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魔对峙
飞雪还未了解事情原委, 便被打了这么一下,难免有些委屈。
可看见云暄哭得悲戚,他内心亦是酸痛不已。
尽管眼底满是阴郁, 他放缓了声音, 近乎哀求一般说道:“姐姐,都是我的错, 你打我骂我, 不要再伤心了好不好?”
待到云暄情绪稳定下来,她才懊悔不已, 搭着他的肩膀,埋头连连道歉:“阿雪, 对不起。”
他们两人相处时间不长, 但云暄清楚,飞雪身为魔族,缺乏同理心, 不会对任何人抱有善意,但他更多时候都是嘴上放着狠话,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
面对云暄的道歉, 他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开口问道:“姐姐, 怎么了, 告诉我好吗?”
云暄有些哽咽, “不是一直让人守好魔界各个入口么,为何还会有魔族逃窜出来危害人间, 甚至不惜屠杀整个村庄?”
他支支吾吾半天, 说道:“魔界动乱,十国叛变, 眼看着就要攻入都城,不少魔族趁机逃窜,危害人间。”
“姐姐,如今都城内群龙无首,你跟我回去吧……”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整理思绪,不断告诉自己要保持清醒,这只是一个梦境。
沉默许久,云暄开口说道:“你先回去吧,我再等等。”
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都城的护卫军应该还能撑上一段时日。
云暄回到了月上峰,刚刚推开小木屋的大门,便看见微生星野坐在院落中。
两人目光交汇,相视无言。
他起身将云暄拥入怀中,闷声说道:“对不起,这是一场噩梦,让我们结束一切吧。”
云暄却反问道:“你说这是噩梦、现实还是未来,这就是所有人的结局吗?”
“我们想要弥补遗憾,但换来的却是更多的遗憾。”
他让云暄握紧了孤霜剑,“杀了我,我们一起离开。”
她摇了摇头,说道:“不走了,我挺想知道这个梦境最后是什么样子的。”
微生星野说:“无外乎生老病死,总归不是你想看到的结局。大道无情,趋利避害,你比我还要更懂这些,又何必执迷不悟?”
“若是我能改变一切呢?”
他愣了愣,沉默半晌,才继续说道:“可是,在梦境中你根本控制不了自己,只能任由事态朝着预定的方向继续发展。”
云暄轻笑一声,又换了个话题,“微生星野,你知道我一直都有心魔。若是有一天我真的堕魔了,你会怎么办?”
他蹙着眉头,冷声道:“我会毫不犹豫,亲手了结你。”
“不问缘由吗?”
“不问缘由。”
他又继续说道:“自古正邪不两立,大是大非之前我拎得清,无论是现实还是梦境,只要你入魔了,我只能杀你。”
*
小师妹入殓那天,师尊又苍老了许多。
掌门不断安慰她,“春昼啊,这不是你的错。人各有命,生死在天,不由自己。”
“你身为师尊,该做的已经都做好了。师侄儿她阳寿已尽,更何况生前还以一己之力救了那么多人,来世定能投身一户好人家。”
云暄也说:“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若师妹还在世上,她也见不得师尊这般伤心的。”
可师尊她什么也听不进去,喃喃自语:“命运,这就是命运吗?”
“算了吧,这什么可笑的大道。”
“既然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又何必告诉我,上天有好生之德,会眷顾那些善良的人。”
“我自幼教导初颜,路见不平便要拔刀相助,却没有告她得量力而行,最终害了她自己。这又怎么不是我的错?”
“身为师尊,却自顾长生,丝毫不关心弟子去向,这又怎么不是我的错?”
说着说着,她身上灵气紊乱,在身体各个部位来回涌动。渐渐的,有黑气从身上外溢出来。
她头痛欲裂,紧紧用双手抱住自己,殷红的鲜血从七窍流出。
掌门很快便反应过来,他急急忙忙唤道:“这是要入魔的征兆!”
“闲人退避,云暄、微生星野速速过来护法!”
此话一出,很快便引起了恐慌。
有人说道:“怎么办,三长老这是要堕魔了!”
“这能抑制住吗?听说合欢宗大师姐入魔后就像疯子一般屠杀宗门……”
“魔族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就是他们杀了小师妹,三长老她…他怎么能够入魔呢?”
眼看着师尊心绪越发不稳,云暄斥责道:“都给我滚!”
云暄、微生星野,还有几位长老,连忙围坐在师尊身旁,源源不断向她输送灵气。
掌门说道:“趁着魔气还为散开,得尽快消除。”
师尊却痛苦不堪,她说:“掌门师兄,杀了我吧,反正早就命不久矣了,我也不想给宗门蒙羞。”
五长老是个暴脾气的,他骂道:“说什么鬼话?就算入魔了,你也得给我好好活着!”
四长老也说:“师姐,你可千万得撑住了。”
可是,师尊身上的魔气已经越发浓郁,到达了一种无法抑制的程度。
她太痛苦了,云暄实在于心不忍。堕魔者是整个修真界的耻辱和笑柄,必将为正道所不容。就算宗门有意包庇,也是老鼠过街人人喊打。
“掌门师兄,不要!”
云暄看了过去,只见掌门正有意将黑气往自己身上引去。
师尊哭着说:“掌门师兄,你还有得道飞升的机会,为了我,不值得……”
云暄重新调整气息,她运行功法,不断将黑气汇聚在自己身上。如果整个宗门必须有人入魔,那只能是她。她也正好借此机会,返回魔界。
师尊不断摇头,“云暄,别犯傻……”
微生星野气急败坏,“云暄,住手!”
没有人能阻止她,她闭上双眼,全神贯注,反正迟早要承受这个骂名。
“一切都结束了。”
师尊又恢复如初,一群人齐齐看向云暄,她表面没有丝毫变化。
云暄将灵气汇聚手心,形成了一团跳跃的黑火,她耸了耸肩,轻笑道:“挺好的。”
反正早就叛道了。
她看向师尊,说:“你什么都没有做错,好好活着,问道长生。”
说罢,她起身欲走。微生星野却握紧她的手腕。
云暄回眸,歪头调笑着说:“微生道君,你这是要杀了我吗?”
微生星野将她拥入怀中,熟悉的温热感传来,云暄感受着两颗心脏的悸动。
他问:“你要去哪?”
“去该去的地方,不然等着正道人士来围剿我么?”
他说:“留下来,我会保护你。”
他又在云暄耳边轻声细语,“别忘了这只是一场梦境,只要你想就可以随时结束。”
掌门也劝道:“云暄,你是玄清宗最有潜质的弟子,留下来,我们可以一起想想办法。”
云暄踮起脚,在微生星野耳边轻声说道:“可是,我好像不需要你的保护。听说了么?合欢宗大师姐入魔后屠杀宗门,还是多担心担心你们自己吧。”
“毕竟,我也不知道自己失控起来是什么样子。”
说罢,云暄推开了微生星野。
“哈哈哈哈——”身后传来高亢肆意的笑声。
众人齐齐看了过去,只见一阵黑风飘过,一个魔族少女出现在他们面前。
她正是云暄的魔族部下,岚影。
岚影笑道:“修仙有什么好的?远不如修魔来得痛快!”
她朝着云暄走了过来,微微弯下腰,“欢迎前往魔界。”
她唇齿微动,无声说道:“您该回去了,我的主人。”
又是一阵黑风,两人彻底消失不见。
微生星野留在原地,微微蹙起眉头。
*
回到魔界时,战况已经有些激烈了。
在梦境中,此时还未收集完五大神器,他们没有办法复活魔尊。看见云暄回归魔界,一群魔族大臣纷纷吵闹起来。
有人提议道:“魔界无主,在这种动乱的情况下应当奉少主为尊!让少主带领我们一统魔界!”
也有些迂腐的老臣子驳斥道:“少主年幼,能力不足,又怎能一统魔界!”
“更何况,若魔尊复活,看到我们另立新主,岂不心寒?”
他们吵吵闹闹,云暄却沉默不语。她转身披上铠甲,奔赴战场,跨越千军将叛乱首领斩于马下。
但动乱仍未结束,魔界十国早就有了叛乱之心,又岂会善罢甘休?
飞雪说:“姐姐,既然你已经叛离正道,回归魔界,不如就此觉醒魔神血脉,让那群人无话可说……”
云暄沉思许久,刚想点头。谁料世界意识不允,梦境中的时间飞快流逝着。
云暄只觉眼前一片空白,当她恢复知觉时,已经站到了魔都城门之上。
而眼前集结了千军万马,云暄这一方,是浩浩荡荡的魔族军队。
而对面,是以微生星野为首的十万天兵天将。
一个魔族部下滑跪在云暄身旁,高声道:“报——”
“仙界太子率军围剿魔都!”
云暄微微活动手腕,喃喃道:“原来,这就是结局吗?”
微生星野一袭白衣,纤尘不染,他腾云驾雾朝着都城飞了过来。
城门之前,他提起了剑,朝着云暄说道:“该结束了。”
一念神魔
云暄看着身前的白衣剑修, 他长身玉立,身姿挺拔,背后是浩浩荡荡的神兵天将, 他们自带金光, 手中持着各种武器,蓄势待发。
而魔族都城, 此时正被阴云笼罩, 风雨欲来,颇有一种摇摇欲坠、大厦将倾的落败感。
云暄冷笑道:“太子殿下可真是天生的神仙。”
“论及无情, 我又怎么比得上您呢,游戏人间时满口甜言蜜语, 可稍微察觉立场不同, 便毫不犹豫抽身离去,转头提剑相向。”
两人再次相遇,微生星野看向她的目光不复往初, 多了些许清冷和疏离,他说:“云暄,莫要再执迷不悟了, 你也知道这只是一场梦境。”
他剑指云暄:“结束这一切吧。”
她手中变换出了孤霜剑,笑道:“好。”
千军万马面前, 两人提剑而立, 正欲了结对方生命, 云暄毫不犹豫,一剑刺进他的胸膛, 干净利落, 他殷红的鲜血玷污了一袭白衣。
微生星野只是欣然一笑,他扔下了手中的剑, 没有动手。
就在云暄愕然之际,他身体微微前倾,让孤霜剑贯穿了整个胸膛,他伸手将云暄拥入怀中,在她耳边轻声细语:“百年修仙,一念成魔,暄暄,不要轻易放弃正道,就像放弃我一样。”
云暄颤抖着说:“微生星野……”
可是,她别无选择了。
梦境破碎,云暄再次醒来之时,发现自己正躺在虚空之中,身体被柔软的白云包裹着。
她挣脱束缚,轻飘飘落在了地面上,眼花缭乱之际,正想环顾四周,身旁便传来了微生星野的呼喊声:“暄暄,闪开!”
云暄还未思绪回拢,她下意识往身后看去,只见一头巨大的凶兽正要向她袭来,她仓皇不定,有些措手不及。
一阵香风袭来,刹那间五彩缤纷的花瓣笼罩在云暄身上,形成一道坚实的自然屏障,堪堪躲过了凶兽一击。
云暄这才松了口气,紧接着,手腕上传来温热的触感,一个仙官将她拉倒了安全地带。
他轻笑着告诫道:“当心。”
云暄抬眸看向来人,正是花神大人,她连忙说道:“多谢花神大人出手相救。”
花神松开了手,漫不经心回道:“无妨。”
微生星野姗姗来迟,颇为紧张地朝着云暄问道:“你没事吧?”
面对微生星野,云暄此刻有些心情复杂,毕竟方才在梦境中,她刚刚杀了他。
云暄摇了摇头,表示:“并无大碍。”
说罢,她环视四周,此处正是一个庞大的圆形角斗场,场上分布着许多仙官,小锦鲤和她的五个未婚夫也在。
源源不断的凶兽正从四面八方,嘶吼着向他们奔涌而来。
云暄没有多想,她召唤出孤霜剑,迅速便投入了战斗中。
*
秘境之外,一群仙官正在窃窃私语,“裙裙四耳儿咡勿九一寺弃搜集本文上传还有谁没通过第一关吗?”
“执明神君呗。”
“哈哈哈,他还真是个痴情种!”
老仙翁一边抚摸着胡子,一边啧啧称奇道:“不过太子殿下也在梦境中待了许久,按理说不应该呀。”
“怕是有了心上人,不然也不会这么急着要退婚。”
一群人皆是笑而不语。
又有人问道:“九天玄女,你设置的秘境如此凶险,若他们出了什么三长两短,又如何是好?”
九天玄女冷冷地说:“若是连几头凶兽都应付不了,还当什么神仙?早点下凡修炼个三百年再回来吧!”
天后急急忙忙问道:“玄女,这可不是小事,你这秘境到底有没有安全保障?”
玄女明显有些慌了,她支支吾吾说道:“没…没有,只是一群低阶凶兽,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天君拍案而起:“胡闹,此事非同一般,又岂可儿戏,赶紧让他们全都出来!”
“秘境一开,我也无法干预,除非有人率先通关。”
天君眉头紧锁,他有些怒恼,碍于颜面,只能说道:“诸位卿家都想想有何破解之法,只怕届时多生事端。”
说罢,他又责备天后:“都怪你非要惯着玄女。”
天后则是狠狠瞪了天君老儿一眼。
*
秘境中,诸位仙官各显神通,脚下很快便布满死尸。但凶兽源源不断从四面袭来,将他们围得水泄不通。
从进入角斗场开始,云暄的手就没有停下来过,她有些烦躁,“这样下去,太过耗费心神,我们得想想办法。”
微生星野说:“好,看我的。”
只见他腾空而起,掐诀念法,旋转着环绕角斗场画了个金圈,随后金圈边缘燃起了熊熊火焰,完完全全将凶手隔绝在外。
云暄有些无奈:“殿下,你这样我们也出不去呀。”
花神殿下长袖掩鼻,“好像有什么东西烧糊了。”
夜游神吸了吸鼻子,“是烤火腿的味道!”
“不行啊,好热好热,我快要缺水了——”江鲤的声音传到众人耳侧。
微生星野这才想起,“抱歉,忘了你是鲤鱼精。”
“阿鲤,你没事吧?”她的五个未婚夫连忙围了过来。
江鲤戳了戳她的小脸蛋,哭丧着说:“皮皱了呜呜呜。”
龙君幻化出了真神,他盘旋着飞升而起,深吸一口气后,张开了倾盆大口,巨大的水柱喷涌而出,一下子便灭了火。
空气中氤氲着薄薄的一层水雾,正当众人舒心之余,凶兽突破屏障,很快便发疯一般,向他们冲了过来。
生死簿判官提笔,泼墨一出,便将凶兽的眼睛糊成一团,它们眼前好像笼罩上了黑雾,怎么也看不清去路,无能嘶吼起来,很快便与同类冲撞,扭打在了一块儿。
有人看清了角斗场的大门,呼唤道:“往大门走,先离开斗兽场!”
凶兽很快便有所警觉,团团将大门围住,不给他们留下任何去路。
监兵神君是率先通过第一关的,她在这与凶兽搏斗许久,已经耗费了太多心神,可凶兽数量庞杂,根本杀不过来。她有些恼火,二话不说便提着方天画戟,直直冲了过去,又朝着其他人说道:“你们想办法把凶兽的出口堵住!”
云暄护着微生星野,他掐诀念法:“氐土。”
很快,小土堆不断朝着四周蔓延,将凶兽出口死死堵住。
“砰砰砰——”凶兽不断用头部撞击着土堆,微生星野紧张道:“大家先走,撑不了多久了。”
云暄想起储物袋中还有迷药,她凝聚灵力,将迷药扔到了凶兽堆里,它们思维迟钝,行动开始变得缓慢。
但迷药作用不大,并没有使凶兽晕倒过去。
眼看着,监兵神君已经开辟了一条出路,而另一边,更多的凶兽已经破土而出,朝他们冲了过来。
云暄急急忙忙唤道:“你们先走,我来断后!”
她深吸一口气,随后转身,先是用光了最后一点迷药,然后提剑一个个厮杀起来,四面受敌,有些吃力。
“小心!”
一阵风从身旁拂过,云暄余光中瞥见了文曲星,原来她尚未离开,还替自己挡住了右侧的攻击。
可是,文曲星手中只有一把折扇,算不上什么武器。
正当云暄担心之际,她唰的一声开了折扇,随后飞箭、飞刀、飞刺各种暗器纷纷射出,凶兽中箭后瞬间倒地,原来暗器上都淬了毒。
她欣然一笑,朝着云暄说道:“仙子只顾解决眼前凶兽,这边由我来。”
“好。”
微生星野又重新堵上了凶兽出口,他连忙过来与云暄回合。
三人齐心,很快便退出了斗兽场,随后彻底封上大门。
众人来到了第三关,而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热闹繁华、民风淳朴的小镇。
秘境外,有人问道:“九天玄女,你这第三关之中又有何玄机?”
九天玄女解释道:“这第一关是问情,第二关是考验大家的能力。”
“第三关则是为了问心,作为神仙应该存好心、办好事。慈悲为怀、普渡众生,这才不会辜负百姓供奉的香火。”
天君这才和颜悦色了些,“玄女此言倒是有理。”
秘境内,一群人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
江鲤有些纳闷,“等了老半天,也没有人能告诉我们要干嘛吗?”
文曲星收了折扇,笑道:“好久没有见过这般有烟火气的场景了,先随便逛逛,说不定会有机遇呢。”
花神大人悄悄牵上了文曲星的手,低声说道:“我看见那边有座茶馆,记得你最爱喝茶,不如一起走走?”
“好。”
就连小锦鲤的五个未婚夫也在争风吃醋。
龙君:“阿鲤,那边有条小河,我们过去游船吧。”
狐妖:“丫头,还记得我们初次相遇吗,那日惊鸿一瞥,未曾忘怀,不如去花楼逛逛?”
而凤凰已经先行一步,拽紧她的手腕便说道:“饿了,去酒楼。”
就连日游神、夜游神这对老公公、老婆婆,也相互扶持着,在夕阳下缓缓往街道深处走去,格外温馨。
一群人各怀心思,走进了这个虚假的小镇。
微生星野问道:“暄暄,你想去哪儿?”
她摇了摇头,“不知道。”
这时,一个扎着小啾啾的女娃跑了过来,她扯着云暄裙角,问道:“姐姐,你能带我去找爹爹吗?”
酒鬼赌徒
小女孩穿着不合身型的短褐麻衣, 袖口处也因为长时间的摩擦变得发白。她很瘦,细胳膊短腿,只有脸蛋是圆润饱满的, 约摸六七岁的年纪。
云暄俯下身子, 揉了揉她的脑袋,柔声问道:“小姑娘, 你跟父亲走散了吗?”
小女孩眼睛很大, 扑闪扑闪的。她摇了摇头,说道:“爹爹他已经三天没回家了。”
云暄有些愕然, 又接着问:“那你娘亲呢。”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细如蚊蝇, “我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娘亲了。”
云暄和微生星野二人面面相觑, 他问道:“小姑娘,你爹爹叫什么名字,我们帮你一起找找, 好不好?”
她低沉的情绪一扫而空,眼睛水汪汪的,瞬间充满光亮。
小女孩笑着说道:“爹爹叫徐大富, 我叫徐有福!”
“那叫你福宝好不好?”云暄笑着向她伸出了手。
徐有福看见那纤细白皙的手指,她下意识便磨蹭着腰间粗布, 擦拭干净小脏手后, 才小心翼翼勾住了云暄手指。
"福宝, 你还记得怎么回家吗?"
小姑娘举起手到处比划两下,“沿着这条路一直走, 拐向这边, 再拐向那边。”
“然后就会看到徐家村的大石碑,走一段山路, 绕过一个池塘就到我家了!”
云暄默默记下了路,随后轻声细语,开玩笑一般夸赞道:“小姑娘记性真好!”
她凑近了些,半捂着嘴,神神秘秘地说:“我其实是跟着隔壁家的王大娘,偷偷跑出来的。”
“那王大娘呢?”
她摇了摇头,有些郁闷:“跟丢了。”
太阳落山,如今已是黄昏,街市上人潮涌动,熙熙攘攘,拥挤着朝四面八方散去。而云暄他们,正在和大部分人背道而驰,害怕小女孩走丢,微生星野蹲下身子,他张开双手,说道:“来,我抱你。”
徐有福这才看清了微生星野的脸,眉目清秀,丰神俊朗,是个漂亮的哥哥。她见了便心生欢喜,笑呵呵投入他的怀抱。
三人沿着最热闹的街道走了一阵子,逢人便打听:“打扰一下,请问你认识徐家村的徐大富吗?”
“徐什么?”
“徐大富。”
“什么徐大夫,不认识不认识!”
问了许久也得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们难免有些懊恼。微生星野问道:“福宝,你知道爹爹一般去哪些地方吗?”
她闷闷地说:“爹爹从来不会告诉我。”
微生星野指着不远处的小摊,安慰道:“想吃糖葫芦吗?”
小姑娘想到什么,吞咽着口水,眼睛直勾勾看着那一串串的红,她充满希冀,再次确认道:“可以吗,我想吃山楂的!”
“好。”
他们来到小摊贩前,微生星野给小姑娘拿下一串糖葫芦,又看向云暄,他笑着想要开口询问:“暄暄……”
云暄面无表情,直接拒绝:“不要。”
他耸了耸肩,遗憾地说:“好吧。”
微生星野结了账,正当三人转身时,一位丰腴的大娘朝着他们冲了过来,气势汹汹,她先是开口责问:“你们是谁?”
紧接着,她踮起脚,硬生生将小姑娘抢入怀中,“有福啊,你这么在这儿?”
“可别被坏人拐走了。”
云暄连忙摆摆手,解释道:“大娘,您误会了,我们真不是人贩子。”
大娘揣着宝一样,紧紧护着小姑娘,“你说不是就不是?”
她上下打量着云暄二人,又阴阳怪气道:“这口音一听就是外乡人,外乡人可没一个好东西,瞧你们表面穿得光鲜亮丽,背地里净干这些勾当!”
大娘说着说着,好像想起了什么伤心事,她抹了一把眼泪,哀嚎道:“呜呜,我的妞妞就是这么不见的。”
这时,小姑娘晃过神来,她开口说道:“王大娘,是我偷偷溜出来的。哥哥姐姐他们不是坏人,他们帮我找爹爹,还请我吃糖葫芦。”
大娘擦干净眼泪,瞬间换了脸色,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真抱歉啊,错怪你们了。”
说罢,她又教训起徐有福,“你这丫头,不是说了要好好待在家里,怎么跑到镇子上来了?”
“很危险的你知不知道!”
徐有福一边给她顺气,一边如同小鸡啄米般疯狂点头。
云暄这才问道:“大娘啊,听说有福父亲三日没有回家了,你知道他去哪里了么?”
大娘好像听到了什么晦气的东西,面露鄙夷,不屑地说:“鬼知道他去哪厮混了。她父亲是个酒鬼、赌徒,一整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赌输了银子喝醉了酒,便喜欢抄起家伙打女人。后来他爹娘死了,家徒四壁不说,还欠了一屁股债。”
“媳妇儿受不了了,变卖家产还清赌债,转身和离嫁给富豪老爷当了姨太太,如今吃香喝辣,好不风光。”
说着,她轻轻抚摸着徐有福,满是怜惜,“可怜我们有福,爹不疼娘不爱。”
云暄听了后,更是满腔怒火。
小女孩低声说道:“我想找爹爹。”
王大娘嗤笑一声,说:“找他作甚!不是在妓院就是在赌坊,有什么好找的?”
微生星野放缓了语气,“三日未归确实有些蹊跷,只怕在外边遭遇不测,害得有福从此孤苦伶仃。”
大娘神色松动,她将小女孩放了下来,“行吧,带你们去赌坊找找。”
*
穿过了大街小巷,他们往赌坊走去,刚过转角,云暄耳畔便传来两道惊呼声:“啊——”
她连忙看了过去,只见赌坊门前有一颗参天巨树,壮硕的根茎上正倒挂着一名男子,他双手双脚都被绑住,身上亦是血迹斑斑。
双眼红丝密布,他奄奄一息呼唤道:“放我下来……”
徐有福听到那是自己父亲的声音,连忙哭着喊着跑了过去,“爹爹!”
她喘着气,皱巴着脸,小心翼翼抚上男子倒挂着的脸,抽泣道:“爹爹,你怎么了?”
徐大富看见了她,瞬间面露喜色,他急急忙忙说道:“闺女,快放我下来!”
忽然,身后一股巨大的力道将徐有福推开了,她的小身板根本经不住,又踉跄了两下,差点摔倒在地。
云暄连忙将她扶住,紧紧护在身后。
“哪来的野丫头,可少管闲事。”一个吊儿郎当的少爷走了出来,他穿着打扮极为贵气,手指上戴着白玉扳指、白玉手镯,腰间荷包鼓鼓囊囊,身后还跟着一群护院。
徐大富率先开口求饶,他上气不接下气,气喘吁吁说道:“二爷,求求您,放了我吧,欠你的银子我一定还!”
那位被他唤作二爷的,走了上去,他抬起手,一下一下拍打着徐大富侧脸,语气狠厉,“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穷成这个鬼样子还敢出来赌?”
“在我的赌桌上,还敢出老千?可真没把我放在眼里!”
“啪!”响亮的一声传来,一个耳光落在了徐大富脸上。
“来人,把他拽下来,给我打!”
徐大富一听,大老爷们也急哭了,眼泪哗啦啦流出来,将面目糊成一团,空气中传来一阵骚臭味,一群人笑得肆意,“哎呦,小兔崽子吓尿了!”
二爷拿出手帕,擦干净双手,随后坐在一旁准备好的梨花木椅上,瞧着一双二郎腿,懒洋洋看别人丑态尽出。
看家护院将徐大富放了下来,死死按住他的肩膀,二话不说就是拳打脚踢,“惹了我们二爷,就是这种下场!”
云暄伸手捂住小女孩双眼,她沉默着没有制止。
王大娘在镇上活了几十年,一看到这种场面便悄悄躲起来,跑去报官了。
小女孩眼泪直流,打湿了云暄衣袖,她挣扎着跑了出去,护在徐大富身前,哭着说:“不要打我爹爹!”
护院看着突然窜出来的小女孩,连忙收住拳脚,有些无奈地看向二爷,求助道:“二爷,这小女孩……”
二爷仔细瞧着徐有福,冷笑道:“你这个混账玩意儿,可真是生了个好女儿!”
徐大富面色一惊,瞬间喜上眉梢,他爬到二爷面前,抱着他的大腿,谄媚道:“二爷,您看……”
“我那闺女像她娘,从小便是美人胚子,送给您当粗使丫鬟如何?”
他连连磕头,“求求您,就饶了我吧!”
连护院都看不下去,怒骂道:“臭不要脸,连自己的女儿都卖。”
徐大富反驳道:“这是我闺女,想送给谁就送给谁,你管得着?”
徐有福还是小孩子心性,她什么都不懂,下意识便想抓紧自己朝夕相伴的亲人,“爹爹,不要送我走,不要抛弃我……”
徐大富却满脸嫌恶,一把将小女孩推开,“死丫头,滚一边去,跟你那个贱人娘亲一个样!”
二爷看了眼徐有福,她身形瘦弱,年龄估摸着不会超过七岁,是跟自己嫡亲妹妹一般大的年纪。
他瞬间气不打一处来,抡起拳头,狠狠地砸在了徐大富脸上,他拽紧他的头发,气笑了:“你可真是好样的。”
说罢,他又招呼几个护院,“给我打,打到只剩一口气为止!”
云暄默不作声,见小女孩哭得伤心,只好将她抱入怀中,轻声安慰。
无人爱我
徐大富躺在地上, 被揍得奄奄一息,路过的行人见到了,也只是冷眼旁观。直到王大娘带着官差姗姗来迟。
而捕头见了行凶者, 却谄媚地说:“二爷, 这是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您?”
二爷瞥了眼徐大富,就像看见了什么脏东西, 满是嫌弃, 他冷声道:“这人赌场出老千,欠债不还钱, 官爷您看看何解?”
捕头挺直了腰杆,对着徐大富趾高气昂地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你小子识相点, 可别惹恼了二爷。”
说罢,他又转身对着二爷点头哈腰,“您先消消气。”
徐大富自然晓得这些官差是什么嘴脸, 他乞求道:“二爷行行好,能不能再宽限一些时日?”
二爷拂袖冷哼道:“你这种泼皮无赖,今日不还钱, 明日就卷铺盖跑路了,那我岂不是冤?”
徐大富满是无奈, 哑口无言, 他说:“二爷, 我如今一贫如洗,要钱没有, 要命一条。”
“哦, 是么?”
“那就给我打断他的腿!”
捕头连忙上前劝和,“二爷, 这这这大可不必!”
他神色凛然,“这么,你要替他还钱?”
捕头瞬间哑口无言了。
眼看着那群莽汉纷纷抄起棍棒,徐大富连滚带爬朝着云暄他们逃了过来,他扯着王大娘的裤脚,哀求道:“王大娘,看在邻居一场的份上,您能不能帮帮忙,借我点银子周转?”
王大娘神色动容,可下一秒她吐了一口唾沫,“呸,去年借你的还没还上,真当我是大善人了!”
他又看向云暄二人,最终恬不知耻地缠上微生星野,又干起了卖女儿的勾当,“官人,我看令妻身形瘦削,难以生养,若觉得我家闺女合眼缘,一百两银子卖给你如何?”
微生星野将徐大富一脚踢开,随后又看向云暄,只见她眉头轻蹙,嫌恶万分。
徐大富见云暄紧紧抱着闺女,以为他们是想讨价还价,又连忙说道:“官人,五十两!”
微生星野抽出了剑,抵着他的脑袋,冷声道:“滚。”
场面一度十分难堪,捕头这才出来,商量着说:“二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瞧他这穷酸的样子,也拿不出几分钱,不如让他以身抵债,给您当牛做马,好偿还罪孽。”
徐大富见状连忙说道:“二爷,留小人一条狗命,给您拖地喂马,在所不惜。”
再纠缠下去,也是浪费时间,二爷扬声吩咐道:“来人,把他拖回去。”
一群小喽啰带着徐大富走了,徐有福把头埋进云暄肩膀,泪水不断涌出,她哭着喊道:“爹爹——”
王大娘叹了口气,“造孽呀,留下一个小女娃该如何是好!”
云暄问道:“大娘,有福她母亲在哪儿?”
随后她又拍了拍小女孩后背,安慰着说:“带你去找娘亲,好不好?”
大娘想了想,小姑娘才六七岁,还是呆在自己亲人身旁好,她尚且还有一大家子需要养活,自然无法顾及其他。
王大娘告诉他们孩子母亲的住址,随后又说:“那就劳烦你们了,眼看着天色渐晚,我还得回家做饭。”
云暄抱着小姑娘,缓缓往大娘指的方向走去,她伏在云暄肩头,哭着哭着就睡着了。微生星野见她有些累了,张开双手,柔声道:“我来吧。”
两人走在幽静狭长的小巷上,太阳落山了,打下一道道暖黄的光影,抬眸望去,远方的石狮子若隐若现。
微生星野隐隐有些预感,“她娘亲既已改嫁他人,这孩子又何尝不是累赘?”
云暄想,这个小镇、这个小镇上的人都不过只是一场幻境,扣qun:一乌尔而七五耳吧以她没必要与他们共情。“不管如何,先试试吧,反正也想不到其他办法。”
他们来到目的地,那是一间颇为奢华的宅院,与周围古朴的建筑相比,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门前有两座石狮,两个侍卫。小女孩还在睡觉,云暄走近了,小声说道:“敢问杜丽娘可在?”
“杜丽娘……”侍卫思索许久,眼睛一亮,复问道:“可是杜姨娘?”
云暄点了点头。
“你们是?”
云暄答道:“她娘家的亲戚。”
“好,稍等。”说罢,侍卫便进去通传。
“有劳了。”
杜丽娘听到下人通传时,还有些疑惑,她娘家已经没有什么亲戚了。
侍卫又仔细描述了两人相貌,“是一对颇为年轻的夫妻,穿着得体,气度不凡,怀中还抱着一个六七岁的女娃。”
杜丽娘微微抬起手,便有丫鬟过来搀扶,她懒懒开口,“那便出去瞧瞧吧。”
她缓缓往大门走去,远远地便看见微生星野怀中抱着一个小女孩。徐有福还在酣睡中,她脸上飘落了一根柳絮,痒痒的,吸了吸鼻子随后别过脸。
杜丽娘看清小女孩面容后,一瞬间惊慌失色,匆匆停下步伐,待她缓过神来,又连忙快步走了出去。
云暄和微生星野等了许久,终于看见一位夫人从院落走出,她衣着华丽,脸上不施粉黛,但面色红润,头上别着许多金钗步摇,但摇摇晃晃昭示着主人步伐凌乱。她一手搭着丫鬟,一手扶着孕肚……
那肚子高高隆起,如同一座圆润的小山峰。
云暄刚想开口,她便急急打断,尖锐地问道:“你们来这儿做什么?”
说罢,她拉过云暄,在她耳边低语,好像不想让人听到,“为什么要把她带过来,孩子她爹呢?”
云暄解释道:“她父亲欠了一身赌债,险些就被打死,短时间内是回不来了。有福她一个孩子没人照料,您看能不能收养一段时日?”
“不能!”她冷冷开口。
或许是察觉自己语气过于冷硬,过于无情,她又说道:“姑娘,你把她带回去吧。我如今怀上孩子,处境才好了些,若是丈夫直到我收留了前夫的女儿,他一定会打死我的……”
云暄叹了口气,看来她这是刚离开豺狼,又遇见虎豹,自身难保。
这时,一个大腹便便的男子走了出来,他唤道:“丽娘,菜都上桌了,还在外边愣着做甚?”
“也不怕饿着孩子。”
“怎么穿这么点衣服就出来了,伤着孩子怎么办?”
他走了过来,将杜丽娘搂入怀中,随后用那色迷迷的眼神扫视着云暄,问道:“这是娘家人过来了,眼瞧着天色已晚,不如在府上留宿?”
杜丽娘推开了云暄,讪笑道:“远房亲戚,刚好路过便聊上两句,人家还急着赶路呢。”
云暄心想,又白走了一遭,她配合着说:“那夫人,我们便先走了。”
那位富商被落了面子,为她自作主张感到不满,冷声斥责:“说了让你别乱走,伤到孩子怎么办!”
“大师说了,这一胎可是男娃,还指望他给我老刘家传承香火呢!”
微生星野冷着脸,将云暄拉开了,他看着怀中的小女孩,说道:“只能庆幸她什么都没有听到。”
云暄微微点头,又叹了口气,问道:“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颠了颠孩子,说道:“先回去吧,问问王大娘她还有没有别的亲戚。”
“若是无人收留,只能看看哪个富贵人家愿意收养了。”
云暄只觉焦头烂额,她见过了人世百态,小女孩这种年纪,正是依赖亲生父母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人家愿意收养了。
微生星野空出一只手,拍了拍云暄脑袋,笑道:“走吧,去买些菜给孩子做饭。”
“好。”
“等等!”身后传来一道清丽的声音,两人转身,便看见一个丫鬟跑了过来。
她递过来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开口道:“我家娘子说,这些碎银子你们收下,以后不要过来找她了。”
她又从怀中拿出几支金钗、几块玉佩,“还有这些,拿去当铺卖了也能换些银两,够生活一段时日了。”
云暄嗤笑一声,刚想拒绝,微生星野便收了下来,“拿着吧,白给的银子哪有不要的道理。”
两人转身往闹市走去。
小女孩也渐渐清醒过来,她揉了揉惺忪睡眼,问道:“姐姐,没找到娘亲吗?”
她又低下了头,“都怪我睡了过去。”
云暄看了眼微生星野,看来她有必要说一个善意的谎言。
云暄揉了揉她的脑袋,说道:“是呀,都怪我们没有找到路。”
微生星野问道:“太阳都落山了,今晚我们到你家借宿一晚,可好?”
她有些羞涩地点了点头。
“你今晚想要吃些什么!”
小女孩这一刻好像忘却了所有烦恼,她乐呵呵扬声道:“想吃鱼!”
“好嘞!”
微生星野指着一条鱼,逗弄她,“这条好不好,瞧着它最能蹦跶,肉也最鲜美。”
商贩乐呵呵给他们捞了起来,手起刀落便将鱼拍晕过去,剖开鱼肚又剃了鱼鳞。
云暄老远便闻到了一股鱼腥味,当老板将鱼递过来时,她默默后退了几步。
微生星野放下了小女孩,三人牵着手,云暄拿菜,微生星野提着鱼,缓缓往徐家村走去。
山间的小路一片漆黑,幽深而静谧,萤火虫在眼前划过,头顶上有星空作伴。
茅山术士
晚风轻轻拂过树梢, 叶子摇晃,沙沙作响。月光透过缝隙,打落在地面上, 形成道道斑驳的光影。
他们绕过了一重池塘, 乡野的夜晚格外寂静,远方传来此起彼伏的蛙鸣。王大娘家亮着灯, 透过薄薄的窗纸, 依稀能够看见几道人影,他们围坐着, 享受着劳碌了一天的佳肴。
“哇”的一声,万家灯火中响起了婴儿的嚎叫, 紧接着, 又听见妇人絮絮叨叨哼着童谣。不远处,几抹青绿的光在乡间小路流动,那是四处闲逛的野犬, 它们双眼幽深而光亮。
推开尘封已久的旧柴门,穿过小小的院落,徐有福踮起脚, 熟练地取下了窗台上的钥匙,她摸着黑打开了房门, 又小心翼翼点亮一盏盏油灯。
灯光幽暗而又昏黄, 微生星野说:“福宝, 哥哥给你变个戏法,可好?”
小姑娘目光炯炯, 她眼珠子转呀转, 死死盯着微生星野的一举一动。只见他双手晃来晃去,最终从身后变出了一盏小灯, 透明的白纱布内,有光源在不断流转。
小姑娘接过小灯,好奇地问:“这里边是萤火虫吗?”
“不是哦,装在里面的,是天上的星星。”
“咕噜——”小女孩的肚子响了起来,云暄推了吧微生星野,说:“别闹了,快去做饭。”
他提着新买的菜,无奈说了声:“好。”
云暄看着小女孩脏乎乎的脸蛋,随口说道:“福宝,你先坐着,我去给你烧水洗澡。”
小女孩很乖,她爬上了凳子,安安静静的,还不忘说:“谢谢姐姐。”
云暄提着木桶,去院子里的水井打了水,跟着微生星野挤进窄小的厨房。
她看向受潮了的柴火,寻思着四周无人,便轻施术法,熊熊火焰在炉子里绽放,很快,一锅子水冒起了泡泡。
微生星野瞧见了,也懒得亲自下厨,剑指挥动,案板上的刀便一下又一下挥舞着。
过了半晌,菜已下锅。云暄打了桶水,招呼小姑娘过来洗澡。
她打湿手帕,替她擦干净小脸。热烘烘的暖气袭来,她红着脸说:“姐姐,我可以自己来。”
“好。”云暄笑着替她掩上了门,柔声道:“天黑地滑,切记小心。”
哗啦啦的水流声传出……
小姑娘换洗好后,菜也上桌了三人围坐在一起。小姑娘不太熟练的执着碗筷,她小心翼翼夹了一块肉,放到云暄碗里,“姐姐先吃。”
微生星野有些吃味地说:“我就没有吗?”
她雨露均沾,夹了一块差不多的肉,递到他的碗中,“哥哥也吃。”
云暄辟谷已久,但此时此刻,她看着面前并不丰盛的饭菜,竟然食欲大增。
或许这是,她鲜少体验过的人世温馨。
小姑娘很快便餍足了,她打了个哈欠,今天忙了那么久,经历那么多,也该睡觉了。
云暄将她抱回床榻上,又熄灭了房里的灯。
她走到院落中,微生星野也刚好收拾干净厨房,他额间有些许细汗渗出,那是云暄第一次觉得,这位九重天上的仙人,充满了人间的烟火气。
“出去走走吧。”云暄提议道。
天上是一轮皓月弯弯,池塘边是几树垂杨,有人架起了一座秋千。云暄顺势便坐了上去,微生星野一手搭在秋千上,垂眸望向她。
云暄抬眸与之对视,她说:“我好像有些手足无措。”
他问:“为什么?”
云暄哽咽着说:“她被人遗弃,像一块破布一样扔来扔去,她被人视为累赘,视为拖油瓶。”
“可这叫什么,这叫生而为人,都是宿命。”
“我身为神仙,却并不是她的救赎。我们相处短短一日、两日,然后又抛弃她,离她远去,这太残忍了。哪怕将她塞给亲戚,塞给邻居,塞给哪个好心的富人,我们并不知道,她接下来面对的是不是另一个地狱和深渊。”
微生星野安慰着说:“暄暄,这是一场幻境。你不需要考虑那么多,你只需要给出一个所有人都喜欢的大结局,这已经是力所能及的最好结果了。”
云暄摇了摇头,“我努力将这一切视作幻境,可是无果。”
“我抱着她的时候,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呼吸,她的体温,她是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而存在世间。”
他拍了拍云暄肩膀,安慰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你只是一个推手,没有办法扭转乾坤。”
云暄又问:“那太子殿下呢,你是否会在命运前倍感无力?”
他说:“我会。”
云暄忽然笑了,“天之骄子也不过如此,你被命运左右,你为此感到彷徨。”
“正是如此,我享受生命,我对抗命运,并将此视为乐趣。”
听到这番话,云暄沉默许久,她说:“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云暄想了想,却未曾开口,她笑道:“如果有机会的话,再说吧。”
*
翌日清晨,徐有福早早便醒了过来。小孩子心思敏感,却也忘性大,很快便和隔壁家的小子玩闹成一团。
云暄和王大娘说了大致情况,又询问她:“大娘,您看看有福她还有哪些亲戚愿意收留?”
王大娘摇了摇头,说道:“那徐大富欠了这么多债,邻里亲戚也早早与他割袍断义了。而且这乡下哪个不是穷苦人家,谁愿收留一个女娃子。”
王大娘看着徐有福,感慨道:“这孩子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可我家妞妞走丢,还未寻回,就又收养一个,实在是于心有愧。”
“您的女儿是何时走丢的?”
“半个月前,我带着孩子赶集,一个晃神的功夫她就不见了。后来我找遍了整个镇子,也没有半点儿消息。”
云暄指了指微生星野,“大娘,不瞒您说,这位是世外高人,学过些茅山追踪术。这样吧,您给些女儿常用的物件,我们替您找找。还得劳烦您去镇子上打听一下,有哪些好人家愿意收留有福。”
王大娘有些狐疑地看了眼他们二人,但思女心切,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
微生星野却低声埋怨,“你还真是张口就来,什么世外高人,茅山追踪术,也不怕人家把我们当成骗子轰出去。”
大娘拿出了一个老虎布偶,说道:“我小女儿眉间有颗痣,最是好认了,她还有些高低脚,从小不良于行,走起路来很明显的。”
她又说:“要是孩子被人拐走了,不论他要多少钱我都给,求求老天爷把孩子还给我吧……”
大娘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云暄一一应下。
微生星野接过布偶,他循着气息试了试,一些画面隐隐约约浮现在脑海中。
热闹的集市上,王大娘看上了一匹布,正在激烈地与商贩讨价还价。小女孩挣脱了母亲的手,她好奇地看向四周,眼前出现一张滑稽的小丑花脸,他手中拿着一串鲜红的糖葫芦,一步步将小女孩引诱至拐角。
随后一只巨大的黑手蒙在小女孩脸上,小女孩奋力挣扎,却被敲晕了带向未知处。
小女孩再次醒来时,四周都是黑漆漆的,身旁还有其他孩子在低声抽泣。
耳边传来妇人尖锐的声音,“蠢货!怎么带回来一个跛脚的,叫我怎么卖出去!”
一个男人回道:“娟姐,这丫头是个美人胚子,卖去青楼就算跛脚也有人要。”
娟姐走到小女孩面前,挑起她的下巴仔细瞅了瞅,不耐道:“黑不溜秋,骨瘦如柴,先养几天,再卖个好价钱。”
微生星野睁开双眼,王大娘见他眉头紧皱,连忙问道:“我女儿在哪,她一定没事吧!”
微生星野想了想,说:“一个丑角装扮的男人拐走了您女儿,然后来到了一个地下室,隐隐约约能听见唱戏的声音。还有一个人贩子叫娟姐,长得凶神恶煞,兔唇,脸上还有麻子。”
王大娘连忙反应过来,“是那个年初搬来的戏班子!”
她气得不行,抄起了一把菜刀,“这些外乡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云暄拦住了她,“大娘稍安勿躁,这样吧,您悄悄去县衙报官,这孩子我们一定给您带回来。”
起码已经知道孩子下落,她松了口气,“好。”
两人赶到戏班子时,正巧碰见了满脸麻子的娟姐,她身后是三两壮汉,共同挟持着一辆木板车,车上是一个个圆滚滚的木桶,正好能够装下幼童。
两人拦下他们去路,问:“去哪?”
娟姐满脸警觉,“拿来的野丫头,滚一边去!”
“老娘去哪儿与你何干。”
她手中利剑出鞘,对面的壮汉也摩拳擦掌,蠢蠢欲动。
很快,双方搏斗起来,也就三招的功夫,他们轻而易举放倒了大汉。娟姐护着身后的木板车,慌慌张张,威胁道:“你们哪来的莽匪,再过来我就报官了啊!”
“是吗?官兵已经来了呢。”
他们身后,王大娘带来了捕快。
娟姐一边护着木板车,一边哭诉道:“官老爷啊,这两个歹徒乱闯我戏班不说,还打伤了我的帮工!”
云暄一个回旋飞剑,掀开了车上木桶,几个小孩子挣扎着探出头来,他们嘴里都被塞了破布。
眼看着事情败露,娟姐飞快地往身后逃窜而去,官兵出动,很快便将戏班掀了个底朝天。
王大娘母女团聚,没过几日,她给徐有福也寻了个好人家。
小孩子看似什么都不懂,其实她什么都懂,徐有福不哭不闹,乖乖投入了养母怀中。只是,云暄和她作别时,小姑娘眸中有泪光闪烁,她问:“姐姐,你要去哪儿?”
“我能跟你一块走吗?”
方外之境
见云暄迟迟没有回应, 徐有福继续问道:“姐姐,我舍不得你,我可以跟你一起走么?”
云暄蹲下身子, 揉了揉她的脑袋, 说:“我们要去方外之境,你跟不得。”
“方外之境, 那是神仙居住的地方……”
“姐姐, 你们是神仙吗?”
微生星野率先答道:“是。”
“南方巨海中有一仙山,名为不周, 高达万仞,耸入云霄。北方巨海中有一活物, 名为鲲鹏, 形似鱼,又可幻化为鸟。那天,鲲鹏从沉睡中苏醒, 破海而出,盘旋着飞上蓝天,随后南去。谁料鲲鹏撞到不周山导致天空破裂, 异世界的生物从缝隙中鱼贯而入,在人间为非作歹, 危害百姓。”
云暄一脸疑惑地看向微生星野, 微微开口, 无声问道:“你在说什么?”
微生星野继续胡诌:“我和你云姐姐,是天命之人, 我们的职责就是周游四海, 寻找补天之石,尽快解决这场千年浩劫。”
他拍了拍徐有福的肩膀, 说道:“前路漫漫,凶险万分,你还小,就在这儿等我们好消息吧!”
小姑娘听得一愣一愣的,她乖乖点了点头,“那我以后还能见到你们么?”
他柔声道:“有饭吃,有书读,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事情,且珍惜当下,能不能再次相遇就看缘分了。”
“好。”她依依不舍,用目光送别二人。
云暄伸了个懒腰,有些感慨,“这秘境总该结束了。”
微生星野打了个呵欠,“好累。”
秋日的暖阳最为和煦,大榕树下,小镇的居民放缓了匆匆步伐,只听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叟,拍了拍自己膝盖,说道:“前些日子,我遇上了两位老神医,他们就用那拐杖轻轻敲了两下,我这三十年的老寒腿就全好了。”
一个大娘抱着孩子走过,搭话道:“是不是一男一女?”
“我这孩子哭哭啼啼了小半个月,怎么都哄不好,那老婆婆就沾了些符水,画在小孩额头上,瞬间不闹腾了。”
有人惊呼,“怕不是下凡游历的老神仙!”
“说起来,我也遇到了一件怪事,我们村有个池塘,干涸了好几年,昨儿夜里突然涨满了水。还有堵了好几年的河道,也终于疏通了,可我瞧着,这几天也没下过雨啊。”
一个跛脚的老奶奶,说道:“那天我走在路上,旁边的巨树摇摇欲坠,眼看着就要砸在我身上,一个小伙子生生扛了下来。可第二天再次路过,奇了怪了,那棵老树还稳稳立在那儿,连带着长出嫩芽。”
老先生着一身儒袍,他感慨道:“自古英才出少年,前些日子我染了风寒,无法授课。书院里招了个代课女夫子,本想给她来点下马威,谁料博学多才,别说学生舍不得,我这个老朽也不愿她走呀。”
云暄和微生星野从他们身旁路过,没有停留。
渐渐的,嘈杂声散去,耳边的风声也渐渐消失了,再回首时,那个梦境般的小镇已经破碎,化为一地荒芜。
纯白色的幻境中,他们看到了最初的那批仙官。
“结束了。”有人喃喃说道。
天空中浮现一块光幕,上边的正是本次试炼结果,遥居榜首的是监兵神君。
一道冷冰冰的声音传来,嘉奖道:“恭喜监兵神君,在本次试炼中,您率先突破第一关,无欲无求乃是吾辈楷模,又快又恨令众仙颤抖!”
“在第二关中,您成功斩获一千零一头凶兽,被誉为潇洒不羁海上仙客,冷漠无情拔刀刽子手!”
“在第三关中……”
监兵神君隐忍着怒气,“闭嘴。”
声音消失了,沉默许久,又继续道:“恭喜诸位仙官试炼成功,秘境大门已开,崭新的世界在朝你们招手!”
众人面前,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传送法阵。
他们踏入秘境大门,可瞬间便觉得天旋地转,眼前是白花花的一片,耳边是不尽的轰鸣。
“别进来!”当他们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于事无补了。
“有人篡改了传送法阵!”
“我们当中有内鬼!”
一道肆意的笑声传来,“欢迎进入离天域。”
“游戏重新开始——”
云暄好像浸入海底,奋力挣扎,也只会越陷越深。昏迷时,她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其他仙人谈话,“离天域是什么地方?”
“离天域又名堕魔深渊,这里住着半神半魔。”
……
凌霄宝殿,秘境之外,眼看着微生星野他们就要从秘境走出,谁料大门忽然紧闭,就连琥珀球也变为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试炼还没结束吗?”
“是不是出了意外……”
天君摔了酒杯,扬声道:“九天玄女,你又在玩什么把戏!”
九天玄女抱着琥珀球,喃喃道:“不应该啊。”
她又使劲拍了拍,没动静。“陛下,好像坏了……”
“你!”
他扬了扬衣袖,怒道:“给我查!给我修!”
*
云暄再次恢复意识时,只觉脑壳阵痛,很多事情,哪怕是拼命地想,也记不清了。
她心中惶惶不安,用力睁开双眼,看见了头顶上洁白的床帘,周身传来了真实的触感,她才确定,自己是真的醒了。
云暄坐了起来,她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宫殿里,四周空无一人。
她想起身穿鞋,可耳畔却传来叮铃当啷的声响,好像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在托着自己。掀开被单,只见纤细的脚踝上,正系着镣铐,长长的锁链连着墙壁上的铁钩。
手心翻转,云暄施了个术法,“开——”
毫无动静,头颅上又传来了痛感,她捂着额头,陷入了自我怀疑:我刚才在做什么?
锁链很长,可以支撑她在宫殿内游走,但也仅限于此。
大门紧锁,只有窗户是向外打开的。云暄好奇地走了过去,接触到窗外清新的气息后,她放眼望去,只觉一切太过新奇。
这完全是一个崭新的世界,巍巍宫殿耸立在高崖之上,极目远眺,悬崖之下是以颜色区分的城邦,月白、鸦青、鸢尾、酡颜、远山黛……
就连天上的云朵都是五彩缤纷的,好像坠入了一个斑斓的大染缸。
不是仙界的白,不是魔界的黑,绚丽到足以致幻。
可云暄掐了掐虎口,痛感袭来,这不是梦境。
“哗啦——”大门敞开,一群侍女走了进来。
她们从木架上取下一件华丽的外衣,二话不说便要给云暄穿上。
云暄眉头轻蹙,问道:“这是哪儿?”
侍女下身行礼,恭恭敬敬地回答:“这是天水碧,是王的寝宫。”
云暄有些疑惑:“王?”
“谁是王?”
侍女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嘘,没有人可以提起王的名讳。”
云暄更茫然了,身旁一切太过陌生,“那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嘶——”云暄抱着头,很痛,她好像什么都记得,好像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娘娘,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侍女连忙上前,搀扶住她。
云暄挣扎着将她们推开,“什么娘娘,我不是娘娘!”
侍女满眼无奈,她摇了摇头,吩咐道:“娘娘又疯了,快去禀报君上。”
云暄继续逼问道:“这是哪儿?我是谁!”
“这是天水碧,是离天域的都城,您是君上的宠爱的王后娘娘。”
她下意识排斥这些信息,“什么离天域,什么王后娘娘,不对,都不对……”
忽然,脑海中传来一道声音:“你是云暄。”
她眸光渐渐清醒过来,“对,我是云暄。”
“可云暄是谁?”
侍女见她头痛欲裂,答道:“您是离天域的王后娘娘,是君上唯一的妻子。”
“我不是王后,也不认识什么君上……”
脑海中的声音继续传来,“你是神,后来堕落为魔。”
云暄指尖轻颤,她好像想起了什么。
门外有些吵杂,侍女低声道:“君上来了。”
云暄抬眸,朝着宫门看了过去,一个玄衣男子缓缓走了进来,他身形挺拔,肩宽、腿长,玉带束腰,腰也很细……
身旁的侍女纷纷下腰行礼,“恭迎君上。”
云暄直勾勾看着男子,他面容温润俊朗,给云暄的感觉陌生又熟悉。
她问内心那道声音,“他是谁?”
声音答道:“他是微生星野,是离天域的王,是你云暄的夫君。”
“夫君……”
听到她的呼唤,男子走了过来,他伸手将云暄揽入怀中,下巴抵在她的额头,蹭了蹭,失声笑道:“暄暄,怎么了?”
云暄鲜少离男子那么近,他灼热的呼吸打在脸上,有些暧昧的湿热感。他灼热的手停留在腰间,不轻不重摩擦着,让人难以忽视那种触感。
他的一举一动都那么亲昵,云暄别开脸,耳根有些泛红。
他们,真的是夫妻吗?
内心的声音肯定道:“是,你喜欢他。”
“喜欢……”云暄重复道。
“嗯?”男子低头,亲了亲她的眉眼。
“你喜欢他,你对他恨之入骨。”
云暄有些茫然,“我和他无冤无仇,我不恨他。”
那道声音变得尖锐起来,“你恨他!”
“你看看自己身下的脚铐,他生生拆散你和青梅竹马的恋人,他将你软禁于此,日日欢好,你无力挣扎,只能任他予取予夺!”
疼痛感再次袭来,云暄捂住脑袋,她朝着内心的声音说道:“什么青梅竹马的恋人,你别说了,你别说了!”
“你的爱人叫长庚,你们本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云暄喃喃道:“长庚……”
长庚是谁,她根本不认识。
谁料微生星野听到这个名字,眼神瞬间变得狠厉起来,他揽紧了云暄的腰,一手抚摸着她的后颈,又强势的抬起她的头来,逼着云暄与之对视,他咬牙切齿,“你还在想着那个狗男人?”
三十六城
“喜欢, 长庚?”
微生星野气笑了,他将云暄抵在窗台上,呼吸急促, 胸膛起伏不平, “如今我才是你的丈夫,不许喜欢他, 不许想他, 不许提起他!”
云暄挣脱他的束缚,揉了揉酸痛的手, 眉头轻蹙,“你弄疼我了。”
他愣了愣, 又放不下面子, 扬了扬衣袖,冷声道:“娇气。”
云暄嘟囔道:“狗男人。”
还丈夫,她怎么可能看上他?
他盯着云暄泛红的手腕, 有些别扭地开口,说道:“你还疼吗?我给你上些药。”
说罢,云暄还未回答, 他便反身将云暄抱起,拖着冗长的铁链, 一步步往床榻走去。
微生星野将云暄放至床榻上, 又替她拨了拨额前凌乱的碎发。
他牵起她泛红的手腕, 小心翼翼揉了揉,“对不起, 弄疼你了。”
云暄看了眼脚铐, 有些生气,她踢了踢他的小腿, 说道:“这点小伤还没找到药就痊愈了,怕我疼你倒是把这沉甸甸的脚铐解了呀。”
侍女看到这一幕,目瞪口呆,惊讶道:“那可是君上,娘娘怎么可以做出这种大不敬之举!”
就连内心那道声音也说:“你疯了,他可是动不动就要诛人九族的暴君!若是惹他不高兴了,你就等着被扔进万蛇窟吧!”
可云暄面前的暴君,却红着眼质问道:“为什么总想离开我,为什么和我成亲了还要惦记别的男人?”
云暄微微推开了他,解释道:“没惦记着其他男人,没想离开你,这脚铐太难受了,我想出去走走。”
他却分毫不让,“你要去哪儿?”
“你要做什么?”
“留在王宫不好吗,这里有你要的玉食珍馐、绫罗绸缎,你究竟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还是说,你想出去见那个男人!”
云暄被他这一个个问题逼得窒息,她扬声道:“我失忆了,根本不知道你口中的那个男人是谁。我对周围一切感到陌生,我只想出去透透气。”
微生星野摇了摇头,他显然不愿相信云暄这套说辞,反问道:“你又想玩什么把戏?”
云暄只觉头痛得要紧,她别过身子,就势倚在床架上,不想理会这个难以言喻的暴君。
沉默了半晌,见云暄不理他,微生星野委屈的要紧,他从身后环抱住云暄,脑袋耷拉着倚在她肩膀上,小声问道:“真失忆了?”
云暄冷冷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用鼻尖蹭了蹭云暄侧脸,“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往日的她,从来不会给自己一个眼神,更别提这种生动的表情了。
他问道:“还记得我么?”
“你是离天域的王,是我的丈夫,其他不记得了。”
“嗯。”他哼了声,心情愉悦。
“那她们呢?”他指了指一旁的侍女。
云暄摇了摇头,“没印象。”
“你那个老相好……”他话说到一半,又戛然而止,随后笑道:“算了,不提他,晦气。”
他掰正云暄脑袋,四目相对,他仔细观察许久,“无缘无故,怎么就失忆了呢?”
云暄:“我怎么知道,一觉醒来便躺在了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说不定是你做了什么手脚呢?”
他喃喃道:“我又怎么舍得伤害你……”
他又笑道:“忘了便忘了,反正都是些无关要紧事,若暄暄想要知道,我可以一一说给你听。”
微生星野朝着侍女吩咐道:“都出去吧。”
“是。”几个侍女面面相觑,很快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他揽着云暄,志得意满,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没等云暄回答,他就津津有味回忆道:“嗯,我们初次相遇,你救下奄奄一息的我。”
“古人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好以身相许……”
云暄:“打住!”
“我只想知道,这里是哪儿,我又是谁,我为什么会嫁给你?”
他的声音很轻柔,给人一种娓娓道来的舒适感,“这里是离天域,是混血种居住的地方。半人半鬼,半神半魔,这些都是天道不允许的存在,可是在离天域,他们可以自由地繁衍栖息,不用受任何一方的拘束。”
“离天域内有三十六城,以色彩区分,这里是天水碧,是最繁华的都城。”
他又说道:“你是月白城城主,天生的半神半魔。那年,仙界大军来袭,妄图攻下离天域,作战之际我身负中伤,是你救下了我。”
“后来,我们二人相知相爱,又结为夫妻,如今共同掌管离天域,庇佑着来到这里的每一个居民。”
云暄听得迷迷糊糊,这些信息太过陌生,不像是自己曾经的经历。
内心传来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骗子!白眼狼!不要相信他……”
云暄更矛盾了,那道声音继续说:“死流氓!色胚子!”
“你救下他,他却强取豪夺,拆散了你和青梅竹马的恋人,日日囚禁于此!”
云暄想了想自己的处境,她揪着微生星野领口,问道:“那又何故将我困于此地?”
他倒是先委屈上了,可怜巴巴看着云暄,他抚摸着她的眉眼,说道:“外边那么危险,乖乖待在我的身边,不好么?”
“一想到别人会觊觎你,勾引你,我就恨不得……”
云暄拂开了他的手,冷声道:“我不喜欢你这样。”
他讪讪一笑,装作没有听见,又迅速转移话题,“想吃些什么吗?我让人传膳。”
云暄别过脸去,长舒一口气,说道:“我想静静。”
门外传来侍卫的声音,“君上,圣女求见。”
他理了理凌乱的衣裳,“让她直接进来吧。”
说罢,他走到书案旁,倚着木藤椅坐了下来。
“吱呀”一声,侍女将大门打开,随后弯着腰,恭恭敬敬站在一旁。
云暄看向门外,一位红衣女子走了进来,她带着火红火红的面纱,一时之间看不清面容。但身形姣好,走起路来步步生莲,袅娜多姿。
红衣女子来到微生星野面前,她微微欠身,唤道:“君上。”
随后,她掀开了面纱,露出精致的五官、细腻白皙的肌肤。
云暄还没发问,内心的声音便阴恻恻地说道:“这是江鲤,是离天域的圣女。”
“啊呸,她算什么圣女!根本就是一个想要勾引你丈夫的浪荡货。你讨厌她,你应该走上去,狠狠地扇她一巴掌。”
云暄眉头紧皱,她冷声道:“你又在欺骗我。”
她的直觉告诉自己,她不讨厌这个所谓的圣女。
那道声音有些哀怨,“我骗你作甚,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啊。”
云暄摇了摇头,“不,你不是我。”
另一边,江鲤走到微生星野身旁,她弯下了腰,柔声唤道:“君上——”
两人好像在谈论着什么,他们的声音很轻,云暄有些听不清楚。
那道声音气急败坏,“别自欺欺人了,你就是我。”
“你看,这座宫殿那么大,她站哪儿不好非要靠得那么近,明明已经有五个情人了,还非得来勾引你的丈夫。”
她蛊惑道:“冲上去,告诫她,你才是这座王宫的主人。”
云暄却懒得连眼皮子都不想抬一下,她问:“你不是讨厌他么,你不是深爱自己的青梅竹马么?”
“为什么还要介意他和别的女人?”
“原来你喜欢他啊,还真是口是心非呢。你这样子对得起自己的青梅竹马么?”
她听不下去了,怒道:“你闭嘴!”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那一瞬间,云暄好像失去了身体的掌控权,她阴沉沉的朝着说话的两人走了过去。
微生星野看见她,便笑着站了起来,他虚搂着云暄,笑道:“你不是想要出去走走么,过两日有空了便陪你,如何?”
江鲤看到两人亲昵的模样,有些尴尬,她笑着唤了句,“娘娘。”
云暄控制不住便朝着她扬起了手,还未落下便被微生星野紧紧拽住,他眸光微冷,“云暄,别闹。”
她渐渐恢复了身体的掌控权,那道声音却完全疯了,在云暄脑海中叫嚣个不停,“你居然护着她!”
她气疯了,“明明口口声声说,倾尽一生也只会爱我一个人,转头却当着我的面维护她。呵,男人可没一个是好东西,我是无理取闹,我是蛮不讲理,那就祝你和她恩恩爱爱,百年好合!”
可惜,她的话微生星野根本听不见。在他眼中却是另外一幅景象:云暄眸若秋水,灿若春波,含情脉脉看向自己。
他抬起手,掩面轻咳一声,她这是吃醋了?
他挽着她的腰,紧贴着在耳畔轻声解释,“暄暄,你别多想,我跟她没什么的。”
“你知道的,我喜欢你,我才不是那种三心二意,朝秦暮楚的人。”
江鲤亦解释道:“娘娘,过几日三十六城城主将前往都城朝会,是我们离天域百年难遇的盛事,我此次过来,只是想和君上商议接待事宜。”
云暄微微点头,笑道:“嗯,干我何事?”
江鲤讪笑着说:“若是娘娘介意,我便先行告退了,不打扰您和君上歇息。”
云暄望着她,问道:“介意,我有什么好介意的?”
她看向微生星野,挑了挑眉,“反正我被囚禁在这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反正我失去了所有记忆,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你们想怎么糊弄就怎么糊弄。”
“哦,对了。”云暄从微生星野手中挣脱,她抬起手,随后落到江鲤肩膀上,说道:“有一缕飞絮,替你弄走了。”
她转身,拖着长长的锁链,又回到床榻上,顺便警告内心那道声音:“可收好你那副发疯的模样。”
储物空间
云暄侧躺着, 她双目放空,这里的一切令自己感到茫然,她好像失去了很重要很重要的记忆。
江鲤走后, 微生星野便走过来哄她。
他说:“暄暄, 我没有想要囚禁你。”
“我太害怕了,害怕你会像之前无数次一样, 欺骗我, 离开我……”
云暄冷声道:“你的意思是我在欺骗你,我根本没有失忆?”
他愣愣地摇了摇头。
“罢了, 爱信不信。”
与其他人不同,微生星野给云暄的感觉很熟悉, 她并不排斥对方的接触。可他们更像相识多年的好友, 而非亲密无间的爱侣。
可怜的暴君被妻子多次遗弃,两人之间的信任早已崩盘,他此刻正极度缺乏安全感, 饶是云暄说什么,也不可能撒手。
他笑道:“暄暄,我自然是信你的。”
他小心翼翼轻抚着云暄侧脸, 尽管木头美人不为所动,他依旧自顾自说道:“失忆了便失忆了, 只要你乖乖呆在我身边, 我定会护你一世周全。”
云暄嗤笑一声, 说道:“不需要,我能护自己周全, 你倒是放了我呀。”
他却没听见似的, “等过几日清闲下来,我便带你出去走一走, 届时触景生情,说不定就恢复记忆了呢。”
“算了。”云暄将他一把推开,“您日理万机,怎敢有劳君上。”
“暄暄……”
云暄冷声道:“出去,我想静静。”
“好吧。”他委屈巴巴地离开了。
微生星野走后,云暄看了一眼大门,确定没有人了,便麻利地坐起身起来。求人不如求己,别人的嘴巴会撒谎,可自己的眼睛却不会撒谎。
她迫切地想要知道自己是谁,为什么会失去记忆。
云暄看了眼空旷的房间,随后二话不说,便开始翻箱倒柜,寻找任何跟自己有关的蛛丝马迹。
镜台上,放置着许多金钗首饰,且都有磨损的痕迹,主人应该时常佩戴才是。口脂已经用了大半,就连胭脂盒也隐隐约约可以见底。
但云暄看向镜中的自己,素面朝天,不施粉黛,除去头上的白玉簪,身无他物。她仔细看了看耳垂,也并无耳洞。
这堆饰品中,却有不少耳饰。
云暄若有所思,走向书桌。桌面上摆着文房四宝,光看质地,便晓得是稀罕物。
书桌旁有一个纸蒌,她捡起一个纸团,摊开来看了看,字迹清秀婉丽,工工整整,鲜少连笔。
云暄提笔,顺着感觉写了几个字。一经比对,她写的可谓是笔走龙蛇,豪放张扬,两种字迹给人的感觉可完全不一样。
“这就奇了怪了。”
云暄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想法:离天域的王后另有他人,而她只是被微生星野拐过来的替身,出于某种原因才遭人陷害,丢了记忆……
啊,这畸形的爱!
云暄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脑袋瓜上。
“罢了,先找找其他证据再说。”
可云暄耗尽心神,愣是没找到任何有用的内容。
她坐了下来,单手撑着额头,有些苦恼。
她抬起右手看了看,手心比较粗糙,指节间有不少老茧,像是常年用剑之人……
“对了,剑!”
“我的剑呢!”
话刚落地,耳畔一阵强风拂过,冰冷的剑意袭来,一把宝剑出现在云暄面前。
看到这把剑,她那慌张的内心瞬间平静下来。这种朝夕相伴的熟悉感,不会骗人,它就是云暄的剑。
她只是伸开手,剑便牢牢吸附在了云暄手中。剑柄上刻着两个字——“孤霜”。
这是她赋予的名字。
云暄看了看碍眼的铁链,她提剑挥了下去,哐当一声,凌厉的剑意直接将铁链斩断,就连脚铐也被震裂了。她颇为欣赏地抚摸着宝剑,唤了声:“收!”
一晃眼的功夫,孤霜剑便从眼前消失。
云暄瞬间意识到,自己身上应该藏着不少好东西。她摸了摸腰间,有一个瘪瘪的小布袋,大小跟香囊差不多。
她解了下来,布袋是简单的银白色,上边的纹路倒像是某种特殊的符文。
云暄松开袋口的束绳,伸手进去摸了摸,尽管布袋很小,却并没有逼仄感和束缚感。她顺手便抽出来一叠符纸,看来她之前是一位符修?
她下意识扔了一张符纸,符纸自燃,化为灰烬,紧接着,一道飓风冲破了窗户。
巨大的声响也吸引了侍女注意,她们走到门前,敲了敲,问道:“娘娘,没事吧?”
云暄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她抄起一个花瓶往地上砸去,“滚,别烦我!”
侍女面面相觑,小声问道:“要进去看看吗?”
“别了吧,我害怕。”
“让娘娘静静?”
她们默契地守在门外,却没有进来。
“呼——”云暄松了口气。
小布袋应该是一个蛮大的储物空间,云暄倒拿着抖了抖,哐当哐当,许多瓶瓶罐罐从里边掉了出来。
云暄捡起来,一个个瞧了瞧。
“哇哦,养容膏。”
没什么用的样子,云暄顺手扔到了一旁。
“这个是,金刚丹……”
云暄戳了戳,硬呼呼的,不过不重要。
她又捡起了一块虎形玉石,云暄小心翼翼敲了敲,“这又是什么?”
话刚落地,玉石凌空飞起,随后,一只巨大的白虎落在了地面上,云暄目瞪口呆之时,白虎开口唤道:“主人……”
云暄连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嘘,小声点。”
说罢,她又问道:“你是神兽吗?”
白虎:“我……”
“我是你的坐骑。”
“能飞那种?”
“对。”
云暄瞬间感到前途一片光明,原来自己这么有本事!死暴君还想把她困在这儿?她才不要当什么替身呢。
云暄连忙问道:“那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家住在哪里?”
白虎用神识跟她交流,“您是九重天上的神仙,姻缘宫的云暄仙子。”
云暄紧紧捂住了嘴,才避免发出惊呼声,就说她不是什么王后!
“可这里是离天域,什么半神半魔居住的地方,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儿么?”
白虎摇了摇头,“我一直在储物袋中沉睡,并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
“好吧。”云暄总算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
“收!”白虎再次化作玉石,回到了储物袋中。
忽然间,一个白玉瓷瓶剧烈晃动着。
云暄捡起了瓷瓶,里边传来一道女娃娃的声音,“主人,快放我出来!”
“你是谁?”
“我是…招财,呜呜呜主人你不记得我了么!”
残暴不仁
云暄:“唔, 招财?”
“好奇怪的名字。”
白玉瓷瓶抖动得更厉害了,“呜呜呜少主,我是你博学多才、人见人爱的小伙伴招财啊!”
云暄问道:“你又是什么东西, 居然藏在瓶子里?”
噗通一声, 瓶塞掉了,一缕黑气缓缓飘了出来, 落地后变成了一个黑衣少女。少女泪眼汪汪看着云暄, 随后一个箭步冲进她的怀里,焦急地摇晃着她, 说道:“少主你肿么了,不要吓我啊呜呜呜!”
云暄将她推开, 有些无奈地说:“我好像失忆了……”
小姑娘瞳孔放大, 愣了半晌,她抬起手摸了摸云暄脑袋,随后源源不断释放黑气, 想要到她识海中一探究竟。
云暄见她沉着脸,眉头紧皱,险些就要以为自己药石无医了, 谁料小姑娘松了手,随后挽起衣袖, 说道:“雕虫小技, 少主看我的!”
她手中变换出一个铁锤, 云暄咽了咽口水,忐忑地问道:“你要做什么?”
她一脸正经地回答:“尝试使用巨物撞击头部, 让您快速恢复记忆。”
“不, 不行!”
“少主不喜欢么?”她扔了铁锤,说道:“那就换一种。”
少女一步步朝着云暄走了过来, 那张脸在眼前不断放大,只听见哐当一声,她硬乎乎的脑袋狠狠地撞到了云暄额头。
“嘶。”疼痛感袭来,云暄倒吸一口凉气。紧接着,少女便晕了过去,化作一只小黑猫,虚弱地躺在地上。
云暄揉了揉痛乎乎的额头,那层阻挡自己窥视记忆的黑雾消失了,脑海瞬间乱成一团。
她是九重天上的神仙,是姻缘宫的云暄仙子。
不,她是魔界少主,是潜伏在天庭的卧底。天后寿辰当天,她被选进秘境试炼,眼看着就要通关,谁料掉进了这么一个鬼地方。
“离天域……”云暄急急忙忙向招财问道:“离天域到底是什么地方?”
小黑猫气息孱弱,说道:“离天域是神魔两界交界之处,那里荒无人烟,只住着一个半神半魔。”
云暄抱起小黑猫,走到了窗台前,她指着外边的景象,说道:“可是你看,离天域像方外之境,彩云漫天,红霞相伴,山川辽阔,江河不尽。”
“听说这里有三十六城,皆以颜色为名,各有特色。半人半妖,半神半魔,那些被天道不允许的存在,都汇聚于此。”
小黑猫摇了摇头,“史书上相关的记载,已经停留在很多年前了,如今离天域是什么样子,我倒是不知道。”
云暄低眉沉思,“难道王宫是假的,侍女是假的,三十六城也是假的?”
“对了,你刚才是怎么帮我恢复记忆的?”
小黑猫说道:“这是魅魔惯用的伎俩,模糊人的记忆,然后不断放大他内心的阴暗面,一步步引导对方入魔。”
“其实你原本的记忆并没有消失,只是被某种法术遮掩了。解开禁锢,一方面需要庞大的灵力,另一方面还需对方有坚强的意志,不能沉浸在魅惑当中。”
云暄眉头紧锁,难道背后的操盘手是魔族中人?
这时,门外的侍女正在窃窃私语,“里边怎么没动静了?”
“娘娘不会出事了吧?”
“走,进去瞧瞧。”
一个侍女推开的房门,只见地上一片狼藉,非常凌乱,而云暄已经挣脱了脚铐的束缚。她被吓了一大跳,支支吾吾说道:“娘娘,你……”
云暄将所有东西收入储物袋,她冷声道:“我要见微生星野。”
“好,好……”侍女连忙小跑着前去通传。
微生星野赶来时,他看着地上断开的铁链,非常恼怒,“为什么,你总想着要离开我?”
他低声笑道,“还想去见谁,见你那个青梅竹马吗?”
他握紧双拳,指骨咔嚓作响,“你都有我了,还不满足吗?”
“为什么还要靠近他,和他说话?你知不知道,我快嫉妒到疯了!”
云暄见他情绪越来越激动,只能干巴巴解释道:“我没有……”
微生星野别过头去,不再看她,他结了个手印,一阵飓风将云暄推到了床榻之上,而四周,瞬间布满了光牢。
他又朝着侍女吩咐道:“王宫上下听我号令,加强戒备,绝对不能让王后逃出去了!”
眼看着他就要转身离开,云暄吼道:“微生星野,你给我回来!”
他冷哼一声,说道:“你还想玩什么把戏,你觉得我会上当吗?”
云暄无奈地说道:“行,不回来是吧?”
“长脾气了是吧?”
“那我们从此以后恩断义绝……”
他转过身来,气急败坏:“你!你说开始就开始,你说断了就断了?”
云暄勾了勾手指,“过来,有话好好说嘛。”
他满脸狐疑,朝着云暄走了过来,谁料他刚刚低下头,便被云暄一个爆栗砸了过来,“太子殿下,醒醒啊。”
云暄手都有些痛了,这个力道应该还好,谁料对方啥也没想起,他目光阴冷,“什么太子殿下,你又把我当成了哪个狗男人?”
云暄:……
看来他陷的太深,根本唤不醒,云暄只好假意温柔,先哄好这头犟驴,她放缓声音,有些别扭地唤道:“微生星野……”
他冷冷瞥了眼云暄,没有说话。
云暄又给他揉了揉脑袋,“谁让你把我困在这儿的。”
“你说我为什么要叫你太子殿下,还不是因为你行事嚣张,不讲道理,哪有你这般爱吃醋的。”
他别过头,不满地说:“你应该唤我夫君。”
云暄欲说还休,瞧这惯的。
她环上他的臂弯,“君上,失忆前的我不懂事。如今我想清楚了,甭管外边的世界多繁华,只有待在你身边才是最安稳的。”
“你总问我还有哪个男人,可从始至终我只爱过你,我以后再也不离开了,可好?”
云暄强忍着不适说完这段话,甚至有点唾弃自己,等微生星野恢复记忆,指不定还会揪着笑话她呢。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云暄,冷声道:“怎么,又想着骗过我,去找你的青梅竹马?”
云暄:“你这人怎么回事,有绿帽癖吧?”
“怎么老是幻想妻子出去偷情!”
他眉头紧皱,“骗子,反正我不会再相信你了。”
云暄抬起手,抚平他的眉头,随后又勾着他的脖子,微微直起身,亲了亲他的侧脸。
微生星野震惊地瞪大双眼,他惊呆了,喃喃道:“你非礼我……”
“笨啊,夫妻之间怎么能算非礼呢?”她凑近了,调戏道:“怎么,君上不喜欢?”
侍女看到这一幕,纷纷低着头,快步走出宫殿,顺便还掩上了门。
“云暄……”他喉结滚动,声音暗哑。
她轻咳一声,有些不自在地说道:“还相信我么?”
他没有应答,只是搂紧云暄的腰,好像要将她揉进骨血里。
云暄微微推开,还想要继续跟他讲道理:“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不是互相信任?”
“哪有像你这样软禁妻子的?”
可她忘了,眼前的不再是那个九重天上的太子殿下。
什么发乎情止乎礼,在他眼中全是废话。
在他灼热的目光下,云暄梗着脖子问道:“我就问,你到底放不放?”
“放。”可随之而来的是更为亲昵的亲吻。
她难以挣脱,最终又沉沦其中。
到了紧要关头,他匍匐在云暄身上,紧张地一呼一吸,他脸红得像涉世未深的毛头小子,一遍又一遍承诺道:“我会负责的……”
随后,他拉上窗帘,躺在床上,准备睡觉。
“负…负责什么?”
“养孩子?”
云暄两眼一黑,不是吧,他可什么都没做,难道只是亲吻就会怀孕?
“咚咚咚——”门外传来了敲门声,侍女说道:“君上,大将军求见。”
他闭上双眼,“不见。”
云暄拉着他的胳膊,“起来。”
他颇为怨怼地瞪了云暄一眼,起身整理好衣衫,走到外殿后传唤道:“行了,进来吧。”
云暄不满道:“君上,您刚刚可是说过,要放了我的。”
他扬了杨衣袖,云暄身旁的光牢便消失了。
从门外走进来的,是一个满身煞气的女子,她风尘仆仆,铠甲上还有些干了的血迹没有清理。
云暄是认出来了,这位大将军便是当初随他们一起入秘境的监兵神君。
大将军走到微生星野面前,一手拄着兵器,半跪着唤道:“君上。”
“嗯。”微生星野端正坐姿,问道:“何事?”
她说道:“荼蘼城发动叛变,臣幸不辱命,已经全部收服。”
“好,叛逃者送到哪儿了?”
大将军回道:“全杀了,不留活口。”
微生星野听到这句话,愣了愣,随后万分恼怒,扬声道:“我何时吩咐,让你杀人了?”
“不是说全都压回来收监,怎么,你没听见?”
她恭恭敬敬地说:“是臣擅作主张。”
“你凭什么擅自做主!”
大将军单膝跪地,“君上仁慈,想要留他们一条活路,但返回京都途中,叛逃者哀声怨道,辱骂君主,冥顽不灵,甚至多次逃脱。就应该杀一儆百,以儆效尤,让三十六城的人看看,背弃离天域是什么下场。”
微生星野气急败坏,站起身来,指着她说道:“你!”
“残暴不仁,不可理喻!”
“来人,将大将军压回去,面壁思过,若不悔改,谁也不能让她走出将军府半步。”
可一群侍卫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动手。
大将军收了兵器,她领命拜别:“是,谨遵君上命令。”
说罢,便气势汹汹离开了。
好夺□□
云暄看着她远去的背影, 陷入沉思。来到离天域以后,这些人都变得不太正常了。如今敌在暗我在明,她根本不清楚——谁是内鬼, 谁在背后操纵着一切, 他们目的到底是什么?
微生星野朝着云暄走了过来,他摸了摸她的脑袋, 说道:“暄暄, 我要出去一阵子,安抚那些受惊的臣民。”
“你在这里乖乖等我回来, 好吗?”
云暄低眉浅笑,她安静又乖巧地答应道:“好。”
微生星野走后, 云暄瞬间乐翻了。
“山中无老虎, 猴子称霸王。”她畅意地躺在软乎乎的床榻上,美滋滋说道:“可算送走了这个烦人精。”
她正想走出宫殿,去看看这所谓的离天域。谁料小侍女却堵着门口, 将她拦了下来。
“娘娘,君上临走前吩咐我们,绝对不能让你踏出宫门一步。”
云暄拳头紧握, “好你个微生星野!”
她唤道:“孤霜。”
一柄飞剑出现在云暄手中,她冷笑道:“凭你们, 也想拦我?”
侍女面色一惊, 连忙求饶, “娘娘赎罪,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
云暄平息了怒火, 她冷声道:“我就出去走走, 不会离开。”
“劝你们识相些,若他发现, 就说是我一意孤行,绝对不会牵连到你们身上。”
侍女解释道:“不是啊,娘娘……”
“君上派了两位将军镇守宫门,您打不过的。”
云暄:“嗯?”
谁啊,这么嚣张,居然敢断定她打不过!
这时候,那两位将军穿盔带甲,走了进来,“娘娘,请回去!”
侍女转身朝着他们行礼,“燕将军,马将军。”
云暄仔细瞧了瞧,很快便回忆过来,是一起参加秘境失恋的两位仙官,危月燕和星日马,之前斗兽场上见过他们二位身手,打不打得过还有待商议。
只是但凡动手,必定两败俱伤。她识趣地讪讪一笑,“行吧,就不劳烦二位将军了。”
她灰溜溜走了回去。关上房门后,云暄坐到床上,狠狠砸了砸枕头,“微生星野,你可真是好样的,看我日后怎么收拾你!”
她一拳拳砸在枕头上,“死心眼!”
“小气鬼!”
罢了,山人自有妙计。既然不能强打,那就只好智取。
夜深人静了,云暄再次缓缓推开房门,侍女睡着了,没有过来,可当她走到院子里,便听到身旁传来一道悠悠的声音,“娘娘,您这是要去哪儿?”
云暄慢悠悠转过身子,漆黑的月夜中,对方一对鹰眼格外光亮,云暄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笑道:“呦,燕将军守着,我能去哪儿啊。”
“就出来看看月亮呗,瞧您这紧张的样子。”
她冷声道:“外边风大,您还是早些休息吧。”
云暄手中变换出一壶酒,她笑着低头弯腰,“睡不着,陪我喝两杯。”
说罢,云暄又看了看背后,问道:“马将军呢?”
她回道:“今晚我轮值,他回去了。”
“这样啊。”云暄拿出了酒,拉着她到凉亭的石桌旁坐下。
云暄有些苦闷地说道:“燕将军,您可不能助纣为虐啊。微生星野给了你们什么好处?用得着日以继夜守着我。”
她眉头紧锁,说道:“娘娘慎言,君有令,臣不敢不从。依照君上吩咐行事,正是我等职责所在。”
云暄给她倒了杯酒,道:“来,先喝杯酒,我给你讲讲我的故事。”
她看了眼酒杯,摇了摇头。
云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问道:“怕酒中有毒么?”
“臣不敢。”
云暄笑道:“你看,我喝了,不也好端端的。”
“娘娘,我…”
云暄给她倒了一杯酒,“别怕,就当陪我这个小寡妇喝一杯。”
危月燕:“寡妇!什么寡妇?君上还好端端的,娘娘你可不要乱讲啊……”
云暄将酒杯递了过去,一本正经胡说八道:“你知道么,我根本不是王妃娘娘,而是君上从外边强取豪夺来的小寡妇替身,喝了这杯酒,我就告诉你发生了什么。”
她看着云暄,不知不觉便被她哄骗着喝了酒,随后哐当一声倒在了石桌上。
云暄站起身来,耸了耸肩,“原本没下毒的,现在就不一定了。”
云暄看向宫门,已经无人看守了,她大摇大摆走了出去,终于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气。
整个王宫很大,云暄只能漫无目的地乱走。招财说,离天域只住着一个半神半魔,那么其他的所有人、所有景象,都有可能只是幻境。
她需要找到那个半神半魔。
一段悠扬的琴声传到云暄耳畔,与这个沉寂的王宫格格不入。云暄不知不觉便被琴声勾了过去。
她来到一座破落不堪的宫殿,四周灰尘堆积,房梁间结了不少蛛丝网。破烂的布条在空中晃呀晃,阴森森有些渗人。
云暄走到了庭院中,只见月夜之下,一个男子被囚在铁笼中,他穿着素白长衫,正在悠哉悠哉抚着琴,气度高雅,和周围一切格格不入。
云暄走近后,看清了他的面容,君子温润如玉,端方典雅,一袭素白长袍更衬得他清冷万分。
像是哪位仙官,但云暄不记得了。
一曲闭,男子笑着看向云暄,那眼神太过熟稔,好像两人相识已久。
云暄问道:“您是?”
“王宫中的一位琴师。”
看来是不想告诉云暄真名,她有些尴尬,问道:“您怎么被关在这儿呀?”
她又说道:“这王上还真是有些说不得的怪癖,总喜欢囚着人。”
他身影落寞,缓缓道:“君上抢走了我的未婚妻,又将我囚禁于此。”
云暄气得要死,她快要咬碎一口银牙,这个微生星野,居然背着她有其他的女人!还好夺□□,哪来的怪癖!
云暄气鼓鼓问道:“那个,您未婚妻住哪儿,叫什么名字?”
她挠了挠头,“我这人最好行侠仗义,待会儿便替您就出未婚妻,好让你们团聚。”
男子笑了笑,说道:“我叫长庚。”
云暄喃喃道:“长庚,好熟悉的名字……”
等等,不就是微生星野口中,她的那个青梅竹马么?
紧接着,男子看向她,笑道:“我的未婚妻叫云暄,她住在王的寝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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