惩治山匪(日三)
时光飞逝, 很快便到了日落黄昏时。
徐灵筠在墓碑前站了许久,他像是干涸的湖水,看起来颓废又荒芜。
穆瓷劝解道:“放下吧,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了。”
少年埋着头不说话, 过了许久,他咬牙切齿地说:“杀人偿命, 血债血还。”
穆瓷抬起手, 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少年冷哼一声,他抬起眼眸, 身上杀气腾腾,“他们都该死。”
穆瓷皱紧眉头, 又扇了他一巴掌, 说道:“当年那些贼寇早就落网,该当何罪自有律法定夺,你没有资格决定他人生死。”
他双眼通红, 濒临崩溃,“那可是我全家上下好几十条生命!”
“老张那么善良,他连一只鸡都不舍得杀, 还有我的小书童,他才十岁!他说过要攒好多的钱, 以后就开一间铺子……”
“难道, 他们就活该被人害死!”
没有人能够回答他的问题。
沈空怀说:“要怪就怪命运弄人。”
“要怪就怪当权者荒淫无道, 以公谋私,举国之内饿殍千里、哀鸿遍野, 而他们置若罔闻。”
“要怪就怪为富者不仁不义, 为穷者无以为生,不敢反抗却抽刀向更弱者。”
少年不再说话, 穆瓷柔声劝道:“你想,蟪蛄不知春秋,因为它们的生命只有一个夏季,而人活一世已经很幸运了,更何况我们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如今他们早已转世投胎,不知道在哪座酒楼大快朵颐呢。”
“你也该往前看了。”
夜幕降临,徐灵筠恢复到了全盛期,他不顾一切也要挣脱身上束缚,可铁链却会随着他的挣扎越来越紧。
“不自量力。”云暄低声骂了句,眼看着少年就要爆体,云暄默默释放灵力,微微松开铁链,给了他一口喘息的机会。
生前记忆如同苦海般汹涌袭来,他想起了阿爹、管家、书童……
痛苦不堪,少年闭上了眼眸,良久后,他说道:“穆姑娘,放了我吧,做完最后一件事,了却残愿我就回酆都地府。”
穆瓷摇了摇头,“我不会放任你胡来的。”
少年轻笑道:“放心吧,我不想寻仇,我去做一件好事,替阿爹他们做最后一件好事。”
“当权者声色犬马,我便替百姓端了这最后一窝山匪。”
穆瓷依旧不放心,反复确认道:“不杀人?”
少年点了点头,“不杀人。”
“若违背誓言,永坠无间。”
穆瓷三人面面相觑,难以抉择。
萧月说道:“别心软,说不定有诈。”
沈空怀却说:“我信他。”
萧月不满道:“你凭什么信他!我们才认识多久,更何况他是一只鬼,诡计多端就是形容你们这种狗男人的!”
三人激烈地争吵起来……
而他们身后,云暄和微生星野默默旁观着一切。
微生星野说道:“暄暄,要不我们打个赌?”
云暄双手抱着剑,“赌什么?”
他笑道:“我赌他们会放了那只鬼。”
云暄抬眸,懒洋洋看了他一眼,浅笑道:“我也。”
吵闹声停歇,他们已经争论出了个所以然来,只见萧月气势汹汹冲到少年身前,指着他的鼻子斥责道:“你以为我们会怜惜你吗!?”
“我们不会!”
“别以为挣脱锁链你就能够为所欲为!”
“就你放出来那些小鬼,弱爆了好吗,我三下两下就能打倒!”
“上山除匪、惩奸除恶这种事当然得放着让本女侠来,你就乖乖歇着吧!”
穆瓷走到少年身后,想要为他解开铁链,她笑着说道:“小月儿,别闹了。”
“你才小月儿。”她小声嘟囔,“看在她的面子上,就勉为其难让你跟在身后当我小弟了。”
少年眉眼弯弯,笑出了声,却又惹来她的白眼。
穆瓷磨蹭许久,“不行啊,我好像解不开。”
沈空怀:“我来试试?”
云暄叹了口气,她微微抬了抬手指,铁链便应声落地。
“呼,终于解开了。”穆瓷感叹道,“我们现在就去吗?”
萧月已经抱剑走在前头,“对呀,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喂,你走错方向了。”于是,一群人又嬉笑着往山寨走去,勾肩搭背商量起谁来冲锋,谁去报信,谁能放火,谁该绑人……
眼看着少年们的身影越走越远,微生星野问云暄:“怎么,不跟过去了?”
云暄无奈摇了摇头,“冲锋没有剑,报信不带纸,放火没有火引,绑人也没有绳,说干便干了,还真是小孩子心性。”
“既然如此,那不是得劳烦大师姐照拂一二?”
云暄当即写了封书信——“明日辰时三刻到山寨门口带人。”
她在附近寻了个凶狠的猴子,给它喂了颗能让动物开口的丹药,吩咐道:“把这封信送到县衙,当面交给县令,就说如果不照做会天打雷劈,重复三次后立马离开。”
小猴子挠了挠腮,点头答应后一溜风就跑走了。
随后,云暄和微生星野相视一笑,心照不宣一个瞬移到了山寨门口。
此时山寨上正灯火通明,到处挂着大红灯笼、红丝红布,一片喜庆。
几个小山贼正拉着两车子酒,进了山寨。
有人窃窃私语道:“大当家今儿是娶到第几个压寨夫人了?”
“才第三个吧,那天我远远的便瞧见了,水灵灵的皮肤,扑通扑通的大眼睛,可好看了,本来还想着跟小娘子香一个,大当家就抢走了。”
这引起了其他山贼不满,“啊忒,跟了他这么多年,他吃肉我们啃骨头,他饮酒我们只能喝水,什么好事都轮不到我们身上,憋屈死了。”
“少说两句,大当家好歹收留我们,给了条活路,你要是下山了不但人见人骂,连讨口水喝都不得。”
微生星野瘪着嘴摇了摇头,“都坏到骨子里了还想着给自己找理由,硬扯什么歪道理。”
云暄抬起手指了指酒坛子,做了个放倒的动作。
微生星野瞬间了然,他们跟着山贼悄悄进了山寨,待到无人,他一个筋斗翻过篱笆,剑指挥动,所有坛盖都漂浮在了虚空之中,云暄从储物袋中拿出迷药,大把大把撒进酒坛。
白色粉末迅速在酒中消融,很快,山老大粗犷的声音响彻云霄,“小的们,上酒!”
“敬新夫人一杯!”
云暄骂了句,“狗杂碎。”
酒过三巡,等山贼们意识到不对劲时,已经抱着晕乎乎的脑袋纷纷倒地了。
云暄招了招手,说道:“走,山贼应该掳走了不少人,先去把他们放了。”
“那守门那些小山贼?”
云暄眺望山门外,“喏,他们不是来了吗?”
“什么都做完了,哪还有威风给他们耍。”
云暄和微生星野摸了山贼的钥匙,往牢狱方向走去,他们开了锁,才发现里边全是些老弱妇孺。
她眉头紧锁,“还真是烧杀抢掠、茹毛饮血的野人。”
微生星野将他们扶了出来,“老人家,我会带你们离开。”
“回到县里记得跟官府报案,这群贼寇简直死不足惜。”
一个妇人哭着喊道:“女儿呢,我的女儿呢!”
另一个妇人悠悠开口,“不是说被抢去当什么压寨夫人,只怕早早失了贞……”
云暄阴森森瞥了她一眼,打断她的话,“大娘放心,我这就将她带过来。”
“一个个最好都少说闲话,不然就别想出去了。”
云暄回到荒唐的大婚现场,小姑娘被灌了些酒,已经晕倒了,云暄给她喝了解药,趁着她半睡半醒,连忙将她背走。
见到女儿那一刻,老妇人哭肿了眼,“囡囡,醒醒……”
小姑娘睁开双眼,唤了声娘亲。
老妇人感激涕零,朝着云暄连连说道:“谢谢女菩萨。”
“正门还有山贼把守,我们从后山下去。”
而山寨正门,穆瓷一行人匆匆赶到,看着漫山遍野刺眼的红,看着山贼们大鱼大肉,他们一个气愤填膺便直直冲了过来,跟守门的山贼大打出手。
三下两下的功夫,便全被打趴下了。
一个小山贼屁滚尿流冲进去,“老大,有人攻进来啦!”
而回应他的,却是一片死寂。
“二当家的,有人攻进来了!”小山贼不死心继续喊道。
他惨兮兮转过头来,没看见人影,霎时松了口气,下一秒便被一拳揍倒在地,临了,更凶猛的拳脚落在身上。
出手的正是徐灵筠。
“别打了,弄晕过去。”
“里面好像有些奇怪,也太安静了吧。”穆瓷说道。
徐灵筠砸晕了小山贼,一群人走进山寨深处,他们紧张兮兮走进大堂,却看见山贼们早就东倒西晕睡在了冰冷的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
穆瓷探了探他们鼻息,还活着,又踹了几脚,没踹醒。
“看来是晕了。”
他们围绕这一奇怪的现象讨论起来,“难道是起了内讧,自相残杀?”
“或许是被绑架的百姓自发反抗,逃出生天?”
“又或者有大侠先来一步,救死扶伤?”
穆瓷看见不远处散落了许多粗绳木藤,她说道:“不管了,先将他们绑起来扔出去。”
“然后一把火烧了山寨!”
反复确认山寨无人后,山头上燃起了熊熊火焰。
异兽来袭
喧嚣褪去, 夜晚又重归静寂,漫天星光之下,少年们躺在高高的坡头, 凉风拂面, 冷月无边。
他们当中有人、有鬼、有伪装成人的鬼,素昧平生又或者相识短短几日, 但这又何妨呢?
他们举杯欢饮, 高谈阔论,或许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穆瓷有些伤感,她问徐灵筠:“你回到地府之后, 又何去何从呢?”
他玩笑一般说道:“或许先去无间地狱走上一遭。”
“然后走过奈何桥, 喝一碗孟婆汤,忘记生前记忆转世投胎。”
穆瓷低声说了句:“也会忘记我们吗?”
少年沉默半晌,没有回答。
沈空怀笑着说道:“往生前自然得清除一切记忆。”
穆瓷有些惋惜, “人活一世,最弥足珍贵的便是记忆,要是有那种承载记忆的木匣子就好了。”
沈空怀:“若是舍不得, 倒是可以留在阴间当鬼差,又或者开间小店卖些东西, 有钱自然万事不难。”
“小书生, 你居然连这些都知道!”
他讪笑着挠了挠头, “都是道听途说的。”
徐灵筠忽然想起什么,他问:“对了, 分别之前你们有什么愿望吗?小生愿略尽绵薄之力。”
“愿望?”萧月眸光霎时灿若繁星, “我要成为举世无双第一剑仙!”
少年沉思许久,他手中血气翻涌, 最后化作一条条红丝,“既然如此,便送你一条剑穗吧。”
萧月接过剑穗,好奇地碰了碰,他笑着解释道:“煞气重,可以镇压邪祟。”
“那就谢谢你啦!”
少年看向穆瓷,“穆姑娘呢?”
“我好像没什么愿望,要不你告诉我厉鬼一般都有什么弱点吧。”
话刚落地,一群人便笑出声来,“你也真好意思提!”
徐灵筠无奈摇了摇头,“那便赠你招魂幡。”
“就是能够奴役小鬼那种吗?”
“嗯。”他又转身看向沈空怀,“沈大哥,你呢?”
沈空怀摇了摇头,他并非无欲无求,只是他想要的,别人还给不起罢了。
……
此时,云暄和微生星野刚刚送走被绑架的百姓,正躺在离他们不远的山坡上。
听到少年们大谈理想,微生星野问她:“暄暄,那你呢,你有什么愿望?”
云暄答道:“不入红尘中,跳脱三界外。”
微生星野看向她,目光灼灼,“我的愿望是——”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他好像意有所指,云暄心脏砰砰乱跳,他干嘛对着自己说的那么认真!
她别脸去,抬起手拍了拍泛红的脸颊,缓了口气说道:“问这么多作甚,你难道还能替我实现愿望不成?”
微生星野轻笑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云暄挑了挑眉,趾高气扬地说道:“那麻烦太子殿下,现在就走到沈空怀面前,扬起手甩他一巴掌,说是男子汉就给我滚回地府,人家小姑娘当初就跟你有过几年婚约,如今生生世世纠缠不清算几个意思?”
“到底是喜欢她,还是执念太深,转世后的她还是她吗?若她知道你是鬼,知道你骗了她几生几世,看她还愿不愿意跟你在一起!”
“自诩深情罢了。”
微生星野安抚道:“暄暄消消气,但是我答应过沈空怀,不会掺和此事。”
云暄冷冷瞪了他一眼,“那还说什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你这种哄人的话还是说给别人听吧!”
他讪讪一笑,“没有别人……”
微生星野站了起来,“不过君子之间才遵守诺言,暄暄你等我把他头拧下来。”
“轰隆隆!”忽然,巨大的声音响彻云霄,紧接着,脚下的山丘剧烈抖动,好似山体就要崩塌。
云暄心跳加剧,她拔剑四处张望,“这是怎么了?”
剧烈的晃动之中,山林里传来了野兽的咆哮声。暗夜里,不远处有绿光若隐若现,很快,一支庞大的狼群冲了出来,他们迅疾如风,眼看着就要扑到云暄二人身上。
他们严阵以待,手中灵气涌动,浩荡磅礴。
然后,恶狼从他们身旁路过了……
紧接着,“轰隆隆!”
凌乱又笨重的脚步声再次传来,森林幽暗处,一群身姿矫健的猛虎向他们一路狂奔。
云暄剑意凌厉,它们却再次从二人身旁路过……
两人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山林间死一般静寂。
就当他们长舒一口气,山体再次剧烈抖动起来,云暄被晃得站不稳,情急之下握住了微生星野手肘,两人互相借力,搀扶着彼此。
当他们稳住身形,却发现四周一下子变暗了,抬起眼眸时,一只庞大的怪物映入眼帘,它高大若山峰,身上插着无数把利剑,两侧有巨大的羽翼舒展开来,脖颈之上是九头蛇……
云暄两眼一黑,“完了,这种小山脉居然藏着异兽,想必是方才火烧山寨,动静过大才惊醒凶兽。”
微生星野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他牵起云暄左手,迅速将她拉到丛林之后,寻了个隐蔽的位置躲藏起来。
异兽步伐缓慢,走的每一步都好像巨石砸落胸前,令人窒息,它的九个蛇头不断吐着蛇信子,幽深的竖瞳扫过每一个角落,一旦发现可疑的气息,便从口中喷出火球。
他们二人屏住呼吸,靠得极近,紧张的氛围下,两颗心脏都跳得极为紊乱。
异兽从身前走过,它伸长了脖子,一颗硕大的蛇头忽然从两人眼前一闪而过,它的眼睛泛着光,盯得人心里发毛。
然而,它并没有发现云暄二人。
微生星野松了口气,“还好蛇的视力普遍不好。”
听到可疑的声音,蛇头立马又探了回来,云暄握紧双拳,狠狠瞪了微生星野一眼。
然而,蛇头很快便别了过去,因为异兽面前,出现了穆瓷一行人。
他们听到动静之后,便结队走了过来,谁料狭路相逢,遇上了这么一头怪兽。
穆瓷目瞪口呆,她紧张到拽紧了身旁的萧月,“怎么办怎么办!?”
萧月声音颤抖,“逃……逃啊……”
话未落地,四人便立马转身朝山下跑去,可没走几步,穆瓷便开口道:“不行,山下有村民!”
四人相互对视,默契地绕着山头狂奔起来,异兽也不紧张,反而像得到了什么乐趣,它优哉游哉却步步紧逼。
他们稍微放缓速度,异兽便从口中吐出火球,砸在他们身后。
萧月累得有些气喘吁吁,“不行啊,这样下去迟早会累趴下。”
穆瓷也有些受不住了,“歇…歇一会儿。”
“它是要吃人吗?不吃人我们能不能商量商量呜呜……”
四人渐渐停了下来,幽幽转过身来,“那个,大哥,无意冒犯,能不能饶小的一命?”
回应他们的,是异兽喷吐而来的火球。
他们灵活地四散开来,躲过了第一轮攻击。
此时此刻,穆瓷的符咒毫无用处,她在场上身处弱势,沈空怀紧张地将她护在身后。
面对异兽的无差别攻击,他们只好在躲避的同时,缓慢发起进攻,而力量却微弱其微。
情况紧急,云暄和微生星野躲在了暗处,目睹着这一切。
微生星野问道:“要不要上去帮忙?”
云暄看着沈空怀,摇了摇头,“还不急,先看看这个鬼王真实实力。”
然而,沈空怀为了在心上人前隐藏真实身份,依旧用着些不痛不痒的剑术。
徐灵筠依旧担任着攻击主力,招魂幡出,地底下一股脑涌出诸多恶鬼,他们嘶吼着像异兽席卷而去。
九个蛇头晃动,虽然笨拙,却凭借巨大的蛮力将恶鬼们打落在地。
恶鬼知道打不过,便纷纷缩着脑袋躲回地里。
徐灵筠也受到反噬,魂体被重重创伤。
穆瓷见状,连忙冲过去将他扶住,因此也脱离了沈空怀的保护范围。
异兽的蛇头疯狂舞动着,硕大的火球像穆瓷二人喷了过去。
徐灵筠奄奄一息,他又害怕光热,没有多想穆瓷便用身躯挡在了他的面前。
云暄眉头轻皱,感叹了句:“这届鬼王不太行啊。”
她汇聚灵力,正要出手,这时,一只巨大的枯爪从地底下探出,它无限壮大、延伸,掐在了喷火的蛇头上。
咔嚓一声,修长的白骨生生将蛇头拧了下来。
于此同时,沈空怀掐诀念法,数以千计的纸人纸马如灵蝶般朝着穆瓷飞去,形成一道坚实的屏障,将她包裹其中。
异兽掉了一只头,恼羞成怒,它不管不顾向他们喷射火焰。
沈空怀沈面色狠厉,他挥了挥衣袖,唤道:“阴兵。”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地动山摇,无数阴兵从泥土中冒出,冰冷的铠甲在月夜下极为诡异。
他们托着各式各样的兵器,朝着异兽缓缓走去,动作木讷却招招阴狠,招招致命。
穆瓷三人,齐齐看向沈空怀,目光极为诧异。
“小书生,你……”
沈空怀轻笑一声,“我……”
他露出手中一节枯骨,只感觉一切如梦似幻,他环顾四周,看了看萧月,又看向穆瓷。
她们眼中尽是惊诧与害怕。
“我不过也是死人罢了。”
返回宗门
沈空怀背后, 异兽正疯了一般朝他发起进攻。
“小心!”穆瓷唤道。
他回过神来,唇角扬起一抹冷笑,只是打了个响指, 便有无数尸骨从地底下钻出。他们毫无知觉, 不顾一切朝着异兽走去,他们爬上异兽身体, 如同疯犬般啃咬着它。
霎时间, 血肉模糊,四周飘散着铁锈的腥味, 异兽低吼,发出痛苦的咆哮声, 响彻天地。
沈空怀歪着头, 目光狠厉,如同看着一团死物。他身体轻盈,迅速躲过异兽攻击, 直直来到它的身前,随后一跃而起,冰冷冷的剑刺透心脏, 刹那间鲜血迸发出来,染红了一袭白衣。
异兽挣扎几下, 随后应声倒地, 高大的身躯化成土丘。
一切都结束了, 月夜还是如同之前一般静寂,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如果能够忽略沈空怀那满怀的鲜血。
穆瓷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直勾勾朝着沈空怀走去, 时间的流逝好像从那一刻起变得极为缓慢。
直到两人只剩下三步之遥。
“有什么想说的?”
沈空怀目光空洞,他沉默半晌, 没有回答。
穆瓷垂下眼眸,说:“那好,我来问。”
她开门见山:“你是鬼?”
这没什么好掩饰,他应了声:“嗯。”
“你害过人吗?”
他身形一僵,倒也坦坦荡荡,“杀过人,赎了罪。”
穆瓷眉头紧皱,继续问道:“你一直隐藏身份跟着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沈空怀无从解释,他摇了摇头,“我不会伤害任何人,我只想保护你。”
月夜静谧,星星睡得正酣。山风习习,呼呼作响。两人相对而立,许久许久不曾说话。
穆瓷叹了口气,将一块丝帕扔入他的怀中,“血都快干了,擦擦吧。”
沈空怀明显有些错愕,他眸光微动,唤了声:“阿瓷,我……”
穆瓷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道:“好了,信你。”
萧月抱着剑走了过来,她抡起右手就给了沈空怀一拳,“小师兄,还挺会伪装的嘛。”
泄气后,她懒洋洋搭在了穆瓷肩上,两人相视一笑,“不过我也信你,谁叫我们是朋友呢。”
“朋友……”
“对啊,共过了患难,从此便是兄弟。”徐灵筠也飘了过来。
“不过。”他指着不远处的黑白无常,说道:“执念已散,我也该走了。”
萧月有些依依不舍,“这么快便要分别……”
他笑了笑,安慰道:“人海茫茫,相逢即是缘,但缘起缘灭终有时,且祝各位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说罢,他向黑白无常飘了过去。
临走前,黑白无常转过身来,朝着沈空怀说道,“痴情总被无情恼,人鬼殊途,我们在地府等你。”
他们走后,余下三人不知所措,面对着沈空怀身份的转变,揭露还是隐瞒,同行亦或者陌路,这成了个问题。
云暄和微生星野藏在深处,默默看着一切。她叹了口气,说道:“还得由我来当这个恶人。”
她又吩咐微生星野:“安抚百姓、收拾山贼这些事情就交给你了。”
说罢,她从暗处走了出来,冷哼一声,悠悠说道:“小师弟,隐瞒身份潜入宗门,你到底居心何在?”
她又看向穆瓷,“还有你们,不仅给同伴下迷药,还放走恶鬼险些酿成大错。”
萧月说道:“云师姐,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与他们无关。”
穆瓷也为沈空怀辩护,“云姐姐,自打我们相识以来,沈空怀未曾做过一件有害宗门之事。他虽是鬼,但心地善良,你能不能……”
“怎么,想让我替他隐瞒?”
云暄说道:“既然都入了玄清宗,就都要遵守宗门规矩,你们该当何罪自有长老定夺,还请跟我回一趟宗门吧。”
云暄御剑升空,三人却并没有跟上。
她转过身来,微眯着眼说道:“怎么,都不愿意?”
云暄轻笑一声,朝着沈空怀直直冲了过去,剑气逼人,丝毫不念旧情。
沈空怀明显不想交手,他不断后退,四处躲避。
他们近身搏斗两三回合,沈空怀明显更吃力些。他每每想要召唤恶鬼,都会被云暄提前打断。
云暄步步紧逼,笑着低声说道:“堂堂鬼王也不过如此。”
沈空怀大惊失色,他目光错愕,问:“你究竟是谁!”
“九重天上的仙人,姻缘宫断情司云暄。”她一字一句回道。
沈空怀眼中闪过杀意,“又是你们这群神仙,都说了少管闲事!”
云暄见他恼怒,倒也不急,继续说道:“只是,你不够坦诚呀,该说的一个字都没有跟她说。如果她知道你灭了别人满门,会怎么看?”
“如果她知道,你纠缠了她三生三世,每一世都在欺骗她,又会作何感想?”
沈空怀脸色煞白,“不,不要告诉她……”
云暄放缓了语气,低声道:“放心,我对棒打鸳鸯这种缺德事毫无兴趣,跟我回玄清宗如何?”
“想和你谈一笔交易。”
任务可以不做,但沈空怀身上的魂灯,她势在必得。
云暄收了孤霜剑,以示诚意。
他犹豫片刻,回道:“好,我跟你回去。”
——
玄清宗,云暄一回来便去找了师尊。
“什么!你说沈空怀是冥界鬼王,还要我向掌门求情保下他?”
师尊摸了摸云暄额头,问道:“你没疯吧?别跟我开玩笑。”
云暄拂开她的手,一本正经地说:“没开玩笑,帮个小忙嘛。”
师尊摇了摇头,冷哼道:“你也不听听自己说的什么,这叫小忙?”
她掐着腰,高昂起头颅,“不帮!”
云暄见撒娇不行,便只好威胁:“江春昼,你薅着我那么久,赚了多少钱?不帮是吧,明天我就对外宣称断绝师徒关系,看你以后还怎么拿我招摇撞骗 。”
师尊恼羞成怒:“你!”
她推开云暄,没声好气,“帮帮帮,行了吧?”
玄清宗,执法堂内,各峰长老上坐。
云暄压着沈空怀走了进来,见到掌门后,她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掌门在上,请恕徒儿不孝。”
掌门连忙走过来将她扶起,低声说道:“哪有神仙跪凡人的道理,师侄儿,你这是要我折寿啊。”
云暄也跟着客气道:“您是我的长辈,这点礼节还是要遵守的。”
紧接着,她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娓娓道来。
各峰长老听完后,还有些雾里看花,糊里糊涂,掌门指着沈空怀问道:“你说他是谁?”
师尊帮忙解释,“冥界鬼王。”
掌门看见沈空怀还在底下跪着,连忙上前扶着他,“请起请起。”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鬼王给凡人下跪,又折寿了。
掌门复又问道:“您老拜师玄清宗,这是……”
师尊言简意赅,一语道破,”千里迢迢只为追妻。“
几位长老脸上可谓是五彩斑斓,有人说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此子万万不可留在玄清宗!”
师尊反驳道:“长老,这可不能种族歧视、区别对待啊,老祖开宗立派时又没有说过,不能收留鬼修,更何况他都承诺了不会害人。”
二长老冷哼一声,“承诺而已,也就说说罢了,更何况三师妹你何曾遵守过诺言?”
师尊:“我……”
又有长老说道:“掌门师兄,玄清宗向来没有传授鬼修的功法,他留下来也没有东西教啊。”
师尊怼道:“谁说没有东西教?”
“他是我徒弟,能不能教我说了算!”
掌门嗤笑道:“可省省吧,人家修为在你之上。这么多年过去了,徒儿早就飞升,你却还停留在元婴期迟迟没有突破,不如留些功夫好好养老。”
师尊可听不得这些,她整个人都气炸了,站起来揪着掌门白花花的胡子,“你敢说我老?”
“徒儿飞升怎么了,青出蓝胜于蓝我当然骄傲。哪像你们峰,拿着最好的传承功法,教出来一群废物徒弟,没一个能打的!”
“圣人都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她转身问沈空怀,“你说我能不能当你师尊?”
沈空怀被吓了一跳,连连点头。
师尊这话,又戳到了掌门痛处,他们不顾众人,叽叽喳喳吵了起来。
云暄默默捂上双耳,念了个清心咒。
许久后,嘈杂声褪去,云暄睁开双眼,各位长老又恢复体面的模样,她开口问道:“诸位商量得如何?”
掌门有些不情不愿,颇为怨怼地看了她一眼,“都飞升了,还净给师门惹事。”
云暄讪讪一笑,有些惭愧。
“留下吧,出了事情你们月上峰负全责。”
她长舒一口气,事情可算结束了。
云暄将沈空怀带回月上峰,单刀直入,说道:“如今冥界、姻缘宫都不想插手你这儿破事。以后呢,就好好待在玄清宗当一个小徒弟,修真者寿命要比凡人长很多,不必一次又一次看着她生老病死,遗忘过去,又靠着些英雄救美的戏码与你反复相爱。”
沈空怀垂眸问道:“你想要什么?”
云暄笑道:“听说你有一盏魂灯,借我一段时日,且不能告诉任何人。”
他没有答应,只是问:“你要它做什么?”
云暄眸光微暗,“知道那么多就没意思了。”
极乐之地
沈空怀有些犹豫, 最终他下定决心,从身体中祭出魂灯,交到云暄手上。
她将东西收入储物袋, 笑道:“放心, 有借有还。”
东西已经拿到,此地不宜久留, 云暄也该回去了。她找到师尊, 匆匆道别,“以后玄清宗就没有云霓这号人物了, 若是他人问起,就说叛逃师门或者下山历练, 你且随便捏造一个理由。”
师尊喝着小酒, 有些不满,埋怨道:“孩子大了心思野,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心里眼里哪还有我这个师尊。”
云暄也忍不住多叨叨了两句:“给你练的丹药好好吃,有生之年努努力,早日突破元婴, 渡劫飞升。”
“不过。”她话音一转,“好像当神仙也挺没意思的。”
师尊冷哼道:“你呀, 身在此山中, 不识真面目。”
云暄回到小木屋收拾东西, 微生星野掐着时间点出现。
她随口问道,“你那边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微生星野躺在美人榻上, 单手撑着额头看向她, 眼神满是清冷,却总给人一种欲拒还迎的感觉, 抓心挠肝,好不自在。
“我做事你还不放心?”
“那群山匪都移交县衙了,该入狱的入狱,该流放的流放,该斩首的斩首。山匪如此猖狂,多半是当官的不作为,我装神弄鬼敲打一番,他如今提心吊胆,日日夜夜奉公守法,不敢有半分懈怠。”
“对了,我还去土地老儿那里给你记了一笔功德。”
云暄倒了一杯清酒敬他,“那便谢过太子殿下。”
微生星野看着云暄收拾东西,有些疑惑地问道:“怎么,任务都没完成就急着走啦?”
“这可不像你的风格。”
云暄点了点头,“嗯,不走还留在这儿浪费时间?反正这鬼王啊,执拗得很,再继续下去也没结果的。”
她又看向微生星野,问道:“你不回天宫吗?”
他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回呀,好日子又到头喽。”
两人离开玄清宗时,云暄停下步伐,回首再看向宗门,感慨道:“人有悲欢离合,怎么就放不下呢。”
她意指沈空怀。
微生星野问道:“就不用给你的小友道个别?”
“你是指穆瓷她们?”
云暄笑了笑,“不去了,怕她们舍不得,从此终归不相见。”
——
刚刚回到姻缘宫,便遇上了素绮仙子,她看见云暄无功而返,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出去这么久,肯定吃了不少苦,都说那鬼王偏执又难缠,能平安归来已是万幸。”
云暄装作一副虚弱的样子,唉声叹气道:“素绮仙子,若是不忙可否准许我休息一段时日?”
“不忙不忙,想歇息多久便歇息多久。”
云暄低声道了谢。
既然已经取到魂灯,为免夜长梦多,她必须先回一趟魔界。
极乐城是世间唯一一片人、妖、魔混居之地,它不在六界掌控之中,独独属于极乐城主。
那里繁华、混沌,没有规则约束,是极乐之地亦是苦寒之地。有人在纸醉金迷,也有人受尽欺辱、危在旦夕。
没有人知道魔界具体在哪儿,但极乐城内却有通往魔都的入口。
云暄戴上斗笠,踏入了极乐城,扑面而来便是刺鼻的香粉,花楼内,一场拍卖正进行得如火如荼。从花楼正门走过,云暄淡淡扫了一眼,鲛人正被困在金笼之中,漂亮得难辨雌雄。
台下看客兴奋地一轮轮加价,鲛人绝望又无助,落下了凄惨的泪水,遇到空气后又瞬间凝结为珍珠。
一个跛脚少年从云暄身侧跑过,一瘸一拐,没走多远就被身后的魔族追上,他们之间有何纠葛,云暄也并不知情。
但杀戮与买卖,是极乐城永恒不变的主题。
两个魔族抓住了跛脚少年,他们双手化作冰冷的利刃,高高举起又朝着少年落下……
“刺啦”一声,殷红的鲜血洒落在墙面上,绽放出一朵朵艳丽血花。
“扑通——”
两具尸体应声倒地。
云暄愣了愣,停下步伐,她抬起眼眸看了过去,跛脚少年双手满是鲜血,他握紧手中的剑,不断颤抖着,好像害怕极了。
他成功反杀,他看着倒下的魔族,嘴角上扬,陷入了巨大的兴奋当中,喃喃道:“极乐,这就是极乐之地!”
云暄冷哼一声,她踏过两具死尸,与跛脚少年擦肩而过。
乾坤未定,谁都有可能成为待宰的羔羊。
跛脚少年一遍又一遍擦拭着宝剑,他激动地说:“他们没有骗我,这就是屠魔剑!魔族欺我、辱我,我要让他们一个个消失殆尽!”
他微眯着吊梢眼,活动活动筋骨,看向云暄远去的背影,低声说道:“冷漠,高高在上,你的样子可真叫人讨厌。”
跛脚少年看了眼手中的屠魔剑,他欣然一笑,直直朝着云暄刺了过去。
“铛——”金属相互撞击,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云暄再回首时,只见少年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他瞪大了眼睛,眸中血丝密布,满是惊诧与不甘。
而脖颈上,三根银针封喉,必死无疑。
一阵黑风席卷而来,不断凝聚,最终化为一名玄衣少女。
少女走到云暄身前,她单膝跪地,说道:“恭迎少主!”
“属下救驾来迟,还请少主赎罪。”
云暄没有说话,她捡起的剑,轻笑一声,“屠魔,真有意思。”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无论何时,她都是永远的狩猎者。
少女接过屠魔剑,仔细端详,断言道:“这是假的。”
云暄问道:“那真的呢??”
少女压低了身子,道:“一个月前便有人散播消息,说是找到了真正的屠魔剑,将在极乐城中拍卖,价高者得。”
“一时之间,天底下各路人马纷纷赶往极乐城,我们只知道,拿走屠魔剑的是一位人族少年。”
云暄吩咐道:“查。”
“是!”
周围看客云集,甚至有人开始议论纷纷,“她就是那个恶贯满盈的魔界少主?”
“听说她长得极为丑陋,面似夜叉。”
“嘘,小声些,被她听到你就死定了。”
一个男妖故作娇羞,“听说她极为好色,魔宫中纳了好几位侍夫。我如此貌美,不会被看上了吧?”
云暄有些好奇,看了过去,只见一个男妖浓妆艳抹,太过妖娆,与“貌美”二词,实在是不沾边。
“哎呀,她居然看了过来,下流胚子!”
她面部抽搐:“我不是,我没有……”
“算了,我是。”
云暄重新看向玄衣少女,吩咐道:“岚影,花楼里边的鲛人,我要了。”
岚影伸长脖子看了看,没想到少主竟然好这口,“少主,鲛人放哪儿?”
云暄:“带回魔宫,让他给我哭一篮子珍珠。”
梨花带雨的,老好看了。
岚影:!
暴殄天物。
所谓魔界入口,不过是一个稍微大些的传送法阵,嫁入南极生物裙易武而而齐舞而吧以看文云暄很快便回到了魔宫之中。
遥想当年,云暄一心修仙,可一群傻憨憨的魔头却找上门来,摇头晃脑嘶吼着说:“你身上有魔神血脉,是我们翘首以盼的魔界少主!”
“放弃挣扎,接受这该死的宿命吧!”
云暄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便汇聚灵力将他们轰了出去,“无聊。”
他们绞尽脑汁,死缠烂打,吹嘘道:“修仙有什么好玩的。”
“魔界也在天上,算起来我们跟神仙还是邻居呢。”
“对呀,我们魔界可漂亮了,一眼望去便是五彩斑斓的黑。魔宫高耸入云,如同倒插在地的宝剑,那是如此的神秘,如此的庄严肃穆!”
“魔界的扶桑巨树比昆仑还大,我小时候就住在扶桑树上,树精灵可温柔了,她会陪我们捉迷藏,陪我们荡秋千、滑滑梯!”
“我们魔族人长得可英俊了,哪像凡人般一眼平川,我们具有一种奇形怪状的美感!”
而如今,云暄站在高阁之上,俯瞰着整个魔界:黑气弥漫、怪石嶙峋,往下是无尽的深渊,根本看不见尽头,往上是乌泱泱的黑云,给人强烈的压迫感。
说实话,她还是更喜欢仙界。
“姐姐。”身后传来飞雪的声音。
“你怎么回来了?”
云暄这才回过神来,她从储物袋中取出魂灯,说道:“鬼王的魂灯,不过是借来的,要好好保管。”
他接了过来,笑着应道:“嗯。”
“对了,还差什么?”
飞雪安慰道:“还差人皇的长生箓,姐姐放心,我让九尾狐一直盯着呢,相信很快便会得手的。”
“很快,我们一家便能团聚了。”他心情愉悦。
飞雪低下头来,云暄便顺势拍了拍他的脑袋,“越是关键时刻,越不能掉以轻心,多少人紧盯着魔尊之位,这段时间势必会有动作。”
“当然,谁也不能阻止我们。”
魔界之中划分十国,他们素来听从魔宫调遣,可自打魔尊魂飞魄散后,便各立为王,渐渐有了谋逆的趋势。如今眼看着魔尊复活有望,他们又怎么可以安心?
又是一阵黑风飘过,岚影出现在云暄身前,她拱手作揖,说道:“少主,这些天堆积的政务……”
云暄心一梗,问:“有多少?”
她张开双手,比划了一个高度,“就这么点。”
云暄:“呵呵,就没人会处理吗,非得留着我来!?”
岚影挠了挠头,回道:“少主你也知道的,那几位大臣不识字。”
云暄看向飞雪,他耸了耸肩,“姐姐,我也很忙的。”
那没办法,云暄吩咐道:“传我令下,加大魔界学院建设力度,所有年满八岁幼童,通通扔去念书!”
云暄只在魔界呆了几日,回到天庭时已是脸色惨白、形容枯槁,还好素绮仙子没有怀疑,她只是关心道:“哟,去哪儿度假了,怎么看起来还是一脸疲惫。”
云暄撒谎道:“去了一趟瀛洲,路上碰到几只发疯的妖兽,有些难缠。”
素绮仙子拍了拍她的肩膀,“云暄你可以呀,鬼王那个任务居然完成了。”
她一头雾水,“没完成呀,这是怎么了?”
未婚夫×5
听到云暄的话, 素绮仙子亦是满脸疑惑,“你自己的任务,还能不清楚?”
云暄这才查了查, 任务的确显示完成, 一万灵石也已经到账。
她正有些纳闷,微生星野便踏风而来, 尚未落地, 他就开口问道:“这些日子去哪了,怎么到处都找不到你?”
云暄依旧搬出那套说辞, “去瀛洲寻了些草药,谁料半路遇上凶兽, 纠缠了一段时日。”
素绮仙子看向二人, 神情古怪,她低声嘟囔道:“果不其然,又搞在了一起。”
说罢, 她下腰行礼,匆匆告辞:“殿下,您二位有事慢聊, 小仙先行告退。”
待她走后,云暄有些窘迫, 只好轻咳一声掩饰尴尬, 随后故作坦荡, 朝着微生星野问道:“那个……”
“沈空怀他怎么了?”
微生星野沉默着摇了摇头,他掐诀念法, 虚空之中出现一段景象:
玄清宗后山寒潭, 穆瓷与沈空怀当面对峙,她眉头轻蹙, 不满地质问道:“沈空怀,你究竟在透过我看向谁!”
他想要出声反驳,却又哑口无言,只能讪笑着说:“阿瓷,你想多了。”
穆瓷摇了摇头,看向他的目光满是失望,“沈空怀,你至今还在骗我,可是一个人的眼神又怎么做得了假!”
沈空怀上前两步,想要解释,“阿瓷,我……”
穆瓷将他推开,冷笑着问道:“你凭什么认定我喜欢吃鱼,凭什么下意识便要为我挑去所有葱花?”
“你总是口口声声说,记得我喜欢这个……”
“如今我告诉你,那些我都不喜欢!”
“沈空怀,你到底把我当成谁的替身?”
他指尖轻颤,想要触碰穆瓷,却被她一声声质问逼得毫无退路。他垂下眼眸,说道:“阿瓷,一直都是你,从来只有你。”
“你以为你接受的是谁的爱?你接受的是一个鬼王的爱!”
云暄将画面暂停,又迅速切换,在微生星野疑惑的目光下,她解释道:“味太冲,我受不了。”
此时镜像中,穆瓷和沈空怀正站在鬼门关外,依依惜别。
穆瓷紧紧拽着他的衣袖,她低下头来,默默哭红了眼,哽咽着开口,“小书生,你能不能别走。”
沈空怀替她抚去眼角泪痕,安慰道:“阿瓷,我不该隐瞒我的身份和过去,可是我太害怕了,我怕你不会爱我。”
“当我是鬼王,我可以保护你,当我放弃所有身份和能力,转世投胎成为一介凡人,便什么都做不到。”
“可是你说,你从来都不需要我的守护。”
“或许,是我错了。”
阿瓷,我们来生再见。
他笑着,转身入了地府。
奈何桥上,沈空怀忍着疼痛将所有记忆抽出,放入一个木匣,他转交给微生星野,说道:“殿下,麻烦将它送予阿瓷,就说望君珍之重之。”
说罢,他喝下孟婆汤,跳入轮回中。
而身后,成千上万的恶鬼挣脱束缚,冲了过来,他们嘶吼道:“不要——”
可早已于事无补。
有恶鬼叫嚣:“一定是那群杀千刀的神仙,逼走了鬼王!”
“兄弟们,是可忍孰不可忍,跟我一起反了这天道!”
紧接着,一群恶鬼疯了般厮杀起来。微生星野满眼无奈,他将木匣子收好,活动活动手腕,看向狂涌而来的厉鬼,轻笑道:“欠收拾。”
很快,一群恶鬼输得心服口服,“从此以后,我等愿为殿下马首是瞻!”
微生星野却吩咐阴差:“压回大牢,闹事者重罚。”
镜像中的画面戛然而止,云暄连忙问道:“殿下,那后来呢?”
在云暄关切的目光下,他红了耳后根,结结巴巴说道:“受了些小伤,处理好后便回了仙界,最近在筹备母后寿辰。”
云暄有些扫兴,“谁问你了呀,我说的是沈空怀。”
他有些羞恼,“你跟他很熟吗,你关心他做甚?”
云暄不解,这人怎么阴晴不定的,她借了沈空怀东西,当然要关心他的后续啦。
“殿下古道热肠,难道连这点小事都不愿意告诉我吗?”
这话倒是好听,微生星野一下子便被哄开心了,他继而说道:“或许父母缘浅,沈空怀投胎之后,就成了遗腹子。”
“倒不知是不是巧合,你师尊下山游历人间,见他可怜,便带回了玄清宗。”
云暄皱着眉头,有些不满,“师尊也真是的,一把年纪了还大发慈悲养个奶娃娃,长大后说不定又是一个祸害。”
微生星野直勾勾盯着云暄,有些发呆,他柔声道:“暄暄,她一定对你很好。”
她没有否定,神色低靡。
微生星野连忙换话题,“过两日便是母后寿辰,届时九州四海皆会前来贺礼。待那锦鲤族的小公主到了,我便能正式与她解除婚约。”
他言语间有些戏谑与无奈,“虽然我压根不想承认那个蠢货是我未婚妻。”
云暄偏过头去,冷笑一声,说道:“这又与我何干?”
他低下身子,凑到云暄耳畔,压着声音,说:“想堂而皇之告诉全世界,我有一个心上人,哪怕背叛天道也要和她在一起。”
她黛眉上挑,一字一句告诫道:“你别疯。”
“殿下,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应该比我清楚。”
叛道者是异类,注定受尽万人唾弃,若是能活在阳光之下,适当地让步又有何不可?
而云暄不一样,她早就没有退路可言。
微生星野举着手,作妥协状,他后退三步,笑着说:“知道你不喜欢被关注,外人面前要保持距离,我懂。”
云暄开口问道:“你就那么讨厌她?可妖界不止是有鲤鱼精,什么兔子、狐狸呀,一桩婚事黄了还有下一桩,再辗转几次,可是要被全天下笑话娶不到媳妇儿的。”
他有些惆怅,“没见过几次,谈不上讨厌,更谈不上喜欢。”
“她天真烂漫,却又冲动鲁莽,可完全不是我会喜欢的类型。而且,她有五个未婚夫了,我去凑什么热闹。”
他看向云暄,有些苦闷,低声说道:“更何况,我都已经是你的人了。”
“就非得和妖精结亲吗?我更喜欢九重天上的仙子,比如……”
云暄可谓是受宠若惊,她连忙拒绝:“天意难问,大道无情。百年修炼,走到今日已是万幸之幸,云暄一心问道长生,其余的概不奢求,遑论情爱。”
听到这番话,微生星野却未曾受挫,他声音清澈悦耳,又带着几分蛊惑,“云暄,我不信。”
*
好不容易送走了微生星野,云暄回到姻缘宫中,便看见三生树下,一群仙官正在窃窃私语,月老朝着她打招呼:“姐姐,许久未见!”
云暄笑着微微颔首,随后被月老一把拉入她们姐妹群聊。
云暄低声附耳,问月老:“这是在聊什么?”
月老解释道:“过两日便是天后寿辰,她们商量着让谁上台表演曲艺。”
听到这儿,云暄抱拳说道:“打扰了,告辞!”
“唉,别走呀,又没说非得让你上台。”月老强势地挽上了云暄胳膊肘。
小仙子们议论纷纷,“要我说,算了吧……”
“咱就不出去献丑了,有广寒宫珠玉在前,我们跳的那两下就跟大扑棱蛾子似的。 ”
月老连忙劝道:“别呀,再不济来个关公耍大刀,不然显得我们多没诚意。”
“哎,你耍了大刀叫关公整什么活?”
有人建议道:“不如将人间四时织成彩云锦绣,祝愿天后她老人家仙寿恒昌。”
月老摇了摇头,“不行,这个主意织锦宫早就想到了。”
众人沉默许久,云暄建议道:“你们怎么不想一些跟姻缘宫有关的呢?”
月老转身看向云暄,幽幽开口:“用红丝编金刚结么?”
云暄笑道:“再花里胡哨的曲艺都是虚有其表,天后寿辰这种大喜日子,当然得一家子和和美美,能做想做的事,见到想见的人。”
“你的意思是?”
“比如,三公主不是下凡寻找真爱了么。”
月老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懂了,得把三公主骗回来,给天后一个惊喜!那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云暄挣脱月老束缚,正想离开是非之地,便又听到小仙子们絮絮叨叨,说道:“唉,其实天后娘娘也做得不对,她太强势了,不然也不会逼走三公主。”
“对呀,她好几个儿女都是包办婚姻。”
月老笑着戳了戳云暄:“姐姐你听说了吗?太子殿下那个未婚妻,居然有五个未婚夫。”
云暄装出一副惊讶的模样,“真的假的,难道一根红线还能牵六个人?”
“人家妖界的事,又不归我们仙界管,不然也不至于现在才知道。”
一位小仙子问道:“那她一定很漂亮吧?”
月老摇了摇头,“这就是奇怪之处,那日我远远看了一眼,在人均皆会驻颜术的仙界,她算得上是平平无奇。”
“而她身旁却围绕着五个绝色美人!我恨不得当场一个滑跪,高呼师傅请收我为徒。”
小仙子心花怒放,一拥着围了上来,“月老,你要是知道便多说点,我们爱听。”
云暄挤在她们中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沉默着听月老大肆吹嘘。
“这五人当中,有霸道腹黑的北海龙君,昔年他可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如今却独独痴情于一人。就连青丘那高贵冷艳的狐妖大人,也甘愿为她折腰。而向来最为暴躁的栖山凤凰,竟然对小姑娘温声细语起来。”
“除此之外,还有苍狼、蓝鲸……”
众人,包括云暄,都听得目瞪口呆,叹为观止。
“这就是妖族吗~”
“实在是大师,一个我都顶不住。”
“哎,你们说,要是五个融合在一人身上了呢?”
听到这儿,一群人忽然狂笑不止。
桃源博弈
这日, 天后寿辰,所有仙官皆已休沐,云暄也忙里偷闲让自己松了口气。
仙界疆域辽阔, 无边无垠, 一向显得有些冷清。如今九州四海有头有脸的仙君都赶来贺寿,时不时便有仙人驱车从天边驶来, 云海间车轱辘碾过, 轰隆作响,尤为热闹。
姻缘宫内, 虽然四周挂上了大红灯饰以作装点,但往来的仙官却寥寥无几。
云暄难免有些疑惑, 看到月老后, 便开口问道:“悟机仙子,往来仙官寥寥,他们都去参加天后寿宴了么?”
她摇了摇头, 说道:“哪能呀,天后寿宴岂是我们这些无名小仙能够入席的?”
“好不容易遇上休沐,都去游玩了吧。”
云暄恍然大悟, 点了点头。
悟机仙子凑近了,鬼鬼祟祟地从怀中掏出一张请柬, 递给云暄, 低声说道:“不过我有些门路, 便替你讨了张请柬。”
她简直受宠若惊,连连摆手, “我向来不喜热闹, 这请柬还是留给有需要的人吧。”
悟机仙子却硬塞给她,“都写了你的名姓, 不去便浪费了。
“云姐姐,你初来乍到,多结识些仙家,以后自然大有脾益。”
云暄只好勉为其难将请柬收下,并感慨道:“仙界与想象中不同,倒是格外多仙家。”
还要讲人情世故那一套。
月老叹了口气,“可不是,神仙寿命长,生了仙二代又生仙三代,子子孙孙无穷尽也。而另一边,修真界源源不断有人飞升,能在天庭有个职位就已经不错了。”
云暄站在一旁听着,若有所思。
俗语有云,不患寡而患不均。人多了便会有竞争、有剥削,渐渐阶级分明。
七情六欲未除,父母便会想着为孩子铺路,仙二代一开始就占据了最好的资源,令人艳羡。而后天得道飞升者,若在仙界孤立无援,势必也会拉帮结派、同仇敌忾,此为第一重竞争。
今日有仙家因身份低微进不了天后寿宴,明日便会有仙家遭受更大的不公,哀怨积累久了,不免会奋起反抗,此为第二重竞争。
她说道:“这样看来,仙界与凡间又有何不同,这算是得道逍遥了么?”
悟机仙子笑着说:“是啊,天庭上那么多条条框框,为何不当一个散仙,寻某处洞天福地逍遥快活一辈子?”
云暄想了想,“我去过很多地方,还是九重天上灵气最为充裕,或许觉得这儿更适合修炼吧。而且天庭虽然有规矩束缚,但胜在安稳。”
悟机仙子踮起脚,拍了拍云暄肩膀,语重心长:“天庭最大的规矩便是不养闲神,既然飨食人间香火,便要踏踏实实庇佑人间。所以哪怕再多仙二代仙三代,只要是废物就会淘汰出局,这是绝对公平的。”
“当神仙可没什么好处,要有常人不可及之毅力和坚忍,日复一日完成枯燥乏味的任务,稍有差池还会受到投诉,被贬下凡。”
她话锋一转:“但你想想,我们可是在普渡众生!这是多么光荣、多么伟大的使命!为此受点小苦小累又有何妨?”
云暄渐渐被洗脑,她拽紧拳头,义愤填膺:“是我狭隘了。”
悟机仙子哈哈大笑:“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天外有天,学无止境,成仙不是终点,而是起点。”
两人聊得正欢,这时,月老身后有一名女子款款走来。
她穿着普通宫侍的仙衣,来到二人面前,颇为不自在地转了个圈,问道:“怎么样?”
月老啧啧道:“不错不错,再稍微遮挡面容,保准没人认得出来。”
随后,月老朝着云暄介绍道:“这便是三公主。”
云暄连忙拱手作揖,唤道:“三殿下。”
她摆摆手,笑得豁达:“不必行礼,我如今早就不是什么三公主,一介凡人罢了。”
月老无奈地感叹道:“我就想不通,你放着好好的神仙不当,非要跑去人间追求什么真爱,结果五六年过去了,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三公主讪笑道:“君子可遇不可求嘛。”
“你这些年再人间过得怎么样?”
她微微垂眸,一边整理衣襟,一边说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穿的是粗布麻衣,吃的是糙米饭,喝的是野菜汤。在酒楼洗过碗、跑过堂,当过木匠喂过马,上山砍樵出海捕鱼无所不会,还学了些算命骗人的本事。”
见两人有些沉默,她连忙笑道:“好啦,骗你们的,哪有这么惨。”
“你们要是再晚一步找我,我就成全国首富了。”
月老这才松了一口气,“待会儿天后寿辰,你跟在我身后献礼,一定能给她一个大惊喜。”
说罢,她又劝道:“母女之间哪有什么隔夜仇,去人间走一遭也该腻了,这些年天后也念叨着你呢。”
云暄在一旁听着,沉默地低下了头,她母亲被关押在玲珑宝塔中,不见天日。每年生辰,她又何尝不是孤家寡人……
耳边飘荡起一道声音:“天庭不仁,别成仙了,成魔吧!”
*
云暄携带请柬,去了凌霄宝殿,彼时宴会还未开场,一群仙官说说笑笑,热闹非凡。
小仙娥不断捧来仙果珍馐,乐神坐在帷幕后,一手抚琴,不知名的仙调从指尖倾泻而出。
云暄来到既定的座位,便看见微生星野坐在身侧,笑意盈盈地看向她。
她这才恍然大悟,“合着你还要拉上月老一块儿骗我。”
他矢口否认,“哪敢,纯属巧合。”
云暄还未坐下,一个小仙娥便推了推她,“别愣着呀,时辰快到了,赶紧去桃源多摘些仙果!”
云暄听到这番话,有些茫然,她指了指自己,有些疑惑:“我吗?”
小仙娥一脸坦荡,“不是吗,哎呀别愣着了,再晚些可要挨罚。”
云暄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难道真的很像仙侍么?
她又转身看了看微生星野,可真是穿得光鲜亮丽、人模狗样,难免酸溜溜地说道:“啧,花孔雀。”
行吧,闲着无事,也去桃源逛逛,摘几个仙果吃。
云暄跟着小仙娥,一路去了桃源。
桃源中四季如春,枝头上是累累硕果,她暗暗思索:这仙桃吃一个得涨好几十寿命。
她不由起了坏心思,“偷偷带几个给师尊补补,应该没人发现吧~”
她朝着一个又大又水的仙桃伸出魔爪。
“喂,那边的!”
好像在叫她,云暄手不由一抖,她转身看了过去,“怎么了吗?”
“那片桃林不够熟,来摘这边的!”
“呼……”她总算长舒了一口气。
云暄来到另一片桃林,趁着无人塞了两个仙桃进储物袋,又兢兢业业随仙子们端着盘子准备返回凌霄宝殿。
路过一座凉亭时,有人在身后唤道:“小姑娘,留下来陪我对弈一局,如何?”
云暄转身朝着声源看去,便看见凉亭之中,正坐着一位仙子,她穿得雍容华贵,颇显成熟,一举一动都是上位者的气势。
周围的仙娥都停下步伐,纷纷下腰行礼:“天后娘娘。”
云暄瞧见了,匆匆忙忙重复着一样的动作。
天后拈起一枚棋子,看向云暄,笑着唤道:“那位青衣仙子,过来陪我对弈一局,可好?”
云暄眼角疯狂打量,好吧,只有她穿了一袭青衣。
身旁仙娥接过她的果盘,云暄小心翼翼走入凉亭中。
看着眼前的棋局,她躬身作揖,“回禀天后,小仙棋艺不精,只怕在您面前献丑了。”
她抬了抬手示意云暄坐下,“无碍。”
云暄只好提起裙摆坐下,她执黑棋,很快便全神贯注落入棋局中。
天后有意打量着云暄,她笑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姻缘宫云暄。”
天后饶有所思,“云,这姓氏倒是少见。”
随后又问道:“可是草字头的萱?”
她摇了摇头,“风和日暄的暄。”
天后隐约间有了些笑意,她逗趣道:“小姑娘看起来冷冰冰的,却取了个暖烘烘的名字。”
云暄解释道:“我以前是孤儿,名字是师尊取的,倒也没什么含义。”
天后又仔细端详起云暄,她说道:“你眉眼间倒是与我一位故人有些相似。”
云暄执棋的手顿了顿,她有些慌张,魔界的人都说,她与母亲极为相似。
之前姻缘宫的桃花仙也说像,她笑着糊弄过去了,可面前坐着的这位,可是高深莫测的天后……
她只好不断安抚自己,假装镇定自若地问道:“不知娘娘说的是哪位故人?”
天后摇了摇头,她有些感慨:“多年未见的故人了,如今久到快要忘了她长什么模样。”
“方才匆匆一瞥,下意识便觉得你就是年轻那会儿的她。”
云暄又下了一枚棋子,“良辰美景,适合故人相聚。”
天后嗤笑一声,“可惜了,她太执拗。放着好好的神仙不当,非要勾结魔头,忤逆天规!”
云暄手心不断渗出细汗,她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好沉默。
“好孩子,你说她过不过分?”
云暄没有回答,她下了最后一枚棋子,“天后娘娘,你输了。”
左右为难
天后扫了一眼棋局, 沉默半晌,她朗声大笑道:“当今世上英才辈出,是我输了。”
云暄连忙起身, 拱手作揖:“承让。”
虚空之中传来洪亮的钟声, 打破了桃源的静寂,有仙侍唤道:“天后娘娘, 寿宴该开始了。”
她笑着, 低声应道:“好。”
云暄跟在一群仙侍身后,亦步亦趋进了凌霄宝殿。
放眼望去, 凌霄宝殿气势恢宏,广阔无边。大殿内屹立着四根天柱, 分别有天兵天将看守, 筵席座位由内向外铺展开来,仙、妖、冥三界分坐,约摸有三四百人。
云暄朝着微生星野走去, 在他身旁落座,隐入茫茫人海后,那颗悬在心尖上的巨石也终于落地。
“嘶——”身旁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紧接着, 云暄便听到仙侍议论纷纷,“她是哪位仙君, 居然能和太子殿下平起平坐?”
“我当差百年, 从未见过这位仙君, 莫不是沉睡许久的上古真神?”
云暄用余光瞥了眼四周,坐着的净是些响当当的大人物, 她狠狠瞪了眼微生星野, 可真是要被他害惨了。
察觉到她的目光,微生星野转过身来, 冲着云暄笑了笑,随后为她倒上一杯清酒,当做赔罪。
身后传来一道颇为懊恼的声音——“完犊子,刚才我还呵斥她去桃园摘果。”
云暄只好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反正也没人认识她。
寿宴开始,天君天后上座,他们说了些宾主尽欢的场面话,随后便有各方仙君上前送礼。
“蓬莱寿星送仙药小峰以贺——”
一位白胡子仙家腾云驾雾而来,身旁有仙鹤作伴。
他长得慈眉善目,额头高高隆起,右手拄着拐杖,左手捧着小仙峰,连连高呼道:“老朽姗姗来迟,还望娘娘见谅。”
说罢,仙翁将山峰掷地,他掐诀念法,喃喃道:“大!”
原本只有股掌般大的小山峰,渐渐拔高、变大,化作庞然大物。
老寿星说道:“此乃老朽闭关多年潜心所铸。小仙峰汇聚天地灵气,四时变换自如,足足有三千多种药材,其中不乏稀有罕见之物。老朽在此恭贺天后娘娘万寿无疆。”
天后笑着点了点头,一旁仙侍连忙将仙峰收下。
“花神宫送锦绣江山图以贺——”
只见花神大人衣袖轻挥,凌空便出现一副画卷,随后缓缓展开:千里江山浓墨重彩,万花争相开放。
紧接着画面涌动起来,鲜花化作工笔美人,一旁有琴声相和,她们衣袂飘飘,轻步曼舞,如梦亦如幻。
云暄一口一个仙桃,正看得津津有味,微生星野却扯了扯她的衣角。
她有些疑惑,小声问道:“怎么了吗?”
他没来由嗤笑一声,指了指云暄唇角,又扔过来一块手帕,“口脂化了。”
“哦……”
微生星野塞了她一把干果,柔声道:“暄暄,这个好吃。”
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云暄有些心虚,连忙别过头去,继续观赏美人。
仙侍又唤道:“姻缘宫送玉如意一对!”
云暄一口仙桃差点卡在喉咙上,她摇了摇头——寒碜,可真是寒碜。
众人也有些唏嘘,纷纷议论道:“这玉如意也太普通了,能当痒痒挠么?”
微生星野讪笑着找补:“自然是心意最为重要。”
三公主捧着玉如意,跟在月老身后,缓缓走上前去。
忽然,她扑哧一声跪倒在地,扬声道:“女儿不孝,恭祝母后生辰喜乐!”
天后面色一僵,急急站起身来,紧接着快步上前将三公主扶起,拍了拍她的手背,感慨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这母慈子孝的一幕令众人动容。
只是云暄耳力好,又坐得靠前,很快便听到了天后的下一句话,“臭丫头,去人间鬼混了这么久,等寿宴结束再收拾你!”
三公主踉跄一下,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酒过三巡,依旧贺礼不断,“锦鲤族送来三万夜明珠!”
众人齐齐看去,只见一位红衣少女走了出来,正是锦鲤族的小公主。
她面容娇俏,说话做事都有些跳脱。少女来到天后面前,下腰行礼,随后说道:“祝祝天后娘娘吉祥如意、鸿运当头、好事成双。”
天后瞬间慈眉善目起来,她细细端详少女,柔声问道:“可是阿鲤?”
少女唤作江鲤,她笑着应道:“是的。”
天后朝她招了招手,“多年未见,小姑娘都长这般大了,上来让我瞧瞧。”
江鲤丝毫没有怯场,她快步走了上去。
天后握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阿鲤如今出落得越发水灵,再过几年便该与太子成亲了,我瞧见你这孩子便心生欢喜,不如留在天宫住一段时日?”
听到这番话,少女有些娇羞,她支支吾吾又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
“不行!”大殿内同时响起了六道不同的声音。
云暄微微偏过头,只见微生星野站了起来,他神色紧张,极力想要阻止什么。
她又看向妖族席位,小锦鲤的五个未婚夫亦站起身来:龙君、凤凰、妖狐、苍狼、蓝鲸,各色美男长得甚是惹眼。
“啧,刺激。”
好戏开场。
面对这种场面,饶是天后活了多年,都有些不知所措。她眉头紧锁,看向微生星野,斥责道:“来者是客,不得胡闹!”
微生星野直言:“母后,我不喜欢她,今日必须解除婚约。”
她劝解道:“你们二人未曾见过几面,感情都是可以培养的……”
“母后的意思是,要我和五个妖族共侍一妻么?”
天后被这话吓了一大跳,她缓缓看向站起的五位妖君,问道:“诸位是?”
龙君傲娇地回道:“回禀天后,江鲤乃是吾的未婚妻,又怎可与他人结亲?”
狐妖媚眼如丝,他掩面轻笑,“我与阿鲤,是肌肤相亲的关系。”
云暄身后,一位女武神咬了咬后槽牙,低声骂道:“骚狐狸。”
小凤凰坐不住了,他冲着江鲤怒道:“小鲤鱼,你明明说过今生今世只爱我一个人!”
天后扫了眼江鲤,压着脾气问:“可有此事?”
感受到从身旁传来的压制,江鲤不敢撒谎,她点了点头,“回禀天后,他们五个都是我的未婚夫。”
“胡闹!”这时候,天君开口了,“你既然与我儿有婚约在先,又怎可应下其他亲事?”
江鲤哪见过这种阵仗,她坚决认为自己无错,委屈地说道:“我们锦鲤族向来都是一妻多夫,我只要六个,难道很贪心吗?”
“你!”天君指着江鲤,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其他话来。
这时,锦鲤族的族长拄着拐杖,一瘸一拐走了出来,他高声喊道:“天君恕罪,天君恕罪!”
他声泪俱下,哭得凄惨,“我家小鲤自幼蠢笨,被坏人骗走后,又在外面漂泊多年,前些日子才认祖归宗。”
“她先前并不知晓与太子殿下的亲事,这才酿成大错,请天君法外开恩呐!”
天君天后面面相觑,过了许久,天君开口道:“我仙界又岂能受这些委屈?”
他看向江鲤,冷声道:“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解除婚约,要么便与他们撇清关系!”
江鲤嘟囔道:“天君老儿无赖,三夫四侍不是很正常么,我尊他为正夫就不错了。”
她看了眼微生星野,肤白貌美、唇红齿白,有些不舍……
又看向其他几位未婚夫,宽肩窄腰,面容俊朗,更不舍了。
简直是左右为难,江鲤叹了口气,说道:“太子殿下玉树临风、仪表堂堂,阿鲤不敢高攀。还请九州四海诸位仙官为证,今日我们二人于此了结婚约,从今而后,婚丧嫁娶各不相干。”
话一落地,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五个未婚夫在那不断自我感动,“阿鲤她心中果真有我……”
而江鲤本人是这样想的:五个当然比一个划算啦!
闹剧结束,琴声再响,又回到了宴饮作乐的氛围。
微生星野如愿以偿,他轻轻勾起云暄的手指头,拉着她晃呀晃,眉眼间都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云暄想了想,没有挣脱,她无奈地问道:“有这么开心吗?”
他看着云暄,呆呆地点了点头。
“九天玄女来贺——”
仙侍拉长着的声音,一下子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云暄低声问道:“听说九天玄女是为数不多的上古真神,她能力超群,还是九州第一美人。”
微生星野回道:“不及你。”
在众人喧闹声中,云暄并没有听到这句话,她看向大殿中央,很快便被眼前的白衣仙子吸走所有目光。
她惊呼道:“太美了。”
九天玄女一袭白衣,她面若寒冰,高高在上,好像只有风雪花月才配与之为伍。她气质孤傲,清冷绝尘,每一步都走得端庄优雅、仙气飘飘。
“这才是我想象中的神仙。”云暄颇为感慨。
九天玄女扫了眼人群,她眉头紧锁,随后朝着天君说道:“陛下,这几百年来,飞升的神仙越来越多,整个天庭太过繁杂,很多职位都是冗余的……”
天君抬了抬手,打断她的话,“今日天后寿辰,不谈政事!”
九天玄女却并不想就此结束,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滑动,虚空之中便浮现出一颗巨大的琥珀球。
“陛下,这是您先前托我打造的秘境,通过试炼,很快就能综合评判诸位仙官能力,以便官职调度,并且淘汰一部分没必要的职位。”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紧接着,她继续说道:“好不容易聚集了这么多仙家,不如今日便试试效果如何?”
大婚当日
天君都说了不谈政事, 九天玄女却依旧坚持己见,当众让人难堪。
诸位仙官听到要考核,纷纷表示不满。
“我看这九天玄女呀, 真是越来越傲慢, 非得在天后寿辰搞什么试炼,分明是借此为由寻滋挑事。”
“就是, 天君都还未发话, 她就擅自主张。”
“一天天净整这些花里胡哨的考核,老早就想撂担子不干了。”
这话语气颇冲, 云暄循着声音看了过去,入眼即是一位满口络腮胡子、凶神恶相的仙官。
微生星野在一旁低声提示:“这是五瘟神之一。”
云暄点了点头, 若有所思, “瘟神一定不好当。”
难怪脾气这么冲。
九天玄女这番举动,直接让天君下不来台,还是天后娘娘善解人意, 大方说道:“无妨,且照玄女所言,让我们见识见识她这秘境。”
天君连忙讪笑着搭话:“此次试炼权当娱乐, 不做考核,有哪位仙官愿意一试。”
场上一片沉默, 无人应答。
玄女扫了眼所有人, 冷声道:“既然大家都不说话, 那便直接抽人吧。”
她轻施术法,虚空中便浮现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名姓。
随后黑字不断翻滚, 消失又涌现, 当画面定格,仙侍扬声念道:“监兵神君。”
人群中惊呼声四起, “是仙界第一女战神!”
监兵神君从人群中走出,她身材高挑,脸上带着白虎的纹路,穿一袭白色盔甲,手中持着方天画戟,率先入了秘境。
有仙官笑道:“监兵神君武功盖世,怕是她一出手,这秘境都撑不了几下。”
玄女听到这番话,笑了。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嘲讽这群人太过无知,“此秘境乃是我耗费心神所作,又请了多位上古真神加上层层禁制。饶是来了十万天兵天将,也未必能够打开。”
仙侍又接着唤道:“文曲星君。”
“下官听命。”一道温和清澈的女声传来,瞬间便吸引了云暄目光。
她转身看了过去,只见人群中走出来一位仙子,她着一身墨白长袍,面若冠玉,身姿挺拔如松,手中拿着一柄折扇,气质风雅。
云暄低声道:“看着有些文弱。”
微生星野轻笑一声:“未曾显山露水,你又怎知她不是在隐藏锋芒。”
“那就有意思了。”
仙侍的声音依旧不绝于耳,“花神息隐,雨师赤松子,灶神,夜游神,司命星君,心月狐,执明神君……”
忽然间,仙侍拉长了声音,又停顿许久,沉默半晌后他才继续唤道:“扫把星,厕神。”
所有仙官都拼命压制上扬的嘴角,直到有人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全场都变得闹哄哄的。
“你说他们怎么有脸来,也不怕给天后娘娘沾了晦气。”
“唉,慎言慎言,都是仙官,哪有谁比谁更高一等。”
“也不知道收拾干净了没。”
云暄只觉这嬉笑声太过刺耳,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还真是踩一捧一、见人下菜碟的好手。”
微生星野亦在身旁附和,“自己都几百年不洗漱,还笑人家不干净。”
扫把星和厕神都是年轻力壮的帅小伙,倒是与云暄下意识脑补的形象大相径庭。
紧接着,仙侍继续念道:“幽冥判官——生死簿崔钰,十殿阎罗——卞城王和楚江王。”
这会儿都是些地仙,看来没有抽到云暄,她只用在外边看个热闹了。
谁料,仙侍一口气没吐完,又继续唤道:“麻姑,夜游神,星日马,危月燕,室火猪……”
“还有,姻缘宫云暄。”
终究是躲不过。
“这谁呀,没听说过。”有人不咸不淡问了句。
“管她呢,新飞升的吧。”
云暄站起身来,往秘境走去。微生星野亦坐不住了,他起身说道:“母后,儿臣也去。”
天后有些狐疑,打量着他和云暄,开口问道:“怎么平日里就没见过你这么积极?”
微生星野笑着回道:“今日母后寿辰,自然是为您寻个开心。”
天后重展笑颜,连连说了三声好。
趁着人多热闹,天君又问:“不知妖界可有英才愿意一试?”
“若通过试炼,重重有赏!”
听到有赏赐,江鲤二话不说便入了秘境,紧随其后的是她五个未婚夫。
*
云暄刚刚踏入秘境,便失去了所有意识,昏倒过去。
当她再次醒来时,只觉强光刺眼。云暄想要用衣袖遮挡阳光,可抬起手时,入目的却是更为耀眼的朱红。
渐渐的,云暄恢复了听觉,刹那间,各种嘈杂的声音纷纷涌入脑海。
锣鼓唢呐齐鸣,鞭炮烟火劈里啪啦的响,还有各种高低起伏的说话声,如同滚烫着的开水,充斥着云暄双耳。
云暄微眯着眼看向四周,到处都挂满了红布绸。
师尊、掌门、师妹,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还有站在云暄身旁,着一身喜服的微生星野。
“一拜天地!”喜婆的声音穿透云霄。
云暄的身子像是不受控制一般,慢慢地弯下了腰。
“二拜高堂!”
她回到了苍山,和微生星野成亲那一天。
没有渡劫飞升的天雷,他们像寻常夫妻一般,拜了天地高堂。
“夫妻对拜!”
云暄转身,与微生星野对视上,他目光澄净,眼底尽是笑意,嘴角也止不住上扬。
她一时无法分辨出,眼前人究竟是微生星野,还是如同其他景象般,都是秘境内的幻象。
云暄想要开口呼唤他,却好像被什么东西生生掐住喉咙,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只能如同任人摆布的木偶,愣愣的完成这场婚礼。
*
秘境外,所有人都伸长脖子,紧紧盯着琥珀球。
而他们看到的,却是这样一幅景象:
柔软洁白的云朵紧紧包裹住着所有试炼者,他们在秘境中,睡得正酣。
有人不解,便向九天玄女问道:“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们还要睡上多少时辰呀?”
九天玄女幽幽开口:“他们如今都已陷入梦境,什么时候醒来便看个人悟性了。”
“此为秘境第一关——问情。”
“都说飞升第一剑,先斩意中人。若想追求茫茫仙道,就得有断情绝爱的魄力和决心。”
她冷哼一声,随后继续说道:“也不怕得罪人,我就直说了,如今放眼整个仙界,谁还有点神仙的样子?两情相悦、永以为好自然无可厚非,仙途茫茫难免孤单寂寥,结为道侣也在情理之中。”
“可不知从何时开始,天上的神仙,一个个都拘泥于儿女情长,全然忘记了自己职责所在,甚至放言要让三界众生为自己的爱人陪葬!”
“如此自私自利,还当什么神仙!不如一开始便将情爱的念头扼杀在摇篮之中,与七情六欲做个了结。”
天君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偏激,压着声音斥责道:“胡闹!你也说两情相悦无可厚非,结为道侣亦在情理之中,又怎可以偏概全,要求所有神仙断情绝爱?”
他怒火中烧,又无可奈何,“等他们从秘境出来,再收拾你。”
其他仙官也纷纷说道:“我看玄女就是爱而不得久了,见到别人两情相悦就眼红,才折腾出这些东西。”
“就是,若所有神仙都无情无爱,又如何能悲悯众生?”
没有一个人认同她的观点,玄女气不打一处来,瞬间涨红了脸。
“哎,你们看,有人醒过来了!”
众人又连忙将目光转到琥珀球上。
只见第一个进入秘境的监兵神君清醒过来,她挣脱云朵的舒服,缓缓落地,好奇地打量四周,探索起第二道关卡。
九天玄女异常兴奋,“知道人家为什么能够成为战神吗?”
有人小声接了句,“万年冰山呗,谁敢告白就揍谁。”
喜极而泣
秘境内, 云暄好奇地打量着一切,试图从中找出破绽,可终究是一无所获。
“送入洞房!”耳边传来了喜婆尖锐嘹亮的声音。
小师妹走上前来, 搀扶着云暄, 将她送回了月上峰。
云暄身体根本不受意识控制,她无力反抗。
两人回到了云暄的小木屋, 四周没有太多装饰, 简陋得不像婚房。云暄坐在床榻上,陷入了长久的等待, 她凝眸沉思,想要寻找破局之法。
小师妹却呆愣愣站了许久, 未曾离开。
她看着云暄, 神情恍惚,说道:“师姐和微生道君,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
云暄没有多想, 她和微生星野是水火难容的死对头,“般配”这种玩笑话,听听就算了。
“师姐, 我挺讨厌你的。”她面无表情,扔出了这么一句不清不楚的话。
忆樺
云暄抬眸, 目光中满是疑惑, 她声音嘶哑, 唤道:“初颜……”
小师妹自嘲一笑,“师姐, 你不知道么?”
“你和微生道君呀, 是整个修真界所有人的噩梦。根骨、资质、悟性远超同辈,令人难以企及。走到如今, 我才明白,原来努力在天赋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云暄眉头紧皱,她印象中的小师妹活泼善良、天真烂漫,在修行一事上勤勤恳恳,又懂得虚心求教。
而眼前人……
可冥冥之中,内心的声音不断告诉她,这就是初颜,那个和她相处多年的小师妹。
云暄沉默许久,她再也说不出那些宽慰的话来,千万人修仙,但得道者寥寥无几,这本来就是残酷的现实。
“师姐,或许我在你面前,根本就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跳梁小丑,你从来都未曾将我放在眼里。”
她不再等待云暄的回应,自顾自转身离开。
云暄想要伸手挽留,却如同一具傀儡,什么也做不到。
她渐渐陷入了沉思,这儿荒诞得宛如梦境,可究竟又是谁的梦境?
过了许久,“刺啦”一声,有人从外边推门而入。
云暄看了过去,是师尊。她手中拿着一壶酒,走起路来晃晃悠悠的,嘴上还喃喃道:“来,继续喝!”
“师尊,你喝多了。”话刚落地,云暄便摸了摸喉咙,她能开口说话了。
云暄渐渐明了,这个梦境有着既定的故事走向,只有在某些“重大的转折点”,她才无法控制自己。
云暄站起身来,她将师尊扶到美人榻上,埋怨道:“明知自己酒量不佳,还喝那么多。”
她憨憨一笑:“徒儿成亲,为师高兴!”
听到这话,云暄霎时有些无奈,“还不是你强买强卖,非要应下这门亲事?”
她拿着酒壶的手,微颤着,一个不稳酒壶便落了下来。
“啪——”瓷片四碎开来,水渍溅到两人身上。
师尊还傻憨憨地笑着,说道:“岁岁平安,岁岁平安。”
云暄叹了口气,她尝试施法将乱糟糟的地面收拾干净,成功了,也就是说,她的法力还在。
师尊看向云暄,她抬起双手,比划了两下,轻笑着说:“当初捡到你的时候,才这么点儿大。”
云暄拾起手帕,替她擦干净衣襟上的水渍。
“暄暄,我可能快要圆寂了。”
说出这番话后,她好像真正的解脱了一样。
云暄的手顿了顿,硕大的泪珠从眼角滑落下来,南极生物群每日梗新一无而二七污二爸依她很想笑着说:“江春昼,你又在说什么胡话。”
可是,她无从开口,因为这就是事实。
师尊整理好衣襟,站起身来,她说:“我的修行路呀,到头了。”
“越挣扎着想要往前,就越能感受到生命的层层桎梏。我无法突破,在命运前深感无力。”
她故作宽慰,拍了拍云暄肩膀,“还好呀,总算给你找了个双修道侣,我走后也不必做什么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云暄哽咽着说:“江春昼,你不能骗人!昔年你引我入仙途,便说好了要一起飞升成仙。”
她朗声道:“可终究呀,我与大道无缘。”
说罢,她甩正衣摆,转身离去。
云暄心里空荡荡的,哭得悲戚,她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脑中闪过一片空白,直直往身后倒去。
一阵黑风拂过,想象中的痛感未曾袭来,她落入了一个清冷的怀抱,淡淡的香气萦绕鼻尖。
随后,啪的一声,房门紧闭。
“姐姐,哭什么?我才是你唯一的亲人呀。”
飞雪出现了,他抬起纤细又修长的手,抚去云暄眼底泪痕,又有些哀怨地说道:“姐姐,为什么要和他成亲,他一点都配不上你!”
云暄睫毛轻颤,这是她的梦境,这是她的意识。
只有云暄清楚,她根本不是什么正道第一人,她是魔界少主,是坏事做尽的大魔头……
飞雪又自顾自说了很多,可云暄早已没有心绪去应付他的无理取闹。
他说:“姐姐,你是魔,和他没有可能的。”
沉默许久,他轻嗤一声,说道:“罢了,既然姐姐这么喜欢他,我尊重你的决定。”
“若是他敢负你、伤你,我定要他挫骨扬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耳畔传来了敲门声,“师姐,在吗?”
“我是顾礼安。”
顾礼安——她从死人堆里捞出来的小师弟。
云暄回过神时,飞雪已经化作黑风,消失不见了。她收拾好心神,清了清喉咙,扬声道:“嗯,有事吗?”
“请进。”
顾礼安抬起手想要推门而入,最终又落了下来。
隔着一扇窄小的木门,他低声说道:“师姐……”
又是长久的缄默。
半晌后,他鼓起勇气,继续说道:“那日我听见你与师尊交谈,这桩亲事乃他人强求,你也从未喜欢过微生道君。”
“师姐应当如凤凰翱翔九天,而不该困在这小小的玄清宗,婚嫁生子。”
云暄有些错愕,她缓缓开口:“我未曾有过半分不愿。”
他声音颤抖,“我濒临生死之际,是师姐救了我,你将我带回宗门,授以长生仙法,平日里更是多有照拂,顾礼安感激不尽。”
“我应该仰望你,敬重你,可我不该对师姐动了心!”
爱不能言,求而不得,成了执念,最终又生出心魔。
“若师姐愿随我离开宗门……”
就在云暄惊诧之际,他的声音消失了。
随后,房门被人一脚踹开。微生星野一剑架在小师弟脖颈上,面色阴沉,缓缓将他压了进来。
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戏谑般重复了一遍顾礼安的话:“师姐授以长生仙法,我却不该对师姐动了心。”
微生星野看向云暄,他轻声问道:“你要跟他走吗?”
云暄心想,这梦境可真是荒诞,她开口道:“放了他吧,我不走。”
“好。”
他收了剑,却反手将小师弟扔出门外,声音冰冷:“滚。”
“大喜的的日子,倒是被他坏了雅兴。”
微生星野关好房门,他走到桌案旁,缓缓倒了两杯清酒,随后递给云暄。
“按照人间的习俗,接下来应该喝交杯酒。”
云暄不动声色,静静打量着微生星野,她接过酒杯,却冷着脸反手倒在地上。
“不喜欢?”微生星野问道。
“要不要喝些水?”
云暄懒得和他周旋,直接撕开他的伪装,“你应该知道,这只是一场梦境。”
他抚上云暄右手,一点点将酒杯抽开,随后起身又倒了杯温水。
“又何尝不是呢,我做梦都没想过会有今天。”
微生星野走到云暄面前,他微微弯下了腰,将温水递给她,“身处梦境又如何?”
“交杯酒,红烛艳,含羞带怯共君眠。”
两人挽手,一饮而尽。
红尘俗世
晚风轻拂, 月色朦胧,包裹住了整座高山。皎洁的星光从窗台洒下,小木屋内红烛摇晃, 人影幢幢。
微生星野脱了外衣, 一点点,缓缓靠近云暄。他灼热的呼吸在两人之间不断流转, 月夜静谧, 好像只听得见彼此的心跳声。
沉默许久,他轻笑一声, 纤细的手指划过云暄耳廓,落在了她头上的白玉簪上。
他轻轻抽出玉簪, 替云暄松了发髻。刹那间, 乌黑如瀑的长发洒落肩膀,清香扑鼻而来。
云暄不动声色,漆黑的瞳孔紧盯着微生星野。
“暄暄……”
他声音低沉暗哑, 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他纤细修长的手指落在了衣襟上,领口微微敞开,白皙的脖颈下锁骨分明。肌肤微微泛红, 还带着一股清冷的香气。
微生星野附身跪坐在云暄腰侧,一手抚开她眉间碎发, 一手与她紧紧相扣。
他目光灼热, 紧紧盯着那娇艳欲滴的红唇。
眼看着越来越近, 却被云暄一手推开。
她冷声道:“太子殿下,玩够了没有?”
“秘境之外, 可是天后寿辰。”
他揣着明白装糊涂, “太子,秘境, 天后……”
“暄暄,你说的我怎么越发听不懂了?”
“都说洞房花烛是人生四喜,春宵一刻好比千金。今夜大婚,就莫言其他了,可好?”
云暄朝着他歪头一笑,“好。”
说罢,她揪起他的领口,反身将微生星野压倒在床榻上,吩咐道:“闭眼。”
“暄暄,我……”
云暄瞥了眼身旁,随手捡起一块手帕,便要塞住他的嘴。
微生星野却握住了她的手腕,他轻笑道:“不太好吧,我玩不起刺激的。”
云暄睁开他的桎梏,没声好气便将手帕扔到他的怀中,说道:“微生星野,我也没空跟你扯嘴皮子,快想想怎么出去。”
他指了指心口,说:“杀了我,不要有半分犹豫,一剑刺破胸膛。”
她眉头紧皱,“你疯了吧?”
微生星野笑着说道:“玄女的做派,我还是有些了解的,这向来都是她惯用的手段。”
云暄冷哼一声,站起身来,“你是仙界太子,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可担待不起。”
“况且,我一向不喜欢试错。”
她转身想要出去找找秘境破绽,可刚刚踏出门口,身体又不受自己控制了,无奈之下只好折返。
微生星野说道:“既然所作所为不能受自己控制,那尝试杀我又有何妨?”
不知何时,微生星野手中变换出了一把匕首,他朝着云暄低了过来。
哪怕烛光暗黄,整个房间都在暖色笼罩之下,却依旧无法掩盖匕首的冰凉。
见云暄迟迟没有动静,微生星野敛去所有笑意,他目光幽幽,问道:“是害怕试错,还是舍不得?”
“呵。”
云暄冷笑道:“有什么舍不得的,这只是一场梦境而已。”
她挑了挑眉,“可我凭什么要听你的,这只是你无端的猜测罢了,没有任何理由支撑。”
“神仙的职责是要守护苍生,庇佑天下,可你却叫我杀人,不觉得很荒诞吗?这是一场考核,一场试炼,我可不想输在第一关,败得一塌糊涂。”
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云暄无计可施,她抱着手便坐在了床榻上。
真是搞不清楚秘境主人的想法,没有凶兽,没有妖魔,更没有明确的任务。
她看了眼微生星野,说道:“所以,一旦我违背所谓的世界意识,身体就会不受控制,你有过这种情况么?”
他摇了摇头,倚在支架上,“我想顺着梦境走,又何必违背世界意识。”
云暄不解,他垂眸说道:“我始终觉得,在人间那短短的一生,太过遗憾了。我无法看破红尘,所以有太多难以割舍。很多仙家都说,下凡渡劫不过短短百年,在渺茫的仙道上只是沧海一粟,毫不起眼,回到仙界自然而然便忘了。”
“可是我忘不了,忘不了那对生养我的凡人夫妻,忘不了吊儿郎当、老顽童一般的师尊,忘不了师兄、师妹,还有在长乐宗走过的每一个角落。”
他眸光晦涩,过了许久才继续说道:“而且,云暄,我喜欢你很多年了,好不容易才结为道侣。”
“我想让这场黄粱美梦,继续下去。”
他靠近云暄,眸光暗沉,喉结滚动,轻声说道:“暄暄,你总说自己无心情爱,可到底是有一点喜欢我的,对吗?”
他右手落在云暄腰际,左手轻抚着她的脸颊,蜻蜓点水般落下一吻。
“你没有拒绝。”
云暄只觉得难以呼吸,她没有拒绝。
她的心境,乱了。她的无情道,好像更乱了。
她明明为自己套上了一层又一层,坚硬冰冷的盔甲,不想让别人窥见半分半毫,可她终究还是有太多软肋——无法割舍的感情,难以掩饰的心动。
他问:“继续吗?”
云暄将他推开,大口喘息。她闭上双眼,沉默许久后说道:“梦总是要醒的,别困在里边出不来。”
一向注重结果的云暄,却选择了陪他胡闹。
*
梦境荒诞不经,又思维跳脱。她能够明显感知到,时间正在飞快流逝,好像下一秒,便来到了十年之后。
她已经不再计较能不能突破,能不能飞升,修真的岁月充实又美好,时而鸡飞狗跳,时而小打小闹。
宛若一头扎进云端,挣扎着也醒不来。
云暄和微生星野,就像一对疏离又亲密的爱侣,他们相处多年,默契使然,一个眼神便能理解对方的意思。可两人之间,又始终划清界限,谁也无法逾越,更进一步。
某日,师尊与她打趣儿,她附在云暄耳畔轻声说道:“微生道君越来越有人夫的气质了。”
云暄直接蹭的一下,脸颊便开始不断发热,她强装镇定,问道:“何解?”
师尊摇了摇头,笑而不语。
自那以后,云暄的目光总是若有若无便落在了微生星野身上,他在木屋旁,开辟了一个小厨房。
云暄见他打樵归来,便生起了柴火,亲自洗手作羹汤。
她撑着额头,坐在一旁呆呆看着他,有些不解地问道:“修真之人皆已辟谷,只有像师尊那般贪吃的,才会时不时做两只烧鸡,你又是为何这般?”
微生星野说:“我那日在山脚下遇到一个猎户,他说只有这样才能讨娘子欢心。”
他端来了许多美味佳肴,“厨艺不精,劳烦夫人先行一试。”
云暄有些羞恼,“我才不要吃这些五谷杂粮,只怕坏了修行。”
他夹了一块肉,送到云暄面前,哄着说:“试试。”
她咬了口,不咸不淡点评道:“一般。”
微生星野却笑得开心,“过几日便是花朝节,我们到山下的镇子逛逛可好?”
云暄嘟囔道:“十年如一日,都是那些老掉牙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他说:“我准备了惊喜。”
可云暄,终究没有等到这个惊喜……
那日,师尊沉寂许久的境界终于有了松动,她决定孤注一掷,尝试突破,云暄便随她闭关,为她护法。
雷劫过后,师尊已是满头虚汗,瘫倒在地,云暄连忙上前将她扶起,“师尊,你没事吧?”
她摇了摇头,两人陷入沉默。
其余的,云暄一句也问不出来。
见她阴沉着脸,师尊宽慰道:“别怕,只是一次失败而已。”
师尊挣扎着站了起来,可云暄却看见,她一头青丝换做了苍苍白发,身形削弱,不复当初。
师尊向来最为在意自己的形象,她看着镜中那个苍老了许多的自己,目光有些呆滞。
云暄攥紧拳头,沉声道:“我去给你炼药。”
她却笑着说:“暄暄,你不行啊,这些年前前后后废了多少药材,有用吗?”
她说:“去山下给我买顶假发吧,不然别人见到了要笑话我的。”
从那以后,师尊便鲜少出门,掌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依旧调侃她:“岁月催人老啊,你倒是多放些心思在修炼上,这修为都停滞多少年了。”
师尊垂下眼眸,不再反驳。
他们是修真的优等生,永远只会觉得差生不够努力。
就当云暄忙得焦头烂额时,顾礼安带回了小师妹的尸体,他哭着说,“我们一行人下山历练,谁料碰上魔头屠村,为了救村民,初颜……”
他扬起右手,扇了自己一巴掌,“都怪我没能保护好初颜。”
师尊抱着师妹的尸体,哭得撕心裂肺,她愧疚地说道:“是我……”
她身为人师,却因为一时失败颓靡不振,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弟子。
只有云暄狼狈地逃离现场。
她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怎么会是魔族……”
她慌不择路逃到悬崖上,蹲下来抱头痛哭,“怎么可以是魔族!”
“姐姐……”身后有人唤道。
云暄起身,她擦干眼泪,随后看清来人,正是飞雪。
“姐姐,你别哭。”
“是谁欺负你,我去杀了他!”
云暄却扬手扇了他一巴掌,“为什么,为什么不管好魔族!”
不,这句话她应该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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