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章
硕士毕业后的凌疏是属于国内外两边倒, 她最终没有选择进入歌剧院,而是偶尔举办演出,唱选段和艺术歌曲, 因为她的年纪在歌剧这个行业里,还过于年轻。
基本上要到二十八岁以后,才会迎来一个歌剧演员的黄金年龄。
Hank已经坚持唱《蝴蝶夫人》,她可以唱一些别的角色,但是由于平时演出加上带学生,所以并没有排练其他歌剧,但是有些时候会给凌疏提供演出的机会。
凌疏唱了很多女高音配角, 可能因为是欧洲歌剧舞台上罕见的亚洲面孔, 观众对她的关注一般都是好奇居多,因为无论是唱意大利语还是德语,都不是她的母语。
但是很多人都觉得她嗓子里似乎藏着一只小鸟, 可以灵活地在高音部分跳动。
随着舞台经验的积累,能记住她的观众也变多了, 有时候在歌剧院附近会被人认出, 和她攀谈。
毕业之后她回国的机会变多了,虽然不像上一世那么活跃于各种公开活动。
但是作为音综的首届关娟,这一次起点奠定得比较高。
飞机落地临港市的东岸机场, 这一次是凌疏先从德国飞回来。
因为她和曲知恒比利时的音乐会有冲突,她需要提前至少两天准备妆造。
每一年都会成为跨年演唱会上献唱的歌手,今年同样不例外, 这也是凌疏的新歌首秀。
这座城市临海, 头顶上空的天空落地的时候还阴沉沉的, 此时却已经放晴,天光从浓厚的乌云中洒下, 是乍见金光,带有魔力的景致。
有了上一世的经验,她这一次将自己落地国内的时间在微博上打了时间差,这样就可以避免出机场的时候一眼就能看到狂热粉丝和各路媒体。
褪去华衣的歌手,也是人海中普通的一员。
据说今日和她一同落地的是一个国内知名爱豆,于是这位爱豆出现在机场后吸引了大家的围观,凌疏得以镇定自若地戴上贝雷帽,绕过人群出了机场。
由于是低调回国,主办方并没有提前安排车来接,这绝对不是一件坏事。
临港机场外的风很大,凌疏很怕冷地为自己缠上很多圈围巾,只露出一双没有任何妆容的眼睛。
从德国直飞国内需要至少十一个小时,她是不可能带妆上飞机,再带妆下飞机。
她并非不注意形象,只是想让皮肤尽可能把握机会休息而已。
司机师傅帮她把行李箱放入后座,然后载着她去往市中心的酒店。
“我已经落地了,且顺利打到车了,不用担心,祝你明天演出顺利,别忘了给我发照片哦!”
凌疏坐在后座上,利落而迅速地换上国内卡,给曲知恒发去了一个语言。
她是清晨落地,德国那边还是半夜,这个点曲知恒应该已经入睡了。
有一件很神奇的事情是,曲知恒和她一起睡觉的时候已经不需要借助药物了,但是他独自睡的时候还是会失眠。
但是好在他的演出都是在欧洲国家,基本上演出结束后连夜就飞回德国了。
她看着对话框里他的头像,并不是平日里宣传海报上美到窒息的演出照,而是一张月球的照片,上面能看到陨石坑的那种。
凌疏很容易猜到这张照片的用意,是专业照相机拍的,但是带有陨石坑的月亮,才是曲知恒眼中的月亮。
深吸了一口气,将屏幕按熄,车内暖气热起来了,困倦慢慢袭来。
她闭上双眼,半仰着头把握时间休息,一会儿去酒店放完行李,她就要出发去现场走位了。
当她睡了不知多久,而一片熟悉的乐声中清醒过来。
凌疏缓缓睁开眼,发现车内收音机内正是音乐电台主持人的声音。
“这首歌想必很多观众没有听过,提到凌疏,大家都对她磅礴大气独特的风格很了解,但是这首曲子是一首慢歌,没有《殊遇》那么火,但它却是一首能毫不刻意地打动你内心的曲子哦,我们接下来一起欣赏,这首凌疏填词作曲的《大雪将至》。”
这是国内最火的音乐电台,一般很少会推冷门歌曲,凌疏虽然在美声中是女高音,但是唱流行的时候声音带着厚度,而且她的曲子都是音域很广,如同沉默中的爆发,有大起大落,有呐喊与挣扎。
但是这首慢歌,前奏大道至简,是咖啡厅中嘈杂人声,还有留声机里黑胶唱片的乐声,是上世纪初的爵士,随后咖啡馆的声音戛然而至,大提琴深邃的声音响起,足足有半分钟孤独前奏,没有加任何额外的效果。
这是凌疏一次大胆的尝试,将更多生活的元素融入到前奏里面。
但是由于这曲子基调带着悲伤与彷徨,所以一直没有火起来。
其实,《大雪将至》的开头,就是她那个午后,原本病逝的她,从咖啡馆中醒来后听到的声音。
人声与咖啡机交错的声音,德国街头的风声,还有国王大街上的琴声,以及她仓促急迫的脚步声。
【我该如何诉说,
这段漫长的故事,
来自十年后的故事,
无人相信的故事,
自转的时光车轮,
在秋天肇始时碾过,
驰骋于世人的彼岸,
将生者带入阴森的地狱,
将死者带到向往的永远,
迷惘的双脚在云端跳舞,
善意的蝴蝶会随时坠地,
让沉重者变轻,
将精神化为飞鸟。
凛冬来临,
大雪将至,
为何要永坠地狱,
为何不向往永远,
向往爱之太阳,
向往来年春天,
抓住我的黄金钓竿,
在风雪到来之前,
去往白玫瑰斜坡
……】
这首歌,写于尘埃落定之后,凌疏用一个通宵写出来的。
其中开头的大提琴,和当日相遇那天曲知恒演奏的一模一样,甚至单曲的开头也是曲知恒拉的琴声。
分明是一个充满迫切和悲伤的曲子,凌疏却安静地将视线转向窗外。
她看着眼前快速后退的景物,那淹没在雾气中的高楼大厦,明亮的双眸陷入一瞬的动容。
有一件事她没说过,她今后也不会对任何人提及,那就是……
因为他没死,所以她没疯。
司机师傅看见她已经醒来,看着窗外的景致发怔,抱歉地一笑:
“对不起姑娘,是不是电台太大声,吵到你睡觉了?”
她回过头,脸上露出了笑容,说道:“怎么会,你能把音响声音放大一点吗?”
司机师傅发出爽朗的笑声,眼角的皱纹在笑容中纠结成一束鱼尾,然后将音量调大,在一片歌声中问道:
“你也知道凌疏吗?我女儿也很喜欢她,我答应她只要期末能考到全级前三,我就带她去现场看凌疏的演唱会。”
后视镜里的凌疏听到这个声音,听到别人描述中的自己,脸上只是温柔笑着,不由得与司机攀谈起来:
“您也要一起去看演唱会吗?”
“对啊,别看我现在岁数大了,但是年轻人的歌,我也听得的来,这凌疏的声音是好啊,偶尔在电台里听到,没有不要命的嘶喊,我最怕听到那种能把耳朵震聋的歌了,把我耳朵震麻了。”
凌疏深以为然,毕竟自己目前还没有出摇滚或者重金属,她点点头:“确实,她的风格,还算柔和。”
“柔和?那你听过她的成名曲吗,她最火的那几首,可一点都不柔和,但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我女儿天天在我耳边唱,我寻思一个初中生小姑娘,真的能理解歌词的含义吗?”
听到原来司机师傅的女儿才上初中,凌疏感到有些意外。
凌疏笑了笑,说道:“歌词其实也没那么重要,听个响也是可以的。”
她从不觉得对流行乐的欣赏需要多具体,不管喜欢哪一部分,哪怕只是喜欢里面的几个音符,也足够了。
“过几天是我女儿的生日,我想送她个特别的礼物,你知道凌疏最近有新专辑或者见面会啥的吗?”
司机师傅似乎打开了话匣子,他们平日里在车厢中和形形色色的客人都能聊上几句。
“她没有见面会的,新专辑的话……三月份应该会发布,那时候她的生日已经过了。”
凌疏和发行商商量的时间是三月份,但是有些时候歌曲制作会有一些预想不到的情况,所以她也不好打保票。
此时出租车行驶到了酒店大堂前,停下了,酒店门口工作人员上前为她开车门。
她抵达地点了,在仓促中似乎想到了什么,在自己随身的单肩包中找了一番,然后找到了一张自己的实体唱片,递给了司机师傅。
“我这里有一张凌疏的实体唱片,可惜不是最新专辑,去年上半年发行的。”
司机师傅接过,笑逐颜开,“多谢啊,姑娘。”
凌疏下了车,取过行李,冲司机师傅挥了挥手,然后转身进了酒店大堂。
司机师傅端详着手中的唱片,上面有凌疏的照片作为封面,这是他第一次直到女儿喜欢的歌手的长相。
眉眼温柔,眼神带着坚毅与笃定,气场全开,但是却不锋利。
他端详着这个面孔,用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直到看到了她眼角的一颗红色的很小的泪痣,才反应过来和刚才后座上的姑娘……
好像是同一个人吧?
跨年演唱会的头一晚上,后台的休息室内,凌疏本来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忽然听见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大概是因为看到休息室内的灯是关着的,于是才敢肆无忌惮地说着小话的。
“你说这次跨年夜凭啥开场让凌疏站C位啊,她才刚出道几年啊,刚才江禾姐在休息室还哭了。”
“还能为啥啊,凌疏现在人气高呗,而且主办方好像有人在花钱碰她,导演组又不是傻子,其他人再有实力也要靠边站。”
“你说她是不是真的被沈宁包养了啊,她资源现在好到不行,听说就是沈家在后面保她,不然以她这种性格早就被穿小鞋了。”
“沈宁,我也听说了,听过大通娱乐还有他们家的股份,一个电器大亨手还伸得挺长的……”
“想巴结沈宁的人多了去了,你别看凌疏看起来与世无争,背地里不知道多谄媚呢……”
凌疏在黑暗中缓缓睁开眼,将对话一字不落听在耳朵里。
沈宁?是个熟悉的名字。
但是上辈子她和沈宁没什么交集,只是听说沈宁虽然是个商人,但是在娱乐圈可以呼风唤雨,有很多知名女星都传出过和他的绯闻,但是凌疏没有。
当时应该是沈宁的好友,一个姓江的想三番五次约她见面,当时她无权无势,自知不能得罪这些人,总是借故去错开饭局,有时候避免不了的话就提前将自己弄感冒了,然后谎称吃了头孢不能喝酒。
凌疏上一世可没这一次这么幸运和顺利,她见过名立场上的沉浮,娱乐圈的各行业的勾心斗角,无数人今天是姐妹,明天就可以因为一个广告代言而反目成仇。
她不得不应付很多饭局,也无数次在饭局中脱身,得罪了很多人,也跌跌撞撞小心翼翼地熬出头。
只要一个人站得越高,就有越少的人可以撼动你。
一个小透明消失并不是引起太大舆论,但是一个顶流消失,整个网络都会疯狂讨论。
她一直想往高处爬,不是想把谁踩在脚下,而只是为了在这个复杂的圈子里可以保全自己。
她想定,站起身,踩着小高跟上前,然后站在那两个人的身后,凉凉地问道:
“沈宁包养我这事,我都不知道,你们咋知道,你们在现场?”
面前的两个人吓了一跳,连忙转身赔礼道歉,然后飞速走掉。
这两个人都是江禾的助理,江禾也是个有名气的女歌手,出道比凌疏早很多,但是近几年资源有些吃紧,难免抱怨的时候被助理听到。
凌疏觉得每个人都不容易,而且不想一来就得罪人,并没有追究。
今天是最后一场完整彩排,明天白天还要再走位一次,确定设备参数。
曲知恒从比利时飞回来,正好今晚落地,想到他调整时差的问题,本来她是准备彩排完自己回去的,但是既然他坚持,那就等他来接自己了。
谁知竟然被那两个小助理言中了,彩排结束后副导演将凌疏叫到了休息室,跟她神情严肃的说了今晚饭局的邀请。
“刘导,实在不好意思,我今晚确实去不了,明天要演出了,今晚要稍微养养嗓子。”
“凌疏,这是沈宁那边亲自安排的,虽然邀请了很多人,但是你知道……沈宁还是比较喜欢你的,你也知道他手里的资源多到你这辈子都用不完……”
刘导身上的设备还没来得及摘下来,就压低声音劝她。
他极尽用力地明示这场饭局的重要性。
但是凌疏不为所动,她这次不怕重新回到起点,这是两只脚走路的好处,如果娱乐圈容不下她,她也不会强求。
“替我写过他的好意,但是,真的不方便。 ”
说白了就是她不想去见什么沈宁,大通娱乐主要是培养爱豆的,听说内部乱象频出,她不想和这家公司扯上任何瓜葛。
她还是面带微笑礼貌拒绝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极限了。
“凌疏,别以为你现在人气高就能在这里立足了,我见得太多了,多少人跟你一样清高,到头来吃了亏才知道来找我。”
听到对方的突然生气的语气,凌疏心里无奈叹气,似乎并不懂为什么对方要暴跳如雷。
她不去饭局被穿小鞋的是她自己,她也知道可以不用继续给对方好脸色了:
“刘导何必大动肝火,得罪沈宁的是我,又不是你。”
她转身,连里面礼服都没来得及换就穿上大衣走了。
临了还听见身后传来暴怒的声音:“我劝你做人别这么傲慢。”
凌疏闻声,头也不回地走了,不禁奇怪地思考着,她哪里傲慢了,资方岂不是更傲慢?
曲知恒的车已经地下一层等着了,他在国内的车要比在德国的名贵很多,她不知道原因。
一辆钢琴黑的迈巴赫,在看到她下楼之后在远处开了车灯,让凌疏很轻易能找到。
曲知恒在国内一般不亲自开车,因为中德的行车方式有差异,再加上每次在国内都需要调时差,容易疲劳驾驶,安全起见,还是让司机开车比较好。
打开车门,曲知恒已经在后座上等她了。
将她里面连礼服都没换下来,再加上上车后在车厢中冷静地沉默了一阵。
“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曲知恒从她下楼之后就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以往的跨年夜似乎情况都没有像今天这么复杂。
要说凌疏完全不怕是假的,因为她根本不知道沈宁那边水有多深,影响她资源倒是不怕,她更担心的是人身安全。
她想了一会儿,转头看向他,脸上用无奈掩饰着心里的不安。
这个节骨眼上她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开玩笑地说:
“如果我闯娱乐圈失败了,你不会取笑我吧?”
“那也没关系,不管成为什么人,只要你开心就行。”
曲知恒本来就从未在意过凌疏是否有名气,是否在事业上取得成功。
因为成功与否,都无法定义她本人的万分之一。
“行,如果以后会面临危险,我们就躲到德国去。”
曲知恒对她的说法有些苦笑不得,他似乎想不出任何一种可能性,需要“躲藏”起来的。
“行,你先告诉我遇到什么麻烦了。”
虽然凌疏不想将国内这些阴暗面告诉曲知恒的,只会让他平添担忧,而且她总觉得他的心也不应该被任何东西污染。
“我得罪人了……”她尽可能将这件事表达得委婉一些。
本以为曲知恒会问自己如何得罪的,然后想办法解决什么的,结果他只是问了:
“你知道自己得罪谁了吗?”
她一五一十地说了,而且还说到了沈宁这群人的可怕之处:
“上一世我认识一个模特就是得罪了她们,后来失去所有资源不说,还被迫拍下照片,等我明天演出结束,我们就赶紧飞回去,这样谁都害不到我们。”
曲知恒原本听到这些故事脸色有些阴沉 ,但是车内的环境下看不出来,听到她最后一句话他反而笑了开来,然后说:
“别怕,我会帮你解决的。”
凌疏有些惊讶地瞪大眼睛,只觉得这句话被他用温和的语调说出来,似乎可信度不高,但是此刻她却觉得这句话被他说出来是有绝对的力量的。
但是她不想将事情变得复杂,不想把在乎的人卷入危险。
就像她小时候被校园霸凌,不敢告诉家里人,是因为她怕家人也被那些人为难。
况且如今沈宁似乎要比那些中学时代的小混混可怕得多。
她后面又劝他好几次,只觉得危及关头她不在乎自己是不是显得很怂很胆小。
只是能捍卫自己和他的安全,这都无所谓的。
前面开车的司机听到她胆小怕事的话语,忍不住笑了一下,然后开口说:
“凌小姐,其实你大可以放心的。”
更多的信息,司机就没透露了。
不过第二天跨年夜,凌疏整个过程都感觉到风平浪静,她的C位没有被换。
走位结束后,昨天还叫嚣的副导演竟然趁休息的时候过来跟她郑重道歉。
“凌小姐,昨天真是抱歉啊,您别往心里去。”
凌疏觉得一切都显得过于反常了,她非常想知道究竟是曲知恒解决的,还是沈宁转了性对她既往不咎了。
然后她好奇地反问道:“是有人跟你说什么了吗?”
刘导像个鹌鹑一样站在一旁,连忙摆手否认:“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凌疏放下心来,但是仍旧还是有些疑惑,抬头的时候,又见刘导欲言又止。
然后等凌疏重新看向他的时候,他才很小声地问道:
“凌小姐是有亲戚在云中吗?”
“没有。”凌疏淡淡地答道,只觉得好像扯得有点跑题了。
她甚至不知道云中是个地名还是机构名。
不过在跨年夜结束的时候,凌疏看到感谢名单里似乎有云中的字眼,就得知这大概是个机构名。
她还搜了一下云中这个关键词,好奇这到底是个什么机构。
于是她看到了一个股权关系的解构,网上很多人做视频进行了科普的。
简单来说,云中是大通娱乐的上家,持股的都是家庭成员,同时和很多大型企业都有这复杂的股权关系。
但是云中所有的家庭成员只显示一个简单的名字,没有对应的词条,只有几张接受媒体访谈时候拍的照片,充满一定的神秘感。
就连大通娱乐的副总都能有三页的词条解释,云中的管理层却没有任何人有词条。
如果这是曲知恒的人脉的话,那他这次确实帮自己找到了关键人脉了。
等凌疏退场后,已经凌晨一点半了。
她和曲知恒已经很久没有一起跨年了。
在她从包中翻找消毒湿巾的时候,后台来了人为她献上了一束鲜花。
每一次演出,曲知恒无论人在何处,鲜花一定会准时在退场后送来,有时候是他亲自送,有时候是工作人员送进来。
以往都是送凌疏最爱的金边玫瑰,但是今日却是白玫瑰。
白玫瑰像是两人的某种默契,他们彼此心照不宣。
因为白色玫瑰对于他们来说有种重大的意义,所以不轻易送白玫瑰。
于是凌疏立刻会意识到也许今天是两人什么特殊的纪念日。
她连忙停下手中的动作,上前端详着这束花,似乎发现了什么规律。
花束中心的玫瑰并没有开放,还是花骨朵的状态。
凌疏觉得在一束盛放的玫瑰中间放着花骨朵,似乎有些奇怪。
她伸手准备想把正中间的这根突兀的花骨朵拿出来,却发现这花骨朵居然不是真花,而是仿真花。
而且摸起来,里面隐有东西。
她拨开来看,竟然是一枚黄色的方钻戒指,周围用钻石做了镂空镶嵌,放在手心掂量起来很有分量。
凌疏本以为这是曲知恒送自己的跨年夜礼物,毕竟这几年他总是变着法地送自己礼物,两人大大小小的纪念日加起来,平均一年有三分之一都是他们奇奇怪怪的纪念日。
但是这枚戒指,它如此厚重,虽然被人保养如新,却还是能从上面看见历史的厚度。
她想起来自己似乎在曲知恒的曾祖母的照片上看到过这枚戒指,但是那照片是黑白的,她从未想过原来那戒指上的方钻竟然是黄色的。
她瞬间明白手中的戒指意味着什么,沉甸甸的。
是曲知恒一生的重量。
她低头看着手心的戒指,缓缓将手掌合上,眼眶动容地有些发红。
她卸妆等不到卸妆的,如果不是助理在后面追着将大衣外套塞给她,她甚至忘记此时外面已经是冰天雪地。
拿着手机的手有些颤抖,等第一声嘟声后电话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鲜花收到了吗?”
她的心情和声音一样颤抖,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你居然将这么珍贵的戒指藏在里面,不怕弄丢了之后,你祖母生气吗?”
要是今天她发现了还好,要是没有发现的话,还真是为了玩浪漫而造成了巨大损失了。
他声音充满磁性:“我知道你一定会发现的。”
因为,凌疏会对每一束白玫瑰都认真对待。
凌疏一时无言,所有的玩笑似乎都消弭在了空气中,嗓子里只剩下一句话:
“我想见你。”
“我就在楼下。”他的声音,与迷人的夜色好像融为了一体。
凌疏连忙按电梯下楼,电梯下行的时候,她还在轿厢里思考一会儿出去之后怎么躲记者。
电梯门刚打开,人声已经传来,大批记者已经蹲守在门外。
看到凌疏下楼,那些拿着相机的人反应极快开始按快门。
几乎只有半秒钟的停顿,一只有力的手就将她拉向了另一个方向。
在一番的绕路之后,带她成功坐上了车后座,远离了身后的一切喧嚣。
凌疏第一个念头就是展开手掌,确定戒指没有损坏,纯金质地加上钻上,在她手心里压出了痕迹。
一路上她的心脏快要跳出了嗓子眼,她觉得这份礼物实在非常贵重。
她一直在等曲知恒说什么,但是他似乎心里的紧张不比她少。
车子抵达了临港最高的教堂,可以在教堂最高处看见临港的全貌。
至于为什么要选择来到这样的地点,凌疏也不知道。
但是她清楚记得曲知恒是无神论者。
在凌疏的包里,藏着一个已经准备已久的锦盒,里面是一枚很早以前就托人定制好的戒指。
她一直觉得他们之间,她受到了曲知恒更多的照顾,她也想做点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比如,她可以成为主动的那一方。
如今,她感觉曲知恒好像要抢在她前面了。
她斜跨的包中装着锦盒,可以随时拿出来。
塔顶是将城市夜景尽收眼底,周围事先布置了鲜花和灯光,置身其中,好像脚下和眼中,都是无数星河。
“我原本,想给你更多的时间,去体验你想要体验的任何一种人生,而不是用一枚戒指,将你永远困住,但是我想到了一种可能,两个人一起去体验这一生,好像也同样精彩。”
曲知恒抬起凌疏的手,将她手掌展开,里面躺着那枚意义非凡的戒指。
“我知道也许你曾经对婚姻感到失望,我想给你充分的主动权,将家传戒指交给你,等你做好准备进入婚姻殿堂的时候,再戴上它。”
凌疏瞬间红了眼眶,她很久没有哽咽,也很久没有流泪了。
她带着哭腔问道:“你等得了吗?”
曲知恒笃定点头:“我从来不怕等待。”
她总是跟曲知恒说,哪怕有为数不多的几次,为自己多考虑几次,自私一点,那样他就能好过很多。
正如曲知恒所言,凌疏因为目睹父母的婚姻,从未一度对结婚这件事有过怀疑,因为她也不知道婚姻的意义是什么。
相爱的两人,如果永远在一起,那有没有婚姻这一层好像都没有什么变化。
但是正如她是曲知恒直线人生中的意外,曲知恒同样是她的意外。
“我时常在想婚姻的意义是什么,不过我认为你让我看到了婚姻的另一面,虽然你从未跟我提过,但是我知道你在渴望一个家,所以这份渴望,才赋予了婚姻的意义,当你将自主权交给我的时候,我就知道,那并非禁锢,而是我们心中都期盼的东西。”
她的手已经无声伸进了包中,慢慢握紧锦盒,然后悄然将早已准备好戒指握在手心里。
“其实不仅你在找寻避风港,我也一样,你内心无比脆弱,却给足了我安全感,你我都是孤独的人,在孤独的世上相遇,那就一同让这个世界没那么孤独吧。”
她话音刚落,就在他修长的无名指上套上了戒指。
尺寸正好,不偏不倚,套得很稳,但是并非枷锁。
谁说戴上婚戒的人没有自由。
只是将两个自由的人变成了自由的两个人而已,自由并没有因此减少。
曲知恒低头看见自己手上多出来的戒指,他瞳孔中所遭受的惊讶一点都不比凌疏第一次玫瑰花里面发现戒指的时候少。
他深深看着手上戒指,看了很久,无比久。
像是在观察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一样。
“现在,帮我也戴上吧。”
凌疏对曲知恒的反应感到很满意,然后轻笑的一声,主动将手伸到他的面前。
他的动作显得无比郑重,就好像两人真的到结婚前宣誓的那一步一样。
他手下动作轻柔缓慢,像是给足了她反悔的机会。、
这枚戒指应该是按照凌疏的指围改过的,戴上去之后也特别何时。
等戴上了戒指之后,凌疏立刻上前抱住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一样。
“往后人生里,我都会爱你的。”
她知道曲知恒是一个自信的人,自信却不自负,但是唯独在被爱这件事上,他似乎有很多的怀疑和不自信。
所以要在余生让他对这件事深信不疑,正是他们双方一共要做的一项课题。
似乎是过了很久,她才听到头顶上传来他长舒一口气的声音。
“我同样会一直爱你,哪怕一生短暂,也穷尽这一生。”
似乎有一种美好的结局,诞生在无数的慌乱之后。
凌疏在初见曲知恒的时候从未想过他们之间会以何种美好而画上句号,因为她当时不敢想。
但是一旦心中升起的某种渴望的时候,一切又似乎快速随着自己想象的地方发展。
这世上有千百种美好,都似乎会平等地洒向每一个没有放弃而认真生活的人。
*
在两人终身大事敲定了之后,凌疏在准备国内难得待上了三个月。
直到突然有一天,凌疏刚下了节目,一个神色恭敬的男人正在后台等她。
对方说他是曲知恒的母亲派来的。
凌疏脑海里本来会浮现出电视剧里狗血桥段,但是她知道这是一件早晚要面对的事情,而是母亲是曲知恒内心很大心结。
她想要代替曲知恒去赴约,也代表她自己。
在附近的一家高档咖啡馆内,里面坐着一个仪态端正的女人,她美丽优雅,脸上没有任何岁月的痕迹,甚至让人难以看出她的年龄。
凌疏进入咖啡馆,在她面前短暂地自我介绍:
“阿姨您好,我是凌疏。”
她不卑不亢地和她握手,然后在对方面前做了下来。
“你不奇怪为什么我要找你吗?”
“不奇怪,因为直接去后台找我,说明您省略了知恒那一步,想直接认识我。”
李挽放下手中的茶杯,条件反射地用审视的眼神看着眼前年轻的凌疏。
对方这份自信和从容恰好是她所欣赏的。
“知恒跟你提过我吗?”
她问向凌疏。
“提过。”凌疏如实回答。
“他是如何形容我的?”
在这样的场景下,李挽依旧能保持着体面和按捺住好奇,面容中没有显露半点。
“也许听上去没有那么温情,他说自己从小被您讨厌。”
至于一言不合就会暴力相向这一点,凌疏故意没有说,对方是个极为聪明的人,应该不需要说得过于明显。
李挽沉默了一阵,才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其实我是愧对他的。”
凌疏点点头:“可以理解。”
任何一个故事里的坏人,似乎都有可能将来忏悔。
“他的到来,当时并不是时候,其实是意外怀孕,我曾经是不准备要孩子的,因为我这一生都都是计划好的,踏入婚姻已经是意料之外,但是当时我认为我这一生是不可以再多一个人的。”
“也许这听上去有点匪夷所思,任何人都知道人性中带着自私,而我恰好就是一个极度自私的人,我认为他的到来打扰到了我的生活。”
“虽然一直有阿姨在帮忙带,但是那时候是我事业的上升期。”
凌疏有些茫然,因为她对李挽的背景其实一无所知,曲知恒也不曾提过。
李挽似乎知道凌疏缺失了一部分信息,才表示理解地补充道。
“我的父亲将生意做得很大,有多大呢,云中就是我们家的,我们家一共有四个孩子,我排行最小,但是当时我刚留学归来的时候父亲病重。”
“这么大的家业,每个人都想成为继承人,于是我直接在外创业,小有成效,胜利的天平也在向我倾斜。”
“我迫切需要一场最后的关键的成功,向我父亲进一步证明我是最适合的人选的,知恒就是在这样一个的关键点时间点出现。”
“我母亲说,如果我打掉他,这可能将是我这一生最后一个孩子。”
“于是我在最关键的时期,一边怀孕一边创业,但是我最终没有成功继承云中,我本能地将一切都都归结于我怀知恒这件事上。”
“将所有人生中经历的失败全部都是归咎于他,我暴戾又失控,尤其是看到他身上还有我的影子的时候。”
“他小时候总是在说,他能听见很多东西,而且我脸上所有喜怒哀乐在他面前无所遁形,我以为他是上天派来惩罚我的,我对此无比恐惧。”
“每当我看到他看我的眼神,那是一种无条件的信任与爱,所有小孩子似乎都是这样,他们自私又顽皮,但同时给人无法抗拒的无条件信任。”
“我用了一种最极端的方式,在回应我内心无数的纠结,我希望从他眼中能看到戒备,那样我就毫无惭愧地一直讨厌他,一直让他承受我人生一败涂地的代价。”
“我也很早就离开他了,我如愿以偿地夺回了事业,但是回过头我开始反思和懊悔,我无数次想忏悔,但是我觉得一切都太迟了,我在他的生命中缺席了多年,就没有资格再重新成为他的母亲。”
“他成年之后我在加倍对他好,但是你应该知道他的性格,他父亲将他培养得极度礼貌,他从未对我表达过憎恨和抱怨,但是这份宽容又才是最无声的反抗。”
“我无数次对他示好,他会收下礼物并表达感谢,却不会主动跟我提及什么。”
“你知道吗?他这些年唯一一次主动找我,其实是为了你。”
“其实艺术界的事情,我了解不多,他父亲那边可能也能帮到不少,但是那件事需要迫切而有力地解决,他才找上了我。”
“我心里有很多想对他说的道歉,如今已经无处可说,但是听说他前几年一直被精神疾病困扰,我给他找的所有医生都被拒之门外。”
“现在他能过上正常的生活,我由衷感到高兴。”
“我知道我应该对他去表达忏悔,但是你知道除了母亲这个身份以外,我也是一个性格别扭的女人,我说不出口,所以我对你说了。”
“你回头也不要跟他透露我对你说了什么,因为我觉得他永远不想起我,才是最好的。”
“凌小姐,谢谢你听完一个人到中年的坏女人的肺腑之言,能有勇气在毫无背景的情况下独创娱乐圈,我是的佩服的,我今后会成为你在国内的保护伞。”
“也想请你替我,成为知恒的保护伞。”
凌疏在对方的诚恳中,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原本准备了很多话来讨伐对方,提曲知恒谴责这个不尽职的母亲,但是最终她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人的恻隐之心来得很快,也很莫名奇妙。
一个人一生伤害绝不是几句道歉可以平息的。
她没有资格提替曲知恒说原谅,但是对于对方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可以试图理解。
但是她不是圣人,也不是恶人,更不是哲人,永远无法区分出背后的对错。
这一场对话不过半个小时,后来李挽颇有小心地询问他们什么时候举办婚礼,将来有什么打算。
其实凌疏没有细想过他们的婚礼,其实对于凌疏来说,相爱的两人,结婚成了一件仪式,她无所谓早晚。
“我们的婚礼,您会来吗?”
凌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关心这件事,大概是之前的某个瞬间,她觉得李挽脸上也是有一份慈爱的吧。
她终究没能将自己想得太狠,在一个曾经极端自私和犯过错的母亲面前,曲知恒身上还留着她一半的血液,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做到对对方冷漠的。
李挽似乎对这个问题也感到了错愕,愣神了好久,一张精致美丽的面孔出现了松动,她郑重地点点头:
“我想去的,但是我觉得知恒应该不太欢迎,也许我会远远看一眼就好了。”
这一刻,凌疏的内心起伏不定,很多复杂的情感将她压得有点喘不过气。
这是一种没有对错,更没有答案是事情。
作为一个不知道其中隐情的旁观者,她同情李挽。
站在曲知恒的角度,也许终究还是对母亲寄予强烈的希冀,才最终成为永世无法打开的心结吧。
只有在意,才会因此痛苦。
凌疏想了很久,在脑海中斟酌字句地说道:
“其实,您的儿子比您想象中善良许多,也许他曾是您的人生里的的一场意外,我仍旧对此满怀汉口,感谢你最初留下他,才能让世人见到一个璀璨的人。”
李挽闻言,微微一笑,眼神中浮现出了欣赏之情:
“其实他的天赋我一直都知道,他的幻觉,在我眼中也绝不是缺陷。”
凌疏莫名感觉到鼻头发酸,叹息道:
“如果您在他小时候就这么说,该有多好。”
那兴许曲知恒就有绝对的能量去面对耳边可怕的声音,去面对精神病的指控,而不是过早地安排好自己的终结。
李挽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心里似乎藏着千言万语,最终长叹一口气:
“很多时候,人只是无法面对自己的内心吧,当我想对他说点什么的时候,我已经不知道如何面对他,我从未成为一个慈爱的母亲,于是我也不知道如何慈爱地面对自己的孩子。”
凌疏虽然内心百感交集,但是最终也不知道什么样反应才是最好。
她们的对话仅仅持续了半个小时,凌疏放在桌上的手机亮了。
“也聊差不多了,真是打扰你了。”
她低头看了一眼消息,然后抱歉地起身作别:
“阿姨,他在找我了。”
李挽随和地点点头,“快去吧。”
凌疏以为自己应该会如释重负,却发现看着眼前这个体面的女人,她的心里有些不忍。
但也许她是理解李挽的,因为对于李挽而言,她是和曲知恒最亲近的人,同时对于李挽来说还是个陌生人。
凌疏如同李挽在绝望中拼命抓住的和曲知恒在这世间最后的联系,哪怕那些道歉和忏悔,曲知恒永远都不会听到,但是她至少给自己寻到了一方出口。
刚一走出咖啡馆,就见曲知恒已经站在了不远处。
凌疏故作轻松地走到他身边,然后愉悦地问道:“今天这么想念我吗,也就耽误了半小时回家而已。”
曲知恒的神情带着紧张,“我听说她派人去找你了,我怕你被为难。”
凌疏想起来李挽的叮嘱,不能透露两人的谈话,她摇摇头,“放心吧,你母亲人挺好的,对我很温柔。”
他有一瞬间的恍神,似乎很难将自己母亲和温柔两个字联系在一起。
“真的吗?”曲知恒淡漠温柔的眼和李挽确实有几分相似,他仔细回想着这句形容,沉默了半晌,若有所思地问道。
“嗯,至少对我很温柔。”
凌疏并没有任何骗人的打算,李挽不管在别人眼中如何,她是一个暴躁的母亲,一个一举夺得云中继承人之位的野心家,一个手腕高明的精明女人……
但是至少在凌疏这里,目之所及,她至少是温柔的。
曲知恒将她揽到身边,胸口起伏几下,最终将一切过去都化作一声叹气。
他就像李挽所描述的那样,始终对自己的母亲谦和有礼。
“她在你眼中是温柔的,这就够了。”
凌疏赶紧挽着他的手臂说:“今晚我们回家吃点什么?”
“海鲜面配红酒蜗牛?”
“听上去还不错,饭后甜点呢?”
“我新改良的低糖版栗子蛋糕。”
“……”
上车后,在寂静的车后座上,凌疏默然地问道:
“你不好奇我们说了什么吗?”
曲知恒淡笑,将她拉到自己的身旁,“你想说的时候再跟我说。”
凌疏心念大动,像是一刻都不想等待,她凑在他耳边轻声说,如蝴蝶振翅一样轻:
“我跟她说,以后我会保护你。”
有时因活罪难忍,才显得死亡没有那么可怕,若有幸能与一人曲意相逢,抬头就可见窗外的春日,它不打招呼,就飞进了眼中-
正文完-
2024.1.18 凌晨德国斯图加特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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