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个鳏夫
山中树木蓊郁, 层层叠叠的树叶将天上皎洁的月光挡得了个干净。
浓黑如墨的夜里,伸手不见五指。
四周一片寂静,就连鸮鸟叫声都少得可怜。
不多时, 密林深处传来一连串沉重迭沓的脚步与喘息声。
少年自颠簸中醒来, 一睁眼便瞧见自己不知被何人抗在了肩上, 正跑得飞快。
身后还紧随着两个魔族打扮的女人。
他心中一惊, 下意识地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被人施了法术,现下不仅无法调动灵力, 双手双脚更是被牢牢绑住,动弹不得。
此时, 凌傲雪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怕不是被魔族人给绑架了。
他快速地环视了一下四周后,发现自己已离开了徊枫林, 此刻已不知身在何处。
当即心生一股强烈的愤怒,挣扎着大叫道:“你们是谁,命令你们赶快放了本公子,听到没有!”
身.下扛着他奔跑的女人没设防, 被凌傲雪踢中了腹部,当即皱紧了眉, 重重地在他臀部打了一巴掌。
呼呼地喘着粗气说道:“老实点儿,等会留点力气在床上叫!”
此话一出, 听得身后两个跟着的魔族歹徒哈哈大笑, 同时也让少年浑身一僵。
待发觉女人对自己做了什么后,凌傲雪当即又惊又怒, 咬牙切齿地说道:“该死的魔族,你再碰本少爷一下试试, 我一定要剁掉你的爪子!”
身后一红眼红发罗刹女闻言,扬声调笑道:“呦,这小仙君性格还挺辣!”
另一棕发魔族女人接道:“辣了好啊,辣了上着才带劲儿!”
二人毫不避讳的污言秽语,听得凌傲雪瞪大了双眼,皙白的面皮气得通红,“你、你们想对我做什么,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扛着他的魔女闻言,双臂愈发用力将他勒得更紧,语气掩不住的兴奋,“做什么,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说罢,她伸手朝少年柔软纤细的大腿捏了一把。
随即她两眼放光,由衷地感叹道:“啧,真他爹的软啊!”
隔着几层布料摸起来都滑嫩得跟牛乳一样,等会要真上手,指不定爽成什么样呢。
想到这儿,她步子迈得越发大了起来。
陡然被陌生女人轻薄,凌傲雪当即犹如活鱼入了热油,反应强烈地绷紧了身子,惊声叫了起来。
眼尾迸溅出泪水,“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姐姐乃是靖岚战神,若等她寻到了我,定会将你们粉身碎骨、碎尸万段!”
谁知,三个魔女并不买他的帐,反而轻蔑似地嘲讽。
“切,你姐姐是靖岚战神,我妹妹还是玉皇大帝呢!”
见自己的警告威胁丝毫不起作用,凌傲雪掐紧了掌心的软肉,逼迫着自己镇定下来。
试图与她们谈判,“你们到底想要什么,只要你们肯放了我,我都可以给你。”
说这话时,少年的语气仍显倨傲,声音却发着细碎的颤。
闻听此言,身后的两个魔女对视一眼后,齐齐露出了玩味儿又得意的笑。
那笑容落在凌傲雪的眼中,惊悚又恶心。
只听那个红发魔女故意放软了语气安抚他,想让自己显得更为亲切友善。
“小美人别害怕,姐几个只是想同你玩玩而已,待你将我们都伺候舒服了,我们自会放了你,别担心。”
她话虽这么说,视线却紧紧地盯着少年俏丽的面庞与雪白纤细的颈子。
猩红的眼睛里流露的满是贪婪与淫.邪。
早在凌傲雪踏入鬼市的时候,便引起了她们四人的注意。
少年白面似玉、肤如凝脂,出尘绝然的气质与脏污纷乱的市集格格不入。
纵使刻意敛去了周身的仙痕,也能教人一眼认出,他是仙。
唯有仙的神情才会如此倨傲清冷,高高在上。
让她们厌恶憎恨的同时又被勾得心痒难耐。
想她们阅男三千,还从未试过小仙君的滋味呢,于是三人一拍即合,一直尾随在少年后面,伺机而动。
好不容易趁乱将人逮到了手,又怎可能轻易地放过他。
不消片刻,三个魔女便带着少年来到了断崖处的一间废弃木屋中。
待到凌傲雪被重重地扔在破败不堪的木床上,发觉自己已走投无路时。
他再不顾木床上的灰尘会不会沾脏自己华贵的衣摆,只手忙脚乱地爬向木床的边缘,蜷缩起身子躲进角落中,神情防备地紧盯着面前四个不怀好意的魔族。
“你、你们敢动本公子一下试试!”
少年说这话时,微昂着头,语气是惯常的冷傲与尖利,可眼泪却不争气地接连滚落,明晃晃地昭示着他此刻的惊慌与绝望。
凌傲雪的泪水犹如火苗一般,瞬即点燃了几个魔女本就高涨的欲.望。
三魔对视一眼后,其中的红眼罗刹当即伸手抓住了他的脚踝,狞笑着将少年强硬地拖到了身下。
其余两人,则牢牢地摁住了他的手腕。
“啊啊啊啊!放开我!”
凌傲雪目眦尽裂地尖叫出声,浑身上下皆湮没于一股灭顶的恐惧与绝望中。
他拼命地挣扎想要逃脱,可女男体力的悬殊加之使不出灵力,使得少年真正成了一头待宰的羔羊。
撕拉——
衣襟被撕开的声音,犹如炸雷一般刺入凌傲雪的耳膜,让他剧烈地发起抖来。
泪水争先恐后的涌出,几乎沾湿了他的整个脸庞。
“滚开、滚开!”
少年拼命地反抗着,却仍有恶心的手不断地伸向他。
就在凌傲雪痛苦绝望到了极点,只想一死了之时,木门忽地炸破,从中射出一道耀眼白光。
下一瞬,伏在少年身上正撕扯着他衣裳的魔女便被镂光剑钉死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一命呜呼。
其余二魔见状,当即松开了桎梏着凌傲雪的手,作势想逃,却被紧随其后的濮蒙毫不留情地给斩杀了。
见到熟悉的镂光剑后,凌傲雪猛然转头,在满眼的泪光中看清了来人。
他哆嗦着下床,用尽全身力气扑进了女人怀中。
崩溃大哭,“呜呜轻霄姐姐,你终于来了,傲雪好怕”
此时的凌傲雪,衣衫凌乱,发丝尽散,再没了昔日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骄纵模样。
见此情景,姜轻霄眉心微皱,随即拿出了一件披风将其裹了起来。
她想不出如何安慰少年的话,只能沉默着任由对方抱着她哭泣发泄。
一旁的柳惊绝垂眸望着凌傲雪紧揽着女人腰身的双臂,攥紧了长指,拼命地遏制住了想要将他拉开的渴望。
待少年情绪稍稍稳定些后,姜轻霄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罕见的有些轻缓。
“我们回殿。”
凌傲雪哭得双眼通红,自她怀中抬起头时,仍在抽泣。
他哽咽着刚想点头,余光却瞥见了紧挨着女人站立的柳惊绝。
对方瞧见他望了过来,随即点了点头,唇角微扬似是在笑。
那笑意落进凌傲雪的眼睛,像极了得意洋洋的嘲弄与讥讽。
嘲弄他被魔族险些玷污了身子,讥讽他已经不再干净纯洁。
刺得凌傲雪双眼剧痛的同时,一股强烈的愤怒与恨意随之涌起。
“啪!”
猝不及防地,柳惊绝的面上挨了一耳光。
凌傲雪的这一巴掌打得极重,几乎扇偏了青年的脸。
不消片刻,柳惊绝原本白皙的侧脸便浮现出了一个鲜红的巴掌印,破碎的唇角随之溢出一条血线。
“贱人!”
少年的双眸淬满了浓稠如毒药般的恨意,视线似刀,恨不得活剐了面前人。
他尖声质问道:“你当时都看到了,为什么还不救我!”
“你就是故意的,你就是想害死我!”
“你这个贱妖!”
凌傲雪说着,举起手还想再打,手臂却被人蓦地制住了。
少年愤恨地转头,正撞进女人冷肃的眸子。
姜轻霄敛紧了眉,沉声问道:“他做错了什么你要打他。”
凌傲雪闻言,委屈又愤怒地睁大了双眼,胸脯上下剧烈起伏着。
指着一旁的柳惊绝,流泪说道:“当时他就躲在我对面,我被魔族抓走的时候,他定然全都看到了,却没有帮我,他不帮我!”
说到这儿,凌傲雪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当即咬牙切齿地说道:“那些该死的魔族人,定然也是他找来的,他想害死我。”
少年突然抓紧了姜轻霄的手臂,情绪陡然变得激动起来,“姐姐,你快杀了他,这只贱妖想害死我,你快杀了他!”
闻听此言,姜轻霄敛紧了眉,下意识地抬头望向柳惊绝。
此时的青年长指正轻抚着受伤的脸颊,一双柳眼隐隐泛着水光,神情无措又茫然。
瞧见女人望向了自己,柳惊绝咬紧了下唇,声音哽咽着连忙向她解释,“轻轻,我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你相信我。”
听到这话,少年歇斯底里地大吼道:“你还想抵赖,你明明就看到了”
谁知凌傲雪话还未说完,便被女人蓦地打断了。
“够了!”
姜轻霄肃眉沉声,语气掺着一丝愠怒。
她望着形容癫狂的少年,沉默片刻后缓声开口,“傲雪,今日之事怪我没有保护好你,怨不得旁人。”
凌傲雪闻言喉中一哽,红着眼圈反驳道:“不怪你,是他没有救我”
“他没有义务救你。”
一句话,堵得少年哑口无言,怔怔落下泪来。
姜轻霄见状,无声地叹了口气,抬眸望了眼一旁神情脆弱的青年,沉声道:“至于你说的魔族害你是柳惊绝计划的,此事我会替你查清。”
她转头看向凌傲雪,声音平淡中透着不可抗拒的威严,“若是的话,我会给你一个交代,若不是,你需得给他亲自道歉,明白吗?”
少年听罢,翕动着唇瓣,神情嫉妒的委屈不满可终究不敢忤逆面前的女人。
到最后只能瞪着青年,含恨点了点头。
见此情景,姜轻霄放开了凌傲雪,紧接着转过身走出了木屋。
“夜深了,回殿。”
濮蒙见状,紧随其后也走了出去。
昏暗的木屋中,只余柳惊绝与凌傲雪二人针锋相对。
“你当时都看到了,对吧。”
少年压抑着满腔的愤怒与憎恨,声音嘶哑地开口,目光死死地盯着面前的青年。
闻言,柳惊绝微微眯起一双柳眼,破碎沁着鲜血的唇角微微勾起。
视线落在了凌傲雪那纷乱的发丝与被暴力撕开的衣襟上,眸光流露出的是不加掩饰的惋惜与遗憾。
自己当时看到了又怎样,原本就是他凌傲雪不听劝阻、一意孤行,不肯乖乖做伪装,还穿着一身华服招摇过市,说起来也算是自食其果。
正如姜轻霄所言,他没有义务救他。
更遑论当时妻主的处境是那么的危险。
比起这个讨人厌、一直想置他于死地的凌傲雪,当然是轻轻的安危最重要。
少顷,青年懒散抬眸,语气含笑中夹杂着一丝漫不经心,“抱歉啊傲雪公子,阿绝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话音既落,凌傲雪死死地攥紧双手,瞪大了满是血丝的鹿眼,眸中对面前人的恨意浓烈几乎化为实质流淌下来。
忽地,他怒极反笑,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柳惊绝,你不会得意太久,我一定不会让你好过的。”
“你给本公子等着!”
临近三更时,四人才将将赶回山神殿。
待姜轻霄洗漱修整下来,正要敛息打坐时,她忽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今日还未给那小蛇妖上药。
就在女人犹豫着要不要唤他入殿时,隔壁柳惊绝住着的承光殿忽地发出了一连串响动。
似是桌椅被撞翻倒地的动静,其中混杂着青年痛苦的闷哼与呻.吟声,气息急促而粗重。
姜轻霄淡淡蹙眉,本以为是他意外撞到了桌角所致,下一刻却听柳惊绝的哀声呼救。
“妻主,救我”
话音既落,女人的身形骤然消失在了榻上。
六十二个鳏夫
待姜轻霄自己反应过来时, 人已瞬移至了青年的面前。
殿内没有掌灯,天上的月光却足够皎洁明亮。
透过半开的窗棂映进来时,将寝殿中的场景照亮得一清二楚。
只见一旁的茶桌与小凳已被撞翻在地, 而青年则仅穿了一袭单薄的月白亵衣, 满头青丝尽散、赤着双脚, 正神情痛苦地蜷缩在冰冷的晶石地面之上。
柳惊绝双眼紧闭, 意识混沌又模糊。
裸.露在外的皮肤,均透着不自然的红意,整个人犹如煮熟的虾子一般, 亦似熟透到即将腐烂的红果。
他好似难受极了,额头脖颈沁满了密密的汗珠, 汗水直将他的额发打得漉湿,一缕缕地黏在潮红的脸侧。
青年蹙紧了好看的墨眉,殷红的薄唇微张, 将脸颊贴近了冰冷的地面,不住地喘着热息。
口中无助含混地喃着:“轻轻救我”
“轻轻救我。”
少顷,只听他低低地呜咽了一声,开始胡乱地撕扯起身上的亵衣来。
“好热、好疼。”
没几下便将衽带扯断, 露出了伶仃的锁骨与大片粉白的胸膛。
见此情景,姜轻霄蓦地蹙眉, 连忙蹲下握住了他的手臂想要制止。
可指尖刚一触到青年的胳膊,她便被上面炙热的温度烫得一怔。
姜轻霄当即捋开了柳惊绝的衣袖。
随后便瞧见青年那支昨夜被猲狚火烧过又恢复如初的手臂, 此刻皮下正涌动着肉眼可见的, 如火焰一般熊熊燃烧的红光。
见此情景,姜轻霄抬手试着去探查青年的心脉。
随即, 她愈发地敛紧了眉,惊觉面前人的情况着实有些糟糕。
此时此刻, 柳惊绝的整个人从骨到肉、血连同着皮,每一寸经脉甚至灵台,都在被一种无形的火焰烈烈灼烧着。
看得姜轻霄心惊的同时也很快反应了过来,怕不是昨晚那猲狚喷出的火有毒。
意识到这一点后,女人随即自万像瓶中取出了一颗解毒丹,喂给了被烧得意识不清的柳惊绝。
孰料,她刚将丹药抵入青年的口中,指尖还未来得及收回,便被对方蓦地捉住了手腕。
柳惊绝握得极紧,仿佛攥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姜轻霄好几次用力,都没能成功抽出。
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颤抖着,将濡热的面颊,贴上了她微凉的手背。
青年的面上热极,不消片刻便将女人温凉的皮肤烘得暖热,没了冷意,柳惊绝随即难受地哼哼了起来。
他神情迷蒙地睁开双眼,透过被汗水与泪水濡湿的眼睫,望见了姜轻霄。
随即,青年委屈地瘪了瘪嘴,晶透的泪珠霎时自被烫得糜红的眼尾溢出。
哽咽着哭道:“妻主热、好热”
说着,柳惊绝不顾灵台撕裂般的疼痛,颤抖着支起上半身,攀着姜轻霄的手臂钻入了她的怀抱,随后紧紧地环住了她的腰身。
女人的身上沁凉如同寒玉,幽然熟悉的冷香扑面袭来时,给予了青年一瞬间的解脱。
舒爽到他不由得自喉间溢出一丝慨叹。
不过很快,那股噬心磨骨般的炙痛,重又荡涤了柳惊绝的全身,甚至变本加厉,折磨得他几欲发狂。
他颤抖着仰身,将头深深地埋进了姜轻霄的脖颈处,如犯了病的瘾.君子一般,不断地舔舐嗅闻着。
呼出的热息,潮湿又滚烫。
青年的动作很快,姜轻霄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他抱了个满怀。
待到敏.感又冰凉的耳垂被对方吻含嘬吸时,女人方恍然惊醒,随即抬手扣紧了青年的后颈,想将他从自己怀中撕下来。
声音沉怒,“柳惊绝,你还敢以下犯”
谁知她话还未说完,便蓦地顿住了。
青年被扣住了脆弱的后颈,不得不被迫抬起了头。
一时间,二人的脸颊挨得极近,能教姜轻霄清晰地瞧见他面上正发生着的诡异变化。
只见柳惊绝的一双柳眼,不知何时变成了如血玉般的黑红色,瞧不见一点眼白。
眸光失神而涣散。
与此同时,无数根流动的血线似蛛网般自他的眼周发散开来,几乎占据了他小半张脸庞。
不断散发着荧荧红光,将他本就昳美的面容映照得愈发谲艳。
见此情景,姜轻霄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脱口而出问道:“柳惊绝,你怎么了?”
话音既落,青年的瞳珠茫然地转动了几下,最后定格在了她的脸上,意识有片刻的清醒。
只见柳惊绝一下颦紧了眉,纤长的眼睫不住地颤抖着,泪水似断了线的珠子颗颗滚落。
“唔,好疼,有火在烧。”
“难受,妻主,我好难受”
说着,长指紧紧地攥住了女人的前襟,身体用力摆动,挣扎着想要脱离掌控,重新贴近她。
姜轻霄闻言,蹙了下眉,于是又探了次青年的心脉。
当即惊讶地发现,方才喂下去那颗解毒丹,不仅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反而意外地助长了青年体内妖火的蔓延。
现下他的皮肉与筋骨都在经受着妖火猛烈的炙烤,就连灵台也被殃及了池鱼。
若再这样下去,不过三炷香的时间,柳惊绝便会被这猲狚火给活活烧死。
想到这儿,姜轻霄心中陡然一沉,忽觉此事颇有些棘手。
更让她觉得蹊跷的是,解毒丹为天目山的百杀雪莲所制,能解世间千万种奇毒,为何偏偏对这猲狚火不起任何作用,甚至适得其反
可眼下,柳惊绝正危在旦夕,容不得她去深想。
这厢,姜轻霄将将松开对青年脖颈的禁锢,想要为他输送一些灵力试试能否扑熄他体内的妖火时,对方却寻了这个当,如一条难缠的滑鱼,重又钻回了她怀中。
纤长的双臂愈发用力地揽紧了女人的腰身。
一时间,二人胸腹相贴,心跳相互应和,紧密得不留一丝缝隙。
紧接着,青年的意识又开始混沌了起来。
“不要、不要走”
柳惊绝含混地乞求,泪水接连不断地自他颊边坠落,打湿了女人的的前襟。
姜轻霄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敛眉推了下青年的肩膀,沉声问道:“柳惊绝,能听到我讲话吗?”
他开始摇头,答非所问,“不要、不要妻主离开。”
见无法交流,姜轻霄闭了闭眼,索性一只手抓住了身后青年的两只手腕,以防他作乱,另一只手则覆在了他的额心,试探着为柳惊绝输入自己的灵力。
随着姜轻霄念诵起心咒,不多时,一股冰透莹蓝的浓郁神力便自她掌心沁出,注入了青年的灵台之中。
可还未过多久,她便见怀中的柳惊绝浑身一僵,随即神色痛苦地在她怀中痉挛起来。
青年原本潮红的面颊霎时变得惨白,额角迸出根根青筋,牙关更是咬得咯咯作响。
颤抖着痛呼道:“不、不,好疼”
听到他不断呼痛,姜轻霄随即停下了动作,莹蓝冰透的灵术消散的瞬间,青年的痉挛随即停止,在她怀中劫后余生般地大口喘着气。
见此情景,姜轻霄抿直了唇,面上的神情愈发严肃了起来。
方才她若是没有感知错的话,自己注入柳惊绝体内的灵力不仅没有浇熄猲狚火,反倒同那解毒丹一样,火上浇油似地助长了它的势焰。
姜轻霄微微眯眼,心中对那两只猲狚来历的怀疑又深了几分。
就在这时,青年的状况陡然严重了起来。
只见原本仅盘踞在柳惊绝眼周的网状血丝现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至了他的整张面庞。
薄薄的面皮下,似有火焰般赤红的光晕在流转。
呼出的气息喷洒在她脖颈上时,也如岩浆一般炙热。
姜轻霄虽不懂这一现象意味着什么,但是她下意识地觉出,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眼下,只剩一种方法可解。
那就是把猲狚火从柳惊绝那里引渡到自己身上,再试着用她灵台中的戮火扑灭。
以毒攻毒、以火灭火。
想到这儿,姜轻霄随即划破自己同青年的手腕,两指并起,虚空绘了个引渡诀。
少顷,一簇灼灼燃烧的火焰便随着青年腕血流出,倏然飞进了她的手腕。
猲狚火入体的刹那,姜轻霄觉得自己仿若置身于一片汪洋火海。
不过与发作时会将她灵台中的一切焚烧殆尽的戮火相比,这些痛苦便有些不值一提。
而这边,纵使引出了体内的猲狚火,可柳惊绝此时的情况仍不容乐观。
只见他周身的高热虽略有消褪,可仍双眼紧闭,呼吸微弱。
姜轻霄试着为他重新注入灵力,但收效甚微,待目光落在他那腕间流出的黑红色浓稠鲜血上,方发觉,他是被那猲狚火焚伤了心脉。
心脉一旦被毁,轻则灵力尽失,重则殒命。
毫不犹豫地,女人划破了自己的食指指腹,霎时间,一滴金红的精血自她冰白剔透的指尖溢出。
姜轻霄掐住了怀中青年消瘦的下颌,将沁出了鲜血的指腹悬在了他干涸泛白的唇瓣之上。
“张嘴。”
她蹙眉沉声。
意识昏沉中,柳惊绝听闻女人这般命令。
少顷,他缓缓地睁开了沉重的眼皮,艰难地聚拢起涣散的视线,接着在一片白茫茫的亮光中,望见了爱人那熟悉肃丽的容颜。
蓦地,柳惊绝堕入了记忆的旋涡之中,耳边犹如被抽空了一般,寂静无声。
全然忘记了身处何地、忘记了此前种种。
少顷,他缓缓启唇,像成婚后无数次做过的那样,乖顺无比地将面前女人的指节,尽数含入了口中。
神情甜蜜又幸福。
六十三个鳏夫
青年的口腔又湿又热, 匍一裹吸住姜轻霄的指节时,烫得她呼吸一滞,下意识地想要抽.出手指。
不料却被柳惊绝一把抱住了手腕。
“唔!”
只听青年惊呼一声, 随即微微仰头, 愈发努力地将女人的手指含了进去, 柔软的唇瓣紧抵着她的指根。
口中含混地恳求:“妻主别走, 阿绝乖的,阿绝知道错了”
他说罢,便驱动着灵活的舌尖, 愈发缠紧了女人的长指,一下又一下, 讨好似地卖力舔舐着。
将她指腹沁出的点点血珠,尽数卷入了腹中。
寂静的夜里,皎洁无声的月光透过窗棂, 映照在柳惊绝那昳美绝俗的面上。
他微昂着头,两颊虽已恢复白皙,此刻却浮现着一团不自然的红晕。
殷红柔软如同海棠花瓣般的唇因为不断吞.吐着东西,闭拢不及, 唇角溢出部分来不及咽下的口津,缓缓坠下腮边, 拉扯出一道暧.昧的银丝。
一双柳眼微阖,视线迷离又婆娑。
望着这一堪称淫.糜的场景, 女人怔愣在了原地。
待到被青年湿粝粝的舌面, 重重地舔舐过指腹上的伤口时,一股痒麻倏然自指尖窜进了她的胸口。
姜轻霄心尖一悸, 方陡然清醒了过来。
她敛紧了长眉,动作颇有些慌乱地抽出了被柳惊绝紧含住的长指, 向外推他,“你做什么?”
青年闻言,神情懵怔地望着女人,半刻后眨了眨眼,扑上前重又抱住了她。
他声音喑哑,如喝醉了酒般口齿不清地向她讨饶,“唔,妻主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再生气阿绝的气了好不好。”
柳惊绝说着,顺势将头埋入了姜轻霄的颈侧,逞娇般地蹭了蹭,“只要你不生阿绝的气,让阿绝做什么都可以。”
话音既落,青年便开始细细地喘息起来,摸索着捉住女人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平滑紧实的胸腹处。
如玉的喉头上下滚动着,眯起眼看她,舔了舔唇,“阿绝愿意蒙眼、愿意被你绑着、愿意带上缅.铃,对镜也可以,这次随便妻主玩好不好”
闻听此言,姜轻霄蓦地蹙紧了眉,震惊地看了青年一眼后,抽回被他带着放在腹肌上的左手,重又将他推远了些。
眉目寒霜,声音冷沉,“柳惊绝,你仔细瞧瞧,本神是谁!”
闻言,青年嗔怪地看了她一眼,接着弯眼一笑,凑近了想要亲她。
口中脆生生地答道:“你是我妻主呀,阿绝最爱妻主了。”
他口中说着,重又欺身而上,扒住了女人的肩膀,低头想要寻她的唇。
眼见着就要贴上时,却被人用手捂住了嘴。
“唔。”
柳惊绝皱了下眉,潋滟的眸子登时泛起委屈与不满来。
待离得近了,姜轻霄方发现,面前的青年虽睁着眼,曜黑的瞳孔却是圆阔的,向外涣散,瞳孔最深处跃动着一团浓郁的冰蓝。
正是她方才喂进去的那滴心脉精血。
女人微微一怔,联想到方才柳惊绝那些混乱的话语与举动。
心中当即有了一个猜测。
这小蛇妖怕不是因为修为太低,一时吸收不了她给予的磅礴灵力,导致醉了灵。
醉灵同凡间的醉酒一样,前者的影响甚至更严重些,醉灵者的行为不受控制,最是随心所欲。
且一时半会清醒不来。
姜轻霄这厢刚得出结论,便忽地唇上一热。
她惊讶瞠目,视线中尽是柳惊绝那双得逞后满是慧黠笑意的眼。
就在女人怔神的当儿,青年灵活地矮身,绕过了挡在姜轻霄挡在二人中间的手臂,俯身亲上了她。
二人唇瓣相贴的刹那,柳惊绝舒爽地眯起了双眸。
自女人唇缝中溢出的幽幽冷香如同蜜液一般源源不断地渗入了他的喉头,激得他如玉般的喉结不住滚动着。
心脏更是一紧一缩,疯狂战栗着,叫嚣着舒爽与满足。
随即,青年闭起了眼睛,着了魔般愈发疯狂地吮吸着面前人的唇肉来。
声随心动,不受控制地喃喃出声,“妻主,你好香”
柳惊绝说着,驱动着灵活的舌尖,越发地想要朝更深处探索。
却不料对方却死守城关,怎么都无法突围。
情急之下,青年轻咬了一口。
微微的刺痛自唇上传来,意识莫名凝固的姜轻霄骤然醒过神来,当即抬手打晕了面前人。
待柳惊绝软绵绵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后,姜轻霄倏地站起身来,双手紧攥,指节用力到泛白。
如玉的面庞却罕见地透着绯色。
方才被青年咬了一口的菱唇,更是殷红到几欲沁血。
女人抿紧了嘴,尽力想要忽略口中属于青年的那抹淡香,可怎么都做不到。
这不免让她有些躁郁,心中似有把火在烧。
一连被眼前胆大妄为的小蛇妖轻薄两次,让姜轻霄心中愈发地坚定想要尽快取出对方灵台中的猰貐,然后将他送走的决策。
越远越好!
半晌后,姜轻霄垂眸望了地上昏迷不醒的青年片刻,深吸了口气,终是将人抱上了榻。
柳惊绝背上的鞭伤,还没上药。
经过方才的那番折腾,青年身上的亵衣已然松散。
姜轻霄目不斜视地将其褪下。
柳惊绝那白皙却伤痕纵横的后背随即露了出来。
极光绫威力甚大,抽出的伤口深可见骨,却在玉龙膏与女人浓郁灵力的滋润下,愈合了大半。
仅剩几条过于严重的,仍裂着,露出皮下殷红的里肉。
见状,女人几不可查地蹙了下眉。
恍惚想着,他原是背着这一身伤,跪在她殿前淋了一整夜的冷雨,又陪着他们逛了夜市吗?
少顷,姜轻霄抬眸望了安静昏睡的青年一眼,神情略带探究。
乳白冰凉的玉龙膏匍一接触伤口时,柳惊绝纵使陷入了沉睡,整个人仍疼得一哆嗦。
待到整个背部涂抹完毕后,姜轻霄刚要合上瓷盖,余光却蓦地瞥见了青年颈根下还横亘着一条细小伤口。
方才被柳惊绝的发丝遮挡,一直没被瞧见,现下露了出来,正向外隐隐渗着血丝。
见状,姜轻霄重又用指腹揩了一小块玉龙膏,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碰触到那块皮肉时。
一抹淡蓝色光印缓缓浮现其上。
流动的花纹令女人无比的眼熟。
正是她丢失多年的沝芯。
六十四个鳏夫
待到窗外金灿刺目的晨光映射到面上时, 昏睡了整一夜的青年方缓缓苏醒。
鸦密的长睫颤动片刻后,柳惊绝望着头顶熟悉的白色纱帐,神情有些恍惚。
半晌后, 随着意识的渐渐回拢, 他面上浮现出一抹浓重的失落与难过, 继而抿紧了干涸发白的唇瓣。
原来, 那些都只是梦啊
想到自己现如今也只有在梦里,才能同妻主有片刻的亲近。
才能肆无忌惮地亲亲她、抱抱她。
青年喉头一滞,无尽的苦涩自胸口荡涤开来, 又蔓延至全身。
他耐不住心尖的抽痛,侧身想要蜷缩起身子进行抵御, 余光却在不经然间瞥见了床尾。
下一刻,柳惊绝倏然坐直了身子,眸光亮得如同窗外的炽阳。
“妻主!”
青年脱口而出, 心脏因这巨大的惊喜而阵阵紧缩着,不仅抚平了方才的酸痛,更是源源不断地沁出一股甜蜜与热意来。
昨夜,真的是妻主救了他。
他不是在做梦!
青年唇角无意识地扬起, 视线一瞬不瞬地凝望着面前正在床尾阖目打坐的姜轻霄。
女人双眼紧闭,脊背如松如竹, 挺得端直,肃美而稠丽的面容平静又柔和。
黛黑的长眉舒缓, 菱唇弧度优美。
窗外, 灿白的熙光毫不吝啬地倾洒在她的身上,细细地为其镀了层金。
她虽只静静地端坐在那里, 周身气质却分外的庄重、出尘,不可亵渎、不容侵犯。
此时此刻, 柳惊绝深切地意识到了何为神祇。
他眨了眨眼,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强烈的卑怯,为自己是妖的身份而自惭形秽起来。
片刻后,青年咬紧了下唇,强压下了胸腹中回荡不止的酸戾与沉痛。
一点点地挪动到姜轻霄的面前,痴痴地凝望着面前的女人。
想触摸她的欲望前所未有的强烈。
青年缓缓地抬起了手。
手掌却在即将触碰到女人面颊的前一瞬,停住了。
柳惊绝的面上闪过一丝犹豫与胆怯,害怕自己的举动将面前人惊醒,继而对上一双冷漠无情的眼眸。
他以前有多爱妻主的那双眼睛,现在便有多怕。
长指僵硬地蜷动几下后,青年隔着一段距离,退而求其次地虚空描摹起女人那秀丽无双的面容来。
姜轻霄生得好看,柳惊绝一早便知晓。
想当初,即使他们二人已然成婚,也有不少未婚男子借口身子各种不适,来找她看病问药。
每每看到,他都会忍不住吃味许久,那时候妻主也总会变着法地哄他,说最爱他、只爱他
回想起以前,柳惊绝神情流露出幸福,望向女人的眸光愈发得情深缱绻。
青年的动作极慢,以指做笔,细细地描摹起姜轻霄的五官。
先是微弯的黛眉、精致的杏眼,再是秀挺的鼻梁,最后落在了她那樱红柔软的唇瓣之上。
那里,还留着一道浅浅的齿痕。
柳惊绝蓦地蹙眉,脑海中闪过一些细碎的片段,后知后觉是自己所为后,耳尖忽地一热。
他定定地望着那道齿痕,少顷似受了诱惑般舔了舔唇,鬼使神差般地缓缓俯身,想要为她抚平伤痕。
“妻主”
青年屏息低喃,柳眼微阖,却怎么都掩不住眸中对面前人的深沉爱意。
就在快要触碰到女人的唇瓣时,柳惊绝只觉得下颌突地一紧,被迫停下了动作。
他慌张睁眼,正撞进一双清冷无尘的杏眸中。
“还在醉?”
女人淡淡拧眉,语气似是疑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声音冷淡平和中透着丝难得一见的沙哑。
听得柳惊绝眨了眨眼,下意识问道:“什么?”
闻听此言,姜轻霄长眉舒缓,松开了钳制着青年下颌的手,落落起身。
“看来是醒了。”
女人将将站定,柳惊绝便也跟着下了榻,来到了她身边。
彼时,青年方发现殿中一片狼藉。
昨日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令柳惊绝面红耳赤的同时,心中又难以遏制地荡开了欢喜。
他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觑着面前女人的神情,柔声开口。
“昨日,可是轻轻救了我?”
话音既落,对方只平淡地抬眸望了他一眼,并未应声。
手中理袖的动作也没停。
可事实显而易见。
柳惊绝当即扬唇弯眼,声音清润又动听,“多谢轻轻。”
“若不是你,我昨日兴许”
谁知他话还未说完,便见对方突然朝自己伸出了手。
女人的手指白皙纤长,指节分明根根如削葱,窗外的晨光落下,似是在她的手上洒了层碎金,将她的指尖映照得洁净而通透。
看得青年不由得一怔。
姜轻霄:“把手给我。”
语毕,见柳惊绝还在无端怔愣,女人蹙了下眉,径直拉过了他被猲狚火烧伤过的手臂,握住手腕撩开了衣袖。
只见青年的手臂已然恢复如初,皙白的皮肤下不再是熊熊燃烧的红光,而是正常的,向上延展的浅青色经络。
随即,姜轻霄又探查了一次他的心脉。
片刻后,她淡淡敛起了眉。
果然,结果同自己昨晚预料到的一般无二。
仅仅只过了一夜,柳惊绝那原本破损严重的心脉便已恢复得完好如初。
可要知道,面前的这只小蛇妖化形不过三百年,法力低微到甚至会对她喂下的精血醉灵的程度。
正常情况下,他会陷入沉睡,直到身体一点点地将她的精血全部吸收内化,修复好自身心脉为止。
整个过程最短也需要三个月。
而柳惊绝却只用了一个晚上
如此反常的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她的沝芯在起作用。
只要有她的沝芯在,青年无论受多大的伤害,都能安然痊愈。
即使身死魂消,也能在千百年后塑身重生。
而这一切的前提,是自己心甘情愿的赠予,是沝芯肯认他为主。
可她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当时送出沝芯的原因了
待姜轻霄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时,正瞧见青年弯着一双柳眼,眸中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
她只觉心口莫名一撞,当即不适地敛了下眉,沉声发问,“你笑什么?”
青年闻言,眸光向下,看向了自己正被姜轻霄紧攥着的手腕,声音轻柔带着些许羞涩。
“我开心,轻轻你关心我。”
他话音刚落,女人就好似被烫到了一般,骤然松开了手。
姜轻霄将那只攥过青年腕子的手背至身后,声音冷漠地警告他,“别多想。”
柳惊绝闻言,低低地哦了一声,可面上笑意只增不减,显然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姜轻霄见状抿了抿唇,不再纠结于此,继而开口问道:“你可知,你后颈处有个东西。”
青年闻言,下意识地抚上了自己的后颈,“什么东西?”
女人眯起眼睛,仔细地观察着柳惊绝的神情,不错过一丝一毫的变化。
“这个,你可认的?”
姜轻霄说着,掌心一翻,随即一个浅蓝色的铭文图案便出现在了青年眼前。
认真瞧看半刻后,柳惊绝摇了摇头,抬眸望向女人时神情茫然,“轻轻,这是什么?”
闻听此言,姜轻霄淡淡蹙眉,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的话,而是认真地观察着青年面上的神情,确认他没有作伪后,方又问道。
“你生于何地、母父是谁,在此期间可曾有人送你过此物,为什么?”
青年眨了眨眼,虽不明白她如此询问的缘由,却仍乖顺地一一说了出来。
“我生于天长于地、无母无父,最初的记忆是在半山腰的那处温泉,这些我都是同轻轻说过的。”
柳惊绝说着,视线望向了她手中不断流转着浅蓝色莹光的图案,鸦密的羽睫轻眨,“至于此物,阿绝也是第一次得见。”
语毕,青年望着姜轻霄分外严肃的神情,墨眉紧跟着敛起。
试探着走上前,轻声开口,“阿绝后颈的这东西,对轻轻很重要吗?”
闻听此言,姜轻霄下意识地侧眸看向青年,思索半瞬后,回他道:“不重要。”
可紧接着,她又开口补充,“不过,你也不许向任何人透露此事,明白吗?”
柳惊绝闻言,点了点头,长指再一次抚上后颈。
双眸一瞬不瞬地凝望着面前的女人,浅笑着柔声开口,“嗯,阿绝听你的话,会好好护着的。”
正值日中,暮春时节的阳光已沾了点夏日的毒辣。
幸而,枇杷树大根深、叶子肥厚,为树下正品茶对弈的二人挡去了不少炙阳。
女人话音刚落,对面的秦子凝便睁圆了一双凤眼。
激动地说道:“此话当真?”
姜轻霄缓缓地点了点头。
见状,秦子凝蹙紧了纤眉,罕见地急声催促道:“那便赶紧将东西取出来呀,只要补全了你的心脉,便不用再怕那戮火了!”
谁知,姜轻霄听完却摇了摇头。
迎着好友疑惑不解的目光,她徐声开口。
“我已经探查过了,经过了这么多年,沝芯早已同他融为一体,已经无法完整取出,若强行剥离,他定会魂飞魄散。”
换句话讲,柳惊绝现在整个人都是她的沝芯。
说着,姜轻霄抿了抿唇,定声言道:“而且,我也并不打算取出来。”
闻听此言,秦子凝纤眉微挑,讶然地说道:“为何?”
女人低垂着长睫,透白的指尖扣紧了面前的瓷杯,“你也知道,这么多年我忘了许多东西,况且沝芯不是凡物,需得我心甘情愿赠予,倘若今日我为了取回沝芯而杀了他,我怕日后想起了什么,自己会后悔”
秦子凝听罢,沉默了好半晌,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你身上的戮火怎么办?”
姜轻霄垂头抿了口手中早已凉透的清茶,神情淡然又随意地笑了笑,“依我现在的修为还能压制,不必担心。”
闻言,秦子凝蹙了下眉,神情有些不赞同。
就在她将将启唇,还想再说些什么劝劝姜轻霄时,腰间的传令玉牌却突兀地亮了一下。
随即,秦子凝便被转移了注意力。
只见她随意地掐了个诀,接着素手一挥。
两行金灵字便随即浮现在二人面前。
【师尊,化安镇除祟任务已完成,吾等已至问晴山脚下,特请入山,弟子姜茴留。】
六十五个鳏夫
已至末春, 山脚下树木已生得蓊郁,习习的山风在林间自由穿行,裹挟着莫名的花香, 扑面袭来, 耳畔鸟鸣婉转动听。
使人闻之嗅之, 心旷神怡。
“茴儿师妹, 这便是你的家乡问晴山吗?”
颜笙一边说着,一边仰头不住地观察着四周,语气新奇又激动。
身旁一袭月白弟子衣, 怀抱重剑的少女闻言,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这里可真漂亮!”
颜笙祖籍豫州, 那里只有一望无际的平原,鲜少见到孤立万仞、气势恢宏的大山。
更遑论山中那么多奇特艳丽的动物与植物了。
刚进山没一会儿,手中便采了一大捧姹紫嫣红的野花, 有几朵甚至还被他别在了鬓边。
颜笙抽出其中开得最烂漫的一朵,快步跑到一直闷头走路的少女面前,倒退着面向她,笑着问道。
“师妹你瞧, 是我好看还是这朵花好看?”
姜茴抬眸望了他一眼,皱了下细细的弯眉, 双颊微鼓,一板一眼地答道:“师兄, 人是人, 花是花,两者无法进行比较。”
闻听此言, 颜笙原本扬起的唇角顿时被抿平,面上一闪而过幽怨神色。
他这个师妹哪都好, 就是小小年纪却生得一本正经、老气横秋、不解风情!
对于眼前人的异样,少女毫无所觉,仍用清亮中带着些许稚嫩的嗓音说道。
“而且,你手中的这枝败骨花有剧毒,建议你赶快扔掉。”
颜笙一听,连忙扔掉了身上所有的花,末了儿还施了个净身术,生怕一不小心染上毒后,一命呜呼。
待他做完一切后,发现姜茴早已绕过了自己行在了最前。
见此情景,少年委屈地在原地跺了下脚后,急忙追了上去。
“茴儿师妹,你等等我!”
待颜笙追至近前,却发现少女手中多了一枝形状怪异却精巧的山花。
姜茴将手中刚摘得的一枝不错香递给他,声音平淡,“给你。”
见状,颜笙双眼蓦地一亮,惊喜地说道:“送我的?”
谁知少女竟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说道:“不是,是给你解毒。”
闻听此言,颜笙垮下了扬起的嘴角,怏怏不乐地自她手中接过不错香。
山花匍一入怀,清新带着微甜的香气随即溢出,熏染得少年的心情不由得多云转晴。
他捏紧了手中的不错香,似嗔似恼地望着前方少女瘦小的背影,虽是在抱怨,却怎么都压不住扬起的唇角。
“哼,嘴硬心软,说句好听的会死呀。”
小插曲一过,二人重又并肩朝山上走去。
幽回曲折的山道上,偶尔传来几句两位少年的交谈声。
“唔,茴儿师妹,这花汁还蛮好喝的,你要尝尝吗?”
“太甜,我不喜欢。”
“哦对了茴儿师妹,你要先回趟家吗,我瞧着时间还早。”
“不用,向师尊回禀要紧。”
“哦,那茴儿你慢些,师兄都快追不上你了!”
日暮西陲,橙黄的夕阳将天际的云杪燃了个彻底,洋洋洒洒地涂满了大片天空,甚是灿烂荼烈。
山间一阵晚风倾荡,将层叠的枇杷叶惊得沙沙作响。
树下,秦子凝乘着凉风,为自己重又斟了杯茶,惬意地低头呷了一口。
一提及自己的爱徒姜茴,她便有说不完的话,原本有些瘦削苍白的面上,也激动得泛起了红晕。
“当年弟子选拔赛上,我一眼就瞧见了她,那时候她还是个小豆丁,七八岁的样子,人还不及我胸口高。”
秦子凝一边说,一边笑着朝姜轻霄比划。
“旁的修士见她这般小,都没把她当回事,谁曾想她竟一路挺进了决赛。”
“当时有个主事长老的大弟子怀疑她作弊,她直接把那人给掀了,最后还冷着个小圆脸蛋奶声奶气地说,谁要是不服气,要么憋着,要么同她打一架。”
说着,秦子凝弯眼笑了笑。
“我当时就觉得,这小姑娘,还怪有玩哩。”
姜轻霄闻言,微微颔首。
确实,那种情况下,最好的解决方法便是杀一儆百。
秦子凝放下了手中快要喝尽的茶盏,接着又道:“考核结束后,我就寻思着收她做我的座下弟子,谁知道宗内许多长老都不同意。”
闻言,姜轻霄朝她望了一眼,淡声问道:“为何?”
只听秦子凝不悦地啧了一声,“她们说茴儿是人妖混血,不配成为我的座下弟子。”
“一群老古板!”
姜轻霄双手微拢,抬眸看向好友。
语气平静,“半妖作为妖与人的混血,他们大多继承了人和妖所有的缺点,本性自私残暴又恣睢,灵根薄弱,无论是在妖界抑或是凡间,都属异类。”
说完,她语气稍顿。
“不过,她既然能站到你面前,定然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心性如此坚韧能力又强,收她为座下弟子好好教导,也并不为过。”
听完她的话,秦子凝抬手为好友和自己重又斟了杯茶。
随后笑着冲她眨了眨眼,“不错,当时我也是这么对那群人讲的。”
“好在,茴儿也争气,次次在除祟任务上拔得头筹,气得当初反对我的那群老古板们干瞪眼!”
说罢,秦子凝像赢了游戏的孩子,开怀地笑了起来。
不过还没笑两声,便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姜轻霄见状,随即递给了她一杯温茶止咳。
连喝了两杯水后,秦子凝方缓过了劲儿。
她咳得面脸通红,一双凤眼却意外地变得更加明亮。
少顷,秦子凝冲对面的好友扬了扬下巴,“其实我选茴儿成为我的座下弟子还有一个原因。”
见姜轻霄不解似地挑了下眉。
秦子凝随即指了指她的眼睛,“你们俩的眼睛,极像。”
“一看到她,就让我想到了刚飞升成神时候的你。”
“对了,她家还是你问晴山的呢!”
说罢,她生怕姜轻霄怀疑似地,信誓旦旦地说道:“别不信,待会儿她来了你一瞧便知。”
仿佛故意应和秦子凝话似的,她这厢话音刚落,濮蒙便自庭外走了进来。
只见她快步行到姜轻霄二人的近前,随后恭敬行了一礼,温声说道:“神君、绮绫仙尊,人来了。”
话毕,濮蒙后退侧身,露出了身后不远处站着的两位身穿玉源宗弟子服的小少年。
姜轻霄抬眸望去,只一下便对上了一双同她一般无二的杏眼。
那双眼睛的主人年岁不过幼学,面容白皙圆润,颊边甚至还带着一点婴儿肥,称得上是乖巧可爱,可那双眼睛却分外坚定与明亮。
犹如高悬于永夜的寒星,迸射出的亮光让人难以忽视。
除此之外,最令姜轻霄注目的是,少女身后还背着一把漆黑重剑。
那重剑足足高过她一头还多,被她背在身后,与她娇小瘦弱的身体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引得姜轻霄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弟子颜笙拜见师尊、靖岚战神。”
少年说着,缓步走上前,跪地朝着姜轻霄与秦子凝恭敬行了一礼。
待到他将要起身,透过余光才发现姜茴并没有随着自己一同跪拜。
他慌忙回头,瞧见对方仍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神色莫名怔忡。
颜笙见状,心中一惊,连忙小声提醒道:“师妹,愣着干什么,快向师尊和战神行礼呀!”
而此时的姜茴,已经全然忘记了身在何处,视线只紧紧地锁定在面前女人身上。
耳边听不见任何的声音,唯有心跳在咚咚作响。
眼眶控制不住地越来越热。
像
太像了。
仿佛阿爹让她瞧过无数次的画像活了过来,正平和温柔地望着她。
姜茴忘记了呼吸,开始不受控制地翕动着唇瓣。
就在一声‘阿娘’即将脱口而出时,她忽然被人大力抓住了手臂。
姜茴抬头,面前是师兄颜笙焦急的脸。
“师妹,快快向师尊和靖岚战神行礼呀!”
一句话,使得少女顿时清醒了过来。
后知后觉,自己差点将面前尊贵不凡的靖岚战神误认成了她的凡人阿娘。
想到这儿,姜茴后背不受控制地激起一阵冷意的同时,心中也莫名涌出一股浓重的失落与难过来。
随即,她依言跪地朝面前人深深行了一礼。
口中说道:“姜茴愚钝,不是有意冒犯靖岚战神同师尊的,还请二位责罚!”
秦子凝虽也疑惑方才姜茴的怪异反应,但心中到底偏爱这个弟子,忙替她打圆场。
“茴儿可是除祟的时候伤到哪了,怎的这般神思恍惚的。”
姜茴闻言,朝自家师尊微微颔首,如实答道:“谢师尊关心,弟子不曾受伤。”
秦子凝:“”
就在她不知该如何岔开话题时,只听身侧沉默许久的女人蓦地开口。
“你说你叫姜茴?”
姜茴闻言,点了点头。
“哪个姜。”
姜轻霄定定地望着面前同自己眼睛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长指无意识地攥起。
“姜花的姜。”
少女直直地与她对视,如实答道。
她话音既落,女人的脑海不受控制地响起方才秦子凝所言与柳惊绝曾说过的一句话。
【她们说茴儿是人妖混血对了,她家还是你问晴山的呢!】
【我们还有了一个女儿,名字叫姜茴,小名茴儿。】
想到这儿,姜轻霄微微眯眼,神情有半瞬的凝滞,随即又恢复如常,对着望向自己的少女稍稍颔首。
秦子凝见状,只当好友是一时兴起,不疑有他,随即就此转移了话题,问起二人前些日子除祟的事宜来。
姜茴也很快调整好了状态,同师兄颜笙一起,认真地交代起除祟时的经过。
不知不觉便到了酉时。
听完两位爱徒的话,秦子凝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望着姜茴与颜笙的目光带着欣慰,夸赞道:“做得不错。”
接着她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先行下去休息。
就在濮蒙带着二人将要退下时,姜轻霄的身后蓦地响起了柳惊绝的声音。
“轻轻,我”
谁知他话还未说完,就突兀地被一声轻叫打断了。
少女蓦地睁圆了杏眼,“阿爹?”
六十六个鳏夫
天穹夜幕深沉, 擎明殿内却依旧灯火通明。
如蹴鞠球般大小的东海明珠高悬在殿顶,散发出的光晕柔和又明亮。
似一袭皎白柔软的银纱,轻薄地覆在了殿中二人的身上。
“这还真是无巧不成书, 没想到茴儿的阿爹竟是那只小蛇妖。”
秦子凝感叹完, 自手中的八宝囊中掏出了一卷书册, 递给了坐在一旁的的女人。
“喏, 你要的《子与典籍》。”
姜轻霄动作迟滞一瞬后,方抬手接过。
见此情景,秦子凝眨了眨眼, 凑近了些瞧她,疑声问道:“想什么呢, 这般入神?”
女人垂下眼睫,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反而淡声问她道:“你原先, 没有见过姜茴的母父吗?”
修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若孩子有幸被一宗派掌门仙尊收为座下弟子,即使相隔千里,其母父也会排除万难, 登门谢师。
以感念师恩,算是一种礼节。
闻听此言, 秦子凝点了点。
少顷,只听她缓声开口, “你别看茴儿年岁不大, 却是我所有弟子中性子最为沉稳内敛的一个,是以很少提及她母父身世。”
姜轻霄侧头, 眸光定定地望向好友。
秦子凝细眉微蹙,“只有与我在一次手谈中提过一嘴, 说她父亲是妖,母亲则是一介凡人,在茴儿父亲刚怀上她时,就意外去世了。”
说着,她叹了口气,眸光划过一丝心疼,“那时候我才晓得,她之所以这般努力的修炼,也只是为了能够尽早成仙,然后帮她阿爹寻出凡人阿娘的转世”
末了儿,秦子凝总结道:“是个好孩子。”
一旁的姜轻霄闻言,将视线移回到自己手中的典籍之上,信手翻开一页,泛黄的册纸上却恍惚映出了一双蓬勃澄亮的少女杏眸。
半晌后,她轻嗯了一声。
直至月升中天,柳惊绝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大概。
话音既落,青年望着面前端正坐着,已沉默许久的女儿,忐忑地说道:“茴儿可是不信阿爹的话?”
也是,方才他说的那番话,任谁听了都会说上一句‘荒谬’的程度。
毕竟怎会有凡人死后,便转世成了仙界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人人敬仰的战神。
闻言,姜茴缓缓摇了摇头,声音虽稚嫩,小脸却透着严肃与坚定。
“不,茴儿相信阿爹的话。”
她微抿着唇,那双同姜轻霄一般无二的漂亮杏眸中闪着光,一字一句地说道:“您那么爱阿娘,定然不会将阿娘轻易认错的。”
柳惊绝闻言,高悬着的一颗心缓缓落下,眼尾不由得沁出一些湿润,神情欣慰又感动地望着面前许久未见的女儿。
心中满是有人支持相信后的踏实与心安。
他抬手,揉了揉女儿毛茸茸的发顶,“茴儿信阿爹便好。”
姜茴抿了抿唇,懂事地为父亲倒了杯热茶递给了他。
随后仰脸问道:“那阿爹接下来想要做什么?”
闻听此言,青年的面上闪过一丝落寞,声音黯淡发苦。
“你阿娘她不记得我了,所以阿爹在想有什么办法能够使你阿娘恢复记忆。”
听完父亲的话,姜茴小脸难得地恍过纠结神色,犹豫许久后,但还是选择将自己心中的想法如实相告。
“阿爹,我曾听师尊在讲习时说过,神仙有下凡历劫这一说,事后他们有的为了维持道心,会选择抹除历劫时的记忆,阿娘不记得你是不是因为也”
谁知她话还未说完,便被一向和颜悦色待自己的阿爹急声打断了。
对方双眼发红,斩钉截铁地说道:“不可能,你娘她绝不会这样做的!”
姜茴神情一怔,有些吃惊于父亲突如其来的强硬。
柳惊绝深吸了口气,压下了胸腹处翻涌不竭地酸戾,再一次向女儿重复道:“你阿娘那么爱我们,爱到甘愿为我去死,即使死后也她决计不会主动那样做的!”
说到最后,他语气难掩哽咽,眼尾泪光闪烁。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柳惊绝慌忙地别过了脸去,不想让女儿瞧见自己面上狼狈的神色。
闻听此言,姜茴不可避免地忆起了阿娘的死因,以及自小到大阿爹为寻找阿娘的转世而做的那些事。
心中后知后觉地浮上了一股浓浓的悔意。
后悔自己方才说的那番话,不仅变相地否定阿娘与阿爹之间的感情,也狠狠地伤了阿爹的心。
她当即垂头,语气愧疚地说道:“对不起阿爹,是茴儿失言了。”
柳惊绝闻言,闭了闭眼,如玉的面上闪过一丝疲惫与苦涩。
良久后,寇口裙依五而尔期无二八衣追肉文补番车文他冲女儿僵硬地扬唇,想要出声安抚,声音里却透着辛酸。
“无妨。”
父女连心,此刻的姜茴深切地感知到了父亲内心的痛苦与无助。
她沉吟片刻后缓声开口,“依阿爹所言,既然不是阿娘主动抹去了记忆,那便只剩下了另一种可能。”
柳惊绝抬眸看向女儿,神情微讶,“什么?”
姜茴拧起了细细的眉,乌黑浓密的眼睫微垂,白皙的小脸透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严肃神情。
接着,缓缓道出了她心中的另一种猜测,“阿娘或许是被人拔去了情丝,所以才忘记了您。”
她能说出此番话,并不是无凭无据。
《衍天》册中就有一卷曾记载,人间的七情六欲对于神仙们来讲是‘污秽’,是以天界有规:凡有仙者历劫后沾染‘污秽’过重,致使道心不稳,需得拔除情丝,摒去凡心。
天界中身份越是尊崇的神,便越要做到无心无情。
可这项天规在姜茴看来颇为好笑,若真是道心稳固、坚如磐石,又何惧人间的“污秽”袭扰?
为了道心稳固而拔去情丝,此举看似一劳永逸实则与因噎废食无异,甚至还有些掩耳盗铃。
闻听此言,柳惊绝墨眉紧敛,急声说道:“可有破解之法?”
姜茴点了点头,随即自师父赠给她的百宝袋中拿出了一本泛黄的书册。
认真翻找片刻后,她伸出白嫩的小手指了指末尾的两幅图。
“这里说,补回情丝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生长在西天八苦海中的千瓣金莲。”
“另一种则是长在魔界极乐峰的紫琼合枝。”
相较于非得道之人不可往的前者,后者对于身份为妖的他们,更容易到达。
此时此刻,柳惊绝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般,目光死死地盯着书上那画着紫琼合枝花形的绘图,将其每一个细节都深深地烙印在了脑海之中。
宽袖下的长指更是因强烈的期待与兴奋而控制不住地发出轻颤。
“不过”小姜茴说着,渐渐皱起了眉,“无论是八苦海还是极乐峰,都有守护兽,想要摘得紫琼合枝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
她扬起脸,语气认真地说道:“爹爹,此事我们得从长计议。”
秦子凝倒是没有诓人,姜轻霄没废多少功夫,便在《子与典籍》中成功地找到了既能将猰貐自柳惊绝的灵台完整抽出,又不损伤他性命的方法。
翌日一早,她便将人唤了过来。
绘阵启阵一气呵成,不消片刻便顺利地将那难缠的猰貐神魂给取了出来。
姜轻霄看着漂浮在万像瓶中属于猰貐的那抹白色兽影,微蹙许久的长眉得以舒展。
她这厢刚从袖中的万像瓶收回视线,抬眸便撞进了一双水波潋滟的柳眸中。
青年的灵台刚刚受过冲击,虽说并无大碍,俊脸却也惨白得有些骇人。
一向挺拔的脊背微佝着,身形脆弱而羸瘦。
姜轻霄微不可查地拧了下眉,淡声开口,“你可有事?”
听到她关怀的话语,柳惊绝心中一暖,强撑着无力酸软的双腿缓缓走到了女人的近前。
他摇了摇头,眸光温柔如水,静静地流淌过女人的周身。
仅一日未见,他对她的爱意与思念,便如迎风野火,烧得他心肝灼痛。
柳惊绝如玉的喉头轻滚,强压下了想抱她亲她的渴望。
扬唇徐声开口,“轻轻可见着她了?”
闻言,姜轻霄疑惑地望了他一眼,“谁?”
“我们的女儿,茴儿。”
他话音既落,女人视线有一瞬的迟滞,随后菱唇微抿。
肃丽的面上顷刻间便笼罩了一层让人望而却步的威寒。
可青年却未生出半分胆怯,仍痴痴地凝望着她,继续言道:“她很像你,特别是那双眼睛,对吧。”
闻听此言,姜轻霄的眼前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浮现起少女那双与自己一般无二的杏眼。
见女人的神情难得呈现出忪怔之色,柳惊绝随即大着胆子欺近了她。
待鼻尖萦满了昔日熟悉的清冽浅香,稍稍舒缓了他心底叫嚣已久的渴望后,才堪堪止步。
可不到片刻,对方便毫不留情地推开了他。
“本神不懂你在说什么。”
姜轻霄背对着青年,声音冷漠地发出警告,“还有,若再无故靠近,本神对你不客气。”
说罢,她拂袖离殿。
这厢姜轻霄将将走近万卷阁,便被濮蒙告知,被她派去天界和酆都的常酝与常酿已经回来,正在里面等候述职。
姜轻霄闻言,快步走了进去。
阁内二人匍一见到她来,急忙跪地行礼,却被女人出声制止了。
“不必。”
姜轻霄在上首檀椅上敛裙落座后,视线率先转向了右侧站着的常酝。
沉声开口问道:“调查得如何,那小蛇妖的凡人.妻主现如今转世到了何处。”
常酝闻言,蓦地抬头看她。
犹豫片刻后,如实答道:“回神君,属下寻遍了酆都的生死簿与三生石,均未发现此人踪迹。”
凡人死后,是入了轮回还是前往西方极乐,都会在生死簿与三生石上进行详细记载。
唯有一种情况,超出二者管辖范围。
凡下界历劫的仙者,死后魂归仙界,不入轮回、不归极乐。
六十七个鳏夫
常酝话音既落, 上首端坐着的女人缓缓叩紧了手下的檀椅。
偌大的殿阁,一时间静谧得令人窒息。
常酝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垂在身侧的双手忐忑地蜷起, 紧张地盯着她家神君面上的神情。
当初她在接下这一任务, 看清纸上那凡人女子的身世信息时, 心头便隐隐有了一个荒谬猜测。
神君让自己调查的女子不仅姓名与她相同, 就连去世时日都与神君苏醒时间近乎吻合。
这背后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随后的调查结果也直接印证了她的想法。
她家神君极有可能在受伤昏迷期间,人魂下界历了场劫,而后不仅被一只蛇妖诱骗成了亲, 还和对方有了一个女儿
以上种种,对任意一个下凡历劫的神仙来讲, 不仅是对自身的亵渎,更是奇耻大辱。
想到这儿,常酝看向自家神君的神情中多了抹担忧与心疼。
片刻后, 只听座上的女人忽又开口,“她死后有过虹化,或许是她选择跳出轮回、不入极乐,而是去了归墟也未可知。”
归墟是万物之始, 那里无光无味无声无像,只有寻求极致解脱的魂灵才会选择回归此地。
闻听此言, 常酝冲她拱了拱手,道:“不瞒神君, 属下也想到了这一可能。”
“所以自酆都出来以后, 属下特地去了一趟归墟,仔细地问了那里的弥渡圣子。”
女人抬眸看向她, 沉声问道:“如何?”
只见常酝停顿片刻,接着缓缓摇了摇头。
语气略带遗憾, “还是未找到此人的下落。”
说完,她小心地觑着自家神君的面容,惊讶地发现对方眼睫微垂,神情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平静,好似早就有所预料一般。
少顷,姜轻霄点了点头,“本神知道了。”
闻听此言,常酝略略地松了口气,继而想到了什么似地,忽地神情微凛。
正了正色说道:“对了神君,在此期间属下发现了一件事,觉得有必要汇报给神君您。”
姜轻霄略略掀眸,“何事?”
只听常酝压低了声音,神情严肃道:“属下在经过轮转台时,发现其中的善魂数量与生死簿和三生石上记载的这批,有细微出入。”
说着,她无意识地皱起了眉。
“属下本来没觉得这有什么,可后来无意间听到轮转台附近值守的小鬼们抱怨,说这几年来轮转台的善魂越来越少,灵气都快不够分了。”
若一人生前与人为善,做尽好事,死后不仅会虹化,其善魂散发的灵气也会被泽万物。
于是乎,作为善魂们投胎或前往西方极乐的中转站的轮转台,便成了许多地府小鬼最为青睐向往的岗位。
闻听此言,姜轻霄长眉一敛,眸光惊讶与疑惑交织,双眼紧紧地盯着堂下站着的常酝。
片刻后,只听对方又道:“所以属下怀疑,这其中是不是有人在搞鬼,想利用这些善魂做些什么”
毕竟善魂灵力虽弱却最是纯然,外界有不少邪修与妖魔觊觎垂涎。
常酝此话一出,姜轻霄的脑海不可遏制地浮现出了一人的身影。
“神君,我们要将此事上报给天庭吗?”
谁知她这一提议刚说出口,便被女人抬手制止了。
“不!”
姜轻霄神情冷肃,菱唇微抿,沉吟片刻后下令道:“此事你先派陈璜她们下去盯着,切勿打草惊蛇走漏风声,务必先找到源头,一旦有情况立刻报告给我。”
闻言,常酝掷地有声地道了声‘是’,随即转身出去了。
目送姐姐离开后,常酿随即上前走近了些,对着上首的女人简单行了一礼。
随后兴冲冲地说道:“神君,属下已经奉您之命,将天机杼里问晴山前三百年所有的《山志》全都翻看了一遍,请您检阅!”
姜轻霄点了点头,搭在檀椅扶手上的指尖轻点,“好,我问你。”
她杏眸微眯,沉声言道:“三百年前,有无疫兽下界为祸问晴山?死的大多还是幼童。”
常酿听罢,当即摇了摇头。
“没有,属下仔细看过的,《山志》中并没有记载三百年前有专克小儿的疫兽下界。”
姜轻霄指尖轻蜷,紧急着又问道:“那可有一只名唤‘柳惊绝’的蛇妖修成人身?”
闻听此言,常酿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待忆起‘柳惊绝’是谁后,神情有片刻的凝滞。
随即她惊呼出声,“神君,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高堂上,稠丽无方的女人神情凝重如凌冬寒雾,却又在片刻后突兀地嗤笑出声。
她抬眸,视线径直穿过阔落的大殿,直直地凝视着门外露出的那一小方天空。
此时此刻,姜轻霄真正地确定下了两件事。
一是她下凡历劫时的记忆被人动过手脚。
并不是现在脑海中响水村的一位英年早逝的秀才。
而罪魁祸首是谁,显而易见。
二是,她的人魂在凡间时,与那小蛇妖确实有一段情。
柳惊绝没有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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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瞧这是什么?”
随着青年温润含笑的嗓音一同落在檀桌中央的,是一盘色泽亮丽、香味诱人的菜肴。
“哇,松鼠鳜鱼!”
颜笙蹭地瞠圆了双眼,惊喜出声。
接着他一转头,溜圆的双眼晶亮,语气崇拜地对着身侧的柳惊绝夸赞道:“柳叔叔,您好生厉害,竟然会做那么多的菜!”
对方闻言温柔一笑,冲他眨了眨眼,“快尝尝看,喜不喜欢。”
颜笙点了点头,夹了一筷后放入了口中,随后惬意地眯起了眼睛,“唔,好吃!”
随即他又很快地反应了过来,连忙侧身,拉开了一旁的凳子,“柳叔叔您不要再忙了,快坐下同我和茴儿一起吃。”
柳惊绝口中应着,转身却又端出了碗熬得浓白香稠的鱼片粥。
待他最终落座时,不小的檀桌上已摆满了菜,盘盘色香味俱全。
少年望着面前丰盛的佳肴,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柳叔叔,您太客气了。”
青年闻言,对着颜笙温润一笑,背后的暖阳映照在他身上,将他整个人衬托得暖融又柔蔼。
宽慰道:“应该的,我还要谢谢你这么多年在宗里对我家茴儿的照顾呢。”
说着,柳惊绝抬手揉了揉一旁安静吃饭的女儿发顶。
“没有没有,茴儿比我厉害多了,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她在保护我。”
颜笙连忙摆手,神情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说罢,他下意识地觑了一眼对面的少女,脸红得更甚了。
见此情景,青年薄唇轻扬,并没有再过多客套,而是自然地展开了话题,问起他们这一路上的经历来。
颜笙性子活泼,话也密,很快便被柳惊绝打开了话匣子,讲起和姜茴所遇到的趣事,滔滔不绝。
一顿饭吃得轻松又和谐。
临近末尾,许久未出声的姜茴在咽下最后一口鸡枞馅儿馄饨后,才姗姗开口。
“爹爹,我听闻八百里外的雾华山上有降紫琼合枝守护兽的药草,吃完饭后想同师兄去那儿瞧瞧,你等我们回来,可以吗?”
柳惊绝了解他这个女儿,性子虽内敛沉稳,却是个行动派,打定主意做某事后,片刻耽误不得。
少顷,他点了点头。
最后又不放心地叮嘱他们,“注意安全。”
待两小只离开,柳惊绝将殿中收拾干净妥帖后,转头一瞧,日头已渐西沉。
不知不觉已到了申时,距离轻轻应允他能够自由活动的酉时还剩一个时辰。
他待赶紧再做些轻轻原先爱吃的桃花酥,一会儿好给她送去。
一想到不久便能与妻主相见,青年的心中不可遏制地涌出一股甜蜜与期待来。
随即转身去了隔壁的小厨房。
不多时,柳惊绝便捧着一盏烤得香酥可口的桃花酥入了殿,刚准备放下换身新衣裳时,却发现殿中不知何时站了个熟悉的身影。
女人背对着他,身形挺拔又纤长,一袭皦白色长裙如月光妥帖地覆在她身上,淡蓝映金的繁复精美花纹流转其上,将她的周身气质衬得跟愈发得疏冷禁绝、贵不可攀。
青年眨了眨眼,待确定眼前人并不是自己的幻觉后,心头难以遏制地涌出一大股惊喜,这还是对方第一次主动来找自己。
醒过神儿后,柳惊绝随即走上前去,柔声唤道:“轻、轻轻?”
姜轻霄闻言转身,淡漠如平静深潭的视线流转一周后,落在了青年手中捧着的那盏桃花酥上。
她淡淡蹙眉,“哪里弄的此物。”
柳惊绝闻言将手中之物举到了她面前,小心又期待地望着她面上的神情,温声开口,“我特意学来做的,你以前最爱吃了,轻轻要尝尝吗?”
他一直记得,轻轻虽生性不喜甜,却唯独能吃下这带着馥郁花香、甜而不腻的桃花酥。
成婚后,他一直想学着做给妻主吃来着,却因对方心疼他而一直不得机会。
待他终于学会后,轻轻已然离开他很久了
听闻青年提及以前,姜轻霄神情微怔,随即侧开了脸,冷声拒绝道:“不必。”
纵使心中做足了会被她拒绝的准备,柳惊绝的胸口仍不可避免地溢出一丝失落来。
可随即,他又扬起了笑,俊逸的眉眼被笑意浸得暖融,如一块快要化掉的蜂糖。
爱意淋漓一地。
他声音清浅又温润,“没关系,那阿绝下次做杏仁酪给轻轻可好,那个也不甜,你一定喜欢。”
姜轻霄长眉微挑,有些惊讶于青年的油盐不进,可随即她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漠。
念及自己此行的目的,女人开门见山地说道:“本神派去酆都调查你那凡人.妻主的人回来了。”
青年将刚刚用山泉水沏好的一杯茉莉龙珠递到她的手边,闻言倏地抬眸看向女人。
他直起身,神情有些忐忑地问道:“是吗,那她们是怎么同轻轻你说的?”
语毕,柳惊绝薄唇微抿,身前双手紧绞,心中虽万分确定自己没有认错妻主,却也害怕从她口中听到别的答案。
他担心没了记忆的轻轻,会不承认他们的感情,甚至为了摆脱他而捏造出一个旁的女人来,说那个人才是他的‘妻主’,从而将自己推给别人。
可接下来,姜轻霄的回答却出乎了青年的预料。
女人声色冷漠,平静开口,“她们没有找到,因为这个人本就不属于凡间。”
话音既落,柳惊绝墨眉微敛,神情有一瞬的怔愣。
片刻后,他方后知后觉她话中的含义。
只见青年倏地睁圆了一双柳眼,磕磕绊绊地说道:“你、你这话的意思是,你承、承”
姜轻霄:“对,本神承认。”
她望着面前的人,一字一句地说道:“本神承认,三百年前我确实与你有一段情。”
顷刻间,柳惊绝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惊喜从天而降,直直地砸入了他的心房,又快速地蹿进他的四肢百骸。
掀起一阵如海啸狂潮般的酥麻战栗。
耳边嗡鸣,心跳声咚咚作响。
青年一瞬不瞬地凝望着面前的爱人,接着缓缓扬唇,竟不自觉地笑出了声,神情开心又畅然。
可慢慢的,却不受控制地红了眼眶,漂亮的眸子里满是这三百年来积攒下来的委屈与辛酸。
柳惊绝瘪了瘪嘴,声音哽咽着逞娇道:“妻主,你教阿绝好等”
他说着,张开双臂向前,似倦极的鸟儿迫不及待地归巢,想要投入面前人的怀抱。
却在下一刻被对方绝情地躲开了。
柳惊绝惊讶地抬眼,正对上一双冷漠的杏眸。
姜轻霄望着他,神情冷漠,继续方才未说完的话,“不过,我的人魂只是我意志的一部分,并不代表我的全部。”
她声音平静,说出口的话,字句化成了一柄柄闪着寒光的利刃,一下又一下地凌迟着青年的心脏。
“现在,我明确地告诉你。”
“柳惊绝,这段情本神承认,但并不会要。”
说着,姜轻霄将桌上放着的一红一白的两个瓷瓶,缓缓地推到浑身冰凉僵硬的青年面前。
女人长指轻叩了几下桌面,“这里是长生丹和忘情水。”
“吃下它们,可助你脱凡成仙、了断情根。”
她淡声开口,语气残忍又无情。
“收下吧,算是本神对你的补偿。”
“从此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六十八个鳏夫
姜轻霄这厢话音刚落, 便瞧见对面的青年如遭雷劈一般,瞳孔剧烈颤动着,面上的神情震惊痛苦到近乎碎裂。
紧接着, 一大股清泪自他血红如蛛网般的眸中沁出, 似倾盆暴雨, 噼里啪啦地坠下。
少顷, 只听柳惊绝艰难开口,嗓音嘶哑到只余气音,“你、你说什么?”
女人双眸定定地与他对视, 神情冷漠地将方才的那番话平静地复述了一遍。
待她再次说到那句“两不相欠”时,青年突兀地笑出了声。
柳惊绝满眼泪光, 微微倾头朝面前人用力笑着,唇角被撕扯得苍白而龟裂。
额头鼓起青筋。
他整个人发着细碎的颤,一字一句地说道:“轻轻在同阿绝开玩笑吗, 阿绝笑了哦。”
闻言,姜轻霄望着他那怪异扭曲的神情,淡淡敛眉。
随后声音肃然地开口,“你明白的, 本神不是在同你开玩笑。”
话音既落,只见青年面上的笑意一点点褪去, 昔日秾丽精致的面容在一瞬间变得苍白无比。
整个人仿若被抽去了生命力般,僵愣愣地伫立成了一尊雕石。
唯有一双空洞柳眼, 还在不住地流着眼泪。
见此情景, 姜轻霄转过身,不再看他。
纤长的背影恍惚成了一座冷硬冰寒的雪山, 遥不可及,让人难以靠近更无法逾越。
“收下吧, 这对你没有坏处。”
“你灵台的猰貐已经取出,给你三日时间搬离山神殿,三日后不要再让本神见到你。”
语毕,她抬脚要走,身后却骤然响起瓷器碎裂的声响。
尖锐刺耳。
柳惊绝发狠地将那桌上的两个瓷瓶全部扫下,破裂瓷片向四周迸溅开来,亦如他的整颗心。
再也收不拢、聚不起来。
与此同时,青年歇斯底里的大喊响彻整座大殿。
“我不要!我不要!”
姜轻霄身形微顿,下一瞬便被人自身后大力揽住了腰身。
对方将头深深地埋入她的脊背,崩溃哀恸的哭声穿透了女人的整个胸腔。
震颤得她心尖战栗发麻。
这种怪异的感觉促使姜轻霄难受地蹙了下眉。
“我不要我不要离开妻主。”
柳惊绝死死地抱住了面前的爱人,犹如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眼泪如奔流的江水,源源不断地自他眼尾坠落。
他拼命地哀求着,声音凄切又绝望,“阿绝不要离开妻主”
“求求妻主,别赶我走。”
“阿绝求求妻主了,别赶我走好不好”
此时此刻,柳惊绝的整颗心都被女人那几句决绝的话给切碎了绞烂了,淋漓的碎肉混合着鲜血酿成了穿肠毒药,浸透了他的每一寸骨髓与经络。
疼得他近乎失去了理智。
很快,姜轻霄便反应了过来,她瞬即拧紧了眉,对着身后的青年冷声呵道:“放开本神!”
冰冷冷的四个字,再一次戳痛了柳惊绝摇摇欲坠的神经。
他疯狂地摇头,泪水流得愈发得汹涌。
与此同时,手臂更是一寸寸地收紧,妄想就此融进面前女人的骨血之中,教对方再不能抛弃自己。
“我不放!我不放!”
他若是放手了,她定会像三百年前一般离开自己,甚至连一具尸骨都不肯留给他
青年绝望地闭上了双眼,泪水沾湿了女人的脊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濒死过去。
他呜咽出声,含混地乞求,“呜呜妻主,我求求你了,别再丢下我好不好,别不要我。”
“我找了你三百年,我想尽了各种办法,我找到你了,我们还有孩子,你不能再赶我走了”
柳惊绝悲伤得难以复加,心口剧痛无比,说出口的话,语无伦次。
见他不肯放手,姜轻霄抬手攥住了青年的手臂,强硬地想要挣脱开来。
此举犹如火上浇油,重重地在青年本就千疮百孔的心上又捅了几刀,他当即痛极瞠目,崩溃出声:“不要!不要!”
他声音嘶哑,拼命地与之对抗,“你说过的,你说过的会永远爱我,你不能不要我!”
可男人的力气终究扛不过女人,两人僵持几瞬后,姜轻霄还是挣脱掉了他的手臂。
她握紧了青年的手腕转身,正面与他相对,视线落在了柳惊绝的脸上。
面前的青年再没了昔日清润姝丽的模样,他发丝凌乱,双眼被泪水与心痛激得血红一片,如玉的面上沾满了冰凉的泪水,神情凄然又绝望。
他的脚下,被踩踏成泥、溶于忘情水中的,是千万修者千方百计也不得一颗的长生丹。
见此情景,向来冷静理智的战神蹙了下眉,面上划过一丝不解与茫然。
明明喝下忘情水便能不再受情爱之苦,吃下长生丹就能够得道成仙。
她不懂柳惊绝究竟在执着些什么。
人间的情爱对于他来讲,竟比得道成仙还要重要许多吗?
就在姜轻霄怔神的片刻,青年仿佛看到了一丝曙光,挣开了她的钳制,钻入了女人的怀中。
他拼命地抱紧了姜轻霄的脊背,埋首于她的颈侧,瘦癯的身躯颤抖得犹如风中一捧枯草。
哭声压抑悲伤。
哽咽着向她讨饶,“妻主,可怜可怜我,别这么对我好不好。”
说着,柳惊绝拉起女人的手覆在了自己痛得近乎炸裂的胸口,低低抽泣。
“阿绝这里好疼啊,真的好疼”
“可怜可怜我,别赶我走,离开妻主我会死的。”
他哭得伤心,满眼泪水地哀求道:“不要抛弃我”
姜轻霄对上青年的那双被泪水熬得通红的柳眼,掌心下是对方剧烈跃动的心脏。
仿佛正有一只鲜活的兔子,在她手心中蹦跳顶撞。
一下又一下。
扰得女人的心绪有一瞬的紊乱,冷漠无情的表情也因此松动了半分。
可随即,姜轻霄又很快反应了过来。
菱唇微抿,寒意与决绝萦绕在面上,比之方才更加令人心惊胆怯。
她径直推开了身前的青年,声音冷漠至极,“你应该明白的,哀求对本神没有用。”
女人微微垂眸,凉薄地睇着面前神情绝望到快要碎掉的柳惊绝。
语调缓慢又残忍,一字一句地说道:“本神不爱你,更不会要一只蛇妖做夫郎。”
“喝下忘情水,是你最好的选择。”
说着,姜轻霄重又将一瓷瓶,强硬地塞入青年紧抓着她袖口不放的手中。
却再下一刻,被对方慌忙地躲开了。
柳惊绝接连后退了几步,神情惊恐至极,面色惨白,拼命地摇着头,“我不要忘记、我不要忘记你”
与姜轻霄成婚的那一年,是他一生中最为幸福的时光。
哪怕此刻只剩他一人记得,痛苦地被困在原地。
柳惊绝也不愿忘记妻主对他的爱。
见此情景,姜轻霄忽觉得有些头痛,随即将那瓶忘情水掷在青年身后的桌上,不欲再与他多言。
然而她这厢将将转身,便又被扑上前的柳惊绝紧紧地抱住了手臂。
“神君!”
姜轻霄猝然转头,正对上青年含泪的一双血眸。
就在她以为柳惊绝还要像方才那般对她纠缠不休时,却见对方缓缓屈膝,最后竟跪在了她脚下。
“神君。”
柳惊绝仰头望她,绵长的泪水自颊边一直流至脖颈,他墨眉紧皱,翕动着苍白的唇瓣,声音嘶哑凄楚,“我不求做您的夫郎了,我不求了”
痛苦挣扎的泪光在青年眼睫中不断闪动着,他跪下乞求他的神明爱人,给予自己一条生路。
“只求神君您,求您让我做您的妖侍、您的一只灵宠。”
他哽咽出声,字字泣血,卑微到了骨子里。
“任何您的什么都可以。”
“我乖的,我很乖。”
只求您别不要我
闻听此言,姜轻霄震惊地望着他,神情难以置信。
世间的情爱,竟会使人疯魔到如此地步,甘愿这样低进尘埃、零落成泥吗?
六十九个鳏夫
“不可能, 那日绝对是他搞的鬼,定是你们办事不力才没有查出来!”
殿中少年说着,狠狠地将手中的透璃茶盏往玉桌上一磕, 眼角眉梢充斥着怒气与埋怨。
开口便是指责, 语气不善。
闻听此言, 濮蒙面上不显, 心中却十分的无奈,那几个魔女在临死前被她接连搜了两遍魂,十分确定她们先前并未与那只小蛇妖有任何的交集, 之所以绑架凌傲雪完全是对他见色起意。
却不知为何面前的少年会对那只小蛇妖抱有那么大的偏见,一直坚称是对方搞的鬼。
可即便如此, 她还是得耐着性子同他继续解释。
“傲雪少爷,属下当时奉神君之命,接连搜了她们两遍魂, 是真的确定此事与柳惊绝无关,不敢欺瞒神君与您。”
她声音虽柔和恭敬,可态度却好似绵中带韧,说出的话更是不讨凌傲雪高兴。
少年蹭地一下站了起来, 圆眼斜睨着她,语气刁蛮又固执, “我不管,一定是你被那只蛇妖收买了才会这样说, 我这就去找轻霄姐姐”
他嘴上说着便要动身迈步, 谁知却被濮蒙的一句话给钉在了原地,“傲雪少爷, 神君已经知晓了此事。”
凌傲雪惊讶地转头看向她。
濮蒙抿了抿唇,缓声说道:“并且她还让属下通知您, 此前您承诺过神君的事,这两日内务必要说到做到。”
少年闻言瞪大了圆眼,当即神情激动起来,“不可能,本少爷才不要向一只贱妖道歉呢!”
濮蒙面上含着淡淡的笑,语气依旧柔和客气,提醒他道:“傲雪少爷,您应当了解神君的”
言下之意,靖岚战神既已下了命令,他不要也得要、不做也得做。
这厢濮蒙刚出殿门,屋内便传来一阵摔砸东西的声响。
凌傲雪随手抓起一旁的茶盏,用力地掷在了地上。
珍贵华丽的透璃茶盏应声碎裂,刺耳响脆的声音穿进耳膜时,少年方觉出一丝爽快。
待桌上的东西砸无可砸之后,凌傲雪心中郁结的愠怒与嫉恨才勉强消散一些。
他深深地喘着气,胸脯上下起伏着,显然是恼得很了,漂亮圆润的鹿眸中也因此泛起一片潮红水光。
少年望着脚边散落着的浅青色透璃碎片,仿佛看到了柳惊绝那张面目可憎的脸。
再想到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因他所受的委屈与羞辱,刚刚平复些许的心情随即又涌动起怒火来。
他抬脚狠狠地踩了上去,又觉得不解气似地提起脚跟重重碾着。
口中怒骂道:“贱人、贱人!”
凭什么要住在他的承光殿!
“去死去死!”
凭什么险些受辱的不是他!
凌傲雪攥紧了双手,一口银牙紧咬,眸中流转着如毒汁般浓黑的厌恶与痛恨。
想让他给一只卑贱的蛇妖道歉?
绝无可能!
可纵使少年心中再怎么百般不愿,临到规定的两日期限,他还是磨磨蹭蹭地来到了柳惊绝住着的承光殿附近。
凌傲雪抬头,望着不远处写着“承光殿”三个大字的牌匾,缓缓握紧了袖中的极光绫。
不就是道歉嘛,打完人再道歉,也是一样。
就怕那只小蛇妖,无福消受了!
想到这儿,少年的唇角扬起,面上闪过一抹恶劣的期待。
这厢凌傲雪才穿过花园迂回曲折的小路,还未来到殿前,一熟悉身影突兀地闯进了他的眼帘。
少年拧起好看的眉,不由地地喃出声,“轻霄姐姐?”
他话音刚落,便见女人大步踏入了殿内。
见此情景,凌傲雪先是心中疑惑,不明白有什么事情能够使得姜轻霄如此纡尊降贵地主动走进一只小蛇妖住着的承光殿。
可随即他又好似想到了什么,神情一凛,立刻跟了上去。
临到近前时,少年下意识地敛起了周身的气息,弓起腰蹑手蹑脚地来到了窗棂下。
凌傲雪刚想抬头透过未合拢的窗框缝隙向里观瞧,看看两人在做些什么。
一段模糊的对话便径直自中溢出,落在少年的耳畔,犹如惊雷炸响。
“本神派去酆都调查你凡人.妻主的人回来了”
“对,本神承认。”
殿内的女人声音冷淡,无悲无喜,似是在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实。
“三百年前,我确实与你有一段缘”
闻听此言,凌傲雪惊愕地瞠大了双眼,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唇,险些惊叫出声。
与此同时,殿内女人的话还在源源不断地从中渗出。
犹如寒冰雪块一般,又冷又硬。
“从今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本神不是在同你开玩笑”
“本神不爱你,更不会要一只蛇妖做夫郎”
其余的话,皆湮没于柳惊绝那一声又一声悲恸而又绝望的哭求中,缥缈不清。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蓦地被人自内打开。
跨出门槛后,姜轻霄身形一顿,随后微微侧头,看向檐下某处。
待发觉女人脚步逐渐远去后,隐匿在墙角之后的凌傲雪才缓缓地放下手臂。
劫后余生般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他倚着墙,任由身上华贵非凡的锦衣沾染灰尘,静静地听着殿内青年悲恸欲绝的哭声,神情如享天籁。
少年面颊眼尾泛红,眸中泛滥着兴奋的狂潮,仿佛大仇得报般,无声而又疯狂地大笑着。
快意十足。
“哈哈哈哈柳惊绝,你也有今天!”
半晌后,凌傲雪终于笑累了,他缓缓抿起扬得酸痛的嘴角,眸中的快意褪去,如毒蟲般无穷无尽的嫉妒不断啃噬着少年的心房。
他微微眯眼,用力磋磨着牙尖。
红唇轻吐,“贱妖,享受了姐姐那么长时间的宠爱竟然还敢纠缠不休。”
“真该死啊”
————————
春末夏初,凌霄花开得正盛,绮红的花朵犹如天边荼烈的晚霞化作了瀑布,在山风的吹拂下,迸溅到树下女人的身上。
姜轻霄长指轻抚下肩头掉落的凌霄花花瓣,转头对着束手站在她身侧的濮蒙淡声问道。
“他可走了?”
濮蒙闻言,冲她点了点头,“回神君,柳惊绝昨晚离开的山神殿。”
“东西拿了吗?”
姜轻霄垂眸望向面前黑白子纵横交错的棋盘,又问。
对方听罢缓缓摇了摇头,“他当时走得很急,什么都没带。”
对面正研究如何布棋的秦子凝闻言蓦地抬头,疑声问道:“轻霄,你放那只小蛇妖走干嘛,他身上可还有你的沝芯呢,这万一你戮火复发压制不住”
谁知她话还未说完,便被好友缓声打断了。
“猰貐既已取出,便再无留他在身边的必要,至于沝芯当年既给了他,如今便就是他的了,断无因为戮火而强留他在我身边的道理。”
姜轻霄说着,抬眸定定地望着她。
语气轻松随意,却听得秦子凝心头一跳,蓦地拧紧了纤眉。
“更何况,你知道的,我身边并不是表面上的那般平静。”
“谁跟在我周围,都不安全”
极乐峰地处魔界边陲,人迹罕至。
虽唤极乐峰,方圆百里却皆是焦枯黑红的龟裂大地,无一生灵出没,峰顶盘旋的黑气遮天蔽日、经年不散。
四周空荡荡的没有阻碍,盘旋的朔风夹杂着砂砾,怒吼着刮在柳惊绝的面上,一下一下,犹如刀割。
不多时,便在他白皙俊逸的面庞上留下了无数细小伤痕,点点殷红自中缓缓渗出。
青年仰头望向峰顶,黯淡无光的柳眸中在望见峰顶那一抹招摇鲜艳的紫色后,迸发出一束强烈的渴望与期待。
只见壁立千仞、足有百丈高的峰顶处,一枝通身嫣紫形状似展翅琼鸟的花朵,正迎风娉婷绽放着。
花朵美极,花瓣的每一根经络都好似金线描就的一般,汩汩流动着金液,整枝花都在散发着灼灼华光,比头顶昏沉的日光更加耀眼夺目。
见此情景,柳惊绝苍白皲裂的唇瓣微微扬起,面上隐隐露出一抹孤注一掷、走投无路后的疯狂。
有了紫琼合枝,轻轻便能补全情丝恢复记忆,到那时,妻主定然不会再不肯要他了
极乐峰虽不高,崖壁却极陡,整座峰身几乎直立于地面,峰下更是有一道万丈深渊,但凡行差踏错一步都将摔得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峰上的石块更是既坚硬又锋利,不大一会儿便将柳惊绝柔嫩的手掌划得血肉模糊。
所到之处,鲜血渗进峰石,留下两行污红的血手印。
青年咬紧牙关,绷紧了全身的肌肉,一点点地朝上攀爬。
刚行进到半山腰,四周猛烈的朔风便将他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
此时的柳惊绝,瘦弱的身躯好似一支在狂风暴雨的海上竖起的桅杆,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可能折断。
又一阵朔风怒号而过,山顶的碎石纷纷落下,劈头盖脸地砸在了青年身上。
“呃啊!”
柳惊绝避闪不及,被一块拳头大的锋利石块砸中了额头,霎时间殷红的鲜血混合着尘土流淌下来,濡湿了他那纤长浓密的睫毛。
耳边嗡嗡作响,眼前更是猩红一片。
好半晌,青年才缓过神儿来,他不适地甩了甩头,妄想尽快恢复清明的视线,却不料手下山石松动,带着他直直地往下坠去。
好在他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一旁突出的岩石,第一时间稳住了身形才不至于落下崖去,不过十指指甲却也因此尽数迸裂。
十指连心,钻心的疼痛令柳惊绝的双臂止不住的颤抖,额边流淌下的污血衬得面色愈发得惨白无比,瞧上去甚是骇人可怖。
青年急促地呼吸着,不敢休息,他想早一点拿到紫琼合枝,这样的话轻轻便能早一点认出他来,不会再赶自己走了。
一时间,竦峙入云的极乐峰将柳惊绝攀爬的身影衬得犹如蜉蚁一般渺小。
不知过了多久,青年终于来到了距离紫琼合枝仅有不到一尺的山壁处。
望着不远处迎风微颤的紫色花瓣,柳惊绝甚至都能嗅到它散发的馥郁芬芳。
长久聚精会神的攀登消耗了他大量的体力,修长有力的四肢都在止不住的颤抖,双手指尖被磨得血肉模糊。
可青年好似浑然不觉,只一心扑在不远处的紫琼合枝上。
就在他伸长了手臂,即将碰触到花瓣时,一声尖锐的鹰啸直冲云霄。
对于天敌的恐惧,几乎烙印在每一只蛇妖的骨子里,柳惊绝也毫不例外。
他心脏骤然一紧,转头望去。
只见一只硕大的、足有他身体两倍长宽的赤头鹰正自不远处飞来。
对方身形硕大,仅仅闪动几下翅膀,所造成的威力都能飞沙走石、气势汹汹。
正是这株紫琼合枝的守护兽。
柳惊绝见状,愈发奋力地朝着紫琼合枝的方向爬去。
就在指尖即将触到花枝的刹那,青年只觉得头顶一黑,脊背处随即传来一股剧痛。
只见赤头鹰锋利如剑刃般的爪子覆在柳惊绝两只突出的肩胛骨处,随后深深地抠了进去,霎时间皮开肉绽、血流如注。
凌冽尖锐痛意使得他的意识有一瞬的空白。
又一声尖厉的鹰啸声传来,刺得柳惊绝耳朵嗡嗡作响,也间接促使他清醒了过来。
赤头鹰不断挥动翅膀发力,想要将青年自崖壁上撕下,扔进深不见底的深渊。
见此情景,柳惊绝迅速回头,同时腾出一只手来进行还击。
顷刻间,无数似毒牙一般的飞针自他掌心射出,尽数没入了赤头鸟脆弱的鸟腹。
赤头鸟没有防备地中招,随即吃痛惨叫,低头用它那坚硬的鸟喙朝青年的头颅狠狠啄去。
柳惊绝慌忙侧头,避开了这致命一击,可无法挪动的肩膀却因此硬生生地被对方啄下一大块血肉来。
无数鲜血自伤口喷薄涌出,瞬时便染透了青年的衣衫。
他痛得无力呻.吟,几乎快要抓不住手下的岩石,身形摇摇欲坠。
可很快,柳惊绝便发现了对方的一个致命弱点,便是它那双又圆又大的鹰眼。
毫不迟疑地,他接连射.出了几发银针,可皆被对方察觉到了意图闭眼挡下。
赤头鹰的眼皮比一般的鹰鸟更加坚硬,普通的银针根本奈它不何
随着血液的快速流失和体力的眼中消耗,柳惊绝体力已然变得虚弱无比,双眼阵阵发黑不说,甚至抵挡不了赤头鸟的攻势,整个后背已然被它的利爪和鸟喙伤得深可见骨。
见银针攻击力太弱对它坚韧的眼皮无用后,柳惊绝咬紧牙关,瞅准时机又朝赤头鸟的较为脆弱的胸腹刺了几针。
对方连忙敛翅进行格挡。
见此情景,青年神情一凛,抬手化刃,抓住时机将其狠狠地插.进了赤头鸟的眼睛。
一声凄厉的鹰啸响彻云霄。
被刺中要害的赤头鸟瞬间发狂,双爪紧抠进了青年的胛骨肉中,将他整个人狠狠地朝山体砸去,一下又一下。
企图摆脱掉他。
尖锐的疼痛自后背传来,肋骨被坚硬的石块撞断,断裂的骨节刺破血管与内脏,无数鲜血混合着碎肉涌入柳惊绝的口腔。
可纵使承受着如此巨大的疼痛,青年仍没有丢下手中的匕首。
他双手紧攥着手柄,随着一声怒喝,生生地将赤头鸟的半个头颅切了下来。
随着最后一声凄冽的鹰鸣,赤鹏鸟巨大的身体随之落下峭壁。
此时的柳惊绝,似一根随时可能断裂的蛛似,单手悬挂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之上,浑身浴血,气若游丝。
片刻后,他恍惚仰头,透过满眼血红,颤抖着朝那株近在咫尺的娇艳花朵伸出了手。
可就在青年指尖触碰到花茎的刹那,手中的岩石骤然一松。
柳惊绝惊恐地睁大了双眼,身体不受控制地朝下坠去。
崖底,是万丈深渊。
七十个鳏夫
黑云垒垒, 银蓝的闪电在暗云中翻滚,一阵震耳欲聋的雷声过后,干旱许久的极乐峰, 竟罕见地下起了一场倾盆大雨。
无数雨点如碎石般密密砸下, 穿过崖壁间伸出的一株枯树上时, 竟诡异地变成了血红色。
细细瞧去, 便能见那干枯的树干上,正赫然地横躺着一个遍体鳞伤的男子。
青年双眼紧闭,俊逸精致的面容被雨水打湿, 苍白无比,额头处, 正有丝丝缕缕的鲜血自绽开的殷红里肉中渗出,混合着雨水顺着他的侧脸蜿蜒流下。
整个人犹如一尊倒伏在地、濒临碎裂的白瓷玉人,散发着羸弱又破碎的美。
一株鲜艳的紫花被他紧紧地攥在手中, 柔嫩的花瓣轻颤,承接着世间的狂风雨露。
不知过了多久,柳惊绝才从昏迷中缓缓苏醒。
冰凉的雨水毫不留情地打在了他的脸上、身上,浸透了他的衣衫, 也将他伤口渗出的血水冲刷得一干二净。
青年仰面眯眼,恍惚了足有半刻, 意识才逐渐回拢。
下一瞬,他仿佛想到了什么, 猛然抬起右手, 发现自己跌落悬崖的前一刹摘得的紫琼合枝正被自己牢牢地攥在手中后,方缓缓地松了口气。
紧绷的神经被骤然放松, 疼痛随即如潮水,铺天盖地朝柳惊绝袭来。
他疼得咬紧了下唇, 呻.吟出声。
缓了片刻后,才勉强打起精神转动眼珠,打量起四周的环境来。
待看清头顶的枯叶以及身下的枝干后,青年方察觉出自己原是被这棵自崖壁上探出的枯树接住,才大难不死,没有随赤头鹰一同跌下深渊,粉身碎骨。
他拍了拍一旁的树干,青白的薄唇微抿,真心实意地向它道了声谢。
随后便将随身携带的麻绳系在了最为粗壮的树枝上,接着顺着绳身,一点点地艰难爬了下去。
最终虽安全落到了地面,后背处的伤口却也在此过程中,牵扯得重又渗出血来。
柳惊绝对此却毫不关心,这厢刚勉强站稳身形,便护着手中的花,踉踉跄跄地朝着来时的路走去。
正值午后,明亮温暖的金阳透过大开的窗棂,映照进殿中,雪中春信在金凫炉中被点燃,浅白的香雾袅袅升空,氤氲着散进阳光里时,缥缈的香雾恍然成了一袭流动的紫金华锦,艳光四射。
望见这神奇的一幕后,姜轻霄随意提笔,在洁白的宣纸上信手写下一行诗。
“香焚照光缭烟紫”
一旁磨墨的少年随之读出声来,转头看了那香炉一眼后,声音惊喜地说道:“还真是这样,姐姐观察得好生细致。”
凌傲雪这厢话音刚落,本应候在殿外的濮蒙却突然走了进来。
只见她朝着书案后的女人恭敬行了一礼,“神君,柳惊绝在殿外,想要求见您。”
闻言,姜轻霄神情微讶地抬眸看了她一眼,放下了手中的狼毫,“他不是走了吗,怎的又回来了?”
濮蒙抬头看她,“属下问过了,对方说有个极重要的东西想要送给您,于是便下山了一趟。”
听闻这话,女人淡淡敛眉,“什么东西?”
濮蒙摇了摇头,“柳惊绝说他想要亲自送到您手上,所以属下不知。”
姜轻霄长眉闻言一蹙,可很快就又舒展开来,洞悉了对方说这话的意图。
不过是想要借此机会同自己见上一面。
随即,她菱唇轻启,声音冷漠道:“不见。”
在姜轻霄看来,自己与柳惊绝的情缘早在三百年前便已结束,缘消如灯灭,何况如今她已恢复正神身份,就更无可能再续前缘。
过多的纠缠对于她来讲,徒劳又无益。
“可是神君”
濮蒙闻言,神情有些复杂地开口,刚想再说些什么时,便被一旁的凌傲雪出声打断了。
少年侧眸看她,面上虽是笑吟吟的,语气却有些不善,“姐姐说‘不见’,濮护法方才是没有听清吗?”
闻听此言,濮蒙不敢再多言,当即垂首应了声是,退出了擎明殿。
来到殿外,濮蒙望着身前面色惨白虚弱、神情狼狈的青年,抿了抿唇语气不忍地说道。
“神君不想见你,你还是回去吧。”
闻听此言,柳惊绝纵使心中做足了准备,可当真正被拒绝时,心中仍不可避免地泛起一股绞痛。
本就苍白无比的面色,肉眼可见地灰败了下去。
少顷,他抿紧了干涸皲裂的唇瓣,含泪的柳眼紧紧地盯着面前人,神情无助又不甘地追问道:“真的不可以吗?”
濮蒙点了点头,随后便想转身离开,却又被青年出声唤住了。
“大人!”
她闻声转头,却见柳惊绝自身后拿出了一枝花来。
紫浦色的鲜花开得正盛,周身都在散发着淡金色的光晕,纵使在仙界看过无数奇花异草的濮蒙,也瞬即被它吸引了目光。
青年将手中的花递向她,放低了姿态请求说:“大人,我可以不见神君,但能不能请您将这枝花转交到她的手上。”
他语气急切,神情谦卑,“一定要交到神君手上,她要不要都无所谓,只看一眼便好,求求您了!”
书上记载,只要将紫琼合枝拿在手中,垂头嗅上一嗅,花香便能补足此人缺失的情丝,恢复遗忘的记忆。
与此同时,被使用后的紫琼合枝,会迅速黯淡衰败下去。
濮蒙听罢刚想提醒他自家神君不喜花草,却实在耐不住青年的苦苦哀求,最终答应他尽力一试。
殿内,凌傲雪放下手中的墨锭,对着正在一旁濯洗双手的女人,笑着询问,声音轻扬又亲昵。
“姐姐,再过不久便是您的神诞日,姐姐打算怎么过?”
闻言,女人手下动作微顿,清水划过她白皙的手背,自姜轻霄剔透纤长的指尖流下,坠入洗墨池中,溅起一片涟漪。
片刻后,她长睫低垂,神情平静地答道:“一切照旧便好。”
此番话的意思便是——不过。
毕竟天帝将她与子桑惟清的大婚之日定在了自己神诞日后不久。
在此之前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不能将时间白白地消磨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之上。
凌傲雪闻言,神情颇有些不赞成地鼓起嘴,“姐姐神诞日那么大的事情,怎么能不好好庆祝一番呢,不如这样”
少年话还未说完,便被女人突兀的询问声给打断了。
“哪里来的?”
姜轻霄刚在濯墨池中洗净双手,匍一抬头便见濮蒙重又走入了殿中,手中还握着一枝艳紫色的花。
花茎上还莫名沾染上了血污。
“是、是那只小蛇妖托我转交给神君您的。”
濮蒙在她面前站定,实话实说道。
语毕,她小心翼翼地觑着面前女人的神情,“神君要吗?”
闻听此言,姜轻霄的目光落在了她手上,稠丽的面上神情难辨喜恶。
姜轻霄生性对鲜花无感,而她一旁的凌傲雪却甚是喜欢,对此也颇有研究。
少年仅略略一瞥,便认出了濮蒙手中拿着的是只生长在魔界极乐峰峰顶的紫琼合枝。
再联想到它的功效后,凌傲雪神情一凛,顷刻间便察觉到了柳惊绝送花给姜轻霄的意图。
那只贱妖是想用这枝紫琼合枝补全姐姐的情丝,好让姐姐记起他,以便重修旧好吗?
宽袖下,少年的蓦地攥紧了长指,眸底涌动着晦暗的兴奋。
他才不会让柳惊绝得逞呢!
片刻后,姜轻霄淡淡地移开视线,冷声开口道:“就说本神不要,还回去。”
谁知她这厢话话音刚落,一旁的凌傲雪却主动凑了上来,牵住了她的衣袖。
少年鹿眼微弯,眸光晶亮,面上满是渴望地冲她撒娇道。
“姐姐,这株花好生漂亮,傲雪喜欢,姐姐不要的话,可以送给傲雪吗?”
金乌渐渐西沉,余晖落在青年身上时,已然沾上了晚夜的凉。
柳惊绝的衣服早在极乐峰时,便被雨水淋得尽湿,现下山风一吹,愈发得冷硬如同铁衣。
将他瘦癯的身子压得摇摇欲坠。
肩胛处的伤口还在不断向外渗着鲜血,而青年此刻已然痛到了麻木。
他直愣愣地站着,目光紧紧地盯着不远处的擎光殿,期盼着下一刻殿门打开,从中走出他心爱的妻主。
时间缓缓流失,就在柳惊绝心中溢漫出绝望与困惑时,殿门终于被人自内推开。
青年登时眸光一亮,下意识地喊出‘妻主’两个字,可待看清来人后,他又瞬即抿直了唇。
清逸的面上流露出深切的厌恶与失望。
只见不远处,身着一袭艳丽华服的凌傲雪,脚步款款向这边走来,纵使天色已变得有些昏暗,暖橙绣金的衣摆处仍随着他的动作不时跃动着暗光。
最后,这片暗光停在了柳惊绝的面前。
“还没走?”
少年轻声开口,清脆的嗓音里,饱含着高高在上的傲慢与轻蔑。
眸光挑衅地看着面前的青年。
可熟料,对方却对他的到来视若无睹,甚至没扔给他一个眼神。
靠着姜轻霄的这层关系,自小到大一直被人吹捧着的少年何曾受过这般忽视。
他当即提高了音量,冷声嗤笑道:“妖果然是妖,生来便粗野下贱,不知羞耻!”
闻听此言,柳惊绝略略地转动眼珠,朝他淡淡地望了一眼。
青年声音温润平淡,内容却字字诛心。
“我倒是听说你们仙界的男子最是有礼守节,可是傲雪少爷被三个魔女看到了身子,怎的还没有以死谢罪啊。”
闻言,凌傲雪蓦地瞪大了双眼,恼恨得目眦欲裂。
低吼出声:“柳惊绝!”
望见少年这般暴怒的模样,柳惊绝面上毫无惊惧之色,只盼望着凌傲雪闹得动静再大些,最好同他动手,将殿里的女人引出来才好。
“怎么,柳某有说错什么吗,还是傲雪公子生性如此,觉得被不是自己妻主的女人看光身子也没什么。”
他笑意盈盈地启唇,不断地往凌傲雪的伤口处捅着刀子。
谁知面前的少年在经过短暂的暴怒后,竟意外很快平息了下来。
凌傲雪忽然笑了一声,恼恨得发红的鹿眼紧紧地盯着他,眼神锐利得犹如刀锋,恨不得将面前人从头至尾,寸寸活剐。
“柳惊绝,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再怎么说我也是仙,总比你一个妖在这世间要好过许多。”
“更何况,轻霄姐姐无论如何都不会抛弃我。”
他意有所指地说完,抬起一直背在身后的手臂,手中拎着一枝令青年分外眼熟的秾紫花朵,随意地打起转儿来。
待看清少年手中拿的是什么后,柳惊绝蓦地瞠大了双眼。
声音不自觉地沙哑发颤,“你手中拿的是什么!”
凌傲雪对他怪异的反应甚是满意,畅快地欣赏片刻后,柔软的樱唇微扬,“紫琼合枝呀。”
柳惊绝登时抬眸看他,视线沉得似乎要将面前少年凿出两个洞来。
他攥紧了长指,指节用力到青白,咬着牙艰难地问道:“谁给你的!”
凌傲雪唇角的弧度扬得愈发深了,轻抚着手中的洁净花枝,缓声开口,语气中的得意黏腻得如同熬得滚烫的蜜浆。
“姐姐送的,她瞧着我喜欢,便直接送予我了”
“不可能!”
青年如同被针刺到一般,低吼着打断了对方的话。
他熟悉轻轻的为人,纵使旁人送的东西她再不喜欢,也不会转手送予他人。
“妻主她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柳惊绝死死地盯着面前在少年的手中闪耀着熠熠华光的紫色花朵,缓缓摇头,一双柳眼不知不觉被泪水沁湿,变得水红无比。
闻听此言,凌傲雪眸底划过一丝讶然,随后渐渐地收敛起了面上的笑意。
他停下了手中旋转花枝的动作,俏丽的面庞罕见地冷肃下来,眸底积氲着浓重的嫉恨。
“我告诉你柳惊绝,不要再白费力气了。”
少年一字一句地说道:“姐姐说了,她是不可能与你重修旧好的。”
柳惊绝闻言,赫然地抬起头看向他,神情震惊又痛苦。
凌傲雪倨傲地抬头,面上的厌恶淋漓尽显。
“她是神,你是妖,你根本就配不上她!你们两个是永远不可能在一起的!”
柳惊绝眼眸剧烈颤动着,眼底迅速凝结起水汽,模糊了他的视线。
可是少年的话还在继续,字字句句皆在此刻化成了一柄柄烧红的铁刃,狠狠地捅进了他的胸膛。
“你的存在就是姐姐仙途中的一个巨大污点,同一个蛇妖成过婚还有了一个孩子,是对她的最大侮辱!”
随后残忍地翻转戳刺,炙热的温度烧灼着青年脆弱的心肺,直至从中流出浓黑腐臭的液体。
霎时间,柳惊绝的耳边嗡嗡作响,剧烈的酸戾在腹中翻搅着,他疼得攥紧了长指,破碎的指甲深刺进了本就伤痕累累的掌心中。
殷殷的鲜血,随即自他指缝中渗出,手心滑腻不堪。
好半晌,他方翕动着唇,从滞痛无比的嗓子中挤出几个字来。
惊愕又悲伤,“她真是这样同你说的?”
闻听此言,凌傲雪莞尔一笑,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面上满是不加掩饰的恶意与期待。
“所以柳惊绝,识相点儿,主动去死吧!”
少年说着,用手中的花枝拍了拍他苍白无比的侧脸,侮辱的意味尽显。
“说不定你死后,姐姐还能可怜可怜你,多看你一眼呢。”
话音既落,青年的脊背猛然一颤,消瘦的身形如风雨中浮沉的荷萍,摇摇欲坠。
说罢,凌傲雪面上扬起一抹笑,灿烂至极。
随后,当着柳惊绝的面抬手,将娇嫩美艳的花朵缓缓包裹进长指,最后一点点地收拢。
花瓣被残忍地寸寸碾碎,秾紫的花汁自他白皙的指缝中溢出,颗颗滴落在地上。
又飞快地洇入青灰色的地板中,留下一块浓稠如同黑血般的印记。
最后,他将只余零星花蕊的花茎随意地扔在青年的脚步,唇角携着畅意无比的笑容,扬长而去。
只余青年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没了花瓣中的金液滋润,花蕊处朦胧的金光如同油尽的枯灯,缓缓熄灭在昏暗的天光中。
金光消去的刹那,柳惊绝直觉得心口传来一股灭顶剧痛。
他登时痛苦拧眉,俯身呕出了一大口鲜血。
余下的力气被顷刻间抽了出去,柳惊绝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世界骤然暗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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