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不辞而别
凌疏在睡前积极地在手机上寻找一些治疗案例, 甚至看到了很多感人至深但是不知真假的治愈案例。
但是凌疏心里知道,如果有治愈的可能,曲知恒不会等到今天, 而是真的有一定的治疗难度。
“别看了,我们睡觉吧。”
凌疏身后,是熟悉的声音在温柔响起。
曲知恒睡前的准备工作很多,一般都是凌疏先钻进被子等他,他整理好之后回到房间,顺便帮两人关灯。
他躺下的时候,注意到凌疏侧躺的地方有手机屏幕的亮光, 就侧身从身后搂住她, 轻轻吻了吻她身后的长发。
“可惜我对十年后精神方面的医疗状况不是很了解,不然说不定我们再等几年就与遇到更好的方案。”
凌疏的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几下,最终只能作罢, 将手机重新锁屏,对着窗户的位置遗憾地轻叹道。
眼前房间内已经陷入黑暗, 窗外明月几净。
“已经没关系了……”
他的声线听不出遗憾, 像是早已窥见宿命的人,心里早已云淡风轻了。
“我心里还是有点怕……”
可能是现实的发展速度有些超乎凌疏的想象,她的心无法全然相信这些事实, 总觉得一切都是暂时的,转瞬即逝。
“怕什么?”
是曲知恒沉稳的声音,他的气息就在自己脑后, 顺着发丝传了过来, 能够感受到点点的暖意。
“怕有一天, 你心里的琴弦崩断,你会毫不犹豫地听从心里的声音, 我阻拦不了。”
她毫无掩饰地说着心里的实话。
“但是,人总要前行的,不会因为害怕跌倒而停止走路。”
他的清浅笑意带着云淡风轻,并没有对凌疏进行任何的许诺,而只是在叙述一种面对生活的态度。
她心里想到了什么,伸手在腰间将曲知恒的手轻轻握住,然后翻了个身,面向他,低头钻进他的怀里。
他身上的淡香总能像一剂良药,让她很快能让内心恢复平静。
“我只需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凌疏在他怀里努力让自己保持着清醒。
“什么事?”
“不要不辞而别,即便退一万步,如果你某一天改变主意了,也要告诉我,我不会阻止你的,但是我必须要好好跟你道别。”
她说得无比认真,因为这是她很怕,比起生离死别,她最怕的还是双方之间,连说声再见都没有。
“你觉得会有那么一天吗?”
曲知恒疑惑地问道,气息很平静。
凌疏眉眼间的忧虑,仿佛能通过肢体传到他的心里,他能清晰地感知到。
“无论有没有,我都必须要提前说好,你一定要知道,我从来不怕你拖累我……”
她的话令他不禁露出一个笑容。
隔着黑夜,她可以从呼吸的变化去判断他的神情。
“好,我答应你。”
曲知恒的承诺在凌疏这里很有可信度。
最后的告别,在任何时候都带着难以承受的悲伤,她虽然惧怕,但是她依旧要坚强面对,给双方一个结局。
“曲知恒……亲眼看我成功好不好,我这一次会加紧步伐取得成就,我想要你早点看到。”
她手指微动,缓缓从他怀中抬起头,一种急切的信念感油然而生。
“不用急,用你最舒服的节奏来就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他并没有如凌疏那般急促,用很慢的语速去消磨她内心的浮躁。
“我想赶紧成功,这样才能尽早对你做一些浪漫的事……”
她的想法很简单,十年前的自己,一无所有,力所能及的事情并不多,因为她仍然受困于自己现在所掌握的资源。
曲知恒闻言,笑了一下,略微思索,“浪漫的事……不是应该我来吗?”
“你做得够好了。”凌疏由衷地夸赞道。
“你说哪方面……”他似乎很认真在思考这件事。
突然间,一些不应该出现的画面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她清了清嗓子说道:
“……方方面面。”
有很短暂地一瞬,他似乎疑惑于凌疏的声音忽然变小了,但是一秒钟之后,他就了然了。
“也许……还能更好?”他并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我主要怕你吃得太少,营养跟不上。”
她仔细想想,发现要想方方面面都好,光是有时候抱她上下楼,还要给她做饭做点心,好像确实已经很费体力的样子。
说到这里,曲知恒被凌疏质朴的描述逗笑了,“莫非你真的以为我日常的营养全靠食物吗?”
这下轮到凌疏一头雾水了,反问道:“不然呢?”
他们每天几乎形影不离,也没见曲知恒额外还吃了些什么的。
“我需要吃一些营养补剂的,但是不是每天。”
他将她的腰紧了紧,让凌疏离自己更近了一些,但是跟她解释道。
凌疏仔细想想确实也是,也许服用一些补剂可能对于曲知恒来说更加简单一些。
但是她心里仍然还有一点疑问:“那你……今天是不是需要多吃点补剂……”
幸好有黑夜的遮掩,不然她应该问不出口。
“你在担心什么?”
曲知恒温柔的声音中很少露出开玩笑的口吻 ,但是此刻听上去好像确实有几分逗她的意味。
“没担心什么……”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似乎不准备将这个回答具体化。
曲知恒自然知道她所有细微的反应,认真分析道:“我之前运动的底子还在,放心吧,更重要的是,我需要得到你的反馈,这样我就知道我还需要在什么方面可以进步。”
“其实现在就两次,都还挺好的,更多的体验我现在还暂时用不上,因为现在快乐的阈值比较低,等以后我想到什么别的再告诉你。”
对于凌疏来说,她几乎找不到曲知恒还有什么改进的空间,他情绪稳定,细腻睿智,还有着很好的修养和礼貌。
尤其是他有时候让凌疏觉得卓然优秀到不想是食人间烟火的人,所以会是一把双刃剑。
有时候会觉得他离自己很遥远,有种不敢冒犯神明的感觉,但是正是这一份出尘,却能在他们最亲密的时候带来更多的反差和震撼的体验。
虽然他有些遥远,但是当自己感受到他无边无际的深情时,往往又是加倍动人。
“明天我们有什么计划吗?”
凌疏临睡前忽然想到还没有计划明天,虽然她相信曲知恒是个很有条理性和计划性的人,但是她必须先问清楚,这样她才能知道自己应该调几点的闹钟。
“可以去马场骑马,或者去参观酒庄,看羊驼,或者去野餐,带你逛市集或者博物馆也可以。”
曲知恒列举了很多可以做的事,但是还没等凌疏回答,就立刻分析又剔除了一些选项。
他继续道:“去马场还是算了,那个运动量比较大,而且你不方便,我尽量寻找一些少行走的项目好了。”
凌疏听后有些感动,因为她其实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不方便,马场的话,参观可以,骑马应该不行真的不行。
默尔索在这个时节,大概六点半就天亮了,凌疏昨晚没有拉挡光帘,也没有设置闹钟,在初升的天光中早早醒来。
这个点曲知恒一般来说是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的,但是最近几天他都按时服药的情况下,好像醒来的过程没有之前那么艰难了。
睁眼的时候,曲知恒就在自己的眼前,睡颜安静,面容清俊,呼吸轻微而均匀。
每次她都会忍不住欣赏他的睡颜,用手触碰一下他的长睫,偶尔会按一按他的上唇,是饱满柔软的质地。
每次醒来,曲知恒都是面向自己睡得,印象里他极少背对着凌疏睡的,只有侧身去关灯的时候会背对着自己。
而凌疏则是怎么舒服怎么睡,但是无论如何翻身,第二天都是从曲知恒的怀里醒来。
她能够隐隐猜到曲知恒睡姿后面隐藏的意义,喜欢怀抱着人入睡的人,也许潜意识里却是缺乏一些安全感。
另一个担忧是,曲知恒长期朝向一边睡觉好像并不健康,于是凌疏暗自决定今晚换一个方向睡。
她在每日早醒的时候都会有些无聊,只能刷刷手机,回回消息,看一看国内的新闻。
十年前的娱乐圈,正在往浮躁的方向发展,有很长一段时间选秀盛行,整个歌唱界,有实力的歌手还是在少数,有创作能力的音乐人因为缺乏流量或者没能适应娱乐圈的生态圈而导致才华埋没。
凌疏成名的时间节点其实很特殊,刚好是娱乐圈开始转型的第一年,虽然还是有很多潜在规则,但是整个趋势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人们开始为实力型和创作型歌手买单,并且歌迷们加强了版权意识,盗版唱片受到冲击。
但是现在,一切的变革都还没有开始,只要一上新文页面,整个页面多数都是娱乐圈新闻。
对于凌疏来说很多已经算是过时的八卦了,有很多道貌岸然营销人设的演员现在还在吃着流量红利,但是凌疏扫一眼就大概知道谁会一直火到未来而没有塌房。
百无聊赖地给手机锁屏,她翻身重新面朝曲知恒。
今天每次翻身都有腰酸背痛的感觉,除了脖子以上还算正常。
手刚碰上曲知恒的耳朵,就在凌疏面前,她的视线范围内。
一双狭长明锐的眼,缓缓睁开了。
最近曲知恒开始越醒越早,越来越快清醒,也不知道是不是服药次数多了开始适应药物的副作用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凌疏揽了过来,脸庞开始凑近。
她赶紧及时闭上眼睛,因为每次如果睁眼接吻都会被曲知恒蒙上双眼,次数多了她开始自觉闭眼了。
谁知凉凉的吻并没有直接落在唇上,而是额头上。
她疑惑地睁开眼,在他静谧温润的笑容中听到他的问候:“早安。”
渴慕的身影
接下来的日子里, 就像是默尔索的阳光得知凌疏的世界已经开始雨过天晴了一样,阳光白得晃眼。
小镇上的小路寂静得空无一人,阳光将整整齐齐排列的法式建筑的倒影整整齐齐地排列在道路两旁, 将家家户户庭院中的花枝倒影剪碎,平铺在金色的道路上。
开了好一阵的车,他们最终将车停靠在乡间小路上,决定下来一起在街道上漫步,度过午后的休闲时光。
法国的中午很多商铺都会关门,因为法国人的午餐时间会非常漫长,只能在餐厅和咖啡馆附近才能看到更多的人。
今日温度适宜, 凌疏在风衣里面穿上一条轻盈的连衣裙, 是焦糖色的,只有面前的两条褶皱,看上去是介于正式和休闲之间的风格。
曲知恒在平时的装扮外面加了西装外套, 但是由于这是休闲场合,所以他并没有加领带。
无领的衬衫很适合他, 尤其是锁骨处佩戴了金属链扣, 看上去简洁而考究。
凌疏看看他,再看看自己,好像从中发现了两人在某些审美方面的共同点。
“其实我小时候一直都是穿运动服和卫衣一类的, 我
依譁
多年来一直以为我喜欢运动休闲装,但是直到多年后,我才开始发现, 其实只是因为我小时候不被允许经常穿裙子, 所以我的潜意识在一遍遍对自己强调我其实喜欢那些, 但是我不喜欢。”
凌疏上了街道上的台阶,看着眼前青石板路上面的纹路, 开始打开了自己的话匣子。
“也许我们的童年恰好相反,我只有在运动场合才被允许穿运动服,日常服饰的色系和款式都是被严格规范过的。”
曲知恒走在凌疏的身旁,漫不经心地说道。
凌疏听后,下意识看了他侧脸一眼,怔了怔,又很快收回视线。
印象里,曲知恒说过自己和家人相处的细节,却很少具体地提及一些不愉快的部分,所以让凌疏有过一瞬间的惊讶。
“那你恰好也喜欢正装吗?否则怎么会在拥有了自由之后还每天保持原样?”
她尽量让自己的心里的好奇心显得不要过于浓厚,因为她不想在曲知恒还没有做好准备的时候去触碰他的伤口。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喜好究竟停留在哪里,让人感觉不到身上枷锁的前提是,从未给他取下过枷锁,时间久了,枷锁穿在身上反而有安全感了。”
曲知恒的解释让凌疏有一瞬间的共鸣,她可以想象这感觉,或者说从一些文学作品里面看到过相似的描述,但是她是个从未经历过这些的人,只能依靠想象来和他共情。
“那我恰好喜欢你的制服会不会造成你的压力啊?”
她想起自己之前特意跟曲知恒说自己喜欢三层式样的西装,他当时很是愉悦地满足了自己的审美,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她才后知后觉觉得自己似乎做的有些不妥。
但是她却听到曲知恒对这件事浑不在意,反而扬起笑容看向她。
“你能喜欢我服装,这对于我来说是在给它们赋予意义,这是好事。”
凌疏已经习惯了曲知恒宽以待人严于律己,他对自己,太纵容了。
但是侧面一想,他之所以暂时放弃安乐死,主要原因还是因为牵挂自己,不想让她今后的生活充满悲伤和痛苦而已。
之前凌疏一直心怀愧疚,因为自己最终似乎还是利用了曲知恒的恻隐之心,但是她心里更大的希望是寄托于现代医学。
现在治不好不要紧,现代医学每日都在进步,说不定还没等事情那么糟糕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新的治疗方案,她愿意陪曲知恒一起等待。
他们后来去了酒庄,虽然酒庄真正的拥有者是曲知恒,但是正如他之前描述的那样。
曲知恒只是为酒庄提供了资金而已,并不干预种植园和酿酒过程,里面的工作人员依旧全部都是酒庄原本的员工,但是酿酒配方虽然也随着酒庄一起属于曲知恒。
但是对于酿酒这件事来说,光是有配方还不够,不同的酿酒师在同一个配方下酿造出来的葡萄酒味道也会不同。
酒庄后面,正是一望无际的种植园,但是据说并不是每一年的葡萄都是口感极佳的,有时候气候动荡,会导致某些年份的酒特别好或特别差。
来往的工作人员并不擅长用英语,全程依旧是曲知恒充当了一个翻译者的角色。
他事无巨细地将管理流程告诉自己,细致得让凌疏都觉得这远远超出了参观酒庄的合理范畴了。
“其实,你不用说得这么详细,我只是门外汉,连葡萄酒现在都还没和明白呢。”
在曲知恒停顿的空挡,凌疏干笑两声,用礼貌而柔和的声音不着痕迹地打断他。
这一次他却愕然几分,脸上神情停顿了一下,然后回头看向她:
“如果我不小心死在你前面,酒庄的管理可能要拜托你了。”
他将这件事说得认真,虽然语气柔和,带着问询和委婉。
“谁要管理你的酒庄,你自己的产业自己打理比较好。”
凌疏下意识后退半步,双眼一听到那些关于死亡的字眼,就觉得内心惶惶,不免加重语气说道。
虽然她理解曲知恒最近做的事情都类似于安排后事,还有处理遗产,但是这应该是他之前的想法了。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他从默尔索离开后就要前往瑞士安乐死,所以将一切都帮凌疏安排妥当。
但现在他已经决定留下,为什么还要继续这些交待?
在凌疏不理解的目光中,曲知恒沉默一阵,脸上重新出现了浅笑,握住她的手:
“谁都说不准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到来,但是你对酒庄不感兴趣也没关系,到时候也会有专门的人帮我将它卖掉的,你倒时候可以随心所欲一些。”
虽然曲知恒没有直接表述,但是凌疏听出来他是打算将这酒庄本身或者卖酒庄的钱留给她的。
对于她来说,如果曲知恒人没了,这些东西对于她来说也毫无意义。
她突然看向曲知恒:“你还记得我们认识多少天吗?”
“十二天。”他记得非常清楚,回答得毫不犹豫。
“我们还没有结婚,甚至认识时间这么短暂,你要留给我这么多东西,你是不是傻啊……万一我是个骗子怎么办?”
她经常觉得曲知恒智商奇高无比,但是他似乎对自己毫无戒备,甚至都不清楚凌自己的来历,单凭自己的一面之辞,就义无反顾地相信她。
曲知恒静默地看着她,眼中似乎没有因为她的话而增加深度思考。
他的目光,像是在正午的阳关下融化的檐上积雪,在白花花明晃晃的天空下,化作一汪浅溪,让人无法洞见溪水的想法。
“我,本就无所谓你是谁,你是我唯一的不理性,即便骗我,我也甘之如饴。”
他的视线落到了凌疏的眼底,随即不由分说地拉起她的手,引她穿过灯光昏暗的酒窖,打开一扇扇古老的木门,直接进入了一个一望无际被绿意充斥的世界。
那里是无比平坦,视线尽头是与青灰色山脉相接的山坡,眼前空无一人,像是不小心踏足了无人之境。
看向那旷野,就好像看到了自己空无一人的心原,有野风吹拂,看向身边,除了自己,还有曲知恒。
她想到了自己心里的小鹿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就彻底没有那么躁动不安了。
曲知恒扶着她的手,带她踏足于这片旷野,往视线尽头的山坡走去。
后来她终于知道了,那里藏着他养的五只羊驼。
初见生人,它们并没有很热情,但是几分钟之后拿着食物上前,就可以在他们咀嚼的时候摸摸毛茸茸的脑袋了。
曲知恒专心给它们喂草料,却没有上前和它们互动,但是他对自己的羊驼也是极致温柔的。
凌疏帮面前羊驼稍微将头上的杂草拨掉,总觉得眼前的景象,就像在梦里见到的场景一样没有真实感。
曲知恒在南法的宠物居然是五只呆萌雪白的羊驼,这是一个有反差又相当可爱的联系。
在曲知恒不在的日子里,酒庄的工作人员帮他把羊驼照看得极好,一整片山头,都是它们五只驰骋的家园,有丰沛的草料,洁净的溪水,还有人工随时照看。
凌疏一边撸羊驼,一边在想,有这样的五只小动物,要是她自己的话,她也舍不得弃它们而去。
后来,他们在剩下的几天内的某一天参观了马场。
仅限参观,这个马场是盈利性质的,每一匹马都有自己的主人,马场给主人的爱马提供专业的照料,其中几匹是曲知恒和其他家庭成员的。
他似乎很久都不曾来骑马了,他的马似乎还认得他,不过他进入这里的时候有一瞬间恍如隔世的神情。
凌疏理解他此时的心情,因为他在几天前还有舍弃这一切的打算,但是与昔日事物重逢,又有种重获新生的激荡感。
天气好的时候就去驱车去森林边上躺着晒太阳,这是今年最后的温暖阳光,春天和秋天的阳光很温和,没有那么刺眼,也不容易把人晒黑。
其实冬天是很晃眼的,尤其是大雪过后,满目洁白反射阳光,很灼眼。
在足有半人高的野草上,铺上了很厚的野餐垫,那野餐垫可以隔绝一切地面上的湿意。
他们躺在野餐垫上,可以看到碧空如洗,还有远处山头小如蚂蚁的环山小轿车。
“这里最大的优点就是周围没什么人,自然风光很好。”
凌疏闭上眼,脸上是太阳微热的光。
由于没有人,视线所到之处的美景都好像属于自己。
在这里晒太阳的时候,她不会有担心紫外线损害皮肤,这是一生中难得的体验,需要她卸下红尘中的包袱,才可以轻松地感受这一切。
在大自然中待久了,她似乎能听到山与泥土,其实就在耳边窃窃私语,它们美好而好客,宽容她心里埋藏的阴霾。
睁眼看到了天光,再看向曲知恒,就变得不真切了。
她将头移了过去,侧头亲吻他的耳朵。
本打算只是做一个日常的动作,可在天光下又好像有些情愫开始一发不可收拾了。
凌疏担忧地问道:“你说会有人看到我们吗?”
曲知恒的侧脸在柔和阳光下是极美的,轮廓间带着金黄的光晕,琥珀色的瞳孔,在睁眼瞬间,仿佛能看到那被封存在深邃双眼中向日葵,花朵中央,又在不经意间像是能看见浩瀚宇宙的天窗。
他双眸看向她,那眼神会轻易令她刹那失神,“不会,这是私人领域。”
她目光流转,然后双眼盯着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就好。”
曲知恒对凌疏内心的感知甚至是超越凌疏自己的,就连她自己甚至都不知道那心底的涟漪是什么,他却知道了。
凌疏平躺,她并不惧怕注视天空,因为遥远的天空,并不是羞耻的镜子,反射不出她的失态。
野风从森林中吹来,夹杂着泥土和松柏的气味,徐徐而来,但是她却在一呼一吸之间,发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变得沉重而清晰。
她半睁着眼,看到她渴慕的身影出现在自己头顶上方,将她的双臂轻轻按在头顶。
呼吸急促而内心兼具放松和安心地闭上双眼。
深邃雨夜
每一次, 他们的亲吻,都带着认真,如同应对随时的别离一样。
南法秋日的金色眼光, 将绿意染成昏黄,让天空不肯低头,让飞鸟不忍落下。
“在这里,是不是太疯狂了?”
凌疏的双眼已经适应了天光的晃眼,她平躺在地,与湿润柔软的泥土还隔着厚厚的野餐垫。
她抬手,稍稍挡住了从额头处斜照进来的太阳。
心情很安静, 眼前的人也很安静, 耳边的秋风变得迷幻。
“和你的话,不算疯狂。”
疯狂这个词,似乎不适合从曲知恒的口中说出, 因为他沉稳的嗓音,会令所有的疯狂都归于平静。
但是恰如深海里还有暗潮, 下到海面以下两百多米的地方, 可能会看到深海中的海滩,海中之海。
“你从小受到的教育……这样应该不可以吧?”
其实甚至都不用问,凌疏自然是能猜到的。
曲知恒看着她眸中的困惑, 如实地摇摇头:“当然不可以,但是这不是我的教育决定的,而是你决定的。”
“依我看……做一点和平时不一样的事, 才更能放松心情, 和你一起冒险应该充满刺激。”
她用手肘半支着身子, 挑眉看向他,眼眸中笑意生动。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每次无论他们在哪一个步骤上暂停,他都带着绝对的耐心和凌疏对话。
曲知恒的声音像是从极远处传来,清朗纯粹,带有悠扬典雅的上扬语调:“想跟我一起冒险?”
凌疏端详着他近在眼前的脸,本应该脸颊发红,却鬼使神差响亮地答道:“想!”
和曲知恒冒险就不叫冒险了,因为他做事情严谨稳妥,反而可能失去冒险本身对于为止和潜在危险的刺激感。
“好啊……”
他看了她半晌,嘴角上扬,渐渐又收敛了笑意变得认真起来,嗓音醇厚的声音在耳边低低响起,凌疏感到自己的下巴被冰凉的指尖轻轻抬起,令她几乎整张脸都面向天际。
薄唇压了下来,顺带将她也重新压了下来。
风将树枝吹得摇晃,分明不是盛夏,却带着夏日的燥热。
他低下头,目光追随着她的脸。
手指下移,如花瓣般轻拂过裙摆,然后书写一个不连贯的故事。
这个秋日的故事,没有荷塘月色,但是色彩没有在季节里褪色。
秋天的海棠即将面临枯萎,却在最后一刻直面雨水冲击,直到彻底无力地垂落。
整个进程,双方都穿戴整齐,只有他们才知道隐秘的故事如何发生。
似乎大家都没有失态,却不知,当穿着整齐的时候,哪怕眉头轻皱,或是极短暂地失去表情管理都能轻易让人知晓发生了什么。
海棠与秋天的碰撞,恰如其分。
凌疏无数次将目光上移,眼前空茫泛白,一时间不知道是层云的颜色,而是眼前被寂静覆盖。
听觉似乎也大幅度下降,直到很久之后她才寻找到自己的声音,隐忍又澎湃。
心随之上下起伏,这也许就是冒险的意义。
*
几天后,是回斯图加特的日子,因为曲知恒跟私人医生约的时间已经到了。
这场与私人预约原本会涉及到给曲知恒开一个证明,像安乐死机构陈述曲知恒在精神上面临难以忍受的痛苦,以向安乐死机构提供充分证据来说明这个选择对于曲知恒的合理性。
但是如今事情似乎出现了转机,欢迎加入幺五尔二七五二爸以每日更新婆婆文海棠废文哦在曲知恒和瑞士那边私人医生打电话的时候,凌疏在一旁听着。
医生听到曲知恒的想法变化,激动之情几乎要从手机的听筒里流淌出来。
由于距离太远,她没有听清医生到底说了什么,只感觉到后来他们又聊了很久。
从曲知恒这边也一无所获,因为他说话的声音本就稳重,在加上用的是瑞士德语,她就更加猜不出来双方后来说的内容。
曲知恒挂断电话之后,她等了一阵,见他并没有主动告诉她的意思,她虽然心里牵挂这件事,但还是忍住没有主动问起。
到德国的时候已经是下午,私人医生看样子会来德国一趟和他见面。
凌疏感到有一丝奇怪,因为如果是寻常的预约应该不至于大老远过来的。
“今晚医生会过来,我就先停止服药了。”
曲知恒抱歉地说今晚他们不便于待在一起,因为医生要对他的状态进行评估的,而不服药的状态下,他的状态时好时坏.
“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凌疏久久用关怀的眼神看着他。
曲知恒递给她一个笑容,像是在认真说着一件事不关己的事:
“最大的帮助,就是不要看我不受控的狼狈模样,我们可能明天才能相见。”
她观察了一下曲知恒的神情,只觉得他看上去似乎和平时看上去差不多,没有异样,这才放心地说:
“好,那我今天先回去住,你有什么问题跟我打电话。”
曲知恒步行送她到了楼下,他们今夜行走得很慢,在双方熟悉的街道上行走,四下还是如往常那样寂静。
他们曾经十几天前也在这里漫步,但当时凌疏心怀忐忑和不安,小心翼翼地注意自己的言行。
想要救他,却又不知道如何救他,就怕那句话说得不对,刺激到他。
凌疏行走在昏黄的路灯下,其实这几个欧洲国家有一些相似点,那就是他们普遍都不喜欢明亮的白色灯光,因为会觉得晃眼睛,很多公共场所和用餐场所都主要以柔和的氛围灯为主。
在这样的光线下,有时会让人觉得夜晚的寂寞是温暖的灯光都无法削减的,使人昏昏欲睡。
与曲知恒分来的今晚,让凌疏莫名心慌。
但是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心慌,她并不觉得自己动物化的本能总是这样精准,除了谈恋爱这件事,她很少用直觉来帮自己做出判断。
她想了一下,颇有忧虑地看了看身旁的曲知恒:“我现在感觉到心悸,说不出原因的那种。”
他脚步一顿,眼神瞬间变得担忧,连忙来到她身边关怀道:“是什么样的心悸?能正常呼吸吗?需要我一会儿让私人医生帮你看看吗?”
现在是傍晚,基本上不可能有诊所开门,如果出事只能去医院挂急诊,但是凌疏摇摇头。
她清晰能感觉到这并非病灶的心悸,而只是生活中正常的一些反应,也有可能是今晚的暂时分别让她有些不习惯而已。
但是如果是为了曲知恒的病情,分开多少个夜晚都是值得的。
她笑了笑,深呼吸几下,好了一些,笑着说道:“可能是白天的时候咖啡喝多了……不用担心。”
两人又走了一阵,最终抵达了凌疏的住所,还是昔日那所房子,曲知恒也站在和之前一样的位置。
凌疏在分别前,互相想起了一件有趣的事情:“你知道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吗?”
曲知恒难得对某个话题表现出强烈的好奇,他安静地在大脑里搜寻两个人之前几天相处的细节。
然后推测道:“是在海德堡的时候吗?”
凌疏浅浅勾起嘴角,神秘地摇摇头,“比这个更早。”
不等曲知恒回答,她就直接上前抱住他的腰,然后将下巴抵住他的胸口,仰头看着他说:
“是在我与你在国王大街重逢的时候……没想到吧?”
她得意地扬起笑容,期待看到曲知恒的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谁知他只是垂下眼眸,深深地看着她,声音轻缓:“我应该早点想到。”
她疑惑道:“为什么?”
“因为……这样就可以在我们重逢的第一秒,就在一起。”
他的手轻抚着她后脑勺,手掌下发丝如瀑,她扬起的双眼中,是路灯的倒影,还有那一圈圈如荡漾柔波的金色银河。
“有必要这么着急吗?莫非你对我……”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连忙噤声。
“嗯……也许是宿命般的一见钟情,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
他笃定道,但是那一句对上一世的补充,才是凌疏心里的一道惊雷。
“你怎么知道上一世……”
凌疏在这种强烈的震撼中,眸光闪烁,眼眶似有些温热。
“我不确定,曾经出现了一些短暂的画面在我的梦里,我收到一模一样的白玫瑰,那天也是一模一样的国王大街,只不过见到的是不同时期的你,一个匆促离开,一个与我对话。”
凌疏听着这段描述,再看看他的眼中并未流露失落,好像在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事,只不过,她似乎也能洞悉,那种类似在节日中,他人的团聚与自己无关的失落感。
她后来,为此愧疚了很久,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在被一种强烈的后悔支配着。
“凌疏,你相信吗,你我重逢的这个世界,充满玄妙,我想象过是不是所有的往生者,都会在这个世界相逢,我时常会以为这个世界是根据我的梦境制造出来的,给我带来了心底最深处渴望的温暖……”
他抬头,看着道路的尽头,述说着他对这个世界的猜测。
直到此刻,凌疏似乎也没能洞悉他话中的深意。
凌疏想到了什么,从他怀中直起身,问出了一个新的疑问:
“你怀疑过世界的真实性吗?”
“我一直都在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我一切的痛苦,也源于我看到了这世界的另一面,我一度怀疑是否真的存在自我,存在一个客观的曲知恒,又或许,我是不是你梦境里塑造出来的虚构角色。”
今晚不知道是不是触发了什么机制,凌疏从曲知恒这里听到了很多的信息量。
她也似乎开始明白,为什么他不跟自己提及自己的痛苦,因为他眼前的世界,带给了他一场关于存在与否的思考。
“庄周梦蝶?还是《黑客帝国》?缸中之脑?”她问道。
这三个说法,凌疏都接触过,这也许是能解释曲知恒眼中世界的具体形式,但是在他的脑海中,或许比这些还要复杂。
听说,很多天才都曾遇到过思考带来的困境。
思考的结果,不是毁灭就是沉沦。
他的视线停在了远处不知名的地方,抿住双唇,最终摇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转移了一个话题。
“以后有机会,我再告诉你,今晚你想做些什么?阅读还是看电影。”
凌疏胸口那种心慌的感觉又来了,她竟然开始对“以后”产生了怀疑,没能按照他的意思转换话题。
“真的会有以后吗?”
她无法形容着这种慌乱感,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会……”
他平静地回答道。
凌疏闭了闭眼,心口一紧,她分明相信曲知恒,因为曲知恒对她很真诚,绝对不会骗她。
也许心慌的原因,是因为上一世的曲知恒的死期就要到来了。
她多害怕再次出现意外。
“你的医生会彻夜在你身边是吗?”她还是不安地多问了一句。
“是,一个是私人医生,还有一个精神科医生。”
他将访客的身份已经具体说清楚了。
越是具体的内容,才越能打消她的疑虑。
凌疏这才放心下来,如果有医生看着曲知恒的话,就应该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她和曲知恒告别后,打开了花园外护栏,刚上了几级台阶,突然又回头问道:
“明天我们会见面吗?”
这个问题其实都是默认的,他们明天肯定会见面的,但是她想听到曲知恒亲口答应。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问题有点出人意料,他站在路灯下,明显地愣了一瞬,微笑答应道:
“会的。”
下一秒,她瞬间从台阶上直接跳了下来,冲到他的面前,将他脖子勾下来,用力吻他。
她不知不觉地将所有的情绪都倾注与这个吻上,不是临别前在他心里刻意放火,而是她将这吻当做人生中最后一个吻那样认真而炽烈。
曲知恒紧紧环住她的腰,倾身来适应对她的身高,闭上双眼,从容而用心地回应着。
吻别的最后,她在他唇上稍有用力地一咬,没有出血,却足以让曲知恒感受到一丝疼痛。
“曲知恒,你感受到了吗?这个世界是真实的,我也是真实的,你不是我梦里蝴蝶,你没有被虚幻的世界禁锢……”
她原本轻松的语气,说着说着竟然开始带着一种莫名的哭腔,她转而哀求般说道:
“任何时候,都不要自我终结,如果你真的分不清真实和虚假,就和我一起永远留在这场梦里好吗……”
这一次,她的眼泪涌出之前,她居然也看到曲知恒的眼眶,也泛着红。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场景,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那句话真的触动到他的内心。
曲知恒在留给她今夜最后一个拥抱的时候,几乎用力到让她几乎窒息。
最后,他答应了。
凌疏才最终安心上楼,因为曲知恒最后还告诉她,也许今夜之后,他如果足够幸运的话,会有可能获得新的治疗方案。
这是今夜能让她顺利入睡的消息,因为她也一同期待着明天和希望同时到来。
*
那是个深邃的雨夜,凌疏突然间站在了一扇白色的雕花双开门前。
周围没有开灯,整扇门在屋外的电闪雷鸣中,发出青灰色的幽光,是令人惊骇的模样。
一道雷声想起,凌疏被吓了一跳。
在风雨交加中,门内竟然响起了悠扬的大提琴的声音。
她的耳朵对曲知恒的琴声极为敏感,他的琴声节奏总是很稳,但是今夜她却听到这琴声,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促。
耳边是令她害怕的雷雨声,她在这个近乎虚幻的场景下,无法动弹。
不知道是雷雨声让她慌乱,还是这反常的乐声让她慌乱。
过了很久以后,她才发现这首大提琴曲子,分明就是上一世曲知恒送给她的绝笔手稿里的内容。
在他的手中,这曲子似乎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更加震撼人心。
这曲子的基调悲伤而磅礴,可以改变成交响乐,也可以融入到戏剧性艺术歌曲演唱。
凌疏在上一世将这个曲子出了七个不同版本,网络上还有很多版本,在无限创作活力中,一首原曲会迸发出非常强的活力。
她该熟悉这曲子,却从未听到这样的演绎。
他的灵魂,在琴弦上跳舞,他演奏的曲子比他说话还要更真实。
如此急促彷徨,像是被追杀,四顾茫茫,奔腾进深重的黑暗……
之前那种心慌的感觉,此刻被放大的无数倍,她想要上前将那门打开,却始终动弹不得,
她挣扎着,亲耳听到那乐声接近了尾声,琴弦被拉得灼热滚烫,随着一声尖锐刺耳的巨响……
大提琴声戛然而止,是窗户被打开的声音,被狂风吧嗒一声吹撞到墙上。
她尖叫一声,疯一般冲过去将门打开。
那是她毕生从未见过的景象,风雨从敞开的窗户鼓入,手稿被风吹得漫天翻飞,大提琴斜放在墙边,整个屋子都是湿漉漉的。
雨水蒙住她的双眼,令她视线模糊。
窗户上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他穿着和平时一致的衣物,只不过换成了黑色衬衫,仿佛和他面前的夜色融为一体。
他露出的皮肤处,透着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
他毫不犹豫地站上窗台,面朝高处,面如死灰,毫无惧色。
“不!!!别跳!”
凌疏想发出声音,但是张嘴却像是发不出,几乎是拼命之下才能发出声音,那一瞬间,她感觉到了喉头的腥甜。
他似乎听到了什么,略微侧目,侧脸冷寂,但同时双手已经松开,整个人已经瞬间坠入漆黑的雨幕。
空留翻飞如流云的白色窗帘,与一把带着余温的大提琴,还有凌乱一地的手稿。
她冲向那窗台,却顷刻间带着尖叫从梦里回到现实。
像是心脏掉进了冰窖,她从床上瞬间坐起,浑身冷汗,喘着粗气。
她刚回神来,发现咽喉间的血腥味是真实的,她的喉咙已经充血,难受到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脸上的泪痕未干,看向窗外,虽天已经蒙蒙亮,但是却是和梦里一样的雷雨天。
去往他人的梦里吧
灰蒙蒙的天空中, 传来雷声轰鸣,吓的凌疏猛地颤抖一下,目光赶紧看向天际。
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 她心神不宁地从枕头底下拿出手机,却向失了魂一样怔怔地望着。
她的手紧紧握着手机,紧了又松,早已准备好了那个储存在手机里的手机号,却不敢拨出。
她多害怕,怕那里面传来的是盲音,或是医护人员和殡仪馆的人接的。
嘴唇颤抖着, 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 那种悲苦绝望的感觉又来了,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像是被凝固了一般。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手颤抖,此刻她的脸色是惨白的。
终于, 她艰难地拨通了电话,每一声嘀声都是令她度日如年, 每一次无人回应都让她心中的希望下沉到了极点。
忽然间, 手机屏幕上方来了个弹窗,是一封电子邮件。
她的手指无意间蹭到,邮件就自动打开了。
映入眼帘是一个醒目LOGO, 邮件内容对凌疏用了尊称,并且用高地德语和英语书写的邮件内容。
大意是,受曲知恒先生所托, 将自己名下高达数亿欧元的信托基金转托到她的名下, 作为受托人, 请她在阅读邮件附件后,进行签字确认……
她几乎在看到这封邮件的事后眼前一黑, 但是她用力掐了下大腿,让自己一定要保持清醒。
用最快的速度下床,甚至连睡衣都来不及换,直接穿着拖鞋就失魂落魄地冲了出去。
空无一人的街道,被雨水冲刷着,路面的排水系统一切正常,但是当雨势过大的时候,地面还是会因为排水太慢而形成积水。
这场雨像是从凌晨的时候就开始下了,因为远方的大树直接被风吹断,为了防止对路面造成影响,断树已经被人及时推到了路庞的田野上。
凌疏迎着风,往曲知恒家的方向行走。
她这才知道原来人在极度恐惧和紧张的状态下,是根本无法奔跑的,更何况是逆风。
她穿着拖鞋蹚过路面的湍急的水洼,那水洼中混入了田野中被冲进来的泥土,当过了水洼之后,脚上的拖鞋已经只剩下一只。
她强忍住自己随时可能崩溃的心,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能崩溃,否则就会晕眩,可能错失和曲知恒告别的机会。
她多希望梦里的画面是假的,一切都是她的臆想。
可是那个场景中的暴雨,和现在的一样。
这巧合让她险些发疯。
而且她从昨天回来之后就一直心慌,曲知恒思想上的转变太快,快得就像一场缓兵之计,一场专门为她编织的幻梦。
也许……
昨晚根本没有私人医生要来,曲知恒在设法将自己支开。
这样才能像当初他答应自己的一样,不让凌疏目睹自己的死状。
还有昨晚他关于自己心中痛苦的陈述,他将巨额的信托基金突然转到自己名下。
一桩桩一件件,都好像在还原着一场秘密而有序进行的自杀……
心里这个可怕的猜想让她险些一脚栽倒进田野里,她条件反射地伸手扶住了路旁的栏杆,但是小腿上却传来了剧痛。
是撕裂般的疼痛,直到看到血流出,她才能看清伤口在哪里。
她的双眼,酸胀无比,因为不断有新的雨水冲进她的视线。
和梦里的感觉一模一样。
她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后来她几乎在奔跑。
在他的家门口的时候,凌疏即将放上手指用指纹解锁,却在这一刻被记忆中的画面刺中了心脏。
去瑞士之前,曲知恒帮她在自己家录入了指纹,并且告诉她如何从地下车库用指纹解锁进入室内。
她婉拒道,她只有在曲知恒在家的时候才会上门拜访。
当时曲知恒只是不经意地说道:“如果我睡得太沉听不见门铃,或是我在家中遇到意外,你进来还可以帮我叫个救护车不是吗?”
曲知恒这个人,太懂得她的心,知道她也同样对明天的意外感到忧愁。
冰凉的手指在被雨水浸湿,四肢几乎已经陷入一种麻木。
可是湿润的手指此刻却解锁失败,凌疏粗暴而焦急地将手指放在自己已经湿透的衣服上吸水,再重现尝试。
还是解锁失败……
一次又一次反复中,凌疏的泪水开始湿润了眼眶,她几乎急得如同无力的孩子在原地又气又急地跺脚。
最后一次,随着一声代表希望的电流声响起,门开了。
她的双唇被冻得发紫,似乎就靠一腔韧劲去支撑她走完剩下的路。
此刻,她不敢低头,不敢看自己的双脚,因为她怕看到了,就走不动了。
她在手机里,已经准备好了120的电话,随时准备拨通。
心里其实已经知道,如果曲知恒真的是有计划地寻死,那必定无人能救。
但是人心就是如此,会执拗地相信着一丝奇迹或是神迹。
凌疏在穿越林荫道的时候,有几个瞬间险些泄力,她多害怕啊……
她怕那梦里的场景就发生在昨晚。
最终,她抵达了曲知恒的房子,按了两下门铃后,没有任何回音,就直奔后方的花园凭着记忆寻找起来。
她记得梦里的那个房间,窗口对着楼下的花园,高度位于顶楼,如果纵身跃下,头朝地必死无疑。
那后院窗台下,种满了颜色鲜红的虞美人,远远看去就是血一样的颜色。
那颜色仿佛能瞬间将凌疏的眼球灼得失明,眼前黑了几分,在天旋地转间上前查看。
她双腿一软栽倒在地,膝下是湿润的泥土,将额头抵住地面上石块,眼前雨幕颠倒,却不敢抬头看上一眼……
她张了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雨声将一切动静都掩盖下来,眼前的雨帘升起迷雾。
她哭泣着直起身,于迷雾的笼罩中,止住了哭声。
她赤脚雨中走向那片鲜红的虞美人花丛,于雾气中窥见了命运,它正俯视着她,傲慢又凶恶。
随着她步伐接近,意识远走,远走在虚无当中,引得她……
亲眼看见了虞美人上平躺的身影,与梦里那个坠楼的身影重合。
他面容安详,光晕勾勒着他的容颜,像是睡着了一样,如果不是看到他身后已血肉破碎,她根本无法相信。
眼前之人,已经死去多时……
一切……都是成为假象和虚妄……
曲知恒最近那突如其来的转变,不过是为了成全她心中执念所编织的一场黄粱美梦。
回想起之前的一切光景,一切都没有脱离他缜密的计划。
他从不对她说谎,可生命中最大的谎言,却是为了能独自离开她,孤身赴死。
从前,凌疏不曾听过风吹,风只谈论风,她从风中听到了谎言,而谎言早已长在她心里。*
她曾无数次想象过这一天的到来,包括昨晚的心慌和梦境,都在试图让她清醒过来,让她在曲知恒面前做出最后的挣扎。
那些希望灵魂安宁与快乐的人,必定相信,并拥抱信仰;反之,那些希望追求真理的人,必定背弃心灵的安详,并奉献他们的生命于解惑。*
她身影晃了晃,先是愣了愣,双目圆睁,表情逐渐扭曲,她几乎癫狂地用力拽紧自己的头发,发出撕心裂肺的厮叫,放声嚎啕大哭。
那尖叫响彻颅内,识相摆脱窒息和绝望的尖叫,在身体里震耳欲聋地回荡,令她险些心肺俱裂……
喉头剧痛之下,出了血,呛得她满嘴腥甜。
头顶的天空如同圣迹的见证者,无边无际地在宇宙延展,飞速旋转和扭曲。
她发疯般看着这片陌生的天空,有一瞬间似乎能窥见曲知恒世界里,那光怪陆离的天空。
从未有一刻,如此刻这般,让她亲眼看见曲知恒眼中的世界。
这是个一切感官都被数倍放大的世界,她能看雨幕背后,云彩之上的无限白光,看见天外星辰的运行轨迹在眼前清晰运行,看见被肉-体困住的精神世界,看见意识在空气中飘舞,想发光的丝带。
她能听见雨声更大,如争吵一般声音激烈,能亲耳听到雨水砸在石头上,顺流而下,落进土壤,被泥土吸收,变成无数小水滴,被分散在一层又一层的土壤中。
她可以听见花朵绽放的声音,花蕊在雨中摇摇欲坠,叶片被冲刷,叶脉中的水如人的血液一样缓慢流动。
这个世界非常神奇,却也非常吵闹,让她不过短短几秒钟内,就面临大脑过载而濒临崩溃。
她好想讨厌这个言而无信将她孤独留在世上的人,她好想用罪狠毒的语言冲他怒吼……
可是……她又忍不住为他的选择而感到庆幸。
原来,自己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自私。
她多爱他,又多么希望他能远离这世界过多的喧嚣,完成人生的解脱,用生命为人生解惑。
她为此高兴,同时为此难过。
抬起头,她睁眼直面这漫天大雨中,任凭雨水敲打,它们来自很深很遥远的天际,与她有一场激烈而短暂的相逢。
雨水顺着她下颌流淌下来,她可以清晰记得,曲知恒从窗台跳下的前一秒,与她有过一瞬的对望,那才是他们最后的告别。
如果可以,这一次让曲知恒也如她一样,去往他人的梦里吧……
往生者的世界
恍惚间, 眼前的雨小了,直到从幻觉中醒来的瞬间,凌疏才恍然发现自己耳边的声音开始变轻变慢, 不再那么震耳欲聋。
如同从昏迷之渊中惊醒,她浑身剧烈一抖,眼前的暴雨已然是绵绵细雨。
她才发现自己刚才落入了谵妄中,所见所视皆是幻觉。
但是刚才那场景,分明真实得可怕,而且更神妙的是,那虞美人处的曲知恒, 身上穿的衣服分明和梦里是一样的。
凌疏抬手胡乱地将脸上的泪水抹去, 双眼紧盯着那面前的虞美人花丛,缓缓站起身,却发现虞美人在雨中发出润泽的生机, 并没有任何其他痕迹。
她惊异地上前,试图检查下上面是否沾了血迹, 却一切如常。
顺着虞美人上方的建筑看去, 顶楼的窗户紧闭,并不似梦中那样被风睡得响声刺耳。
周围一切如常,花园中没有除了雨水, 没有沾上鲜血。
“凌疏……”
身后响起一个熟悉低沉的声音。
她忙不迭转身,眼中闪烁着一线希望。
这一次,是穿戴整齐的曲知恒, 他打开门从门前直接冲进了雨幕, 冲她快步走来。
她脸上泪痕还在, 暴雨中的跋涉,令她蓬头跣足, 身上只有一件带着泥土的单薄睡衣。
似乎早已感觉不到寒冷,在他正欲关心她是不是感到寒冷之前,她已经失神地走到他的面前,仰起头,双目含泪地看着他。
“我以为……”
她口中絮絮叨叨地说着昨夜的场景,可嗓子却只能发出沙哑都几乎听不见的摩擦音。
曲知恒脸色一变,立刻捧起她的脸肃了神色,加强了音量用强烈的语气问道:
“你的嗓子怎么了?”
他太知道嗓子对于凌疏的重要性,几乎等同于她的整个人生。
于是他才出现这一生中为数不多情绪波动很大的时候。
她闭了闭眼,带着心里的痛楚无声而缓慢地摇头,还从紧闭的双眼中流下两行清泪。
他没有继续追问,低头看到她赤脚站在花园的草地上,直接将她打横抱进了屋内。
直到这一刻,她还下意识担心曲知恒的洁癖,但是当看他身上的衬衫已经被蹭上污渍他却没有任何介意的迹象时,她就还是保持了沉默。
自然而然地将手臂搭上他的肩头,直到能够透过衬衫感觉到他身上的温度时,她才有些相信眼前的场景。
客厅中,两位西装革履的男士听到动静后立刻站起身。
根本等不及给她冲洗,曲知恒就直接将她放在了沙发上,并礼貌地拜托私人医生帮她查看下伤口。
凌疏已经知道曲知恒的私人医生是瑞士人,便一眼可以辨认出面前这个头发花白却眼神炯炯人正是。
能在瑞士当私人医生的人,必定是医生中的佼佼者,处理这样的小伤一般让护士来就足够了。
她觉得有些惭愧,拘谨地看着私人医生正接过曲知恒取来的医药箱,帮她清理之前被划出血的伤口。
那伤口虽然不深,但是却在花园中沾染了泥土,所以清理过程还是有些疼。
她不敢去仔细观察那伤口,下意识将头偏向一边,却发现曲知恒已经做到她的身边,将她的手握在掌中。
“伤口需要清理一下,可能要忍一忍……抱歉。”
曲知恒摸了摸她头上的湿发,用极为耐心的声音安慰道。
但是那末了的一句道歉,却令她彻底将注意力从伤口处转移。
她忍着痛,勉强用嘴型说道:“我没事,不用道歉……”
她看见曲知恒的眼神一滞,下一秒,她发现自己的手被他握得更紧了。
在室外待了很久,她手上的温度自然很低,于是这一次她感到曲知恒的手竟然可以温暖到的足以让她的手回暖的程度。
坎贝尔作为私人医生,虽然平日里遇到处理皮外伤的可能性很小,但是却依旧可以熟练而专业地将伤口包扎得很好。
凌疏咬紧牙关忍痛的时候,却发现客厅的一角站着的另一位年轻男人一直在看着她。
她可以轻易推测出这个年轻男人就是同来的精神科医生,只是没想到竟然不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头。
令凌疏感到意外的不是他相貌俊逸,身材欣长,是一个气质有些清冷的华人长相,而是他看自己的视线。
她无法全然理解他眼神中的想法,带着医者与神俱来的专业和审视。
但是他如果从专业的角度应该更多是看伤口才对,却有几次将视线落到她的脸上。
由于他的神情过于冷清,以至于她不可能将对方的视线解读偏。
但是某种直觉告诉凌疏,对方看她的眼神,不像是第一次见她。
巧合的是,凌疏也觉得对方的脸庞也带着某种熟悉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了。
待腿上最大的伤口处理完毕之后,坎贝尔医生又继续帮她消毒了脚上的擦伤,但是其他的小伤并没有进行包扎,最后检查了她的嗓子。
曲知恒用很严肃的神色跟坎贝尔医生强调了嗓子对于凌疏的重要性,请他务必要给出一个严谨的提议,看是否需要约专科医生诊治。
好在没有造成不可逆的伤害,只是因为情绪波动较大,于是充血肿大了。
但是保险起见还是建议去找专科医生拍片确认一番。
曲知恒认真与两位医生交流了凌疏的伤势。
直到做完了这一切之后,坎贝尔医生的脸上才开始露出些许疲态,应该是昨晚陪同检查的缘故,然后站到了一旁。
曲知恒向凌疏介绍了自己的两位医生,私人医生坎贝尔,精神科医生封臣。
封臣……特别到有些熟悉的名字。
接下来的时间里,竟然是那位华人精神科医生在用中文跟曲知恒交流病情,这样对于凌疏来说理解难度就降低了。
关于曲知恒的病情内容,他们似乎也不避讳凌疏。
提及一些专业的词汇的时候依旧还是用的外语,这位精神科医生的中文很流畅而标准。
凌疏从中听到了新型疗法的字眼,那时候她其实心里更多的是满满的担心。
不是因为质疑这位年轻医生的实力,而是因为她也知道这种症状几乎不可能达到治愈的程度。
她怕曲知恒……
在一次次治疗失败后,要面临越来越多的失望。
直到两位医生要告辞的时候,凌疏却忽然从沙发上起身,拖着刚清理好的双腿急忙走到门边。
“封医生,请等一下。”
是刚恢复了一些的沙哑嗓音。
凌疏用中文叫住了正欲转身的封臣,她从封臣转头的瞬间明显看到了他眼中的愕然。
曲知恒站在凌疏的身旁,但是形容平静,并未因为她主动叫住了封臣而露出任何的不悦。
“我想问封医生一些事情,关于我刚才出现了幻视……”
坎贝尔医生由于还需要赶回苏黎世,就先告辞了,留下封臣继续为凌疏解答疑惑。
三个人重新坐下,为了保护嗓子,曲知恒帮凌疏取来了一个笔记本电脑,让她避免用嗓,直接打字表达就好。
凌疏的双手在键盘上飞快打字,她言简意赅地描述了昨晚的梦境,和花坛中虞美人上的尸体,还有突如其来的感官加加强。
封臣原本清俊的面容,随着那屏幕上敲下的文字,而逐渐陷入了深沉的思考,眉头紧锁。
他略微点头,先看向凌疏露出了专业化的笑容,询问道:“您需要进行信息保护吗?”
这是很多医生都会询问的问题,因为病人的症状分析可能会涉及隐私,所以需要征求病人的意愿。
本来凌疏无所谓曲知恒旁听的,但是他原本就是一个极度尊重他人隐私的人,然后主动站起身,将一旁用来吸水的浴巾披在她的身上,低头吻了她的额头,轻声道。
“我上楼去整理一下。”
她正欲留住曲知恒,却还是忍住了,心想一会儿跟他说也不迟。
其实她不想在曲知恒面前保留自己的秘密,她担心这会引起他内心的不安。
“凌小姐,也许接下来的一番话会有些匪夷所思,但是我现在至少了超过一半的把握知道一个结论……”
封臣对凌疏的称呼着实让她吓了一跳。
凌疏能够分辨出对方对她并无恶意,毕竟能成为曲知恒的医生的人,人品还是值得信赖的。
她用力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自己是否曾经认识一个叫封臣的精神科医生,但是这一世的凌疏才十八岁,封臣在德国当医生,至少也是已经是博士毕业的年纪。
他与凌疏之间,存在一定的年龄差,就像凌疏和曲知恒一样。
如果不是因为在街头的偶遇,她认识曲知恒的可能性是很小的。
她实在想不起对方是谁,便在屏幕上打下一行字。
【不好意思,封医生,我好像有些不记得了,请问我们曾经认识吗?】
封臣似乎没有对此感到意外,只是略微颔首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然后开始用陈述的口吻说道。
“凌小姐确实对我没有印象了,毕竟……您第一次拿到年度歌曲的那天,我就因车祸去世,醒来后来到了这个世界。”
凌疏感到一阵冷水浇头般震撼感,瞬间从手指都开始莫名地颤抖起来。
她几乎哆嗦到打不出字来,不是因为遇到另一位重生者而心生恐惧,而是因为这件事让她猛然想起曲知恒之间对这个世界的猜测。
曲知恒昨天对自己说过,他曾怀疑这个世界是不是会聚集往生者……
看到凌疏强烈的反应,封臣更加确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想。
他淡然一笑:“作为一个唯物主义者,更作为一名信奉科学的医者,我当时同样感到震撼,我不知道凌小姐后来是因为什么令人扼腕的原因来到这个世界,但是这的确是一个无法用科学解释的神奇的世界。”
凌疏在封臣的目光中做了好几次深呼吸,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的手没那么颤抖了,她迫不及待地打字:
【可是封医生,曲知恒他在你我上一世的时空里,很早就去世了,但是他却没有任何上一世的记忆。】
对于凌疏来说,自己刚才的幻视和昨晚的梦境已经不重要了,她更关心封臣是否能为曲知恒带来新的希望。
封臣略微点头,若有所思地说出自己心里的分析:
“我重生以来已经过了六年了,我也曾接触过其他的重生者,数量并不多,所以并非所有人都会抵达这个世界,而只有少部分人可以重来一世,但是我个人认为,其他的重生者都是意外或病逝等客观原因,也许……”
他顿了顿,眉头紧锁地想斟酌着字句:“自杀者并不会来到这个世界,这也许有一点宗教色彩了 ,不过我目前没有遇到自杀的往生者。”
凌疏听到这个表述,心中忽然泛起几分苦涩,她下意识地看向楼上的走廊,曲知恒的方向。
犹豫了几分,在电脑屏幕上问道:
【您认为知恒是否还存在自杀想法呢?】
我来早了,也来迟了
封臣下意识也看向了楼上, 似乎对这个问题讳莫如深,“这事关曲先生的隐私,恕我无可奉告, 不过……”
凌疏心里已经猜到了一些,脸色有点难看,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好好好,没有关系,曲知恒的想法当然不会轻易改变,但是想法和行动是两回事。
他停顿了几分,疏眉微挑, “倒是可以借此解释你昨晚和今早的谵妄, 你可以理解为一种心理投射,但是并非唯物主义的投射,而是带有一定的时空干涉可能。”
【那我所目睹的场景, 是我想象出来的吗?】
凌疏不确定地打字问道,焦急地等待着封臣的回答, 她宁愿那是自己的臆想, 也不要是对未来的某种预测,
“应该不是全凭想象……我猜测这是两世的场景在特定的条件下进行交汇,也许是磁场变动, 也许事关世界的真相,我其实并没有知道得更多。”
封臣尽可能让自己的回答听起来没有太多虚幻色彩,但是解释到最后他也无可奈何。
世界的真相, 谁都不会知道。
她想到了之前旁听到曲知恒和封臣的对话, 提及过所谓的新型疗法。
原本她早已不信这些, 但是她仍然记下于封臣作为一个年轻有为的精神科医生,说不定……
【您之前提及的新型疗法, 我没有太听明白运行流程,但是我能不能知道,这个方案您真的认为可行吗?】
封臣露出一个职业性的笑容,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精神科医生都像他这样滴水不漏。
“正如我对曲先生说过的那样,目前没有任何一种疗法可以保证将他的症状治愈,哪怕截止到我去世的那一年,我所接触到的病例也很少有治愈的,但是新型方案,从思路上来说,确实来自未来。”
【您可以给我简单解释一下吗?】
凌疏默默打下这行字,带着希冀与期许望着他。
由于这不涉及曲知恒个人信息,封臣淡淡一笑,对她解释道:
“曲先生这类患者,能看到和听到很多场景和声音,不妨我们可以认为他也许是感知力强于我们,强感知力对于人类来说,并不利于生存,所以在进化的过程中,我们的感官会被逐渐减弱,我是打算看看能不能降低他的强感知力,相当于关闭一栋房子的其中几扇隔音玻璃,这样就能减少听见外界的嘈杂了。”
这个方案的思路果然能让凌疏非常直观地理解,虽然她听后觉得这样的话不像是一个专业的精神科医生说出来的。
但是封臣与她,在这个世界里都是一些极其特殊的人群。
她原本想要和封臣进一步讨论方案和关于这个世界的猜想,但是眼下她打字不是很方便,担心耽误封臣的时间,欲言又止之后,她才缓缓打出一段话。
【封医生,如今您对于我来说非常重要。】
看到第一句话的时候,封臣冷淡的目光微闪。
【我认为您是极有可能给知恒带来新生的人,我拜托您,请尽量救他。】
凌疏打字打到这里,剩下半句话犹豫了一下不知道当不当讲,但是最后她还是说了。
【救他,就等同于救我。】
封臣看着屏幕上最后的一行字,眸光似沉入了清露,逐渐变得迷蒙黯淡。
“凌小姐大可放心,这是我该做的,不过请允许我问句题外话。”封臣说话带着一种格式化的镇静,带着一种无人能读懂的神秘。
凌疏抬手示意他请说。
“上一世,曲先生在您刚抵达德国不久就去世了,你们之间的渊源让人感到疑惑。”
封臣的这句题外话,确实过于“题外” 了。
不过封臣对于凌疏来说,是可以从医学角度拯救曲知恒的人,她并没有对这个疑惑感到反感,一五一十地说了。
【不知道您是否听过那首《殊遇》?】
封臣疑惑地看向她,不禁失笑:“您的成名曲,当然听过,其实……我曾买过几场您演出的票……”
他似乎这句话并没有说完,但是他已经停止了。
凌疏继续说:
【那首歌的原曲并非我原创的,我只是当时参加比赛,实在没有办法才拿来填词制作的。】
“是的,那首曲子的作曲者一直都是‘未知’,我曾经以为有一位优秀的作曲家,刚好艺名叫这个。”
封城说话间,虽然用词礼貌,但是却并没有给凌疏任何熟络的感觉。
凌疏无奈地瑶瑶头,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安慰感,就类似于,在那个再也无法回去的时空里,有人竟然与她有着重复的记忆。
【我直到病逝的那一年,才知道是他作的曲,我十年前(也就是现在的时间点),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我重生那天刚好是我和他第一次相见的那天。】
很莫名地,封臣疏离的眸光竟然一时间黯淡了几分,他用一种遗憾又欣慰的语气说道:
“一场相遇给我一种宿命般的浪漫感,于是你决定救他……”
不知不觉间,她与封臣之间的称呼开始取消了尊称。
凌疏点点头,脑海中突然浮现起一些她与曲知恒之间相处的片段,嘴角不自觉地幸福地上扬了几分:
【原本我想当然地以为只要我能让他感受到这世界的另一面,兴许能改变他的想法,但实际上是他在用他的善意治愈着我幼时的迷茫和伤痛,我理解他对这世界的看法,所以最后我没有偏执地想要让他活下来,而只是希望他能随心所欲地做自己而已。】
封臣看着她,似准备说些什么,薄唇微张,却踌躇了之后,只轻轻点点头,“让人羡慕。”
虽然凌疏并没有从他的脸上看出羡慕,但是她愿意相信封臣的善意的。
他们又聊了一下治疗思路和凌疏平时和曲知恒相处间的注意事项后,封臣真起身,准备告辞了。
凌疏感激地站起身,扶着墙壁准备送他出门。
封臣见她腿脚不便,本下意识想要扶一下她的,但是又想到了什么,最终只是放慢脚步和她一同走到了门口。
“谢谢你,封医生。”
凌疏站在门口目送封臣下了台阶,用仅有细小音量对他告别,然后抬手挥了挥。
封臣微笑点头,下了台阶,走了几步,又顿住了脚步,再回过头时,他用带着遗憾的神情看着凌疏,眼神复杂地看着她,笑了笑。
“凌疏,来到这个世界的重生者,有的来得早,有的来得晚,我来早了好几年,曾知道你将会在十八岁的时候开启你的歌剧生涯,我曾想过再过几年,我就会来认识你……”
“但是现在看来,我来早了,也来迟了。”
“不过这样也好,他会成为你在欧洲最大的保护伞,也不需要我了。”
凌疏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谁知封臣竟然露出了一个目前为止最温暖的笑容,轻轻耸耸肩,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其实,我是你的歌迷。”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又瞬间变回那个专业严谨的医生形象。
凌疏在原地对他的这番话思考了很久,似懂非懂,但是她似乎能从空气中捕捉到几分浓烈的遗憾。
但是紧接着她嗅到了熟悉的淡香,是曲知恒已经出现在她身旁,与她并肩而立。
此时封臣的车早已消失在视线尽头了。
“我们刚刚聊了……”
凌疏主动用沙哑细小的声音跟曲知恒复述她刚才和封臣谈话的内容。
一根修长冰凉的手指抵住了她的双唇,手指是曲知恒的,随后进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他单手揽过她,将门关上,因为外面虽然雨停了,但是风却还是凉的。
“先别着急说话,你不需要什么都告诉我。”
凌疏附在他胸膛前,他已经换上了干净清香的衣物,这果然依旧符合他的风格。
但是回想起刚才封臣克制又礼貌的话,又觉得如果不说的话,怕以后会成为他们之间的隔阂。
凌疏从曲知恒的怀里抬起头,正欲开口说话,却听见他率先用温和的语气问道:
“为什么今天没穿鞋子冒雨过来,还弄坏了嗓子?”
凌疏没预料到他最好奇的竟然不是她和封臣谈话的内容,而是今天她反常的原因。
但是她之前已经打字描述过昨晚的梦境和今天在花坛里的幻觉,不过真正令她相信那场梦境的原因是……
曲知恒垂眸看着她急切想要开口说话,便只得妥协地说:“用嘴型,我可以看明白。”
“我给你打电话确认但是没有收到回音,还收到了你给我的信托基金,我以为你将这笔钱留给我是因为你已经……”
她一提到这个,又瞬间想起当时世界坍塌般的绝望,又红了眼眶。
“你不要担心我的债务,我不要怜悯,不要什么信托基金,我只想要你好好活着。”
她一面摇头,一面双手攥住他的衬衫。
曲知恒带有心疼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一夜之间,她似乎憔悴了很多。
“对不起,今天清晨我正在处于被催眠中,还没醒来,昨晚为了避免催眠中断,所以提前关闭了门铃。”
他抚着凌疏的发梢,声音中带着强烈的自责。
凌疏生怕他因此加重心理负担,赶紧摆手说没关系,然后手忙脚乱地拥抱他。
一次不成,就再来一次。
曲知恒身材比她高大很多,她每次想要面对面用拥抱表达关切的时候,都显得没那么有说服力,但是好在曲知恒每次都可以明白她要表达的意思。
但是他接下来低下头,认真地凝视着她的眼睛,郑重道:
“凌疏,我没有怜悯你,更没有施舍你,我只希望,往后余生里,你能多一种选择,别再因为还债而选择自己不喜欢的路,如果我能保障你余生的物质条件,你就可以大胆去追逐梦想了……”
“无论是成为歌剧舞台上最好的蝴蝶夫人,还是华语流行乐坛的顶流歌手,我希望你能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永远不用为债务折腰。”
凌疏望着他,眼眶越来越红,滚烫的泪水盈满眼睫,最终只能无力地任由泪水落了下来。
低声的呜咽变成了神情扭曲的大哭,像是心里被挖空了似的,她捂着心口,红着眼圈咬着下唇看着他。
“我怕啊,我每天都很怕,你随时在准备离开,你给我安排好这一切,这样你就会了无牵挂……”
来日方长
看着眼前活生生的凌疏, 曲知恒身形一滞,眼神下撤,看着她小腿上的绷带, 她浑身湿透后又半干的样子,她也正看着自己,眼眶通红像是能滴血。
她的气息、温度,眼底的悲伤,都那么真实。
她的手攥紧他腰间的衬衫,几乎是用尽了力气,他能感受到凌疏的手攥成拳后的形状。
用力、小巧、指节发白, 不禁一握。
曲知恒将空茫的视线收回, 重新将视线落到凌疏身上,抬手时手中已经多了一块柔软的手绢,是崭新的, 刚洗过,带着他惯有使用的清洗剂的香味。
再柔软的面巾纸, 都不如手绢质地柔软细腻。
凌疏爱哭, 所以还是准备柔软的手绢比较好。
细长的手指,依旧带着曲知恒固有的温润质感,帮她点去眼角刚涌出的泪。
曲知恒的动作总是慢条斯理, 心里有再多的波澜起伏,都会隐在那双沉静如湖的眼眸中。
直到帮她亲手整理好形容,他才缓缓说道:“既然答应过你, 我不会食言。”
这句话几乎是瞬间, 将凌疏从阴郁中拉出。
她吸了吸鼻子, 然后问道:“真的?”
他点头,不禁浅笑, 像是认真回想:“我似乎没有骗过你。”
曲知恒一直自觉自己是个恪守信用和礼貌的人,这一点凌疏当然深信不疑。
对于凌疏来说,曲知恒的真诚当然值得信任,不过她却一语中的:
“你没有骗我不假,因为到了你不想说的部分,你只是保持沉默而已。”
只不过她早已发现了,曲知恒沉默的时长略微大于真诚而已。
“但是来日方长,我可以慢慢改变。”
此时的曲知恒,如昨日,如以往一样温文尔雅,似乎一切都还是之前的样子。
这份稳定的情绪,就像海面那千层的平静而已,深海的暗潮,可怕之处不是因为毁灭力巨大,而是因为未知和神秘。
但是当凌疏抬眼看见这张脸时,又开始在反思自己,将曲知恒比作可怕的深海巨浪似乎并不合适。
“我觉得未来这个词本身都带着悖论的性质,在未来到来的那天,哪怕是极高的把握,都只能等未来到来的时候才能被证明。”
因为这句话用嘴型表述可能有些复杂,凌疏刻意让自己将语速放慢了。
忽然间,她看到曲知恒在认真地用平静的眼神观察着自己的嘴型,那一瞬间,她觉得好像用嘴型说话也似乎是一件可爱的事情。
因为,这双温润有仪的眼,凝视着自己双唇的时候,好像带着绵延不绝的悠长的深情。
令人感到意外的是,曲知恒一字不落地读懂了她说的每一个字。
他已经擦好眼泪,便将手绢重新折好,顺手就近放在身侧玄关的架子上,这下终于可以腾出手来了。
“那么就等到未来到来,再证明。”
他展眉一笑,说这句话的时候身形略微前倾了几分,像是想让她听得更清楚一样。
凌疏似乎还心有顾虑,但是在他温柔的攻势之下,一时间也忘记还需要说点什么,余光正好落到了曲知恒叠放在架子上的手绢,是石头纹的图案,美观考究,但却是她第一次见到。
凌疏问道:“怎么突然用手绢了?”
因为以曲知恒的洁癖程度,他应该是拒绝有可能多次使用的擦拭用品。
在很多绅士装扮中,有很多男性会选择用丝巾来折叠好作为西装上衣袋的装饰,但是目前她从未见过曲知恒采用这样的装饰,开始有些好奇他是不是有了新的装饰想法。
对于曲知恒任何产生新想法的可能性,凌疏都会额外关注。
崭新的想法,才是生活的延续。
“为你准备的,纸巾质地不够柔软,擦拭多了会对你的皮肤造成损伤,所以以后就用柔软的手绢比较好。”
他细心解释道。
凌疏在感动之余,上前仰头看着他,轻挑眉梢:
“你……是打算之后一直都用这个给我擦眼泪吗,我没有使用手绢的习惯。”
她是故意这么问题,想看看他的反应。
“是的。”他对承认这件事无所顾忌。
等到他肯定的答复后,凌疏却忽然有些细微的害羞感。
都已经这么熟络了,她对自己脸颊发热这件事有些意外,只好抿了抿唇看着曲知恒,颇有感叹地说道:
“你这个人,像一瓶慢性毒药,每次都能让我中毒加深,让人有上瘾的感觉。”
曲知恒并没有惊异于这个比喻,从他上扬的嘴角可以看出他此刻心底的愉悦。
“但其实,你我互为毒药。”
话音一落,他还不忘处理好凌疏的生活细节。
曲知恒微微一笑,淡声提议道:“上楼洗澡换衣服?”
她立刻点头答应。
然后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一样,凌疏猜到了曲知恒不会让自己走上楼的。
在她被抱起的瞬间,她自然而然地用手臂搭上他的脖子。
“你记得补充营养……封医生能治你的厌食症吗?”
每次遇到和体力有关的动作,凌疏总是忍不住关心他的饮食情况。
“可以作为心理治疗的一部分的。”
他稳稳地走上了旋转楼梯,步伐和声音都很沉稳。
凌疏心里的又一个疑虑消除了,思路开始跳跃起来,立刻又转移到洗澡的问题。
“一会儿我要用你最常用的沐浴露,因为我今天想伴着你的香味,来治愈我昨晚受伤的心灵。”
曲知恒在浴室其实将一切用品都为她单独准备过一份的,连洗剂都是让人去采购女士专用的,但是她今天却开始突发奇想了。
她早已习惯了曲知恒有求必应。
“当然可以,不过……”曲知恒脚步未停,只是垂眸看着她,“我今天一直在你身边,不是一直都能伴着同样的香味吗? ”
他的思索不无道理,而且凌疏想到其实曲知恒身上的香味其实是不属于任何一种用品的香味,而是多种香味混合之下,才能形成的很独特的香味。
所以沐浴露的香味确实不等同于他的香味。
想清楚之后,凌疏恍然大悟:“也对,那今天我们要形影不离。”
曲知恒对她很多带有夸张成分的用词深信不疑,并且郑重地答应着:“可以。”
凌疏对曲知恒在斯图加特的家并不熟悉,她的活动空间之前仅限二楼,但这次曲知恒却直接将她抱去了三楼。
因为三楼有可以平躺着洗头机械椅。
她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小腿处有刚包扎好的伤口,双脚上还有很多小伤口,所以确实不能全身碰水。
躺下的时候,凌疏心里还有最后一分忐忑,因为她觉得一些过于悉心的照料,有无法消受的惭愧感。
像是为了缓解尴尬,她睁眼问道:
“你小时候都是自己料理生活吗?为什么你对于照顾人这件事十分熟练。”
当曲知恒手指穿插于她的发间,一种触电般的感觉席卷了全身,但是很快温水抵达,热气萦绕于头顶,她又慢慢放松下来。
“小时候一直都有阿姨和钟点工,我的童年没有任何一分钟是用来料理生活,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在练琴,但是我最近几年没有和外界有过多交流,没有举办任何演出也不出席公开场合,才终于有时间用于生活。”
“我没有照顾过别人,但是还在学习和进步中。”
听到曲知恒的解释,凌疏发现他真的不是在过谦,他将自己照顾得很好不是长时间练习的结果。
在凌疏看来,这应该是一种他下意识去尝试的行为恰好尽如人意而已。
“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在你的房子里见过医生以外的人,但是他们却又好像无处不在。”
比如打理花园的人,收拾屋子,给冰箱更换东西的人,她就从未碰见过,但是偏偏一切又能井井有条、
“他们应我的要求,不会和我碰面,会趁着我出门的时候才来家里整理。”
虽然还好奇其他人如何分辨曲知恒是否在家中,但是头上已经放上了洗发水,揉搓出了丰富的的泡沫。
曲知恒应该有提前看过应该如何帮人洗长发,但是如果这个动作由他来完成的话,不管这个动作多么寻常,都能让她有着强烈的发酥发麻的感觉。
这种体验,让人激动又煎熬……
她悄悄握紧双拳,才能让自己不会突然弹跳起来。
在等待了好几分钟之后,她终于迎来冲水的环节了,他的手指离开了她的头皮,她心里奇异的激动才平复下来。
“上发膜?”曲知恒的声音响起。
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如此专业。
凌疏立刻睁开眼,干笑道:“其实可以不用的。”
他自然是听从她的反馈,帮她冲水了之后用毛巾把头上多余的水分吸干。
直到这一步,凌疏才缓缓长舒一口气,将手放在心口,进一步平复心情。
在坐起身之前,她感受到曲知恒干净的气息就近在身边。
“我感觉我们一个晚上不见,你好像又开始紧张了。”
他语气中含笑,并不是在认真讨论着她的状态,而是指她刚才的奇怪反应。
蝴蝶效应
“可能……有一点。”
凌疏头顶着毛巾, 湿发已经不滴水了,她抬手扶了扶头上的毛巾,像是想借用这个动作来占据此时她不知双手应该如何安放的困窘。
紧接着, 曲知恒带她去了浴室,坐在了浴缸边缘,帮她把双腿轻轻用洁净的浴巾包裹好,以避免淋浴的时候溅到。
做完这一切了之后,他就起身走出了浴室,并帮她关上了门。
这样洗澡方式,的确有一些难度的, 淋浴是无法避免水溅上的, 只能采用擦拭的方式。
凌疏真起身,面向着镜子,褪去衣物, 用毛巾沾水,擦拭着, 等明后天伤口结痂了之后再仔细清洗也不迟。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忽然想到在默尔索的那日……
那间浴室和这间虽然装修风格不一样,但是构造一样。
当日的场景带着浓重的水雾,如今在记忆中带着空濛, 就好像是梦中的场景一样,让她有些不敢相信的那是真的。
她甚至已经回想不起来自己当时是出于怎样的心思和勇气,将曲知恒直接拉进了浴室。
如今, 她知道曲知恒与自己只有一墙之隔, 心里的感觉却是前所未有的微妙。
就好像那些亲密的画面, 就只停留在她的记忆里一样。
她又开始有些读不懂,曲知恒那双风平浪静的眼中, 是否能记住当日的激情。
整理完毕之后,凌疏穿上了宽松家居服,是一件裙摆到达膝盖的长袖连衣裙,裙摆的长度刚好在伤口上方。
她看着这条裙子,是陌生的样式,让她心里终于找到了一些归属。
曲知恒曾经跟她说过“回家”的字眼,她早已离家多年,住所对她而言只是一个暂时的栖身地,一个甚至连回去睡觉的功能都很少实现的地方而已。
曲知恒是如何向她诠释“家”的概念呢?
当凌疏打开浴室大门的时候,果不其然能看到曲知恒正在门口等自己。
他难得神秘一笑,跟凌疏说:“我给你准备了一些东西,要一起看看吗?”
当然要。
凌疏最终觉得自己双脚被包裹好了之后,其实是可以自己走路的。
实际上这些不过只是一些皮外伤,只是曲知恒将这些小伤过于重视,让她也误以为自己不方便行走。
其实不然。
“我可以慢慢走过去的,这些小伤现在结痂了,就还好。”
凌疏斟酌着这句话的表述,拼命让自己的神情和语气显得自然友好一些,以尽可能降低对他造成无形伤害的可能。
说完之后,她悄悄打量着曲知恒的神情,似乎并没有任何失望之色。
曲知恒陪着她,慢慢走到走廊的另一头,与曲知恒的房间隔着一个走廊,是一个镜像的卧室。
他伸手为她推开门,仿佛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这房间的装饰很是特别,床被高高架起,做出树屋的样子,通过木质深色悬浮梯上去,“树屋”内还设置了一盏野外提灯,发出温馨熏黄的亮光。
房间内做了人工造景,用热带植物装饰出森林树屋感,墙壁用了现代科技制造出大树被风吹拂的动感姿态,就连地面也是仿真森林里带着落叶和泥土的地面。
“这是为你准备的房间,很抱歉没有事先问过你偏好,是根据我的猜想装饰的,如果不满意的话换起来很快。”
曲知恒对人说话时会认真注视着对方的双眼,让人无法怀疑他的真诚和涵养。
凌疏微微一笑,看着眼前用心设计的房间,心想为什么他给人准备惊喜都需要去考虑礼貌的问题。
“你的审美比我的好多了,我很喜欢。”
她由衷赞美道,心里很是疑惑曲知恒在每日和自己待在一起的情况下,是如何远程操控别人准备出这样一个房间。
但是曲知恒是个话少性情冷清,却无所不能的人,这一点她本该早点知道的。
凌疏本以为那些植物应该大部分是人造的,当时当她随手摸到了芭蕉叶的时候,却发现手感竟然是……真的。
“只是,这房间保养起来应该挺麻烦的吧?而且,我们不是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你房间睡的吗,这样会不会浪费资源?”
曲知恒在一旁听出她有诸多的考虑,不禁怡然一笑。
“保养起来不麻烦,我们当然还是会一起睡,但是我想给你准备一个属于自己的私人空间,因为人偶尔需要一定的独处时间的,当你想独处的时候可以有一个环境很好的空间。”
凌疏明白他的意思,也觉得他的想法是合理的,她抿唇一笑,看向他:
“可是和你待着这么放松,我还会需要独处空间吗?”
“有备无患。”
他话音刚落,便带她来到了隔壁的衣帽间,里面也是和他的衣帽间是镜像结构,只不过里面塞满了女士衣物。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他今天能在浴室里为她准备好家居服的原因。
“你就这么自信你能猜到我对衣物的审美吗?”
她故意想考验下他的反应。
“你喜欢三层西装,在结合你平时的装扮,只能猜到大概,但是如果提前询问你,就不叫惊喜了。”
他虽然一脸淡定地看着她,却简单地说了一下自己猜测的依据。
凌疏站在门口,从灯光中可以看到里面的衣物是按照季节分类,再按照颜色深浅排列的。
“但是为什么一下子要准备这么多,我应该穿不过来的。”
她看了一眼,开始认真考虑这样会不会造成资源的浪费的问题。
“就当……”曲知恒也循着凌疏的视欢迎加入幺五尔二七五二爸以每日更新婆婆文海棠废文哦线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眼中露出了一丝遗憾,“我想把上一世消失十年的遗憾一起弥补……”
凌疏听到这句话,心里咯噔一下,一时间回想起自己独行的十年,她曾无数次面对空无一人的屋子 ,厨房的作用仅限于烧水,冰箱里永远只储存保质期很久的食物和瓶装水。
因为她工作比较忙的时候,可能几个月都不曾回家,尤其是自己治病的那些日子,她只好摆脱钟点工去家中把过期的食物清理了。
至于房子的归属还有名下财产,是全部留给了母亲……
突然间,心中百感交集,就像漂泊多年的人,终于有一天,让那孤船驶入了避风港。
她,终于可以下船了……
又是只有两人的屋子,但是这一次,斯图加特的二楼走廊虽然陈设未变,但是心态变了,凌疏觉得这里不再像上次那样冷清。
尽管坎贝尔医生说过凌疏的嗓子没有大碍,但是当天下午,午饭过后,曲知恒还是驱车带凌疏去找医生检查了嗓子,还拍了片子。
其实凌疏虽然也知道自己嗓子的重要性,但其实她自己远没有曲知恒那样担忧。
好在最后的结论是,她的嗓子并没有造成本质损伤,不影响未来唱歌。
回到车内,曲知恒用很快的速度看了检查结果,难以觉察地长舒了一口气。
凌疏看着曲知恒终于愁云消散的模样,心情轻松地发出了笑声,在一旁问道:
“你说,如果有一天,我的嗓子真的不行了,怎么办?”
这个问题,凌疏在上辈子就已经想清楚了,她如果嗓子状态不行,可能会去应聘歌唱老师,传授理论和技巧。
Link当年也是巴伐利亚歌剧院里的著名女高音,她可以一直唱到六十岁,但是六十岁嗓子状态不如年轻的时候,她仍然可以给学生做示范,毫无保留地将自己多年积累的演出经验和演唱技巧教授给学生。
凌疏觉得如果自己不出现其他意外,应该也会走上这样的道路。
面对这个问题,曲知恒脸上似乎落下一抹凝重,随即又握了握凌疏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说:
“可以去做任何你喜欢的事,我会一直陪伴你给你提供支持,无论是精神还是物质。”
凌疏心生感动,却又别扭地不想将气氛弄得过于煽情,便开玩笑道:
“到时候我要成为一个称职的粉丝,不错过你的任何一场音乐会。”
这个假设的前提是,曲知恒还会重新回归音乐的舞台。
他浅笑着答应道:“好啊。”
这一次换凌疏愣了几分,像是一个从未预料到的利落的答案。
“上次Link教授说,你之前正在攻读演奏家文凭,你……还想继续吗?”
这是无数人羡慕不来的机会和天赋,但是无论怎样,曲知恒不管在音乐上再如何耀眼,她还是希望他余生不再被其他的事物所累。
大提琴几乎占据了他全部的人生,如果昨晚凌疏梦里目睹的景象是真的的话,那说明……
其实上一世的曲知恒,临死前都是与大提琴作伴的。
“我先去接受治疗,等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就可以继续了,也许你看到的第一场音乐会,就是我的毕业音乐会。”
曲知恒离演奏家文凭只有一步之遥,按照时间算来,还差一场惊世骇俗的毕业音乐会。
“你什么时候去治疗?”
她急促地问道。
“等你顺利入学,我就可以安心去治疗了。”
他回过头,侧脸上扬起笑容。
凌疏怔怔地看着他,像是看见了真正的雨过天晴。
从那天起,凌疏每天都在积极地恢复嗓子,她每日的时光和曲知恒一起度过。
曲知恒能精准读懂她的唇语,两人之间的交流并没有什么障碍。
在秋天快要过去的时候,凌疏的嗓子好了。
Hank从纽约打来了电话,跟曲知恒说,她已经交接了纽约那边的事务,即将入职慕尼黑音乐学院并在巴伐利亚歌剧院继续再唱几年的《蝴蝶夫人》。
听到曲知恒的转述,凌疏激动地从沙发上站起,眼睛惊喜地发亮。
“Hank居然还愿意再唱几年吗?这和上一世的情况好像不一样,上一世Hank彻底从一线舞台隐退了的。”
曲知恒目光流转,坐在沙发上的身姿卓然而优雅,将手机放下,看着凌疏快乐到发光的脸庞,静默一笑:“这是件好事。”
凌疏很久以后才开始想到这个世界线的前因后果,Hank上一世的隐退,恰好是在曲知恒自杀之后。
有人说过,Hank之所以能成为最好的蝴蝶夫人,也与她命运有关,她早年经历过婚姻的背叛,多年来每次在台上演绎悲剧角色,每一次都要将她拉回那个悲情的女人身上。
她燃烧自己的情绪,去呈现最好的角色,也一度因为这个角色精神抑郁。
而曲知恒的自杀,也许就是她决定彻底隐退的关键原因。
这样想来,凌疏的归来,在曲知恒的周围带来了蝴蝶效应。
但是她不知道这场蝴蝶效应,会无意间改变多少人的命运。
比如如果Hank不隐退,阿尔巴尼亚的那个女高音歌唱家就暂时无法冒头,歌剧界会发生细微的改变。
一个月后,凌疏准备好考试曲目去慕尼黑找Hank考试,钢琴伴奏带的是曲知恒,整个考试过程会被摄像头记录并保存。
几乎是阴差阳错间,Link在隔壁的音乐教室也在同一天面试一位华裔学生,当场发了offer,Link手下最后一个音乐表演的本科名额已经刚好满员了。
这一次,不知道是哪一位幸运的学生取代上一世凌疏的位置,成为Link手底下这一届最后的本科生。
而凌疏,心安地接受了Hank提供的offer,成了Hank的学生,在她从高中时代就喜欢的偶像手下学习歌剧……
但是我爱你
秋天来到末期的时候, 曲知恒安排了一场开学前的旅行,去往意大利。
意大利位于南欧,只要不是夏天去都还不错, 温度适宜。
在意大利北部,他们去寻访《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的取景地,Crema奶油小镇。
电影里的故事发生在意大利夏天,Elio和Oliver两个少年,来了一场暑假邂逅,少年之爱萌发,美式文化和意式文化的碰撞。
凌疏记得电影里的老房子, 二楼地板走上去有木头吱呀的声音, 生锈老旧的二楼阳台,可以看见隐藏在夜晚里森林。
还有盈润发光的池塘,一头栽下去, 溅起无数水花,水滴在金色的太阳下, 发出湿润的光泽。
Elio的少年别扭, 小心翼翼地观察着Oliver的一举一动,用低头弹琴来掩饰心绪,却不聊那少年的刻意早已落入Oliver眼中, 将暧昧推向了极致。
凌疏和曲知恒坐在电影中曾经出现的广场上,喝着柚子冰,头顶阳光温暖。
“你知道吗, 我曾经在认识你后第二天, 就感觉见到你时, 心中有团火焰,烧灼得我的心口啊……又热烈又痛苦。”
她将鼻梁下的太阳镜微微下推, 视线从太阳镜上方掠过,看向对面的曲知恒。
“我好像,当时察觉到了一点。”
曲知恒缓缓将手中的意式浓缩杯放下,他很少能放松地靠向公共场所的椅背,但是此时他确实一个极为放松和舒服的姿势,只不过举手投足间的持重依旧还在。
“我一开始就意识到的你很容易洞察我的心思,但是我每次心里开始燃起火焰,就立刻有种负罪感,因为我知道,你的心情还很阴郁,我却有其他的心思,而且……”
“我怕我的心思被发现了,于是尤其怕看到你的眼神,只要减少和你对视,我就能再隐藏些时间。”
凌疏脸部红心不跳地说是不久前的忐忑,然后将无处安放的手轻轻握住了面前装着柚子冰的杯子,略微摇晃了一下,碎冰在杯中发出清澈的响声。
不知道为什么,她喜欢在如今风雨停歇之后,去复盘但是难掩的细节。
在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深邃如蓝海的眸子忽而间看向了她,像是为了演示当时的她对此有多么心慌意乱一样,此时她竟然在曲知恒突如其来的认真注释下,呼吸凌乱了几分。
“看来,是真的。”曲知恒沉默了半晌,然后用手将她的手稳稳反握住,眼角染上了笑意,慢吞吞地说道。
凌疏立刻回过神来,秉持着战胜沧海的前提是直面沧海的原则,直接将脸凑上前去和他很近地对视。
她目光迥然,像是不甘示弱地又上前了几分,直到双方的鼻尖已经轻轻碰上,她才停住,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可是曲知恒的反应总是带着出其不意,方才还深邃的眸子此时竟然变得沉稳柔和,能清晰看见那双偏浅的琥珀色眸子正中,瞳仁如同向日葵一样的形状,却又能涣散开来带着一种午后的慵懒。
凌疏正欲使坏让曲知恒在广场上露出尴尬,却知道那样的话肯定又是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于是露出一个笑容,坐回了原位,问向他。
“你当时看出来几分?”
曲知恒的视线追随着她直到坐下,才开始回答这个问题。
“我猜测过这个可能,但是我不敢往其他方面想,因为当时我不希望任何人知晓我心里的打算,尽可能想风平浪静地离开比较好。”
曲知恒的脸在阳光下很是白皙,坚毅的五官被勾勒出光影,神色缓和。
凌疏如今听到这样的回答,不再像之前一样敏感了,反而可以对于这些话题畅所欲言。
“我当时结合我自己重生的经历,在猜测,如果你真的去世了,会不会也像我一样去到生命中的某个节点,在那里,你是否又会和另一个人经历一场奇妙的相逢。”
那样的话,那个能与曲知恒相逢的人。
“如果是这样,你有怎样的想法。”
他垂眸看着自己面前的白瓷咖啡杯,淡笑着不经意地问道。
“会羡慕吧……”
凌疏感叹地说道,立刻低头含着吸管浅浅喝了一口浅红色的柚子水,在心里默默补充道:其实是嫉妒。
她不知道,曾经嫉妒过自己想象出来的人物,是不是也算原罪。
“其实如果真的重生的话,我并不会和哪位特殊的人相逢,因为回到我过去的任何一个人生节点,我也有可能会重蹈覆辙……”
他对自己悲观的预判并非突如其来,而是经过严密逻辑思考后的判断。
突然地,凌疏被脑海中一个可怕的想法占据,如果自杀者没有迎来终结,而是回到过往的人生中去重蹈覆辙,一次次重复经历痛苦,又一次次死去,这无异于是陷入了一个无休止的自我惩罚中。
“这个可能性听上去有些残酷……”
凌疏的头和声音都低了下去,本来准备喝一口柚子水缓解情绪的,却咬着吸管,看着玻璃杯壁上的水滴若有所思。
“是啊,或许不如现在这样幸运了,会安排一个叫凌疏的人来到我的面前……”
他的嗓音听上去带着一种轻松感,好像有种事不关己的从容。
但是凌疏知道,他只是显得从容和淡定罢了,实际上这颗敏感的心失落得要命。
她想到这里,飞速抬眼看向曲知恒,然后几乎是的同时间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腕。
“如果你的年纪往前推十年,是多少岁?”
这像是凌疏给他的数学题,凌疏知道曲知恒现在的岁数,但是这是个引导式提问。
“十六?”
曲知恒分明笃定,却又下意识地故意模仿着她明知故问的语气。
凌疏思索了一番:“那十年前我就是八岁,如果你像我一样重生回十年前的话,我才八岁,才刚上小学三年级,似乎也不能为你做点什么。”
所以她在心里得出的结论是,如果曲知恒有重生回十年前的可能的话,正是他音乐事业发展的高峰,也未必会遇到别人。
本以为这个小小的讨论到这里就结束了,可是她却突然听到曲知恒略带好奇地问道:
“十年前……八岁的你,过得怎么样?”
凌疏一直都更多在跟曲知恒去诉说自己童年里的趣事,但是十年前八岁的自己,其实并不快乐。
“我八岁那年,只记得每天半夜醒来,看到客厅的灯是亮的,我爸妈基本每日都在发生争吵,我躲在房间里偷听,发现他们频繁提到离婚的字眼,我当时每天都很惶恐他们会不会某一天真的离婚,那样的话我就没有家了……”
凌疏惨淡一笑,然后长叹一口气,“现在回想起来,我倒希望他们那时候就离婚的话,我妈还能少委屈自己几年。”
“你知道吗,当时我爸其实已经出轨了,在外面的那个孩子刚出生,他每天回家之后都在想法设法挑我妈的刺,让我妈误以为是因为自己做得不够好,才让夫妻离心的……后来才真相大白……”
曲知恒委婉表达了心中听到这个故事后的遗憾,他的神情开始沉重了些,然后叹息道:
“所以,你当时跟我说的,如果我离开了,你也会过得很好的事情是假话吧?”
凌疏顿了顿,愕然地看着他,像是有些想不通他为什么用一段童年故事就能推测得这么精准。
她自然不会为十年前的故事过于伤怀,但是她却好奇为什么曲知恒能分析出这么精准的答案。
“你怎么知道?”她如今也没有隐瞒曲知恒的必要了,大大方方地问道,等于变相承认了。
“请原谅我做一点揣测。”曲知恒在开口分析之前先表达自己的抱歉。
凌疏早已习惯他这样,正因为如此,她才不会担心眼前的人表里不一。
在他看来,两人的关系不管进展到多么亲密的程度,都应该对对方抱以始终如一的尊重。
凌疏笑了笑,了然地冲他点点头,将后背靠上椅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
“从你和徐鑫远的不欢而散,到你长久避免陷入亲密关系,还是心里的防备和对无人黑夜的恐惧,都能让我猜测你内心极度缺乏安全感和对周遭的信任感,也许这些症结和你童年时经常目睹父母争吵有关,你父母的婚姻关系,会让你对亲密关系和婚姻都抱有一定的排斥或者不安感。”
曲知恒将语速放缓,慢条斯理地说着。
越是涉及到他人内心伤痛的事情越需要用最舒适缓慢语气来说。
凌疏静静地听着,一开始还兴致勃勃地点点头,但是直到他说完之后,她却一时间忘记了动作。
她呆呆地看着他,他的视线毫无避讳地想着远方塔楼的上空,她失神地从他的双眼中看到了他眼中天空的辽远。
看了他好一阵,凌疏不仅低头失笑,然后说:“你这算,久病成医吗?”
她相信曲知恒的脑海中积累了大量可以治愈他人的知识,曲知恒除了自己,其实他的性格和头脑可以治愈很多人。
曲知恒从天际收回视线,看着她,愉悦一笑:“可以这么理解。”
“那你觉得,我信任你吗?”她问道。
因为曲知恒刚才说过,凌疏自己对周围是没有太多信任的,所以她好奇去曲知恒如何来判断他们之间的信任。
“嗯,你信任我。”他眼中闪烁着某些无法克制的情愫。
凌疏一时间只是看着他,不置可否。
曲知恒继续道:“你给我一份最宝贵的信任,如果我带着这份信任彻底消失在人海,你之后还是会选择孤身一人,对吗?”
他猜得……过于精准。
但是凌疏没有回答,只是直接站起身,拉住他的胳膊,跟他笑着说:
“柚子冰我喝不完了,我们回去吧。”
她突然间,心念动了很多,想和曲知恒单独待在一起。
后来,他们没有回去,而是去了电影里像Elio和Oliver跋山涉水才能到达的秘密基地。
是一片紧邻小溪的旷野,在那里,一望无际,可以刚好面向西边的山头。
他们并肩而做,仍有旷野的微风带来溪水的清冽,从袖间和指缝穿过。
她跟曲知恒讲述了自己记忆中已经斑驳的童年。
成年人多年后对童年的记忆,只剩下那些极度快乐的和极度痛苦的。
旅行的路途中,是他们最后难得有空交心的机会,因为旅途结束,凌疏要去上学,曲知恒要去瑞士治疗了。
今日的夕阳是发红的,红中带黄,直视的时候仍然有些刺眼。
凌疏看了一会儿夕阳,便侧身靠在身边曲知恒的肩膀上,有些疲惫,但是更多的是一种放松。
她说:“我把我的童年讲给你听,你什么时候可以讲述下你的童年,我们的童年肯定是完全不一样的。”
她只是随口说了一下交换童年回忆的提议,并没有任何想强迫他说的意味,不过这次他却沉默了很久,答应了。
直到太阳落山,凌疏刚讲完自己曾经经历过校园霸凌的故事。
她紧张又期待地等待着曲知恒说点什么。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然后说:“以前我不知道你的经历也就算了,但是我想如果重回十年前的话,我不会让你受欺负的。”
她嗤笑:“我那是在国内,你从小在欧洲,远水救不了近火,不过……还是谢谢你。”
她主要觉得曲知恒这样温柔的性格,那些人肯定会连他一起欺负的,所以心里还是觉得自己面对比较好,其实一切的困难如今都克服了,现在回想起来没有太多的恐惧了。
不像小时候,那些霸凌者在放学的时候告诉她:
“你长期跟着外公外婆一起住吧,你最好别回家告状,我们每天都会从你家门口路过……”
于是她在这样过程中,选择不向任何人求助,小时候不知道成年人解决问题的途径,会屈服于短暂的疼痛的凶神恶煞的威胁,将那些威胁信以为真。
却唯独忘记,他们不过也只是高年级的小学生而已。
她后来发现,只要自己懂得示弱和周旋的,就不至于被打。
只不过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在反省和懊恼自己的懦弱,想象着时间重来,她就有办法去让自己从威胁中解脱出来。
也很很多人在少女时代之前,都曾有一瞬间想象过是否救世主会存在,还自己一份不用担惊受怕和惶惑的生活。
只不过少女时代之后,就会接受往后人生里,反抗命运这件事,只能交由自己亲自完成。
曲知恒是这样回答的:
“即便远在欧洲,但其实,想把手伸过去,并不难,至少十年前的曲知恒,已经可以办到了。”
这一瞬间,凌疏在夕阳的柔光中睁开了双眼,心中似感到无数安慰。
她靠在他肩膀上,静静地说着,像是在喃喃自语:“原来,成年之后,也会遇到童年救赎者。”
“有点迟了,抱歉。”他有些惭愧地说道。
“你小看自己了,你远不止可以救赎我的童年……”凌疏听到他的道歉又忍不住笑了。
“还有往后余生。”
这句话,是曲知恒补充的。
在夕阳从远方的青山外彻底消失的时候,曲知恒开口用非常平常的口吻说着一段沉重的经历:
“其实,在我成年之前,我母亲一直很讨厌我,几乎是没有缘由的讨厌,她也许也平等讨厌每个烦人的孩子……”
“她对我的殴打几乎是没有缘由的,但是我姓曲,就意味着我不能在被打的时候不能吭声,更不能让任何外人知道。”
“最惨烈的几次,我父亲带着我直接搬走,以隔绝殴打。”
“我曾以为是不是我的出现让她失去了什么,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至少知道她讨厌我的原因,我可以在任何一个方面达到同龄人中的最好的成绩,但是她讨厌我这件事,和我是不是个烦人的孩子,是不是个优秀的孩子无关。”
“我也以为是不是因为我天生有幻觉,她觉得自己生下一个怪胎,但是在我成年之后,她突然又对我加倍地好,让我无法对她说出任何拒绝……”
“我至今无法解读我对她的情感,以成年作为分界线,成年前对她的恐惧和埋怨,都无法战胜成年后她对我的好,我无法从任何一种技能和书籍中寻找到答案,正如她如今也说不清当年那样对我的动机。”
凌疏听到这些,喉头发紧,哽咽起来,试图说一些安慰他的话。
但是曲知恒却说:“现在,保持沉默就好,不要说话,也不要追问,因为这件事的答案我已经不想寻找了,这并不是我内心所有痛苦的组成,而只是其中一部分。”
“这一部分,是我现在可以告诉你的部分。”
他哪怕在诉说痛苦,也不曾语气中带有憎恨,仿佛他本就是个没有憎恨和愤怒的人一样。
凌疏顺从他的意愿,不对此发表任何一个疑问和看法。
只是侧头,轻轻地吻了他的脸颊。
不追问,不评价,当然可以。
“但是我很爱你。”她对曲知恒低声说。
后来他们一路从奶油小镇往南。
抵达威尼斯,在夜晚的古老钟声中,在靡丽华美的灯光中,他们从凤凰歌剧院中散场出来,外面下起秋日暴雨,但是呼啸雨幕,不再是当日生离死别般的模样,没有血肉模糊的虞美人花丛。
他们坐在凤凰歌剧院的屋檐下,两人看着外界的狂风暴雨,相视一笑,将手中的香槟杯轻碰一下,一边喝,一边看着外面在雨幕中仓皇奔跑的熙攘人群。
其实大部分人如他们一样,不慌不忙地在屋檐下喝上一杯夜晚的意式浓缩,或是一杯Aperol,配上一杯冰水,可以在雨幕中喝上一整个夜晚。
曲知恒的时间里,驱车带她从一个个富有风情的小镇路过,品尝各地的野猪肉和葡萄酒,留下了旅途中的纪念品。
在一面高大的始建于中世纪的建筑前,一个衣着质朴的小提琴家,在白鸽满地的围墙下,拉着悠扬而经典的乐曲。
在一个不起眼的小镇上,他们遇到了一个可以把古典吉他玩出无限花样的艺术家,他可以用吉他和路人对话,用一把吉他模拟出一个庞大的乐队,并自得其乐。
他们一共见证了古罗马人修筑的不见天日的地下城,在但丁扮演者用古意大利语的演讲下,寻找文艺复兴的踪迹。
最后,他们的旅行在西西里岛画上句号。
凌疏入学了慕尼黑音乐学院的第二天,曲知恒收拾行囊准备前往苏黎世接受治疗。
临别之际,凌疏抱住他,问他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曲知恒笑着指了指,玻璃墙前的喜阳植物,说道:“等那长出四片新叶子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一辈子共存
冬天开始的时候, 拥有二十八岁灵魂的凌疏又开始学习如何当一个本科生。
她上一世不算是天赋异禀的人,至少在Link手下一种来自世界各地的佼佼者面前,她作为唯一一个亚洲人, 几乎是属于提心吊胆过独木桥的状态。
她一度怀疑过是不是Link看走眼了,才录取自己的。
直到毕业的时候,Link得知凌疏放弃了继续深造的机会,而是选择回国开启自己的歌唱事业的时候,Link脸上露出了无尽惋惜,并主动提出为凌疏在德国的深造提供资金支持,但是凌疏最终还是婉拒了。
直到毕业的那一刻, 凌疏才恍然发觉, 她并非自己想象中那么差劲。
这一次她带着十年的积淀,入学后的不久,随着嗓子和练气的进步, 竟然成为同期入学的美声本科生中的天赋型学生。
有一次Hank跟凌疏刚上完课,走在学院里的长廊上, 遇到了钢琴系的一个老教授, 那教授跟Hank寒暄的过程中,提及过凌疏的天赋。
凌疏笑着摆摆手,却心明如镜, 她知道在多年的积累和练习面前,她的天赋确实不值一提。
说到天赋这件事,凌疏开始想起了曲知恒, 他们隔几天会通一次电话, 因为她学校里的课程比较忙, 再加上想让曲知恒能安心疗养。
在教学楼门口和Hank分别的时候,Hank正好也提到了曲知恒:
“你知道知恒什么时候回来吗, 他去瑞士得有一个月了吧?”
Hank将私人交情和教学分得很开,只有出了教学楼,她才是开始提及私人的事情。
凌疏仔细回想了一下,做完玻璃墙前的那根绿植的第三四片叶子刚开始长出嫩芽,就大概推测 了一下:
“可能再有半个月就回来了。”
Hank看向凌疏,妆容精致下紧致好看的脸露出了温和的笑容,“等他回来的时候,一起来我家喝下午茶吧。”
凌疏微微点点头,答应了。
凌疏和Hank相处的时间不长,尽管知道曲知恒和Hank的关系,但是她在Hank面前还是显得有些拘谨。
Hank似乎也知道这一点,就没有急于邀请她来家里做客。
凌疏意识到自己,站在Hank面前的时候,心里总有种淡淡的羡慕感。
眼前的Hank已然功成名就,但是凌疏却不知道这一世,她在这条路上能走多远。
“虽然现在你才刚入学不久,聊未来的发展有点早,但是你未来对于个人发展怎样的打算呢?”
Hank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就Hank个人而言,她是一个目标非常明确的人,她符合任何一个站在巅峰的人的性格特征。
对这样的问题,十年前十八岁的自己可能无从回答,如今,凌疏的答案是:
“像当个自由歌剧演员,唱点角色或者艺术歌曲,同时想往流行的方向发展,想在流行乐里寻找一个和音乐剧或者歌剧的结合点。”
其实这一点,上一世凌疏已经完成了一半,她在流行乐里面加入了音乐剧的元素,可以让流行乐能展示更广的氛围感。
与歌剧相结合并不容易,因为这样会因为演唱难度的原因而降低传唱度,对于一个流行歌手而言,这并不利于自身发展。
Hank听到她的想法,若有所思地沉吟了几分,虽说是一直深耕歌剧领域的人,她也许不会像凌疏这么做,但是今非昔比,她对这个想法依旧表示理解:
“倒是不错的想法,你之前学过流行唱法吗?”
凌疏不好意思地说:“小时候跟着老师断断续续学了一些,后来主要是自己去模仿一些流行歌手,通过模仿他们的声音自己琢磨,并不算专业的。”
她绝对不是一个专业出身的流行乐歌手,但是这种半路出家的情况举目整个世界都不算罕见的。
“模仿?是个不错的自学手段,不过学美声也一定程度能帮助到你。”
凌疏点头说是。
一开始她还有些犹豫是非应该跟Hank提及流行乐的事情,如今看来,Hank对此的态度包容中还是带着些许赞许的。
Hank突然来了个电话,临时又折返教学楼,和凌疏匆促又随和地挥手再见。
凌疏站在原地礼貌地目送Hank进去,直到看到Hank上了电梯,才忍不住松了口气。
她去往地铁站的路上,一直在惦记家里的那株藤蔓究竟要长到什么程度,才会是和曲知恒相见的时候。
她越想着心中思念更甚,为了避免打扰他,就只是一边走一边拿出手机跟曲知恒发了条微信:
【我下课咯,今天回家比较早的,估计去超市买点菜,做个麻辣烫。】
麻辣烫堪称海外学子必备,因为做法非常简单,火锅底料加水煮开,往里面一股脑加自己喜欢的蔬菜和丸子进去煮就可以了。
如果再加点麻酱和牛奶就会呈现另一种吃法,但是凌疏还是习惯蘸干碟,还有香油蒜蓉。
她正准备在发一条问曲知恒近况,谁知直接屏幕闪烁,他直接打来了电话。
不管是多少次接到他的来电,心中都澎湃起无差别的激动之情。
“喂?”接起电话,她在人行道上站定,直接在路边找了个花丛和避开了人群和曲知恒通话。
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很有质感的低笑,曲知恒那边似乎也在户外,“凌疏……”
他经常在说些什么之前,都会将凌疏的名字唤得格外好听。
“那个藤蔓上已经长了第三和第四片叶子的新芽了,你什么时候可以回来啊?”
她站在路旁的大树下,看着行色匆匆行人,迫不及待地想要让曲知恒四片叶子已经冒出来了。
“你在想念我?”他的声音在电话里,低沉如弦乐一样动听,可以想象到他脸上此刻淡淡的笑容。
其实凌疏总是在通电话的时候说不出肉麻的话,她一时语塞。
“我……每天都想你,每天都在想象,会不会我不经意地回头时,我就能看见你。”
瑞士那边有封臣在场,应该是不会让曲知恒做傻事的,这点凌疏倒是不担心。
电话那头,传来了很轻的风声,曲知恒并没有立刻回应她,而是沉默了大概五秒之后,才清晰地说:
“那你现在可以往右边,不经意地回头了。”
凌疏心跳一滞,握着手机的手都开始剧烈颤抖起来。
她略微偏头,就看见十米开外,那高大而熟悉的身影。
他的大衣,是深沉的颜色,容颜在初冬的阴天中带着明媚。
也许是凌疏心里的明媚、
她并没有急于飞奔上前,而是慢悠悠地一步一步地走着,一边注视着曲知恒,一边冲着手机的听筒笑着说道:
“你怎么把大衣穿得这样好看?”
话音刚落,曲知恒忽然冲她大步走来,不过两步,就抵达她的跟前,不由分手地展臂抱住她,大衣倾下,帮助他完成这个包裹性的拥抱。
她愣了一瞬,才放松下来,抬手从大衣内穿过,搂住他的腰。
“我很想你啊……”
她听见了曲知恒深情又认真的低沉呢喃。
在她耳边,像是清晨醒来,迷蒙的梦呓,带着旖旎和幻梦。
一个月不见,凌疏感觉到抱他的感觉有些不一样了,以前像是抱一个骨架,如今这骨架上好像多了些精瘦的肌肉。
她不怀好意地轻轻掐了一下他的腰:
他的身形明显顿了顿,但是在大街上还是失态。
她抬头看着曲知恒,清晰看到树影下,他轮廓分明的下颌,和莹白脖颈下喉结的弧度。
“我怎么感觉你抱起来好像感觉不一样了?”
曲知恒嘴角弯了弯,“怎样的不一样?”
“抱起来更有安全感了,是不是偷偷去健身了?”
她兴致勃勃地问道。
“那倒不是,”曲知恒笑着纠正道:“是光明正大去健身了。”
凌疏赶紧正色道:“你的厌食症好了?”
一个月能有这么神奇的效果吗?如果是的话,她倒是真觉得这封臣医生还真医术高明啊。
“好了一些,但是还不完全,不过呕吐的次数减少了。”
这对于凌疏来说无疑是这个月以来最好的消息,比她重新入学慕尼黑的音乐表演专业还要感到开心。
她急忙追问道:“那其他方面呢?幻觉呢?”
那是最本质的问题,虽然看到曲知恒略带遗憾地抬头也在凌疏的预料当中,不过在凌疏目光黯然下去之前,她听到曲知恒说道:
“幻觉如果彻底消失的话,所要采取的医疗手段应该会让我的大脑受到一定的损伤,所以采用了更保险的治疗手段,可以慢慢减轻幻觉带来的负面影响,但是无法让它彻底消失。”
也就是说,幻觉还是会伴随曲知恒一辈子。
但是从他轻松平淡的神情中,好像他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
凌疏试着问了一句,带了些迟疑:“你做好准备一辈子和幻觉共存了吗?”
她可以想象到这个结果并非那么轻松,她眼神中带着心疼和遗憾,注视着他。
“那有什么惧怕的?虽然不能根治,但我渐渐开始觉得……”
“也许幻觉没有那么极端和强烈的话,它确实也能让我目睹这世界别人不曾看到的另一面,也许……不是坏事呢……”
“而且我可以跟你讲述,那个你不曾看过的世界的模样,正如你也将上一世的记忆赋予给我一样。”
“我不可能从上天那里得到你停留在我身上的目光同时,还想要完全正常的人生,我没有太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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