渐复苏。
十几年前, 她被赵师和柳家派出的人绑架到了此地, 因为年纪小没有反抗之力, 却也因为年纪小被轻视,让她找到了逃跑的时机。
为了活命, 宋知意一头扎进山林,山路复杂,辨不清方向, 好在绑匪也不熟悉此地的环境,让她得了少许喘息,还偶然遇到了在山里摘果子的祁南风。
祁南风带着她在莫大的山林里东躲西藏,然而他们人小,脚程慢,还没从深山里绕出去,就先遇上了绑匪。
两个稚童怎么对付得了人高马大的绑匪,即使拼力顽抗也无济于事。宋知意再次被带走,祁南风被绑匪在肚子上踢了一脚, 痛昏过去。
不过好在先前的周旋为她争取到了生机,时间紧迫,绑匪按照赵师的吩咐将宋知意扔进水里,没来得及确认她她是否死亡, 远处就响起警笛声, 他只能匆匆离开。
宋知意艰难地在水中浮沉,被湍急的河水冲到下流, 然后被一双苍白有力的手捞了出来。手的主人是一位银发老妇人,衣着朴素,长发被竹簪绾在脑后,在阳光下反射着微光。
老人没有留下姓名,只取了她一小截头发就抽身离开,直到十几年后,宋知意才知道原来她就是赵玉书。
据金球所说,自己一直是赵师最想得到的“祭品”,如果不是赵玉书对她做了什么,护住了她的命数,恐怕那个奇怪的《娇养金丝雀》的主角就要是她了。
想到这,宋知意就忍不住一阵恶寒。
也是和金球谈过,宋知意才知道原来那段记忆的遗失不是因为赵师做了什么,而是赵玉书对她的保护,祁南风也是其中的媒介之一。
往事匆匆,一闪而过。
思绪归拢,宋知意望着眼前那座秃山,道:“我对这方面没什么研究,但风水宝地一般不都是在山顶或山腰吗,阿婆为什么会让人把她埋在山脚?”
“这事我有听三伯提起过,”祁南风辨认了一下方向,为宋知寓带路,“据说是因为这里是她的出生之地,阿婆才选择葬在这里,为了镇压,还有……”为兄长赎罪。
镇压,赵玉书的出生之地,那当然也是赵师、本名赵玉米的的老家,能镇压的也只有作恶多端的赵师了。
“还有什么?”宋知意问。
“没什么,”祁南风脚步一停,“到了。”
荒地上只有一个小小的土堆,立着一座简易的石碑,上书“赵玉书之墓”五个大字,石碑擦得很干净,四处还有散乱的纸灰,不难看出刚有人祭拜过她。
“三伯应该是来过,”祁南风道,“前几日正是阿婆的祭日。”
虽然叫他一声三伯,但他和祁南风的亲缘关系已经很远了,也是找赵玉书的下落时偶然知道了这门亲戚,据说三伯小时候曾受过赵玉书的救命之恩,因此一直拿赵玉书当自己的长辈看待,时常前来祭拜。
“没赶上祭日啊,”宋知意微叹口气,俯下身一一摆上祭品,“不过也好,这么多年都不知道还有这位恩人,我也没脸在祭日时过来叨扰。”
“我想阿婆应该也不会在意。”坟墓干干净净,但周围的地上还是有不少枯草,祁南风弯腰拔了一道防火隔离带出来。
赤红色的火苗升起,有风吹过,卷起灰烬在地上打了个旋又散去,宋知意盯着火苗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觉得千头万绪无从说起。
斯人已逝,她的过去无从猜测,与赵师的恩怨纠葛更是无人知晓。
宋知意微叹口气,化作释然一笑,起身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您……”
“……”
当晚七点,宋知意两人踩点来到了电影院,来参加宋知寓的电影点映。
即将上映的电影是《风云录》,算是be结局,不太适合在春节合家欢时上映,因为上映时间在年前半月,今天是点映和媒体宣传。
风云录是宋知意跟着弟弟时接触的第一个项目,也是在影视圈试水的第一个项目,因此,宋知意观看时格外认真。
电影不长,总共一小时零四十五分钟,却讲完了剑客的一生。
少时经历灭门之祸,顺理成章地走上复仇之路,路上,他结识了志同道合的朋友,也认识了一眼心动的女子,可他与她之间隔着的不止有家世之差,还有血海深仇。
剑客心灰意冷,远走边关,本为散心,却一眼撞上了山河飘零、满地饿殍。国仇之下,家恨便显得那么渺小,乃至不值一提。
最后,剑客与剑,共葬边关斜阳外。
电影前半部分讲的是少年结伴闯荡江湖,笑点密集,看得人不由自足地被他们的青春气息感染,然后女主身世暴露的那一刻气氛急转直下,连滤镜都带上了沉闷的色彩。
宋知寓饰演的小将军战死的那一刻,电影厅更是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抽泣声,就连宋知意也忍不住落了几滴泪,哪怕早已亲眼看过这场戏,她还是控制不住地被电影中传递的情绪所感染。
电影末尾,观众的情绪在剑客死时被推上巅峰,直到灯光亮起,仍有人沉浸在悲痛中无法自拔。当然,这群人中可不包括早有准备的媒体。
镁光灯反复闪烁,导演陈飞带领主创团队和演员们为大家讲述电影背后的幕后故事,宋知意跟听故事一样,听得津津有味,很快,就到了唇枪舌战的媒体提问环节。
前面还是些平常的提问,比如:
“您觉得这部剧对您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再比如:
“剧中哪句台词或者哪场戏对您的印象最深刻?”
但问着问着,就擦出了一些不太妙的火花。
“听说您在接洽《问苍生》团队是吗,问苍生自从售出影视版权后就大受关注,开始选角的消息传出后更是上了数次热搜,想要演好仙侠剧可是很有难度的,您有信心让书粉满意吗?”
问这句话的记者戴着一双平光眼镜,长相普通,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宋知寓,摆明了就是不回答就不会放过他。
在《风云录》的点映上提《问苍生》?这记者可真是个人才。
宋知意离开座位走到旁侧,微微倾身,双眼5.0的视力让她轻易看到了记者胸前佩戴的工作牌上的logo配色,心下了然。
原来是这家娱乐公司养的记者,前段日子她刚为了几个好苗子和他们打了官司,难怪今天这么咄咄逼人。
嗡嗡——
口袋里的手机嗡嗡作响,宋知意拿起手机看了眼,脸上再度浮现熟悉的无奈和痛苦,最后都化作一声轻叹从唇角溢出。
“如果能参演这部电视剧当然是我的荣幸,但还没有确定的事,我想并不值得拿来讨论……”
宋知寓的声音通过音响在身后响起,宋知意离开的脚步顿了一瞬,而后加快速度离开影厅,将喧嚣隔绝在身后。
弟弟果然长大了啊,所以,妈妈什么时候才能觉得她长大了,不看得这么紧呢?
“嗐……”电话因为无人接通而自动挂断,很快,下一桶就拨了过来,“喂,妈妈。”
“电影八点四十五结束,这都快九点半了怎么还没到家,你和小鱼到哪了?刚刚怎么不接电话?”电话那边的声音音调较高,不难听出话语里的着急。
“是八点四十五就结束了,但结束后还有互动和采访。”宋知意一边跟宋筠枝解释着为什么她的两个宝贝孩子还没有回家,一边离开电影院摁下了电梯。
宋知寓那边估计也快结束了,电影院气氛沉闷,她正好可以先把车开出去在外面等着,顺便透透气。
电话那边,宋筠枝反复确认了她现在安安全全,所处的地方不仅有摄像头人流量还很大后才放心挂断了电话。
“打完了?”祁南风神出鬼没地出现,宋知意被绑架后,吓出PTSD的可不止宋家那一家子。
“嗯。”宋知意倒是早就发现了他的存在,能不发现吗?刚出电梯不久,身后就传来了沉闷的下楼梯的声音,听那动静,她简直都怀疑祁南风是不是跳下来的!
也是她考虑不周,没想到祁南风会吓成这样,连电梯都等不了了,从电影院到停车场,可足足要爬七层楼呢。
“要不要送你回去,阿姨好像有点担心。”祁南风说话的气息丝毫不乱,只脸上带着些有氧运动后的薄红,仔细看才能看出来他额上也出了层细汗,地下停车场没有暖气,冷空气一激,水汽蒸发,在头顶萦了层浅浅的雾气。
停车场苍白的灯光自上而下打下,映出他浅淡的瞳和散乱的发,浓浓的鸦羽在眼睛下投出阴影,脸颊泛红,喉结滚动,其上是更深沉的赤色。
……好像是被她盯红的。
宋知意移开视线,根本没留意他在说什么,只胡乱应了声“嗯。”
车钥匙在宋知意身上,祁南风要了过来,像是在掩饰着什么一样,加快步子走到宋知意身前,擦身而过的瞬间,左耳上的蓝钻耳钉微光一闪,映在宋知意眼底。
她突然停下步子。
“祁南风。”
“嗯?”祁南风也停下,回身认真地看着她。
宋知意没有说话,眼神时而落到他脸上,时而落到小时候她亲手送出的那颗耳钉上。
感受到她的视线,祁南风也不期然地想起了当年那个小小的女孩,头发乱乱的、狼狈不堪,眼神却亮亮的,摘下自己的耳钉放到他的手里,然后紧紧抓着他的手,说她很有钱,只要带她逃出去,她可以给他很多钱。
祁南风不在乎钱,却无法拒绝那双亮晶晶的眼。
久别重逢,现在,那双眼睛依旧是亮晶晶的,正用看不懂的眼神盯着他。
……不,或许他是懂的。
“祁南风。”宋知意又唤了一声。
“嗯,我在。”祁南风喉头有些发紧。
“有件事我之前问没问过你来着,有点忘了。”宋知意靠近了一步。
关于祁南风的心思她清清楚楚,说不心动是假的,只是那段缺失的记忆和宋知寓被操控的事横亘在那,她不能做出回应、也无从回应。
现在一切尘埃落定,或许是时候给他一个机会了。
“什么事?”祁南风没退。
“你的耳洞,为什么只打了一边?”宋知意脸上没什么表情,双手攥起,难得有些紧张。
“因为,她只给了我一只耳钉。”祁南风微微垂眼,看向不知不觉已走到她身前的宋知意,不,或许是他在向前走。
谁说得清呢?反正两人现在都已经没有心思在意到底是谁进,亦或者是谁退了。
“情侣款?”
宋知意仰着头,半长不短的头发向后散去,露出小巧的耳垂,她的眼睛又黑又亮,亮到祁南风可以轻易看出眼瞳中自己的身影。
在这一刻,她的眼中只有自己,但还不够。
“我希望是。”祁南风听到自己回答。
“这样啊。”
宋知意说完将头低了下去,无人看见,祁南风脸上瞬间闪过一抹懊恼。
是他说错话了吗?肯定是,都是他的问题,第一次表白就算没有鲜花没有气球,也不该是这样的场所……
“给。”
没等祁南风想明白是找个理由带宋知意爬雪山还是出海海钓,眼前就出现了一只五指握紧的拳头。
于是祁南风站直并放松肌肉准备挨打。
宋知意微妙地看他一眼,出拳……不是,伸手的动作停住,五指缓缓松开,露出掌心中躺着的蓝钻耳钉。
“这对耳钉是我小姑姑还在世时送我的礼物,全世界仅此一对,”宋知意仰脸看着他,眼眸弯起,“情侣款,你说的哦,帮我戴上。”
“……好。”
祁南风喉结一滚,拇指和食指并和,轻巧地捏起在口袋里被捂得温热的耳钉,而后左手托起宋知意的右耳耳垂,右手拿着耳钉,轻手轻脚地为她戴上。
即使他已经很小心了,但手背还是蹭到了宋知意的脸颊。凉凉软软。
戴了围巾脸怎么也这么凉,要给她买一个护脸的大帽子才行,祁南风想。
“先……”他想说先上车吧,外面冷,一只手却出奇不易地探进他敞开的外套,覆到腰侧。
祁南风下意识绷紧肌肉,慌乱地眼尾都有些发红。这一瞬间,脑海中各种念头纷至沓来,将本就运转到极致的大脑挤得恨不得原地爆炸,唯一清醒的念头只有一个——
还好他从未怠慢过健身。
“……你是手冷吗?”沉默两秒,祁南风在脑子彻底下线前,贴心地为宋知意找了一个蹩脚的理由。
“不冷,”感受到手掌下传来的手感,宋知意脸上扬起一个大大的笑,“我只是在履行女朋友的权利,我想你不会拒绝的吧。”
疑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他哪里会拒绝,他怎么可能会拒绝,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控制一下自己的表情,不要笑得那么傻。
祁南风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回答,他只记得腰间那只手攀附而上,轻轻一扯领口,他就顺从地弯腰低头;唇角边印得那道吻,轻而易举地烧掉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好吧,看来无论是爬雪山还是出海海钓,都要等求婚时再策划了。
祁南风揽着眼前日思夜想的人儿,毫不客气地加重了这个吻。
——
所以、现在、是、怎么、回事。?!
宋知寓看着十米外拥吻的两人,脸色隐隐扭曲。
他应该只是错过了不到半小时,而不是半个世纪,所以昨天还客客气气的俩人,今天为什么就抱到了一起?!
祁南风也就算了,毕竟祁南风之心路人皆知,他都懒得说什么,要不是看在球球的面子上,他早就跟祁南风绝交了。
然后再求他姐去偷偷把球球偷回来,反正妈妈的猫毛过敏也莫名其妙好了,球球这种为了开门救主人,前爪指甲都挠断的英雄小猫咪就该他们养!
而且祁南风肯定不会怪他姐,就算他姐根本看不出来他的小心思……等等!
宋知寓的脸色瞬间惨绿,他姐,这不像什么都没看出的样子啊?
而且,现在仔细一想,刚刚,好像是他姐先动得手……
糟糕,好像是他姐强抢民男。
宋知寓一哽,不能接受般背过身,脸上又浮现出了阴暗扭曲的表情。
不管了,他姐是不会错的,要错也都是别人勾引的!
说服好自己,宋知寓做了几次深呼吸,打算等他们亲完上去谴责一番。当然,为了小命着想,他选择性谴责。
嘀嘀——
身后穿来车笛声,宋知寓下意识退开,余光瞥到熟悉的车子,脚步硬生生停住,而后切换疾跑。
“喂!你们去哪!”
好在停车场没有粉丝跟下来,不然宋知寓这幅模样,被拍下来指定上热搜。
“出去玩!”车速慢了下来,宋知意从副驾上探出脑袋,挥了挥手。
“去哪?妈不让你乱跑!”
“放心,自家产业,不会有事的,走了哈。”
说完,宋知意毫不留情地收回脑袋、关闭车窗,祁南风十分配合地一踩油门,独留宋知寓站在原地接受车尾气的洗礼。
开玩笑,这可是确认关系第一天,刚确认完关系就各回各家多没意思啊,至少,也要约个会、吃个烛光晚餐什么的吧。
宋知意单手托腮,晚风将头发吹得散乱,脸上俶尔一凉,食指抿上脸颊,触到一丝温润水意。
绵绵白影扑簌而落,在橘色路灯的照耀下,像是夏日追光的蝶。
“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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