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思念
两人一起去采购了充足的食材, 加上每天农场送来的新鲜果蔬,就可以度过一个足不出户的周末。
他们都很喜欢在天冷的时候,在室内点上壁炉, 将幕布放下来,拉上挡光窗帘,彼此依偎在沙发上,身上盖着同一条毯子,一起看电影或者音乐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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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大部分情况下以电影为主,因为他们觉得电影可以讨论的可能性会更高。
两个音乐生在一起,反而不会刻意聊到音乐相关。
因为对音乐的探讨, 带着专业而严肃的色彩, 除非是凌疏真的遇到了什么疑问。
凌疏平时回家之后,一个人就会坐在地毯上的将以前用手机记录下来的曲知恒送给自己的曲子一首一首地将曲谱写了下来。
她原本想做成一本合集,然后选一个特殊的日子给他一个惊喜。
由于曲知恒是突然到来, 前几天写下来的手稿仍然还在地毯上,他们抵达门口的时候, 凌疏忽然说:
“你能不能先别进去, 我想把我的一些东西收拾一下。”
曲知恒自然不会多问,勾了勾唇角,朗声答应道:“好。”
她感激开门走进来, 见地毯上的手稿都收集起来,然后飞奔上楼放在了书房的抽屉里,同时那里还躺着一个牛皮外壳的复古笔记本, 里面记录了她的救赎日记。
原本“救赎日记”是记录在手机里的, 但是她担心会出现数据误删的情况, 就再整理了一遍。
连同上一世发生的一些重大事件她都在里面记录下来了,因为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忘记一些事情, 只有亲笔写下来,她才能相信自己曾经经历了一个沉浮的娱乐圈人生。
仿佛只有纸面上的文字才能真正告诉自己什么是真实的。
做完了这一切之后,她飞奔下楼,怕曲知恒等着急了,急匆匆地帮他开门。
门口的人好整以暇地从花园中回头,看到一个纤瘦的身影气喘吁吁地跑到自己的面前,“可以……进去了。”
“别跑那么急,当心摔倒。”
他宽和地低头看着凌疏的脸上泛起红,低声说道。
其实明明房子的所属权是他的,他却没有因为自己不能任意踏入家门而有丝毫的介意。
曲知恒一伸手臂,揽过她的肩膀,让她先进屋,自己则紧随其后关上了大门。
每次进屋之后他们都会一起去洗手池旁边一起洗手。
每当这个时候,凌疏总是会在注意到曲知恒摆弄自己的手的时候,在一旁看得出神。
曲知恒有很多让人失神的瞬间,比如他身穿大衣站在光下的时候,比如他身穿三层式西装从屋内出来的瞬间。
还有他与自己并肩行走,不经意间看向自己,露出笑容的瞬间。
每一个瞬间都像是一条截然不同的长路,无尽地通向一个又一个的永恒。
似乎是早已注意到了凌疏的视线,曲知恒取来毛巾亲自仔细地擦干手。
然后抬眼看向她,好脾气地问道:“在想什么?”
凌疏回过神来,眨了眨眼,说道:“没想什么特别的,只是有一瞬间在想,你的脸和你的手,我会不会有看腻的一天。”
“那你思考出结果了吗?”曲知恒将毛巾放进了专用的竹篓,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问道。
凌疏也不知是应该点头还是摇头,“我感觉应该不会腻吧,毕竟,你长得足够好看。”
面对她的赞美,曲知恒不置可否地一笑。
“我说真的,你如果出道的话应该很有希望成为顶流的那种。”
其实顶流这个词,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并不算什么流行用词,好在曲知恒总能轻易捕捉到凌疏想要表达的意思。
“顶流?你之前不就是顶流吗?”
他忽然凑近她,一张清俊的脸突然间在眼前被放大了些,近得可以数得清他的眼睫。
谁会真认为自己是顶流……
“作为歌手的话,应该还行,但是我不是以长相被人熟知的,而且我在娱乐圈的花期很短,短到可以忽略不计啦。”
凌疏认为自己只是借了当初曲知恒送给自己手稿的那股东风,短暂地触及到高处,不过很快就掉下来了,治病一年半载足够让人将她的名字遗忘了。
“可是我的医生说,你当年确实是顶流歌手。”
他的笑意里,藏着欢喜,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深意。
凌疏想了想,立刻反应过来,惊呼一声:“你已经知道封医生也是……”
“重生者。”是曲知恒笃定的声音。
原本凌疏以为,封臣和曲知恒之间仅限于病人和患者的关系,但是他们竟然能有机会聊到这个程度。
她好奇地问道:“他自己告诉你的?”
曲知恒否定地摇摇头,然后如实解释道:“从他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能感觉到他似乎认识你,后来在我的数次催眠中,都出现了一些陌生的影像。”
“我一开始以为大部分是我的臆想,但是在我的描述之下,他却没有否认我看到的画面。”
“于是……我稍微求证了一下。”
凌疏听完这番描述,便知道上次她和封臣之间的私人对话,曲知恒确实是不知道的。
“那……你对此有什么感想呢?”凌疏其实更好奇的是,曲知恒如何看待自己身边突然出现两个重生者。
会不会觉得细思极恐和匪夷所思?
“我感到……我竟然有几分嫉妒。”
曲知恒用最优雅的声线说着“嫉妒”这个词,听上去有几分违和。
“哈?”凌疏条件反射地发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语气词。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却只见曲知恒伸手用指节,轻轻从她的发梢滑过,那种过电般的感觉让凌疏浑身都颤抖了一下,腿有些发软。
“因为……他上一世见过我未曾见过的你。”
他慢条斯理地说着,脸上柔和的笑其实看不出半点嫉妒。
凌疏轻笑一声,正准备宽慰他,却听到他继续说道:“同时,我还感到后怕。”
他叹了口气:“因为……如果我不出现,他就会成为那个最先出现在你面前的人。”
凌疏有些疑惑,她不假思索地问道:“但是你有没有想过……”
在她停顿的瞬间,曲知恒垂眸看向她。
她仰起头看着他,语笑嫣然:“我其实为你而来。”
仿佛被什么撞击了一下心脏,他看着这近在咫尺的一张脸,从那双澄澈的眸子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在这双黑色清亮的眸子中,他看见了无边无际的海浪,在汪洋大海上犯规,卷集着时间在落日下闪着金色光芒,好像带来了一枚回归圆环——
是他心之所向,是那热烈满怀的永远,将一切精神化为飞鸟,将呼吸化为舞姿。
让心中的沉重的人释怀,让负重前行的沙漠骆驼,变成金色黄沙中的狮子,最后又和风细雨般,成为孩子……*
他似乎慢慢知晓,自己头顶上的那片乌云,正在变成寂静悠远的天空。
只需要抬头,就能看见那万里晴空。
但无论那是不是晴空,他都不想在意了,只想……低头在她唇瓣上落下一个羽毛般的轻吻。
很轻,刚好能融化一片雪花而已。
只不过,一吻,就会加深,后来就会一发不可收拾地让情绪泛滥……
他伸手将她双手紧紧握住,然后缓缓收束在她的身后,将她不动声色地抵在木质门框处,深切地注视着她,低头重新吻她。
曲知恒有礼貌地轻吻虽然充满克制,却偏偏像是淬了毒一样,让她先一步呼吸急促,脑海中一度陷入空白。
她在意识尚存的时候,用尽全身的力气问了一句:“在这里吗?”
“换个地点。”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熟悉的香味在此时情绪的催化下,尤其清晰可闻。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曲知恒径直带着她进了书房,这是他们之前从未经历的场景。
凌疏似乎还不知道这个场景应该如何进行,却已经身子一轻,被他抱到了书桌上坐着。
这个告诉是可以弥补双方身高的高度,在她刚看清他的身影到来的瞬间,眼前已经陷入了薄雾般的黑暗。
眼皮上是领带的丝滑质地,在脑后被轻轻打结。
这种视觉被剥夺的感觉,会让整个过程如同带着一种奇异的冒险感。
当视觉被剥夺的时候,听力和触感都会被极大加强,一切的流程仿佛变成了未知。
她后背触及桌面的瞬间,那木质桌面却还是散发出让人轻颤的凉意。
脚上的拖鞋,摇摇欲坠,试图挣扎着勾了勾,却无果,只能任由它落下。
如果一片驶入热带雨林的扁舟,在静潭中漂浮,周围是深不见底的水草和浮萍,就像一不小心就要倾覆一般,也不知道何时底下会有鳄鱼游过,长着血盆大口等着自己。
她的从容,变成了紧张,唯独没有害怕,因为惊险不意味着伤害,或疼痛。
曲知恒又一次强调了安全词。
她已经无法说话,只能用最后的理智点点头。
一个月不见,他们都在无声地表达着思念。
一叶扁舟摇摇晃晃,从丛林飘出,然后遇到一个惊险的瀑布,缓缓下坠,在高空中被瀑布浪花拍入了深邃湖底。
她开口呐喊,挣扎,却又在最后关头被救起,然后又一次溺水……
生日
当一切尘埃落定后, 原本带着清冷严肃氛围的书房,却在空气中闪烁着暧昧旖旎的气息。
窗口处安放的香薰,玉兰冷香, 此时也被灼到了几分。
凌疏自己已经把眼皮上的“障碍物”取了下来,就在她觉得曲知恒险些“失态”的时候拿下来的,着实费了些功夫。
她想看点不一样的,只不过曲知恒不知道怎么练就的这么强的表情管理能力,他最大的面色波动,不过就是微微蹙眉,然后闭上双眼仰起头, 殷红的双唇紧抿了几分, 顶多是呼吸加重了些。
但是更多的,凌疏自己也看不见了,因为她也是唯二的另一方参与者。
只是也在忍着, 因为一个月的分别让她有些不知道如何正确反应,最后呛声几次之后, 她也放弃挣扎了。
曲知恒帮她整理好裙摆, 抱着她一起去窗边的休息沙发上休息。
凌疏感到有些意外的是,曲知恒性情虽冷淡,但是事后却能将那种热烈维持, 而并非完全燃尽的火焰,只剩下冷冷的灰烬。
他坐在沙发上,让凌疏坐在自己的腿上, 伸手将她裙摆盖住一双腿, 用手指穿过她湿润的头发, 用心地吻她。
此时的吻,氤氲着余温, 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温暖,就像冬天的时候,将双手放在小猫的肚皮下,猫咪的体温不高,但是暖意却比烈火更加深入骨髓。
她伸出手,描摹着他的锁骨,最终将指尖停留在其中那迷人的凹陷处。
碰他锁骨的时候,凌疏总觉得那里带着一种脆弱感,怕一不小心碰坏了。
她的手掌来到他的肩头,发现之前只有骨头的地方,开始被肌肉填满了几分,但是整体依旧很瘦,只不过不会让她再联想到枯骨。
“你好像变得健康了些。”她说的是单从触感上来看。
曲知恒但笑不言,随即说道:“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凌疏不知道他指的是哪方面,如果是指的健康,那就是的。
其他方面……
她无力地趴在他胸膛前,如实说道:“在某些方面没有进步空间了,完美这个词去形容你,都不够有力。”
“这世上没有人是完美的,我还在试图让自己变得更加完整。”
曲知恒总是会认真严谨地回答着凌疏顺口一说的话。
不过她从曲知恒的话中捕捉到一个词“完整”。
“完整?难道你还不够完整吗?”
完整似乎只是一个起点,凌疏却认为他早已活到了终点。
“作为我个人,也许是完整的,但是往后我的角色不仅是我自己,我还应该去扮演好我人生中的每一个角色。”
凌疏来了兴趣,低声道:“你告诉我一下,你考虑得有多远?”
“最远……如果在有孩子的情况下,我可能连他/她应该上哪一所幼儿园,接受什么体系的教育都想清楚了,如果在没有孩子的情况下,我会安排好我们每一年的旅行,去哪里生活,去一起体验什么,如何保持两人的新鲜感……”
他磁性低沉的声音在这样的气氛下带着一种慵懒,可偏偏叙述都是清晰完整的。
有时候只需要听他说话的嗓音都有种人生圆满的感觉。
她不住笑道:“你居然还考虑了两种情况,那你更倾向于哪一种?”
有孩子或是没孩子,之前她只问过曲知恒关于结婚的问题,却不知道他如何看待是否要孩子的问题。
“我没有特别的倾向,生孩子是两个人共同决定的,但是我都可以,所以以你的意愿为准。”
他重新将她刚直起的身子,轻轻拢了回来。
“我其实以前没考虑特别长远,因为我对婚姻都没有信心,更别提孩子了。”
凌疏原本对这句话很是斟酌,因为她不想让曲知恒感到失落,但是比起说美好的假话,她还是更愿意将毫无修饰的真话呈现在他的面前。
因为本来撒谎也瞒不过他的。
“两个人在一起,其实无论是什么形式都可以,如果你愿意结婚,我会给你一场幸福美满的婚姻,如果你不愿意结婚,我们可以在德国登记成伴侣关系,这样你在这段关系中即便不结婚,也可以受到法律的保护。”
德国的婚恋观和国内有一些不一样,在这片国土上,很多人对于结婚这件事会格外慎重,很多人一辈子没有缔结婚姻关系。
除了婚姻关系受法律保护以外,生活伴侣关系也受到法律保护。
如果伴侣关系结束,依旧涉及保护单身母亲和赡养孩子等一系列法律责任。
凌疏明白曲知恒的意思,那就是结婚这件事听从她的意愿,但是为了保护她的权益,他们依旧会有一个德国法律认可的关系。
“我之前就对你说过,我不喜欢戴戒指,但如果是我们的婚戒,我将会一直戴着,但是……你要告诉我;你的想法,我相信这世上没有那么多‘无所谓’的,你肯定有自己的倾向。”
凌疏重新看向他,面容充满认真地冷静了下来。
曲知恒说:“是,我自然有倾向,但是我的倾向不应当左右你的选择。”
凌疏一字一顿道:“告诉我,你的倾向。”
几乎是电光火石般的一瞬间,她的脑海里的记忆瞬间做了闪回,立刻回想起之前曲知恒短暂地提到过他和母亲奇怪的关系。
一个从小丧失母爱的人,他会需要家庭,还是恐惧家庭呢?
“我需要”这三个字对于曲知恒来说,真的太难了,他绝不会轻易说出。
正如他在哪怕完成生命大和谐的事情上,也能在心理和生理的巅峰上保持着一定自控力。
自控力,像是他生活的准则。
又像是,从小时候就已经扎进身体里的一根尖刺,一开始的时候痛楚万分,时间久了就会与它共存,长大之后,如果试图拔那根刺,反而令他不安和痛楚。
因为那根刺仿佛和他的血肉长成了一体,如果拔掉,就可能血流不止。
他轻声道:“我以前没有考虑过我会和谁组建家庭,因为我早就知道我会在一个年轻的年纪里死去,但是当我面对你的时候,我会忍不住在想,和你结婚应该会令我获得内心的安定。”
内心的安定……
凌疏对这个短语反复品味。
“你好像恰好也精准地形容出了你带给我的感觉,这份安定,在刚认识你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我有尤其感激的是,在我逐渐已经离不开你的时候,你没有离我而去。”
她又重新直起身,跪坐在他面前,令自己的头高于他,然后低头吻曲知恒。
她没有曲知恒那样的温柔细腻,她这次如同狂风骤雨,如滔天巨浪,恨不得将他一口吞掉。
他逐渐又有些身体发热,练呼吸也乱了几分。
凌疏松开他,露出恶作剧得逞的笑容,附耳想听听他想说点什么。
“这是最折磨人的两分钟。”
她闻声笑了起来,然后赶紧从他身上下来。
因为她觉得如果两次中间间隔太短,对健康不利。
“还是等你的健康状态好些再说吧。”
她很是贴心地惦记着曲知恒的健康。
正起身准备去清理,就听见他在自己身后说道:“也好,晚上气氛更好。”
两人晚饭后一同去地下车库取曲知恒的行李,她看见了一个很大的白色琴盒。
“你最近开始练琴了吗?”
她对曲知恒的大提琴很是期待,但是又怕他再次被压力支配。
“现在先保持手感,没有练很久,放心吧。”
曲知恒递给她一个令人安心的笑容,从车上抱下来一沓厚厚的书籍。
凌疏扫了一眼,就知道都是一些音乐指挥方向的书籍。
“你之前不是大提琴和作曲双专业吗?莫非修演奏家文凭还需要考察指挥能力吗?”
她觉得曲知恒读演奏类博士的话,应该会以他主攻的方向为主。
他看了她一眼,颇有神秘地漫声道:“你以后就知道了。”
*
曲知恒在瑞士的治疗过程似乎极为神秘,凌疏好几次想问问他是如何进行,但是他都没有正面回答。
两人分隔两国,虽然是邻国,但是凌疏课业缠身,几乎找不到机会去瑞士看他。
冬天来了不久,整个德国的圣诞市场开始搭建,只有圣诞市场开放的时候,才能让凌疏这个外乡人体会到一点异国的节日氛围。
曲知恒与她约好一起去北欧过圣诞节,带她在冰岛最冷的时候追极光,在芬兰寻访圣诞老人的家。
他从未提及自己生日,但是凌疏记得是圣诞节之前。
今天曲知恒给她打了个电话,轻声问候:“你还好吗?圣诞假期快来了吧?”
他那边的声音听上去很宁静,正是苏黎世夜晚的宁静,凌疏能捕捉到他在室内走动的声音,还有坐在沙发上的窸窣声,有点像草叶被风吹过的摩擦声。
“还有三天,你收到我寄给你的生日礼物了吗?”
她这些天的准备没有白费,挑选出了几首曲知恒送给自己的曲子,自己完成填词和制作,然后做成一张黑胶唱片提前寄到了瑞士。
正是借着寄礼物的名义,她不着痕迹地拿到了曲知恒在苏黎世的地址。
如果刻意问的话,曲知恒会轻易猜到她的打算。
“收到了,我准备一会儿洗完澡,做好准备后好好欣赏。”
曲知恒对待她礼物的态度很认真。
看来曲知恒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凌疏松了口气。
反而凌疏看到这个架势,忽然有些心虚了,毕竟在音乐方面,她觉得自己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加上礼物准备时间仓促,她不敢自信到能每一首都做得很好。
她连忙打着马虎说道:“不用太认真地听啦。”
此时她一边和曲知恒说这话,一边已经顺着导航步行到他住所的附近。
看来曲知恒真的很喜欢住在不受打扰的区域,除了慕尼黑的房子能在视线范围内看到其他邻居的房子,他其余的房子都是孤零零坐落在一个安静的地方。
此时晚风轻拂,曲知恒在电话中敏锐地听到了风声,不由得担心地说:
“德国冬天晚上人比较少,安全起见,你还是早点回家好一些。”
凌疏笑了笑,站在马路上,也就是他别墅的围墙外,朗声说:“好,马上就回去。”
“晚上睡觉前记得打开屋内的防盗模式,我担心有时候车库的门如果忘记关会有坏人从车库里进屋内……”
凌疏耐心地听着他的叮嘱,然后继续乖巧答道:“好……”
过了半晌,凌疏忽然问道:“今晚一个人过生日,会感到孤独吗?”
“……还好,我习惯了,生日其实对我来说没有什么特别的。”
他漫不经心地说道,但是句尾还是被凌疏捕捉到了一丝落寞。
“你想不想我陪你一起过生日?”
她在一句一句引导着。
“我想你,不管是不是生日,都想你。”
他难得在电话里直白地表露思念,更多喜欢发文字给她,来表达一些深邃的情感。
也许正是生日氛围的催化,才让他更加直白。
“那我现在立刻买车票过来?”
他听到这里立刻拒绝道:“不要来,现在太晚了,不安全。”
凌疏感觉时机到了,在大门外的摄像头前站定,摊牌了。
“好吧,不跟你开玩笑了,开门吧,我已经到了。”
愿望
原本以为曲知恒会直接在家中开锁, 凌疏一直注意着门锁的响动。
因为一旦开锁就会发出电流声。
的确,电流声响起了,与此同时, 门把手上多了一直好看的手,在寒冬的夜色下犹如那乍见的皎白月光。
凌疏低下头,看着那手缓缓收紧,然后将门轻轻拉开。
她见状,笑了一声,正准备问曲知恒为什么这么快就跑下楼了。
但是还没来得及说话,甚至还没来得及端详曲知恒今天身上的装束, 就飞快地被拉进了一个怀抱。
他应该连外套都没来得及穿, 整个人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衬衫,衣料间还残留着屋中的暖意,在冬夜里清凉湿润的夜晚中, 令那平日里熟悉的香味都变得层次复杂起来。
“怎么样?开心吗?”
她单手回抱住他,因为另一只手还提着一个跨国而来的生日蛋糕。
被他抱了良久之后, 她不忘用手中的蛋糕盒子轻轻碰了碰他的衣角。
“开心到无法附加。”他略微松开她, 然后低头说。
但是他看到凌疏的眼睫上,在寒冷中结了点水珠,就伸手试探了一下她身上的大衣:
“你一路过来很冷吧, 从主火到这里下车之后还需要走很长一段,你应该提前告诉我,我直接去慕尼黑接你。”
凌疏摆摆手, “我费尽心思才能给你制造一场惊喜, 不可能提前告诉你的。”
说着, 她将自己手上的蛋糕盒子提起来晃了晃,为了保护这个蛋糕, 这一次她几乎将自己的行李精简了很多。
“Breuningen里面那家甜品店的百香果蛋糕,我今天下午一下课就飞奔去买的,然后又急匆匆去赶火车,你知道吗,我在最后一分钟上的车,险些没赶上。”
如果没赶上的话,她估计要凌晨才能抵达苏黎世。
他静静地望着她,听着她对这一段旅途的描述,包括中途下错了站台,在火车门关上前瞬间重新回火车上,脚踝还被车门夹了一下。
凌疏绘声绘色地跟他描述这一趟一个人的短途旅程,他听得极为认真,但是对于那些有危险性的行为,还是会忍不住发问:
“伤到了吗?”
“还好,因为我上车的瞬间,列车员看到的,现在的车门应该……比较智能?”
凌疏想到曲知恒最近精神状态不好的几年,应该不会坐长途火车出行的。
实际上不管是德国的火车还是瑞士的火车,车门仅限于不会造成重伤而已,有一定的紧急措施,但是没那么智能。
是为了避免他多虑才这么说的。
她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对了,蛋糕喜欢吗,你可以吃蛋糕了吗?”
曲知恒自然而然地接过她手中的蛋糕盒,和身上的背包,那沉甸甸的背包,在他高大的身躯下显得有些渺小,感觉他确实能轻而易举地拎着。
“我在慢慢尝试一些食物,一步步克服呕吐感。”
曲知恒看了一眼被凌疏一路悉心保护的蛋糕盒,感激之余脸上颇有些愧色。
“没关系,你就量力而行就好,生日蛋糕的意义是大于吃它本身的,主要是为了插上蜡烛许个愿望而已。”
进屋后,曲知恒的家中总是呈现一种冷情感,可能是因为房子挑高比较高,在加上面积大,装饰又简洁,以冷色调为主。
凌疏主动帮他打开蛋糕,好在路途中并没有被碰坏,帮他点上蜡烛,上面是27的字样。
然后热络帮他唱了最普通版本的生日歌。
曲知恒在烛光下,忽然看向她问道:“最近嗓子还好吗?”
“状态很稳定,我平时饮食上也清淡,经常喝热茶,也休息充足的。”
他说:“可以点歌吗?”
凌疏一愣,立刻笑逐言开:“可以,当然可以,我会的都给你唱,我不会的,给我十分钟,现学也能给你唱。”
其实她积累的曲库量很大的,无论是歌剧还是流行。
“我想听……上一世你的成名曲。”
他难得表达自己的需求,这一点让凌疏感到非常欣慰。
凌疏最怕的,就是他随意的模样。
“希望我唱完之后,你不会觉得我糟蹋了你的作曲。”
尽管已经是有了丰富舞台经验的专业歌手了,面对自己心里在乎的人还是有一丝难为情的。
他淡笑:“当然不会。”
于是,她站起身,好整以暇地开唱了。
没有任何伴奏和混响,连和弦都没有,一切都是最本真的状态。
她的嗓子果然状态很好,在清唱之下也几乎是令她自己也满意的。
唱完之后,她很是好奇,这一世的曲知恒,听到自己上一世的作曲,会不会有种熟悉感呢?
凌疏唱完之后,连忙来到他跟前,一脸期待地问道:“你能根据我的清唱复原出这首曲子的谱子吗?你能猜出我加了什么和弦吗?”
曲知恒笑着看着她,不置可否,然后吹灭了蜡烛。
屋内瞬间陷入了黑暗,凌疏遗憾地惊呼:“你还没许愿呢?”
他目光垂下,在黑暗中扶起她的下巴,温柔辗转地吻她:
“我唯一的愿望,就是你。”
已经实现了,所以不需要许愿了。
夜色像是一种催化剂,让清冷的屋子也变得如烟花绽放般热烈。
待双眼适应了黑暗,凌疏在他的气息中缓缓睁开眼,迷蒙地看到窗外藏进了层叠枝干的月色,心里像是获得了某种力量般,安心地闭上眼。
那天夜里,凌疏缠着曲知恒试试将手稿复原,因为她想看看曲知恒在心态转变了的情况下,是否还能写出一模一样的东西。
她至今不知道,上一世的手稿,是曲知恒在怎样的心态下写作的,他是否格外彷徨和失落?
曲知恒没有多言,起身去了楼上的书房,取来了一份手稿。
凌疏接过来一看,只需大致扫几眼,就知道和上一世的手稿从曲谱上相差无几,字迹依旧清秀好看。
区别在于,以前的手稿看上去显得有些仓促,有很多练笔,但是这一世的手稿看上去是用时间慢慢打磨过得。
“竟然……几乎一模一样。”
直到这一刻,凌疏的内心晃动了一下。
她曾经会猜测,如何自己重生后进入了一个平行时空,也就是说明不同的时空下都存在一个曲知恒。
如果一个曲知恒活下来,另一个曲知恒却孤寂死去,那也让她难以心安。
但是自我意识,如果脱离身体本身,而只用意识来说明一个人的存在。
现在的曲知恒,拥有上一世的关键记忆,无论在任何时空下,都能说明他依旧是自己十年前遇到的人。
也许这个结果,才真正令她欣慰。
*
时光在冬日中辗转,凌疏和曲知恒几乎保持了长达一年的异地,平均曲知恒会一个月回来一次。
凌疏时而会突然出现在苏黎世给他一个惊喜,时而也会遇到封臣,他们之间的交流仅限病情。
接受本科教育一年后的凌疏,陆陆续续获得一些宝贵的表演机会,去义务演出,或是去教堂里唱艺术歌曲。
她并没有过多展露自己在歌剧方面的锋芒,因为在歌剧这条路上,即便她曾经在Link教授手下那拿到了硕士学位,但是跟着Hank每次都能大有收获。
这天下课,凌疏一如往常在地铁上拿出手机,开始关注一些国内的音乐赛事,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从今年开始,国内就会陆续出现一些音乐比赛。
她依旧保持着流行乐的练习和创作,并且正在等待一个来自华语圈子的机会。
她试着在屏幕上搜索了一下关键词“灵魂天籁”,颇有紧张点下搜索键,果真看到了一些预选赛报名的关键词。
她看到这个词条的时候,内心已经无法平静了。
当年这档综艺开播的前几年的选拔几乎没有暗箱操作,出了很多出类拔萃的歌手。
这一次……她也许更抓住更快成功的机会……
她在买机票之前将这件事电话告知了曲知恒,在预选赛期间,曲知恒刚好要进行最后一场电疗,但他准备将电疗推后,想去国内陪她参赛。
“没关系,预选赛压力和复赛之间间隔很久的,我飞回国一趟,很快就回来,你等我决赛的时候再来也不迟,到时候我拿冠军给你看。”
她的声音听上去信心满满,但其实她不是绝顶自信的人。
她说完后,又迟疑地问道:“你相信我会成功吗?我怕我不能第二次夺冠……”
“名次不会改变你的实力,无论夺冠与否,我都始终认为你是个能在音乐道路上走得很远的人。”
曲知恒的话,神奇地成为一粒定心丸。
她害怕的不是能不能功成名就,她怕的只是自己的成功没有被所爱之人看到。
夺冠的因素有很多,有很多歌曲在特定的时代下才能打动人。
从技巧上来说,凌疏的问题不大,但是携带原创曲目参赛本身就是一把双刃剑。
很多人会对原创歌手抱以极大的期待,也希望看到一个实力稳定唱功绝佳的原创歌手出现。
但是凌疏自诩不算创作才能很高的人,只能算半个原创型歌手。
思索再三,她还是用更耳熟能详曲目参赛,但是在其中融入自己的编曲风格,尽可能让自己成为一个让人耳目一新的二创歌手。
一切,都比她想象中的顺利很多。
三个月后,她在德国上学期间,拿到了复赛资格,接下来她将做好准备去奔赴一场曾经追逐的梦。
帕帕吉娜
在本科第四学期结束的时候, 刚好是回国参加复赛之前,凌疏需要参加一场班级音乐会。
Hank手下的学生,来自世界各地, 大家母语不同,却都用德语学习美声。
虽然是所谓的班级音乐会,但是他们从舞台布置到台上走位都是经过缜密计划的,并且几乎每天都在排练。
不仅要把自己的角色唱好,还要兼顾和其他角色的配合,以及演技的呈现。
其实这些方面都达到极致那就是歌剧演员的工作了,眼下的班级音乐会就是为他们以后自如面对舞台做的准备。
一共演绎五个著名选段, 班级内的每个同学会根据自己未来想要专攻的方向去和Hank商量唱什么选段。
凌疏上一世偏向抒情女高, 其实当年她一度想让自己的声带更灵活,这样可以在唱花腔的时候更加流畅细腻。
但是当年在探索最舒服的发声方式也探索了很久,如今她可以从音准和技巧上唱出莫扎特《魔笛》中的夜后选段, 但是十八岁的声线并不合适。
《魔笛》中的夜后角色,历史上留下过非常多著名歌剧演员的传奇演绎, 但是夜后在剧中年纪偏大, 往往需要等演员到了三十岁以后,声音开始有厚重感,那时候的花腔, 就会高昂而细腻优美。
也许这是凌疏三十岁时候的选择,如果她这次能活到三十岁的话。
思虑再三,凌疏选择唱《魔笛》中帕帕吉娜的角色, 和一个来自克罗地亚的男中音研究生搭档。
每天上完课, 晚上还需要排练, 那段时间凌疏和曲知恒通话的时候都比较累。
“你治疗进度如何了,我们下周四晚上的班级音乐会你有空来看吗?不要为了我而耽误正事。”
她之前并没有真正完整的演出, 所以并没有通知曲知恒来看,这一次她原本怕耽误他的治疗,但是她还是将这消息告诉他了。
虽然自己已经对谁来看自己演出这件事看淡了许多,但是曲知恒是她最重要的观众。
“状态还不错,这周末我就回来了。”
曲知恒对于治疗具体内容并没有跟凌疏细说。
以凌疏对曲知恒的了解,这过程应该不会很轻松。
不在于身体上遭受的痛苦,而在于他也许需要一次次面对内心的痛苦。
凌疏嘴上应声,实际上内心已经极度激动了。
因为这一次,曲知恒应该可以待更久一些。
他们很多时候彼此通话,并非每次都滔滔不绝谈天说地,更多是一种令人心安的沉默。
但这种沉默不是令人焦灼的,而是无比岁月静好的,直到对方存在,但是还可以各自做自己的事情,并不会互相打扰。
她会在电话这头听曲知恒练琴,她会找些睡前读物,一边听电话里传来的乐声,一边看书。
有时候不知不觉就看睡着了,曲知恒练完琴之后发现她入睡后,会低头静听一会儿她轻柔均匀的呼吸声,然后轻声挂断电话,并用文字发来晚安。
这样的话凌疏第二天一醒来的时候,还能第一眼就能看到他发来的消息。
周五晚上刚排练完,已经是晚上九点左右。
冬天天黑早,街道总是很冷清,物理和化学层面的冷清。
凌疏一如往常一个人下地铁站,靠墙站着,搓了搓手,就立刻拿出包里的曲谱开始的争分夺秒地在脑海中温习。
她粗略总结了一些容易出错的地方,一边在脑海中构想舞台上的走位,口中低声哼唱。
寂静的地铁站内,她入神地看着曲谱,却不知身旁已经站定了一个人影。
“Mozarts Zauberfl?te?(莫扎特的《魔笛》)”
一个极好听的男生,在风声中听上去很有质感。
对《魔笛》经典选段熟悉的人在德国并不罕见,凌疏头也没抬,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从练习的空挡中仓促地回了句:“ Ja……”
刚脱口而出,她忽然条件反射地愣了一下,立刻半合上曲谱,抬头看向身旁之人。
视线刚抵达这身驼色大衣时,还有风起时空气中浮动的暗香。
她的视线落在了他的领口,他穿的黑色半高领,能将他的脖颈线条流畅而优美,像是在黑暗宇宙中倾倒下的一弯银河。
她没有抬头,就直接伸出双臂紧紧环住了他。
面前的人也如预料中那般,同样张开怀抱接纳她,动作很轻,但是却熟稔。
“为什么你每次都会出现在我意想不到的地方?”
凌疏在他的气息中发出一声低笑,淡声问道。
“我本打算去接你的,正好看见你,正好看看你的安全意识是否到位,能不能发现身后人跟着你。”
曲知恒感觉到,在冬日寒冷的肆虐中,怀中的人似乎温度比平时低一些,他略微低下头,在她耳边低声道。
“那你的结论是什么?”
她仰着头好奇地问道。
“你很专注,但是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是否有人跟随,这有些危险。”
她每次听到他沉稳的叙述,心里就有种强烈的安全感,无论他说话的内容是什么。
她默默听着,忽然问了句看似不搭边的话:“你这次回来是不是很快又要去瑞士了?”
“这一次,是长期回来。”
他回答的时候,眼中中浸染了笑容。
“那……我就不需要有安全意识了,因为你长期可以待在我身边。”
凌疏欢欣雀跃地将曲知恒修长的脖子勾了下来,用额头在他下巴轮廓处的皮肤处轻轻蹭了蹭。
话是这么说。
曲知恒正欲说些什么,但是在她的小动作之下,只觉得空气中升腾起一阵热气,让他的心也痒痒的。
有时候他会想要让她可以有充分的安全意识,即便在自己不在的时候也能保护好自己。
后来他发现,是因为凌疏依赖自己,就像猫咪在面对信任的人时可以毫无防备地露出肚皮,将最容易受伤害的部位面向人,是一种至高的信赖。
当自己选择一直在她身边照顾她的时候,他就应该想到代价是凌疏会对外界收起戒备。
其实这样也不赖,这偌大的世界里,还有一个人无保留地依赖自己,是一种美妙的被需要感,让他与这世界的羁绊越来越深……
凌疏向教授申请给的留一个第二排中间的位置,一般来说听歌剧或者交响乐,在剧院的中间是听着效果最好的,将他安排在的第二排是出于自己的私心。
因为舞台灯光也可以照到他的面容,自己可以在舞台上随时观察。
很早以前凌疏就想跟曲知恒唱帕帕吉娜的选段,但是在《魔笛》里,有很多经典唱段都是帕帕吉娜和帕帕基诺的配合的,男女声配合交织,能形成非常惊艳的效果。
在一个不早不晚的入场时间,凌疏在后台悄悄观察着观众席。
不知是不是错觉,明明是光线晦暗的观众席,却在看见曲知恒的瞬间,都变得明朗起来。
和凌疏搭档的男中音在剧中的角色算她的cp,头顶的舞台灯光将她白皙的皮肤照得泛着白光,浓厚舞台妆容在光下迸发强烈色彩,从妆容到头发丝都充满戏剧性。
凌疏的角色兼有抒情和戏剧唱法,她演绎了一个活泼又灵动的帕帕吉娜。
最近几个月的排练中,那个扮演帕帕基诺的男中音一直在双方之间只在情感表达上比较到位,他们的角色是相爱的。
有时候在台上他们的动作会根据当时的状况有一定的即兴发挥,但是平时这位男中音与她之间只有局限于戏剧表演的基本接触。
这一次在正式舞台上,却不知不觉间到了她的身后,作势抬手从后方环住她的腰。
这是在之前的彩排时没有的动作,但是出于对初舞台的尊重,她并没有被吓到停止歌声,而是抬手不动声色地捉住了他的双臂,然后随乐音陡然走位到舞台前方。
将这场意外化解得轻而易举。
待重唱进行到结尾,她的视线无意间落到了观众席上。
曲知恒是一个被轻易发现的存在,首先他身形很高,衣着光鲜讲究,有着不容忽视的气场。
他的眼神默不作声地追随着凌疏,即便不是她的唱段,也始终看着她,只是在刚才那个重唱的意外瞬间,他的眼神有一瞬的讳莫如深。
整场表演持续了三个小时,待落幕时台下掌声响起,虽不及国立歌剧院那么规模宏大,却也激情澎湃。
作为初舞台,已经很好,而且是非常好。
Hank招学生的时候很有眼光,每个学生都有自己的个性和专长,在舞台上每个阶段都能有某个学员迎来高光时刻。
在后台时,凌疏知道曲知恒在外面等自己,她准备将自己头上的装饰先卸下,然后回家之后再换衣和卸妆。
从换衣间走出来的时候,大家已经在倒香槟庆祝了。
那位和凌疏搭档的男中音还没来得及卸妆,就上前给她递香槟,似乎想说什么,却被众人的干杯声打断。
浅尝了一口香槟之后,众人开始在交谈刚才表演中的失误和高光。
凌疏和众人快速寒暄之后就放下香槟拿上大衣准备出去看一眼。
她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一阵脚步声追过来。
“(疏,我很抱歉刚才在舞台上失礼了)。”
是她的男搭档,对于外国人来说,要想将凌疏的名字准确读出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好在她听得出对方是叫自己。
其实凌疏并没有放在心上,甚至这个小意外根本不足以打扰她想去见曲知恒的迫切心情。
她将大衣快速穿在戏服外面,淡淡地摆手:“(没关系,我们都很好地完成了表演。)”
虽然眼前这位男中音已经是研究生了,但是在凌疏面前,他展示出来的成熟稳重却有不自然的地方。
对方见她动作匆忙,便又开始欲言又止。
“(我有个有点私人的问题,可不可以问?)”对方看着的她,有些迫切地说道。
凌疏猜出了几分,此时曲知恒已经从远处的旋转门处进来。
她余光看了一眼曲知恒来的方向,就知道有些问题是不能逃避,而需要一场合理的解决。
“(你问吧。)”她肃下了眼色,脸上露出一个职业性的笑容。
对方的问题并没有超出凌疏的猜测。
“(请问,你是单身吗?)”
“(很遗憾不是,你身后那个人是我的男朋友。)”她淡笑一声,尽可能让语气缓和友善,减少对方的尴尬。
克罗地亚小哥冲后方看了一眼,在看清对方时眼神微滞,在曲知恒走近之前,露出一个颇有的自信的笑容。
“(他对于你来说有任何特别之处吗?)”
他只觉得对方看着眼熟,但是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凌疏抬手远远冲曲知恒招了招手,然后对着男搭档耸耸肩,朗声道:
“(他即便没有特别之处,也是我的灵魂所依。)”
在凌疏快步上前撞进曲知恒怀抱的瞬间,曲知恒向她身后看去,看到一个在原地失魂落魄的身影,便低声问她:
“你对你的搭档说什么了吗?他脸色看上去不大好。”
凌疏挽住他的手臂将他带离,浅笑道:“没什么。”
“追求者?”他问。
“……你可要把我看好,我的行情很好的。”她轻点头,偏头对他笑道。
他将她揽入怀中,嘴角翘起,抬手在她手臂上按了按。
“好啊……看好你。”
夺冠之夜
当曲知恒传三层西装的时候, 凌疏总是会下意识看他衣服,可能她自己也不容易察觉得到。
他们一起去停车场,空无一人的停车场, 一辆棕色轿车被按亮,也许是因为现在在慕尼黑的缘故,他换了辆慕尼黑生产的德系轿车。
不过新车并没有引起太多她的注意,直到上了车,两人静默一阵。
曲知恒坐上驾驶座,正欲启动车子,凌疏却突然用不大不小的音量说了声:“稍等一下。”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 问询地侧头看向她。
此刻她脸上的妆还没卸掉, 大衣里面穿着舞台上的服装,是一套古典的灰色系衣裙,有很长的裙摆, 但是裁剪利落,从颜色和款式上都不华丽, 因为这更符合她刚才扮演的帕帕吉娜的形象——快乐活泼捕鸟人的官配。
曲知恒看向她的瞬间, 她带着妆容的脸已经上前,与他面面相觑。
“你今天居然穿三层西装,这么正式吗?”
她对此感到有种惊喜, 因为他们这只不过是班级音乐会,没在歌剧院演出,其实是不需要穿得太严肃的。
“就比平时稍微正式一点点, 毕竟是你的初舞台。”
他悦然一笑, 双眼流光溢彩, 抬手不动声色地将她胸前的衣料提了提,却刚好没有直接碰到她的皮肤。
这动作看上去, 充满亲昵和克制。
古典时期的裙子会将领口开得很低,而且是大方领,会露出全部锁骨和雪白的皮肤,在舞台上的时候还好,因为几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弯腰动作。
但是如果像此时身体略微前倾,就能看到大片风光。
她像是一瞬间破功了一样,后知后觉地靠回座位上,然后低头又将领口往上拉了几分。
但是做完这一切后,又觉得自己刚才的羞涩似乎很不符合常理。
虽然她和曲知恒过去一年里每个月都会见面,但是在某些方面,并没有老夫老妻们那么自如。、
尽管已经做过亲密无间的事情,但是平时两人之间还是会有些别扭和保守的时候。
似乎是为了及时化解那一瞬的奇怪气氛,凌疏又重新回到了刚才的主题。
“你今天领口处的金属扣看着挺别致的。”
曲知恒今天穿的短领衬衫,最靠近脖子的扣子并非普通衬衫纽扣,而是用一根金属杆相连,让他整个人呈现清举之气,在正式的装束中多了几分松弛感,而是得体的搭配又不会令他的精致感消减半分。
不得不说,全套西装下的曲知恒似乎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吸引力。
对于凌疏来说这有些致命。
让她目光总是忍不住去看他领口处白皙无暇的皮肤,透过那衣服上痕迹去猜测他的骨头的线条。
凌疏重新上前,认真地打量着他衣领处的金属杆纽扣,下意识伸手去探究这个扣子是如何固定的。
但是她没有像曲知恒那样的精准和克制,做不到只单纯地研究他的纽扣。
当凌疏的指尖从金属杆下穿过,轻轻用指节钩住,微微往外一拉。
兴许是现在是冬天,她指尖的温度还有些冰凉,于是在静谧的车厢内,可以清晰听见曲知恒在刚才的一瞬,呼吸加重的声音,只不过转瞬即逝。
“我最近得到了一个新结论。”
凌疏颇有神秘地说道,好像就等着曲知恒问她。
“什么新结论?”他的话在开口的瞬间又恢复了平静,只不过他将眸子从凌疏的脸上转开,深沉地看着挡风玻璃外的景象,才稳住了心神。
他接受治疗以来,确实看开了一些东西,甚至凌疏都未曾察觉。
近几日他们是分开睡的,因为凌疏要保持高强度的状态去准备班级音乐会,有时候甚至晚上说梦话都是带着德语唱腔的、
在专业发展这件事上,她确实哪怕重来一世也没有任何松懈,依旧保持着对艺术的敬畏心,也格外努力。
“新结论就是……”她忽然凑上前,压低了声音,“我们要坦然面对心里的魔鬼。”
话音落下,金属扣发出一声低响,金属杆打开,轻而易举地落在凌疏的手心。
与此同时,一个羽毛般的吻停留在曲知恒的嘴角,很快又离开,只留下那嘴角处甜润的气息。
他神情一滞,呼吸在顷刻间也停了半分,唯有逐渐清晰的心跳声,在攫取着他的苦心孤诣的理性。
凌疏带着他的金属扣坐会原位,他低头看了一眼半敞开的领口,在整肃的装束下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是他似乎心里没有抓狂的感觉。
他深深看了身旁的凌疏一眼,露出一个温润的笑容,随即发动了车子:“那我们,先回家。”
不回家如何释放心里的魔鬼。
抵达家中的时候,曲知恒一如往常,将两人的外套挂上。
凌疏还没来得及去洗手和卸妆,就瘫倒在沙发上,似乎长达几个月的疲惫在这一刻被全然释放了出来。
但是她每次不卸妆就无法睡得安稳,所以此时也就是身体得到休息,精神依旧是紧绷的。
曲知恒理解她的疲惫,并没有催促她去洗手,而是径直走向厨房,将一杯温水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自己则坐在了她的身旁。
无声陪伴有时候很是动人,她察觉到身侧沙发塌陷,发现是他坐了下来、
她不放心地问道:“你一会儿有别的要忙的吗?是不是该练琴了?”
曲知恒轻易可以猜中她的顾虑,抬手轻抚摸她的额角,说道:“今天已经练过了,安心休息吧。”
“那我要枕在你的腿上睡。”
她直接表达着新的诉求,疲惫的声音带着甜软。
他似乎一年来一点都没变,对她有求必应,轻声道:“来吧。”
然后他起身客厅的架子上取来了一本书,在沙发上坐下,他主动将手臂敞开,是一个自然又优美的姿势。
凌疏看到曲知恒拿着书重新回来的时候,瞬间瞌睡在这容颜和姿势下醒了一半。
或许真的没有困到立马入睡的程度,但是在他的腿上,伴着他身上的淡香,也能让她觉得放松。
这一次,她的耳边还多了曲知恒安静翻书的声音,从墨香味可以轻易判断这是本新书。
落地窗从上方开了一个缝隙,有丝丝凉意从窗外飘来,和室内的壁炉热气以及木香味交织。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很疲惫了,但是闭上眼始终在下意识感知曲知恒的一举一动,终是没有像自己想象中那样入睡。
她深吸了一口气,默默睁开双眼,看着头顶上他执着书的手指,愣神了几秒,才慢慢说道:
“你感觉完成了治疗后有什么变化吗?”
他合上书,将其放到一边,略微挑眉,反问道:“你感觉我有什么变化吗?”
“好像……没有?”
凌疏很努力的地回想了一下最近几天,似乎一切正常,他还是会睡前服用助眠的药物,还是依旧情绪稳定,礼貌绅士,似乎真的没有什么变化。
他看向她,没有言语,眼底的笑意是浅色的,“不睡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很累,却睡不着,可能我的大脑还没完全接受你彻底回来的事实。”
每次的短暂相见,凌疏都会下意识地格外珍惜,因为每次都比较短暂。
封臣对曲知恒的治疗过程,是一个黑匣子,她根本对整个过程一无所知。
“这次是真的不走了,至少不会长时间离开。”
他说的话,每次都有种分量感,带着让人无限信任的魔力。
凌疏当然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但是还是想到了他在瑞士的学业。
“那演奏家文凭呢,你是不是还需要回去准备毕业音乐会?这样算下来的话还需要离开一年左右吧。”
到了曲知恒这样的演奏层面,他走的每一步都会备受瞩目,所以音乐会他应该会需要很长时间的练习和打磨。
“在治病期间,已经把论文提交了,曲子一直在练,所以问题不是很大。”
他将一件让人瞳孔地震的事情描述得如此轻描淡写,神情温和,并没有想要震惊别人的意思。
“这难道就是你治病期间,每次回来都很匆忙的原因吗?”
震惊之余,凌疏不禁觉得曲知恒默不作声去感自己学业进度这件事听起来似乎很可爱,因为并不符合他从容淡定慢条斯理的性格。
他并没有半点掩饰的打算,淡然地点点头。
“其实没必要这么赶的,我是不希望你都在治疗了还要给自己过大的压力。”
凌疏自知现在的劝慰已经有点晚了,因为他已经按照自己的想法完成了。
从她的角度看来,如果大提琴已经剥夺了他的童年,为什么在饱受折磨之后还能重新拿起。
但是大提琴和母亲,两者中究竟是谁才是曲知恒内心的症结所在,她就不得而知了。
“一直都保持练习的,要恢复手感并不算难,而且明年我有了新的打算,很多进度都需要推进。”
他对凌疏简短解释了一下,可是当凌疏问他明年的打算的时候,他却忽然嘴角扬起。
“先保密。”
既然需要保密这个步骤,说明这个行动可能是跟她有关的。
凌疏似乎可以很轻易地联想到什么,但是心里也不确定。
现在对于他们之间,只是漫长一生的开端,还有无限的可能等着探索。
说到可能性的探索,她心念一动,坐直起身,坐在他腿上认真地打量着他的脸。
“怎么了?”曲知恒对凌疏很多突如其来的动作早已见怪不怪,甚至有时候她突然来到自己跟前,仰着头或者坐在腿上的死后,他还能下意识地伸手扶着她,防止她重心不稳。
“……没什么。”凌疏看了一阵,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暗示,虽然面前的曲知恒容颜未变,但是看起来却比以往鲜活了几分。
凌疏端详着他,续道:“只是好奇你完成治疗后究竟有什么变化。”
这一年来,也许曲知恒最明显的变化就是,每次回来他的身形都有改善,应该是健身和厌食症改善的结果,所以每次研究一下他的身材,并且发现有什么不同,一直都是她见到他之后会进行的一项重要内容。
“想如何验证呢?”
他轻柔的语调配合醇冽的声音,像是杯中摇晃的白葡萄酒,让人兴致上扬,想知道那是怎样的餍足。
也许这就是禁欲系的好处吧,越是神圣不可侵犯,越是正派端正,就越让人想上前,拨开这层阻挡视线的理性。
“你自己来证明。”
她说完这句话,看着眼前的脸,如平时一样,低头咬了一下他的唇,然后亲吻唇角。
每次她都是这样,在深情到来之前,做无限的小动作,她自己似乎并不知道这会让人多么心痒难耐。
但是在她准备换个舒服的姿势的时候,下巴却被一只有力而精致的手轻轻捉住,然后迫使她上前,一个落叶无声的吻轻轻落下。
然后在辗转间不断加深,像是为了等她逐步适应一样,将侵略性一点点暴露出来。
或许他们之间的亲密接触,保持一种和平状态真的很久了,突然间感受到新的风格,有一瞬间她竟然还觉得有些陌生。
这份陌生虽然没有令她害怕,却让她心里无限忐忑,因为改变风格的曲知恒有更多的出其不意。
在凌疏感觉到自己的灵魂似乎处于半出窍状态的时候,却不知道的一只手已经从腰际探去。
“唔……还没洗澡……”
她用了很大的力气才稍微找回自己,伸手在他肩侧微微推了推。
其实并不是她自己顾虑多,因为她顾虑的只是曲知恒的高度洁癖而已,所以反而双方之间,情到浓时,出声打断的一般都是她而已。
“我觉得还好,你觉得呢?”
如果是平时,他会停下动作,然后双方进行认真而平等的交流。
但是今日也不知道他没有意识到,还是故意的,他在问话的时候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她正欲回答的时候,就被体内汹涌澎湃的血液冲击到瞬间噤声,连大脑都短暂空白了几分。
“你想说什么?”他用一种正经而温和地语气重新问了一遍。
可除了他们之外,谁都看不出那裙摆下的乾坤。
“我……”
她刚准备开口,又被一种奇异的感觉瞬间打断,倒吸了一口冷气,瞬间仰头,紧盯着天花板,似乎还在努力进行表情管理。
一直到她平复下来,才缓缓睁开双眼,整个人像脱力般倒在他的肩头。
“曲知恒,你学坏了。”
凌疏喘着粗气,只觉得第一轮这么快就败下阵来。
他似乎又恢复平日的模样,抬手将她轻轻按在怀里,容色清淡。
没等曲知恒回答,她就庆幸道:“幸好这戏服是我自己的,不然弄脏了都不知道如何解释。”
“你今天状态不错。”
曲知恒的声音恰好响起,兴致勃勃地带着夸赞的语气,听上去似乎并不知道他具体指的是什么。
但是凌疏和他之间早已有了一定的默契,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随后他将她抱上了楼,并不是因为怕弄脏沙发,而是楼上气氛更好。
书房的桌上放着一本凌疏最近在看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曲知恒第一眼就看见了封面上的字,眼中露出一丝动容,像是想到了什么。
也许他应该将那本书移开,但是他并没有,而是将凌疏放在书桌前。
她能预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准备上前将那本书先扔向沙发,好让它远离“战场”。
这本书每次在曲知恒回来的时候,都会在家中很多角落发现,他一点点见证那本书,从崭新,内页写满了文字,再到书页中有贴满不同颜色的标签。
曲知恒垂眸看着这已经被凌疏翻阅很多遍的书,眸光深沉了几分,问道:“你好像很喜欢这本书?”
凌疏似乎也奇怪于,现在的气氛下,他居然还能自控到关心自己最近阅读的书籍。
“很喜欢,但是看得半懂不懂的,每次看它,文字未变,但是带给我的想法却是不一样的。”
凌疏看着眼前这本已经被自己翻旧的书,心里盘算着在它彻底散架之前要不要买一本新的备用。
“你想从中获得什么?”他看着被她抱在怀中的书,眼色温润。
凌疏一时无言,只是双眸放大,怔怔地看着他。
此刻她从他眼中的笑容中,获得一种强烈的直觉,就像她当初打开这本书时,也会有的强烈直觉。
“因为我觉得在这本书里,我可以找到让你重新看待世界的观点,我本打算找到了之后再跟你说,但是你已经提前治愈了……”
她诚实地说着自己最初的想法,但是尼采天才一生中最伟大的作品,怎么可能会是她短短几个月可以明白的。
见她变得有些沉默,无声地垂下眼睑,虽然没有露出挫败,但是却好像失去了什么动力似的。
就像一个小孩子以为拿到一份满分试卷就能让家长开心,但是当她为之努力的时候,发现家长其实无所谓成绩了。
曲知恒低头看着她,将她怀里的书轻轻抽走,然后将它放在一旁,倾身看着凌疏的眼睛说:
“无论什么时候,当你从中找到答案的时候,跟我说。”
凌疏的双眼睁大了几分,问道:“那样的话,意义还大吗?”
“既然是为我寻找的答案,那我可以赋予它最大的意义。”
只是一个不经意的瞬间,她的心脏被漫卷海浪裹挟,温暖得有些钝痛。
她早已发现,当温暖和爱意抵达极致,其实心脏会因为承受过多强烈情感,反而会有点发疼,但是这份疼痛又像是一种极致的呈现。
在曲知恒的引导之下,她慢慢身穿刚才的裙子,在桌上躺下。
她狡黠地用话术,试图拖延他们之间的进程。
“据说二战期间的士兵包里会带两本书,一本是《圣经》,一本是《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胸口汹涌着翻滚的海浪,海浪像是被海岸线上,南欧灼热的阳光将海水加热,是温热的,带着海洋的咸味。
“二战士兵带着《圣经》,那他们知道上帝站在哪里吗?尼采证明了上帝已死,带着他的著作上战场,是否与《圣经》矛盾……”
她将所有的疑问一股脑说出来,可能是希望可以一个时间内做两件事,这样就可以获得两份享受。
他的神情从温和变得认真起来,将她轻易地翻转过去,令她面对着桌面,然后抬手将她的手背,轻轻按下。
“任何一种学说,在不同的背景下被赋予不同的解读,都会可能与作者本人意愿背道而驰,它是否真的是助长战争气焰的,还取决于当时的集体意识,凝聚是一件美好又可怕的事情,上帝有时候会给战争提供立场,但实际上战争只代表了人们自己。”
曲知恒的声音就在她身后响起,声音在气氛下,也有些不可控制地加重了几分。
很难得他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是选择了对她的困惑进行了回答。
话音落下,她侧头贴上桌面,去聆听固体物质在耳下的低喃,也许是风声的结果,但是任何静物,在她不知道的世界里,也许真的会说话。
“还有什么疑问吗?”他耐心地问她。
凌疏心里试图去感知一个未曾想过的世界,然后默然地摇摇头,看起来有些乖巧。
“那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这句话就像是火柴在砂纸上被划亮的瞬间,让她的心里瞬间烧灼了一下,稍缓之后,引燃了烛光。
也许只是一个让她做好准备的通知,因为她往往很难地对这句话进行回应。
于是,在一个并不陌生的环境下,他们一同经历第一次有些陌生的风格。
不是江南小雨,而是波罗的海上的惊涛骇浪,也许是维京人都束手无策的程度。
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凌疏睁着眼,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缓了更久。
曲知恒带她去了浴室,似乎就是顷刻间,从之前的角色中抽离出来,又是平时君子如玉的模样。
“我不在的时候,你是不是偷偷自己‘学习’了?”凌疏半眯着眼,像是察觉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不是,”曲知恒淡笑,将打开水龙头为浴缸放水,随后补充道,“是光明正大地‘学习’,你觉得学习成果如何,还满意吗?”
凌疏脸颊上浮起绯红,“其实你保持原状,或者进步慢一点的也没关系,进步太神速了以后就没有进步空间了。”
他抬手试着水温,任由那清澈的冒着热气的水流从他白玉指节上流淌而过,发出沉碧击石般清脆的声音。
“我列的学习计划是终生制的,会一直保持进步。”
凌疏在一旁失笑,然后嗔怒反问道:“你的聪明才智就是用在这些地方的?”
他不以为意地一笑,将眸光转向她,随后站起身,“至少,我们不能让我们因为这方面不和谐而分手。”
“可我觉得哪怕……你不行,我们也不会分手。”
退一万步来说,她觉得和曲知恒在一起这件事,哪怕没有更多复杂的体现,光是平日里远远看着他,也会觉得心情无比愉悦。
“你重来一次的人生,应当拥有更久的深思熟虑,我想让你尽可能先去体验人生,然后再做出你最满意的选择。”
他的眼神中浅淡的认真,令他不轻易说出任何一句玩笑,从而增添每个字的分量。
凌疏脸上笑容未减,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声抱怨道:“也不知道这封医生究竟专不专业,怎么没能让你对自己再自信一些?”
曲知恒抿了抿唇,沉声道:“其实我一直对自己是自信的,但是我无法预料到未来的变故,如果有一天,你遇到让自己更满意的人……”
“没有如果。”凌疏温和地开口,阻止他的假设。
然后她提高音量,耳提面命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是不是太久没开音乐会已经忘记被人瞩目的感觉了,赶紧毕业之后开音乐会吧,那样你才能知道自己多受人喜爱,该担心的人分明是我好不好?”
他怔怔地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倏然嘴角牵起浅笑,眼神在恍惚间有了一些变化。
正当凌疏想要仔细看看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变化的时候,视线被他的长臂挡住了,他将手放在她头上,摸了摸,然后说:
“水放好了。”
滚滚热气中,她小心地踏入水流,在浸泡得口干舌燥时,他将冰镇后的香槟杯递给她,然后摇摇举杯,问道:
“敬重逢?”
“敬劫后余生。”
白雾袅袅,她主动将自己的酒杯提前碰了上去。
*
班级音乐会后,凌疏得到了几个难得的演出机会,作为一个本科生,可以前往更大的舞台,会让她在歌剧这条道路上走得更加顺利一些。
准备用来参加国内复赛的曲目每天她都会抽出时间练一练,因为上一世毕竟在流行这条路上走了很久,所以她内心没有太多的紧张。
曲知恒偶尔也经常往瑞士跑,但是基本每次他都会回慕尼黑过夜。
正是印证了他之前说过的,之后两人并不会分开太久。
凌疏提前半个月就得到曲知恒毕业音乐会的消息,所以将自己的一些演出及时进行调整,甚至还推掉了一场。
虽然是曲知恒的音乐会,但其实凌疏比他还要紧张激动。
光是一个妆容,平时十分钟出门妆,却在化妆镜面前生生化了两个小时,而且看镜子里的自己,横竖都觉的有奇怪之处。
鲜花已经定好,但是凌疏并没有抱着鲜花看演出。
演出场地很大,座无虚席,听说有很多外界的人千方百计抢票,前两排都是西装革履的音乐教授们。
凌疏坐在第三排中间,黄金位置,一眼看去,目之所及全是斑白的头发。
她伸长脖子扫视一圈,发现前半场基本都是老头老太太们。
这个现象在她这里早已见怪不怪,虽然传统乐器在如今的欧洲还是占据很高的地位,但是受众还是以上了年级的人为主。
现在的欧洲年轻人,也越来越少来听传统的音乐会了。
但是曲知恒却在上一世去世后被很多年轻人熟知……
她看到追光灯打在曲知恒的身上,他将演出的燕尾服穿得笔挺,没有多余的装饰,他起身,静影沉潭地向观众致礼,手中扶着大提琴。
那把本应该在他死后进入音乐博物馆的,两百多岁的大提琴,如今竟然在瑞士重现。
凌疏坐在座位上,一时间忘记了鼓掌,像是想起了时光交错带来的感慨。
掌声安静下来,曲知恒在灯光中坐下,略微调整了大提琴的位置,然后抬起头,像是能从黑暗的观众席间精准找到凌疏的位置。
曲知恒刚好无声地对上她的眼,欢迎加入幺五尔二七五二爸以每日更新婆婆文海棠废文哦这个眼神虽然没有伴随平时的温柔,却让她打消了那一瞬间对曲知恒产生的陌生感。
他们之间,在往后的很多日子里,总会不得不扮演很多角色,在一起一年似乎还让一切保鲜,始终保持在最初的那份心动感中。
一场跌宕起伏精妙绝伦的音乐会,远处有记者已经在场内守候。
在最后一段乐章落幕的时候,分明不是国家级规模的音乐厅,却掌声雷动,有观众热泪盈眶,却只有凌疏已泪流满面。
她还记得自己一年前,在手机的备忘录中许下的小小心愿。
她希望曲知恒能或者,她想让他重新站上舞台。
哪怕一次,去感受他自己多么受人喜爱。
这个场地里,除了凌疏自己,没有其他观众能明白她胸中汹涌的情感,那曾经以为求而不得的绝望在此时开始烟消云散了。
曲知恒起身行礼,将大提琴支起在座位前,大方而自如地邀请了指挥手和钢琴伴奏等人上台一同谢幕。
他并非不知道这场演出的效果,只不过从小见惯了很多场面,让他站在任何一个舞台上都宠辱不惊,保持谦和与从容。
这场音乐会一共谢幕了十二次,这是观众所能寄予曲知恒的最高赞赏。
几乎是音乐会落幕的同时,凌疏开了静音的手机屏幕亮起,是已经有几家媒体在自己的官方ins下面发出了早已编辑好的文案,用德语法语和英语分别书写了,关于天才回归这件事。
关于曲知恒消失的三年,虽然有一些小众媒体在猜测他应该在养病,但是这个消息仅仅停留在猜测的层面。
看来只要曲知恒活着,他就能将消息封锁得极好。
凌疏在散场之后,用最快的速度去音乐厅外面取来早已定好的花束,用黑色礼盒装着的,看上去不答,但是抱在凌疏怀里却好像是庞然大物。
她取来鲜花之后,冲着提前打听好的音乐厅后台的路线快步走去。
原计划是让曲知恒退场之后,能从后台出来的时候第一眼就能看到她。
可凌疏远远低估了这场音乐会带来的轰动,也不知道那里来的这么多家媒体早早在后台蹲守。
欧洲这里的记者并没有特别疯狂,在人山人海中不仅有记者,更多的是一些喜爱他的粉丝而已。
凌疏见状,有些不适应地站在走廊尽头,有无数人从自己身边走过,并没有发现她的特别之处,因为拿着鲜花的人无数,她并无特别。
她本应该也冲进人群的,但是她觉得这场面让人头疼,兴许是上一世遇到狂热粉丝和八卦记者的恐惧,她只敢站在人群后,时不时踮起脚,去看他有没有出来。
过了几分钟后,后台的门被打开,曲知恒身影出现的瞬间,隔着人海也能看到他的面容。
这一刻凌疏是如此庆幸他长得比较高,不然她就很难在人海中一眼发现她了。
曲知恒看到眼前的景象,眼神中明显露出了诧异,他似乎也完全没有预料到会有这么多人在等。
记者们不仅来自瑞士,有不少来自德国和奥地利,大概是因为曲知恒这个名字曾经在这两个的地方比较响亮吧。
一个是他的出生地,一个是他的成长地。
其实这些记者并非都专业而礼貌,只是简单问了他近期的打算,以及消失的三年内的故事。
并没有涉及他的私人生活,于是就能看见一个奇异的景象。
他的德语在高地德语和瑞士德语,以及奥地利口音中自由切换,无缝衔接,对答如流。
甚至凌疏在远处都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曲知恒刚才好像说了未来三年内的打算,但是她竖着耳朵听,也没有听到。
凌疏知道这场面可能还需要持续一定的时间,就索性在走廊的尽头倚靠着墙壁静等着他处理好眼前的事情。
心里莫名诞生出一些幼稚的情绪,她觉得当曲知恒脆弱的时候,似乎只有凌疏自己能看得见,当曲知恒站在聚光灯底下的时候,自己仿佛会如同现在这样,在汹涌的人潮外,等待着他被人欣赏。
虽说她自己也是艺术工作者,而且往后她面临的粉丝会更加疯狂,她早应该深谙这份工作带来机遇和问题,但是……
人如果能轻易控制自己说不定就未必是人们自己了。
过了两分钟,凌疏自己又看开了,她的心理调节能力果然是惊人的。
感受到身边不远处响起了一阵高跟鞋的声音,不是因为这来者有多么特别。
而是因为这高跟鞋的声音,不疾不徐,从从容容,在人声沸腾中也清晰可闻。
“说中文吗?”
一个倩影也倚靠在走廊尽头,用有些生疏的中文跟凌疏搭话。
凌疏闻声看去,只见一个容颜昳丽的年轻女人站在了自己身侧。
对方看上去比自己现在的年龄大点,二十出头的模样,可以周身似乎已经练就了不容忽视的力量,在光线并不充足的走廊上,成为了不容忽视的存在。
当凌疏抬头的瞬间,她看到了对方眼里加深的自信,只觉得有些奇怪,但是没有多想。
“说的。”凌疏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点头致意。
她说不出对这个陌生女人是什么样的看法,但是作为陌生人,并且对方没有做出任何伤害自己的举动时,她会将礼貌进行得周全。
“这是要送给Qu的鲜花吗?”陌生女人美目流转,玫瑰色的眼影与她的视线同步,在长廊尽头的微光中,多了几分侵略性的美丽。
曲知恒的姓氏在外国人读起来音调会有不一样,确实大家在这里称呼他都是用姓氏,因为他的名字对于外国人来说很难念。
凌疏看向手中的黑色礼盒,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如实说道:“是的。”
谁知对方只是微笑,眸光挑过人海,看了一眼远处的人影,便不再与凌疏搭腔。
凌疏觉得双方距离很近,但是却一直保持沉默,就不忍看气氛冷下去,就主动问道:
“你喜欢Qu的演奏吗?”她入乡随俗,跟着其他人用曲知恒的形式在称呼他。
对方似乎对她的问话有些意外,抬眼将凌疏打量了几眼后,像是略带思考后才回答:
“是啊,在德语区的音乐圈子里,应该没谁会觉得不喜欢吧?哪怕是没有音乐基础的。”
凌疏品味着对方的话,虽说对方的语调有些奇怪,但是她猜想对方大概是因为很久没有说中文,比较生疏的原因,并没有多想。
然后凌疏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那确实,他的演奏水平和情感的充沛程度都是很罕见的。”
凌疏不是玩乐器的圈子的,不想从技术层面具体点评,如果非要给个评价的话。
完美这个词,都说腻了。
而且她觉得自己对曲知恒有滤镜,可能她对曲知恒评价不够客观,还是留给更专业的人士评价比较好。
“是啊,我很荣幸,见证过天才的成长。”
对方斟酌了一下,但是没有忍住自己内心对这段特殊关系的自豪感,她夸赞曲知恒给人的感觉,类似与炫耀自己拥有的新珠宝。
凌疏觉得无论是哪种欣赏,对于她来说都不错,毕竟娱乐圈也会有很多妈妈粉或是女友粉。
这些都是惺忪平常的,无论作为哪种类型的粉丝都可以。
凌疏钦佩地点点头,也跟着表达了欣赏,不禁问道:“您莫非以前就听过Qu的音乐会?”
对方见她问出这句话,之前有些机警的颜色才是瞬间松懈下来,缓缓露出一个没有防备感的微笑,语气开始谦虚起来:
“我们的爷爷年轻的时候是好朋友,至今两家还保持着一些联系。”
凌疏恍然大悟,总结道:“原来是世交啊,那你应该从小就认识Qu了。”
其实凌疏最想知道的是,曲知恒小时候的事情,她对对方掌握的关于曲知恒的信息充满了好奇。
“那确实,从小我们会一起聚会,他……从小都很优秀……”
对方说想到了什么,哽了一下,欲言又止,随后收敛了笑意,多了几分严肃和傲然。
“我也觉得他的优秀,不仅是有惊人的天赋,还有勤恳的练习。”
凌疏由衷佩服那些从小专注于一件乐器,乐此不疲地练习的人。
“确实,他在我们音乐学院,无论是哪一方面都可以做到极致。”
凌疏一听音乐学院的字眼,立刻睁大了眼睛,颇有惊喜地说道:“原来你们是校友,你也是提琴专业的吗?”
对方似乎应对过很多类似的问题,自如地回答着:“并不是,我是学竖琴的。”
“竖琴学的人比较少,你的专业很不错。”
凌疏发自肺腑地表达出自己欣赏,这份欣赏更多来自于爱屋及乌。
当她喜欢曲知恒的时候,和他相关的一切都变得不错。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没聊几句人群就散去了,凌疏见状,飞快从窗台上冲洗将鲜花礼盒抱在怀里,一脸期待地等待着曲知恒走过来。
对方瞥了凌疏一眼,脸上露出一些了然的笑意,然后百无聊赖地说:“提示你一下,你的鲜花可能白买了,他从来不收的。”
“是吗?”
凌疏觉得这描述似乎和她认识的温雅的曲知恒有些人设不符,一般来说她认为曲知恒出于礼貌应该也会收下的,并且对对方真心实意地道谢。
“当然了,你看我,我就什么都不带,因为带了也没用,他不收的。”
对方耸肩的模样看上去有些慵懒,她某些方面和凌疏以往接触的一些艺术家很像。
有些内心的别扭,但是却比较直白。
这一说,弄得凌疏对自己准备的惊喜反而心里没底了,放眼望去,好像确实只有自己带了鲜花。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庞大鲜花,心里在思忖着,是不是有些大张旗鼓了。
“好吧,他要是不收也没关系。”凌疏的想法十分乐观,她和曲知恒之间,形式并不重要。
两人又静等了片刻,曲知恒才从散开的人群中走了过来。
脚步从容,才符合他的性格,但是他的脚步却带着急促。
“抱歉,等很久了吗?”
曲知恒径直来到凌疏跟前,声音和语气和平时一模一样,似乎和舞台上演奏的人全然是两种性格。
原本这个时候凌疏应该将手里的鲜花送给他的,一盒子的白玫瑰,在黑色礼盒和浅金色的莎草中白得惊人,甚至花瓣处涂抹了金粉,这令这束玫瑰花的价格一下子就上去,而且缩短了玫瑰的寿命。
“没等多久。”凌疏温柔地笑着,准备和他一起走出门。
“这是送我的吗?”曲知恒很早以前就看到凌疏站在走廊上,紧紧抱着这个礼盒。
“如果不是呢?”她轻快地挑了下眉梢,好奇曲知恒反应。
他一如往常,帮她拎重物的姿势,将她怀中的巨大礼盒接了过来,淡笑道:
“如果不是,我就帮你先拿着,这盒子被你抱着挺费劲的。”
此刻凌疏感受到身旁传来的烧灼的视线,让她下意识躲避,因为她真的有认真考虑过对方的说法,只是打脸来得太快也并非凌疏所愿。
“Qu,恭喜你回归。”
身旁之前和凌疏搭话的女人,上前两步,浑身散发着自信的光芒,见惯舞台的人总是很难让人判断她的从容到底是真实的,还是扮演的。
“谢谢。”曲知恒看着对方,眼神有些陌生,但他还是很有涵养地点头回应。
随后他将手中礼盒单手拿着,腾出一只手去揽住了凌疏。
凌疏看向周围,人群还没有彻底散去,很多人都朝她投来或探寻或羡慕的目光,这让她内心有些忐忑,然后听到身后不远处,那个学竖琴的人,发出一声遗憾的叹息。
直到周围只剩下两人的时候,凌疏才慢慢说道:“世上又要多一个伤心人了。”
曲知恒听到她没头没脑的话,侧头看向她,轻刮了下她的鼻子:“怎么有这样的感慨?”
凌疏笑了叹了口气:“没什么,只是觉得我也要早点出名才行,不然你的粉丝会不会以为我配不上你。”
曲知恒对于粉丝这个词有些陌生,因为他现在所接触的圈子,并没有很夸张的狂热粉,多数人欣赏他,是冲着他的实力而来的,粉丝群体并不复杂。
“怎么会?”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问道,然后又意识到凌疏在开玩笑,旋即笑容漾开。
“你在我这里有很多特权的,和别人不一样。”哪怕是面对一句玩笑,他都在耐心地解释道。
“比如?”凌疏也好奇到底具体什么算特权。
“比如这个。”他笑着地下头,倾身到她跟前。
凌疏愣了愣,随即笑了开来,然后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耳朵,然后不知餍足地在他脸颊上落下一吻才肯罢休。
可下一秒,他闭上双眼低头吻了一下她的唇。
那天正好是冬天的最后一天,不过一瞬,就迎来了来年春天。
*
凌疏对于国内的音综,原本充分很是充分,但是她一边兼顾德国的学业,一边飞回国比赛有时候有些吃力了,全靠上一世的舞台经验帮助她晋级了一轮又一轮。
决赛之前,她本该提前两天就抵达国内,留了两天的时间调整时差,但是由于遇到了台风天,飞机被临时取消了。
等曲知恒陪她一切落地S市的时候,离比赛录制已经不到六个小时。
几乎是马不停蹄赶往现场,连造型师都来不及给她布置精致妆容了。
通常来说,充分的休息对于歌手的嗓子来说尤为重要,但是最近她确实没有让自己的嗓子得到休息,而且决赛她准备的曲子有一定挑战性,再加上上一世的冠军选手已经与她决赛相见了。
她其实自己心里也没底。
“如果这一次不能夺冠的话,你等我明年再来参加一次,我会一直参加下去,直到夺冠。”
这是凌疏化好妆之后,去休息室跟曲知恒说的话。
“别有压力,无论会不会夺冠,至少我认可你的实力。”曲知恒将她引到自己身边坐下,凌疏下意识想蹭蹭他的耳朵,但是想到化妆师工作不易,只好作罢。
凌疏笑说:“你可真会安慰人,你等会儿看到一个姓徐的女生,你就知道我面临的是多么强劲的对手。”
徐嘉浥是第一届冠军选手,也曾是公认的历史上综合实力最强的对手。
对方毕业于国内顶尖音乐学院流行唱法,老师更是上一代流行乐翘楚,在参赛之前已经出道过了,而且成年后已经发表了三张专辑,在古风圈子也有自己的忠实粉丝。
凌疏觉得自己可能选择了地狱级难度作为这一世流行乐的开场。
但是最幸运的是,可能是在休息室内曲知恒地给她的那杯热茶起了点作用,自己在擂台赛三轮下来嗓子状态都保持得不错。
这一次凌疏也担心会遇到上一世那种音乐版权被临时取消的极端状况,于是她提起准备了一些原创曲目,以备不时之需。
她最终还是带来了上一世的成名曲,如果对方实力太强劲的话,这也许会是她最后的底牌。
一首歌曲火起来,需要强烈的时代性,也许还伴随着一些令人扼腕的年度事件。
所以那首曲子是不是不是真正的底牌,对于凌疏自己,也是未知的。
最后一轮歌曲演唱完毕,凌疏抬头看着大屏幕上的投票结果,和徐嘉浥几乎不相上下。
双方都有些紧张,徐嘉浥是属于大气磅礴的唱腔,声音很有辨识度的同时,容易带动场上气氛。
徐嘉浥本就是一个可敬的对手,即便今日凌疏今日惜败,内心也可以接受。
最后一曲即兴曲目,算是她与徐嘉浥之间的加时赛,因为她们双方的票数咬得太死,比赛规定网络投票中一定要有三百票以上的差距才能得出决定胜负。
于是进入最后异常角逐,选择演唱曲目在这一路尤为关键,也许这一刻已经并非简单的实力追逐,而是考验双方在高压气氛下的抉择。
站在聚光等下,台下黑压压一片,但是凌疏却清楚知道曲知恒坐在观众席的哪里,只需要将视线转向他的方向,她仿佛就能获得无限的力量。
徐嘉浥的曲目量很大,她选了一首自己老师的当年的成名曲,进行了提前改编,从听觉上已经是炉火纯青的程度,再加上绝对的实力演唱,在凌疏出场之前,双方的票数开始出现了断层。
只不过演唱中,选手是看不见的。
凌疏站上舞台的那一刻,场上的观众似乎没有刚才那么热烈,似乎还沉浸于徐嘉浥带来的震撼体验中。
徐嘉浥来台下,坐着听凌疏的演唱,脸上的紧张已经消失大半,她并不是一个高傲的人,有的只是实力之下的自信而已。
其实凌疏屏幕上的个人介绍,是在德国学歌剧表演的本科学生,从学业上似乎就比徐嘉浥弱了一些,但是歌剧专业学生这个身份,也成为这档节目的决赛买点之一。
这一世独自面对决赛舞台的凌疏,不过十九岁的躯体,她在这庞大的舞台下,显得过于年轻。
年轻到让人误以为她承担不了王冠之重。
她在台下思考演唱曲目的时候,无数次想拿出曲知恒送给她的“王牌”,但是她依赖这张底牌似乎已经太久,于是她想到一个有些冒险的构想。
第一份,曾是曲知恒的绝笔手稿。
还有一份……是曾经曲知恒录下的,想要在安乐死时候听的临终曲。
《绝代歌姬》里的选段是她的最爱,也是她难得毫无失误的歌剧曲目。
于是,她在手稿原曲中寻找一段旋律作为支点,从而引出《绝代歌姬》的唱段,以悠扬而悲伤极致的清唱歌声作为全曲的结尾。
上次Hank问她,如何将流行乐和歌剧进行结合,这将是她交出的第一份答卷。
很冒险,但是只有在庞大的舞台上进行尝试,才能让最多的人听到,才可以知道来自观众最直接的反应。
于是,她开始了,第一段流行她已经熟悉到每一个字都能承载情感,而第二段歌剧选段则是她真正的舒适圈。
歌剧院的歌剧演唱,得益于歌剧院本身的特殊结构,所以歌剧演员是无话筒扩音演唱,但是如今不在歌剧厅,她只得将话筒拿远,几乎是远到腰际,这样才能保证她全曲的音量是均匀的。
待余音在缥缈中结束,凌疏在原地站立了很久也没有听见掌声,甚至以为自己是不是短暂失聪了。
其实令凌疏意外的是,徐嘉浥竟然站起身先行鼓掌的,她向来是一个比较自信的选手,从未在这档节目里表达对谁的赞赏,虽然对方脸色很臭,看起来有些不情愿,但是从艺术的角度,她的行动是客观。
掌声如同会传染一样,眼前是黑暗的观众席,却在短暂停顿一瞬之后,掌声雷动。
网络投票开始上升,以追赶之势全速冲破了终点,在投票拉开三百票差距的时候,凌疏开始变成橙色,随着差距逐渐拉大,又变成了红色,以胜利收官。
凌疏夺冠了……
徐嘉浥站在台上,遗憾地露出笑容,然后在一旁为她鼓掌。
她们双方之间进行了拥抱,在震耳欲聋的掌声中。
凌疏对她说:“你是我最可敬的对手,有强劲的实力。”
她本想徐嘉浥,她曾目睹徐嘉浥在未来红透半边天,但是她最终没有说,因为她早已知道,徐嘉浥的实力注定不会被埋没。
徐嘉浥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随后又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对她开玩笑说:
“输给一个还在读本科的大学生,我真的很没面子好吗?不过……我承认你最后一曲有震惊到我,以后有机会,教我几句美声呗。”
凌疏笑着答应了。
那天之后,原本在上一世毫无交集的两个人,在一场棋逢对手的角逐后,互相留了联系方式,成为了要好的朋友。
也为未来的流行乐舞台,贡献了无数珍贵的神仙舞台和梦幻联动。
她们之间的风格有很大的差异,于是各自在自己的领域中发光发热。
凌疏从后台走出来的时候,她的双脚几乎是飘的,手心因为紧张全是汗珠。
从未敢想象自己心中所想,竟然在一天之间都完成了。
一抬头,曲知恒如当日凌疏所憧憬的那样,抱着花束,穿戴绅士,在人群后等她。
他啊,果然如她想象中的那样,长身玉立,在人群中耀眼到只需一眼,就能看清他所处的方向。
只不过比赛现场上,那隐藏在黑暗尽头的观众席边缘,坐着另一个身影。
封臣在比赛后,脸上挂着笑,淡淡起身,然后转身汇入了退场的人潮中。
在决赛前夕,他的助理打电话给他:“封医生,最近我想回国度假,可以吗?”
“可以,正好……我也想给自己放个假。”
他当晚就乘坐瑞士航空的头等舱,从苏黎世直飞S市,买到了最边缘的座位,赶凌疏这一世的演出。
上一世是如何见到她的呢,大概是他恰好回国参加精神疾病的学术论坛,主办方是这档综艺的赞助商之一,于是在学术论坛结束当晚,他收到了一份贵宾席邀请函。
原本他对娱乐节目不感冒的,但是当天他返航的航班也受到一个台风天的影响,航班取消。
当然,他鬼使神差地拿着那张贵宾席的票,坐在了观众席前排。
他的表现很是安静,身着休闲西装,与周围观众的声嘶力竭格格不入。
那场据说是国内罕见的高水平比赛,但是他不以为然。
身为精神病医生,要去倾听病人们匪夷所思的想法已经让他工作压力很大,现场的尖叫声更是让他脑袋嗡嗡作响。
他正准备起身离场的时候,舞台上却突然亮起,是她带着一首震撼人心的原创曲目登台。
也许对她的好感,开始于她唱歌的时候,观众席有短暂几分钟的安静吧,让他从拿烦人的声响中解脱出来。
毕竟,身为精神病医生平时已经很烦了,还必须保持情绪稳定。
后来,她夺冠了。
这一点没有出乎他的预料,因为他觉得能让观众席安静下来的人,夺冠当之无愧。
他那天之后重新回到瑞士坐诊,每天见到不同类型的精神病病人,有时候这份工作让他心里有无法消弭的烦闷。
他开始不理解在瑞士当医生的意义,虽然似乎赚得不少,却好像不知道花在哪里。
毕竟瑞士真的很无聊。
渐渐地,他的华人助理似乎很与时俱进,在办公室偶尔会放些国内的流行歌曲。
他对曲子本身毫无兴趣,因为只有能治愈他内心烦躁的曲子,在他这里才能勉强称为好曲子。
他对声音的记忆力并不差,以至于某一天午后,助理为他送来一杯咖啡,屋外传来了乐声。
在助理走之后,被他突然叫住,“你怎么也听这曲子?”
他能听出这是那日能让疯狂得像猴子山一样的观众席安静的曲子。
助理深感意外,就像发现老头子也会网上冲浪那样的意外,然后说:“您也听过?这歌手我从她音综出道至今一直关注着,我就隐隐觉得她回火,果不其然,现在单曲榜第一。”
助理描述这个人的时候,有种看女儿初长成的欣慰感。
他揉揉太阳穴,说得像谁没有见她出道一样,那个人当天夺冠,他甚至就在现场。
但是他没有告诉助理这个事实,因为他依旧像扮演助理心中不网上冲浪的古板医生的形象。
这也许是精神病医生,为数不多的趣味,说不上算不算恶趣味。
不过,他无所谓。
后来他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会格外关注在国内举办的医术交流活动。
因为只有学术交流,他才能有充分的理由,有几天的时间不去面对他“可爱”的病人们。
每次学术交流,他都会在国内待到自己假期结束,然后算好飞机的时间,一下飞机就准时上班,一分钟都不耽误。
他每次都会在票务网站上浏览很久,然后在自己一个人在国内的时候,买上一张那个人演唱会的门票。
他想象不到,国内如何评判一个歌手优秀与否,总之每次她的门票都是告罄的。
那时候他大概可以从买票方面,判断她似乎在国内真的很红。
精神科医生的学习能力,还不错,他很快就发现了国内票务的运行规则,从而甚至开通微信,加了几个中间商——也就是黄牛。
认识中间商之后,他每次回国都不会走空,只要花钱方面慷慨些,他就能得到最好的座位。
不过,对于中间商来说,他向来慷慨。
于是,他总是在演唱会的前排,一脸深沉地听着她的歌。
她的粉丝似乎很狂热,不要命喊着她的名字,身为医生基本的修养,他很担心她歌迷的声带。
但是耳鼻喉科不归他,所以他没有多管闲事。
他在那些喊叫声中,又一次准备离场,但是她的歌声响起,那些狂热歌迷就会幼儿园里听到摇铃后的小朋友还乖。
后来不知道是哪位多事的歌迷,发现他西装革履而且总是出现在那个人演唱会的前排。
他的侧脸照片上了热搜,有很多人试图查出他在哪里工作。
那当然是一无所获,因为他一年中没有几天在国内。
他只觉得网络上大喊着喜欢他长相的那欢迎加入幺五尔二七五二爸以每日更新婆婆文海棠废文哦些人像无畏的傻子,但是那些人时而也有可爱之处。
他开始明白她成名后的感觉了,大概有些胆战心惊担心别人打扰自己的生活,觉得他们有点傻,但是傻得可爱。
不过他仍然记得自己本职工作是精神病医生,在退休之前,他不能将自己变成精神病。
不然就愧对他的博士学位和从医经验了。
他最终动用了一些关系,让自己的照片从网络上消失。
但是他依旧会找中间商买她的演唱会门票,只不过他不再西装革履去看演唱会,而是穿上休闲装,让自己在放飞自我的“猴子”中间显得像个“猴子”。
虽然猴子这个形容不大礼貌,不符合他所受的教育。
但是人们难道指望一个精神病医生一直保持体面和高素质吗,没有疯掉已经谢天谢地了。
他知道将自己的信息从网络上抹去的那一刻,就意味着在她眼中,自己就是黑压压观众席里一个喜爱听她唱歌的疯狂的普通“猴子”而已。
去看演唱会最初的目的只是为了调节自己的精神状态而已,因为精神病医生也需要注重自己的精神健康。
身为精神病医生,并不意味着不会得精神病,医者难自医,医生其实更容易得精神病,且无可救药的那种。
终于,他在年底的时候又一次飞回国。
那场年度盛典是邀请制的,这一次不能找中间商买票了,也许他国内的人脉就是这样被用掉的吧。
他找到了盛典的赞助商,赞助商的小儿子曾经是他的病人。
于是,他又一次获得了邀请函,而且是坐在楼上单间。
这一次他终于可以西装革履了,因为不是演唱会,所以台下并没有“猴子”,于是他很幸运,不用成为“猴子”。
这天他又一次发现,原来她在一年时间内,已经从一个音综选手,成为了真正的明星。
她的面容没什么改变,就是比刚出道的时候消瘦不少。
有些时候,他在想,成为明星之后,是不是比当精神科医生更容易成为精神病。
如果是那样的话,她不妨飞一趟瑞士找自己会诊。
但是这是她成为明星的第一年,应该还不至于这么严重。
他在盛典彻底结束之前起身离场,因为他的飞机快起飞了,等落地之后还有三个病人等着他。
只不过这天,下着小雨,他没有带助理,也没有带司机。
他冒着雨过马路的时候,一辆轿车失控般撞向他。
在闭眼的那一刻,他庆幸自己退休前并没有成为精神病人。
还有,明天不需要坐诊了,他可以无限休息了。
还有,没有机会找中间商买票了。
还有,不用当演唱会的“猴子”了。
还有,不用听她唱歌,世界也是彻底安静的。
还有,他的博士学位和从医经历似乎有些可惜,因为他才刚接触新型疗法不久。
真是学术界的遗憾,原本学术论坛上,各国学者都希望与他一同对新型疗法进行临床验证来着。
还有,他真的是一个好医生,比较敬业,只是调节心情的方式特殊了些。
还有,她似乎还不知道自己是谁。
见证
有时候凌疏会觉得过早参加音综也许不是好事, 因为要国内外兼顾两边飞。
好在她并没有签约娱乐公司将自己绑定,而是作为独立音乐人,偶尔在网上上传自己拿到版权的翻唱, 保持网络活跃度。
但是她本科学业比较忙,所以没有像上一世那样,大刀阔斧地进军娱乐圈。
这一次主打一个不温不火的佛系歌手形象。
凌疏本科阶段比起上一世似乎度过得格外顺利和快乐,但是即便如何她仍然需要付出努力,因为一个歌手的嗓子塑造,与每一天的练习都密不可分。
她从未有一天偷懒过,但是学业生涯度过得愉快的原因, 不仅因为她早已掌握了自己声带最舒适的练习方式, 还因为在学习意大利语的时候可以轻易得到曲知恒的课外辅导。
世上大部分歌剧都是用意大利语和德语写的,这是一门必修课,也是作为外国学生的技术难点。
如果语言关卡过不了, 很难提及后来的歌剧深耕了。
上一世她的意大利语有过挂科,有时候会被意大利语的老师批评, 但是这一次她却无比丝滑地通过了。
回来后曲知恒似乎每天都很忙碌, 毕竟在观众视野中消失了三年,他在准备音乐会的同时还需要再额外参加一些世界性赛事,以更快地扩大知名度。
有时候凌疏看着他宠辱不惊地淡定模样, 甚至都忘记了他在赛事中,对于同类音乐家而言,是一个无比可怕的对手。
因为技巧和情感已经对音乐的感知都能同时做到极致的人, 哪怕是当今世界天才众多的情况下也是极为罕见的。
曲知恒的天赋与他的精神状态是共存的, 凌疏只知道, 对于他的那些可怕的幻觉,只能改善, 改善到不至于令他绝望的程度。
但是遗憾的是,并不能根治。
他有时候会说:“也许这份幻觉,是痛苦,也是命运的馈赠。”
几乎是一整个学期,凌疏和曲知恒直到晚上回家的时候才会在家中见面。
她知道曲知恒一直在准备音乐会和比赛,对于寻常的表演已经几乎都推掉了,他总是很忙,好像和慕尼黑音乐学院有一定合作,但是合作的具体内容凌疏也不知道。
他总是用平淡的神情保持着神秘。
时间久了,曲知恒没有主动提起,凌疏忙碌起来之后自然也就忘了。
考完最后一门考试之后,凌疏就要开始筹备自己的毕业音乐会了。
对于音乐生来说,这场毕业音乐会将是整个本科生涯学业水平的体现。
舞台上的演奏者,或是演唱者,当她举办毕业演出的时候,即便是门外汉,也能听他们过往人生中是否真的勤加练习。
即便是早已成名世界级solo大师,为了不在自己的个人音乐会上有致命错误,他们往往要练习上一年半载,才有自信以个人名义登台。
毕业演出的钢伴是钢琴专业的教授,演奏水平高超,管弦乐找了其他专业的学生一起合作的,唯独指挥名单上的这个人的名字似乎显得很奇怪。
Patrick,只有名字,没有姓氏。
凌疏好奇地问了一下这个Patrick是不是忘记将自己的姓氏加上了,管理处的老师摇摇头,笑容可掬地说道:“(应该是他不想加姓氏而已,这是可以被允许的。)”
后来凌疏又多了一句嘴,问了一下Patrick是不是学校里的学生。
但是对方似乎也有些说不上来,只是回了句:“(算是)。”
Patrick这件事似乎就告一个段落,在德国待久了之后,无论遇到怎样古怪的音乐生,都早已见怪不怪的,这本就是一个允许个性自由发展的氛围。
回家之后,凌疏枕在曲知恒肩上认真看着曲谱回顾。
曲知恒回家之后在晚上一般会看和音乐无关的书籍,他从一本法语小说中抬起眼,侧头看了一眼凌疏手中的曲谱,漫声道:
“Susanna的选段?”
他对歌剧这么熟悉,凌疏早已不觉得奇怪了,只是淡淡嗯了一声,放下了曲谱。
“可能还会试着看看能不能唱一段《蝴蝶夫人》,但是又怕唱得不好辜负了Hank的期望。”
毕竟她如今是Hank的学生,Hank又是以蝴蝶夫人闻名的,这种选择如果不是有完全的把握,是冒着风险的。
对于自己的姑姑,曲知恒还是有一定了解的,温声对她说道:
“如果你喜欢,当然可以大胆放进自己的毕业音乐会里,Hank她待人并不苛刻。”
“也许等到硕士的毕业音乐会的时候,我就能尝试一下了。”
曲知恒将视线重新转回手中的书页上,不经意地问道:
“你知道哪个位置可以在台上一直被你注视吗?”
凌疏对这个问题并没有细想,只以为是什么浪漫话术,她不假思索地答道。
“指挥手,怎么了?”
她绝不相信曲知恒这个问题没有任何特殊含义,转而凑上前,追问道。
见到她的脑袋进入视野,曲知恒略微侧头,指尖微动,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
“没什么,只是……有点羡慕那个位置的人而已。”
凌疏明显对这句话表示出不相信,因为曲知恒不是一个会轻易羡慕他人的人。
她说:“术业有专攻而已,关于你我是否能同台演出我一点都不介意,你的级别来给我伴奏有点高调了,你在我毕业之前就先乖乖当观众吧。”
主要是考虑到曲知恒最近也在忙于自己的事情,而且还在名气的恢复期。
虽然同台演出确实是很浪漫的,毕竟他们有一同演出的机会,但是毕业音乐会曲知恒来的话确实杀鸡用牛刀了,她甚至觉得自己的演唱水平还没答到请他来当自己伴奏的水平。
他含笑看向她,眸色加深,倒也没有继续坚持。
一直到凌疏练好曲子了,准备和管弦乐团合奏排练的当天,她才可以见到那个名单上神秘的名字。
那个神秘的Patrick。
乐团成员已经在各自调音,凌疏站在钢琴前面已经让开嗓完毕。
在离排练还剩下三分钟的时候,音乐厅的侧门被人打开了,走进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将大衣取下,很随性地搭在自己臂弯,手指握着门锁的姿势似乎与音乐厅内随意的练习氛围有些格格不入。
因为场上都是学校里的学生,还有艺术指导老师。
曲知恒的模样看上去虽然极年轻,但是他却有着不同于场上任何人的一份平静。
凌疏第一个念头是惊喜,连忙跟他挥了挥手,然后上前兴致勃勃地来到曲知恒跟前。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排练啊?”
他看向她,熟稔的眼神下,浸染了清润的笑,淡声道:
“我是来陪你排练的。”
凌疏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这是我们首次全体合奏,可能状态没那么好,你确定要听吗?”
虽说台下有几个其他专业的学生也在旁观,抱着学习的目的来的,但是曲知恒到来,她惊喜之余又羞于呈现一个未经准备的作品。
曲知恒眼中笑容加深,不置可否,只是径直将大衣挂在衣帽架上,然后绕到了舞台正前方。
在凌疏困惑不解的眼神中,曲知恒最终站在了指挥站的地方,不是来参观,而是将厚重的乐谱已经在自己面前打开。
“你认识Patrick吗?”
她想到了名单上那个神秘的名字,心想曲知恒是不是来代替Patrick先参加合奏的。
“那是我的德语名。”
他镇定自若地回答道,随后将曲谱翻开到开头。
凌疏余光一扫,发现那上面坐满了各种专业的记号。
此时凌疏才恍然大悟,原来那天那句是否需要大提琴伴奏的疑问并非他的最终打算。
她正欲继续追问,曲知恒抬眼看了下墙上的时钟,轻声道:
“一会儿排练完,再慢慢跟你解释,我们可以开始了。”
于是,这场排练是凌疏从未经历过的一场排练。
她在钢琴前面站着,从未想过有一天曲知恒会以这样的形式站在自己面前。
并非在黑色的观众席中,而是站在舞台灯光下,可以被她清晰注释的地方。
指挥手的位置,这是个她可以光明正大在舞台上始终注视着的地方。
凌疏在刚开始的十分钟,还在消化眼前的场景。
金色灯光从他的发梢落下,将他的深棕色发色照耀得签了几分,他那只手,握着指挥棒的时候也是相得益彰的,他似乎总能尽善尽美地完成每一件事。
他的眸光中带着认真,似乎是为了不影响凌疏唱歌的状态,他将自己的眼神从平时的温柔缱绻中抽离,剩下的是一种隐藏在恬淡中的严肃,却又在目光转回她的时候,出现一丝只有她能读懂的温情。
他在指挥时所呈现出的专业理解,让她觉得他似乎并不是只会皮毛,而是真的有深耕过。
在排练结束之后,乐团中大提琴手似乎有些激动难耐,坐在谱架后数次准备起身,想上前和曲知恒搭话。
毕竟是演绎同一种乐器的人,会对他的模样有些熟悉,但是也同样不敢相信,曲知恒竟然出现在了一个不可能出现的地方。
曲知恒却似乎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变化,只是抽出一支钢笔,在略微低头在自己面前的乐谱上做一些标记,应该是一些想要下次改进的地方。
首场排练进行得非常顺利,很神奇的是今天似乎所有人的状态都非常好,有几个地方被指导老师提出来改进了一下,排练在晚上八点的时候就彻底结束了。
如今还是初春,但是德国偶尔还会在夜晚的时候吹起凉风,下一些盐粒一样的雪。
凌疏和大家相互交流了一下,就挥手离开了。
曲知恒其实对别人的态度比较随和的,更多是其他人没有勇气与他交谈。
关于演奏方面的问题,他几乎都会给对方一个简短又中肯的答案的。
音乐厅内暖气开得太足,凌疏只是将围巾随手搭在手臂上,敞开着领口稍微吹吹冷风,给绯色的脸颊降降温。
“你什么时候会指挥乐团的我怎么不知道?”
凌疏跳下台阶,曲知恒从侧面伸出手,被她紧紧握住,立刻开始表达自己的疑问。
她的手心温度似乎永远比他的高一些,每一个寒冷日子里,她的手都会被曲知恒紧握。
于曲知恒而言,握着她手的感觉,确实能让人心里泛起微笑。
暖暖的,柔软无骨,又纤长白皙。
他回想一阵,似乎在思索从何时讲起,只因……
“刚学不久,你觉得怎么样?”
平时他对待艺术的态度总是很平淡,但是这一瞬却略微动了眉梢,看着她的眼睛等待着答案。
“要我说,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你是拉琴的,我还以为你是指挥专业的。”
凌疏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但其实评价确实非常中肯,如实叙述的。
曲知恒意外看了她一眼,面容安静平和,将这件事确实做得卓越且出人预料。
“那就好。”
他没有做出过多的回应,只是似乎松了口气一般,脸上露出温柔一笑,然后收回视线,拉着她的手漫步在教学楼楼下。
一直到凌疏毕业音乐会那天,凌疏一直以为是曲知恒和学校达成了什么合作,破格来当指挥的。
曲知恒一直不显山露水,毕业音乐会那天作为指挥,他在谢幕时走到台上,执着她的手,站在她身边,与她一同谢幕。
毕业那日台上的光影太过绚丽,以至于那场景在记忆中格外缱绻绮丽,令一切掌声和祝贺都变得不真切了。
她在台上用余光偷偷看他,他谢幕从容,也引得她也从容,面对眼前的一切也格外安心起来。
这也是凌疏第一次意识到,在人生的重要时刻,有一个人能并肩而立,是一件让人心里极为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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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事情。
待退场下来,曲知恒在后台为她献上了花束,然后低头注视着她说:
“毕业快乐。”
花束太大,凌疏接过来,几乎将她的脸挡住。
曲知恒见状,伸手重新将花束接了过来,宠溺道:
“我先帮你拿着。”
她感激地看着他,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有瞬间的羞赧,脸上露出了笑容,迟疑地说道:
“其实……我在脑海里无数次演绎过我奔向观众席的样子,却没有想过,你就在台上,且能够一起谢幕……”
他的脸上勾画出笑容,神情如同苦甜交织的干白葡萄酒,琥珀色眼瞳中的灯光倒影,像是温暖的日落。
他似乎有些感叹地说道:
“事实上,要和你一同谢幕确实不容易。”
凌疏好奇地问道:“这世上还有对于你来说不容易的事吗?”
“当然有,而且很多?”
“比如呢?”
“比如……”
两人牵手在长廊上越走越远,声音伴随着人影渐渐消失。
直到一年后的某一天,凌疏才知道,曲知恒那日说的不容易指的是什么——
一份来自慕尼黑音乐学院指挥系的毕业证书,本科学位。
上面清楚写了他学位的起止日期,算了算时间,曲知恒正是从毕业音乐会之后,开始频繁在音乐学院里走动的。
但那时候凌疏知道他要准备比赛和音乐会,根本没想往其他方面去想。
这个人,登上指挥台的时候轻描淡写,但实际上他在百忙中修一个学位应该是压力极大的。
这并非天赋异禀可以做到。
他兴许险些将自己累死……
这时候的凌疏,已经研一结束,才将一切恍然大悟。
并非随便一个人都能有资格站上指挥台,即便是曲知恒的级别,他也要规规矩矩完成学业才能如愿。
“曲先生,你要不要解释下你的第三个本科学位?”
凌疏拿着学位证从楼上飞奔下来,曲知恒还不知道真相已经大白,正在厨房认真研究如何将栗子蛋糕的糖分进一步减少。
因为凌疏对身材的要求,为了同时满足她吃甜食的心愿,他最近演出之余就在研究如何做出低热量的甜品。
他似乎也没有将学位的事情放在心上,视线转向她的时候,清俊的脸上甚至露出一丝短暂的错愕。
其实凌疏没有说错,曲知恒以前修大提琴的学位的时候,本就是双专业,大提琴演奏和作曲。
所以当他取得指挥专业学位的时候,确实算他的第三个领域学位。
但是凌疏每次看他在厨房转悠的身影,又隐隐觉得,他会不会以后会偷偷去法国修个蓝带甜点师什么的……
不过稍微算了算他的时间,他应该是不可能这么做的。
曲知恒看了一眼那张厚纸片,倒没有什么强烈反应,只是坦诚地一笑,说道:
“只是一张可以和你同台的入场券而已。”
在他眼中,这学位也不过一张纸片而已,唯一珍贵之处,只在于有了它,他才可以如愿在台上陪伴她而已。
这真是让人窒息的极致浪漫……
感动之余,凌疏强装镇定地挑了挑眉,问道:
“那我硕士的毕业音乐会呢,你拿到入场券了吗?”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还是我来指挥,因为……”
曲知恒轻描淡写地说道,忽然间烤箱倒计时结束,发出“叮”一声,将他的话短暂打断了一瞬。
他续道:“我考虑进一步学习。”
几乎是一个飞快的瞬间,凌疏想起自己不止一次跟曲知恒说——
我想让你见证我的成功。
他确实在践行着这件事,不仅在见证,更是在参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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