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执成瘾
他说他叫长庚, 他有一个亲梅竹马的未婚妻,名叫云暄……
云暄瞳孔微睁,神情诧异, 还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竟然误打误撞遇上了这位传闻中的未婚夫。她看向牢笼中的琴师,却又不禁生疑, 在这人生地不熟的鬼地方, 谁也不能轻信。
若他如同王宫中那些普通侍女一般,是无关紧要的虚构人物, 也就罢了。可如果是这场阴谋背后的真正操刀手……
总得先试探一番。她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走了过去, 佯装疑惑, 喃喃道:“可真是凑巧,我也叫云暄。”
风起云卷,月光的清辉洒下, 这个夜晚格外静谧。耳边传来孱弱的风声,还有不远处流水潺潺,清脆地响。
男子眼中闪过一抹悲伤, 他缓缓低下了头,苦笑道:“果然, 你早就忘了我。”
云暄抬起眼眸, 仔仔细细打量着眼前男子, 她问道:“我们以前认识,对吗?”
他沉默良久, 叹了口气, 感慨道:“似花还似非花。”
“假亦真时真亦假。”
“终归是有缘无分,认不认识也无所谓了。”
云暄暗自思忖, 这人故作玄虚,还真是令人捉摸不透。她黛眉轻蹙,右手紧紧捂住额头,痛苦地说:“我好像忘了很多很多东西。你真的是我未婚夫吗,能不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长庚抚琴,悠扬婉转的琴声从指尖倾泻而出,他好似回忆起往初,用那清冷的声音缓缓说道:“月白城一年四季皆是银装素裹,放眼望去,雪山皑皑,万里冰川广阔无垠。那里是我们的家乡,你是月白城城主的女儿,自幼习得一身好剑术,英姿飒爽,神采飞扬。”
“我们身负婚约,自小一起长大。人人都说,作为未来城主的夫君,我应该端庄贤淑,温柔大方,时时刻刻恪守夫道,谨遵三从四德。”
“可真到了成亲那一天,你却消失不见了。”
他冷冷的目光向云暄投来,她支支吾吾,百口莫辩:“我……”
“后来,都城传来一道圣旨,原来,你成了他的王后。”
他无奈地摇着头,失声笑道:“他是离天域的王,扣qun:一乌尔而七五耳吧以说一不二,谁又能够反抗?可我感到不解,分明是亲梅竹马的情谊,你却连一句道别也未曾留下。”
“我千里迢迢赶来都城,只想远远见你一眼,讨要一个解释,却被永永远远困在了这座囚笼。”
面对长庚字字泣血的指控,云暄也在纳闷,她怎么就成了个负心人呢。
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云暄瞬间陷入警觉当中,一个侍卫吩咐道:“分开搜,今晚务必找到王后娘娘!”
云暄心跳加速,一下子到了嗓子眼,她紧张地吞咽着口水,朝长庚说道:“待会儿可千万别说我来过这里。”
她又有些不好意思,许诺道:“等我有机会,一定放你出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支呀一声,有人推开了尘封许久的宫门。来不及了,云暄抬眼望向四周,循着一个方向便要逃跑,谁料没走多远,危月燕便冷着脸从天而降,她拦住云暄去路,说道:“娘娘,请回寝宫。”
就算有解药,也不可能醒得这么快,云暄这才幡然醒悟,“那杯酒,你没喝?”
她笑道:“这么明显的陷阱,您觉得我会上当吗?”
说罢,她便反身擒住云暄。
云暄倒是没有反抗,老老实实被她一路押着回了寝宫。
微生星野就在王宫,她没有必要逃去其他地方。
可是,她小心翼翼问道:“燕将军,今晚的事情能不能不要禀告君上?”
若醋坛子打翻了,还真是哄不好。
危月燕看向云暄,神情古怪,沉默良久,她点头答应了,还帮着劝道:“娘娘,君上对您很好。”
云暄挑了挑眉,冷笑道:“好到把你日日夜夜囚于宫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种福气给你要不要?”
她被云暄这番话噎住了,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接下来的几日,寝宫外的侍卫,肉眼可见地增多了。平日里甚至还能听见训斥声,“都给我看严实了,一个苍蝇也不能让它飞出去!”
“往来的所有宫女侍从都要一一核对清楚!”
云暄满是无奈,防守森严,她再也没有找到机会逃出去了。宫中的生活异常无聊,有时候就立于窗前,透过那扇窄窄的窗门俯视整个离天域,三十六城美则美矣,却总给人一种虚无缥缈,摸不透够不着的感觉。
她静静地等待着,等待微生星野归来。
“不行,绝对不能坐以待毙。”云暄下定决心,必须掌握主动权,她没有太多的时间在这里耗下去。
“君上回来了,君上回来了!”宫门外传来一阵骚动,云暄还未回过神来,微生星野便风尘仆仆推门而入。
他快步走到云暄身前,顺势便将她搂入怀中,从他身上传来的气息,灼热、躁动、不安。微生星野搂着她的腰,手心温热的触感与之紧紧相贴,云暄不由感到颤栗。他把头埋在她的肩上,深吸一口气后,却眯着眼,声音暗哑,阴森森地说:“你身上有其他男人的味道。”
云暄讪笑着将他推开,有些心虚,又讥诮道:“当自己是狗呢,鼻子这么灵?”
微生星野拽紧她的手腕,直直与她对视,逼问道:“你又去见他了?”
云暄挣了挣,“见谁啊?”
她有些不满,“快放开,你弄疼我了。”
他放下手,目光微暗,吩咐道:“让危月燕进来。”
云暄活动活动手腕,原本还有些酸痛,听到这句话后却瞬间失去了知觉。眼看着侍女就要出去,云暄也不管不顾,顺手抄起一件东西,便扔了出去,闹着说:“微生星野,你不信我是吗?”
他冷哼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怎么,我让她进来,你便怕了么?”
云暄气笑了,“行,左右就是不信我。反正都这样了,还在一起作甚?早日离了算了!”
他冷酷的神情瞬间有所松动,“暄暄,我……”
云暄白了眼他,转过身去。
微生星野从身后将她环住,他不知所措,茫然地说:“暄暄,对不起,不该是这样的。”
他有些痛苦,“我为什么,会变成这幅模样?”
“对不起,我太害怕了,害怕你不喜欢我,害怕你会离开我。”
云暄心一狠,继续指责道:“微生星野,能娶到我这种媳妇儿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你不日日烧高香,反而在这儿疑神疑鬼?”
“这日子你到底想不想过了?”
他只能一遍又一遍承诺道:“对不起,我不该是这样的,以后…不会了。”
他委屈自责,他甘愿臣服,在感情的世界里,陷得越深便越卑微,可惜偏执成瘾,爱本无药。
打一棒子再给一颗枣,永远是驯服的良方。云暄柔声道:“君上,都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我既然认定了你,便不会三心二意,朝秦暮楚。”
她回眸,看向门外,说道:“我习惯了自由,不喜欢被条条框框拘着,更不喜欢被困在这一隅之地。”
沉默许久,他妥协道:“好,我让他们全都撤走。但是,你不要再去找他了。”
云暄无奈笑道:“好,不找他了。”
“你一辈子都不许离开我,也不许提和离。”
“不离开。”
承诺时,海誓山盟随口就来,可在这世界上,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会更先到。
微生星野被哄好后,又着眼未来,喃喃道:“大朝会上,三十六城进贡,我要昭告离天域的所有人,你是唯一的王后,是举世无双的珍宝。”
朝会前夕
离天域以都城为中心, 不断向四周开疆拓土。天子分封三十六城,王宫内有三公太宰、六卿五官,王宫外则各治城邦, 以礼乐教化百姓。
大朝会, 是离天域百年难遇的盛事。
云暄微垂着眼眸,柔声问道:“都城这几日一定很热闹吧?我想出去看看。”
微生星野愣了愣, 斟酌许久, 他一手挽着她纤细的腰肢,一手轻轻挑起她额间细发, 指尖在脖颈间流连,“说来也是, 还没带你好好看过这都城呢。”
这是要一起的意思?
云暄温顺地点了点头, 正好趁此良机,去找找散落离天域的其他仙家。
她本以为微生星野闹够了,便会歇歇。熟知, 他依旧如同丧失安全感的恶龙,哄骗蛊惑、威逼利诱,一遍遍朝着云暄确认:“你只喜欢我, 对吗?”
云暄欣然笑道:“当然。”
朝会将近,王宫之中愈发热闹了。云暄终于踏出宫门, 获得了短暂的出入自主权, 可当她再次回到那座破落宫殿, 长庚早已消失不见。四□□院空空荡荡,仿佛那一晚的偶遇, 那个困在笼中的琴师, 都不过梦境一场。
云暄鲜少见到外官,只有江鲤时常出入宫廷。江鲤是离天域的圣女, 她存在的本身,便意味着吉祥如意、好运连连,人人都说她是离天域所有百姓的福祉。
而在侍从的闲言碎语中,云暄则是一位小肚鸡肠的王后,她讨厌所有围绕在君上身边的红粉知己,特别是这位容貌绮丽的圣女大人。
云暄每每见到她,脑海中便会有一道声音喧嚣不止,“她会夺走你的丈夫,夺走你所拥有的一切!”
那道声音酸涩又尖锐,不断挑拨着云暄的情绪。头两回,云暄也控制不住为之左右,心烦意乱,甚至对他人冷言冷语,出口嘲讽。后来见多了,那道声音愈发焦急,而云暄却只是耸耸肩,笑道:“我想要的,谁也抢不走。”
在微生星野陪同下,云暄第一次踏出宫殿大门,来到这座繁华热闹的都城,一探究竟。相较于巍峨庄严的王宫,都城内一切建筑都极为低矮,一砖一瓦都是水天一色的蓝,绚丽夺目,让人仿佛置身海底世界。
道路纵横交错,小商小贩当街摆摊,沿途叫卖。瓦舍勾栏之中,说书者、弹唱者不计其数,还有耍杂技的,起轮走线、烟火流星,好生热闹。
都城内的居民与凡人无异,可瞅仔细了,却能在他们身上发现不一样的特征,异色的瞳孔、一紧张便会立起来的猫耳,还有藏在衣服中毛茸茸的尾巴。
两个男子好像起了冲突,正大声争执着,忽然,其中一人嘶吼着变出了狐狸脑袋,咬牙切齿、目光狡黠。另一位也不甘示弱,脸上开始长出细碎的绒毛,张开了血盆大口。
云暄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问道:“他们是妖吗?”
微生星野笑着作答:“混血种,离天域包容一切生命的存在。”
她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余光却瞥到一抹不一样的景色。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家满是鲜花盆栽的小店格外惹眼,行人从花团锦簇中路过,驻足停留刹那,又匆匆离开。
花店的主人慢悠悠走了出来,暖洋洋的日光洒下,他打着呵欠伸了个懒腰。那是一名白衣男子,他身形挺拔清瘦,一举一动皆是散漫怯意。
那模样有些熟悉,云暄走近后才看清真容,他正是九重天上的花神大人,在秘境中还救过云暄一次。
云暄目光一亮,正想着过去试探一番,却被微生星野拦了下来,他冷冷地瞥了眼那位衣衫不整的男子,酸溜溜地说:“你去作甚?”
她微微扬起头,笑着回道:“看花。”
说罢,便欢快地走了过去。
四目相对,花神大人看着云暄,只觉一阵熟悉感涌上心头,可她究竟是谁呢?
不记得了,他自嘲地轻笑一声,又摇了摇头。
粉嫩的花朵还沾着朝露,云暄纤细的手指触碰到小小花瓣,目光却一动不动放在了花神身上,他显然不记得自己了。
花神拱手作揖,说道:“玫瑰带刺,只可远观矣。”
云暄讪讪一笑,默默收回了手。
身旁的侍女却嚷嚷起来,“大胆,你可知这是王后娘娘!”
“王后……”他跟着重复了一遍,最后笑道:“不认识,我只不过是一介小小花农,又怎么会见过王后呢?”
云暄瞪了眼侍女,示意让她闭嘴。
她又转身看向鲜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到:“郎君,此花能卖否?”
花神展开折扇,一边摇晃着一边说道:“不卖。”
听到这话,微生星野冷哼一声,呛道:“开门做生意,哪有不卖的道理,你这是见人下菜碟,还是说对我们有什么不满?”
花神看向他,身旁便有人尖声说道:“大胆刁民,见了君上还不速速行礼!”
他却不慌不忙,解释道:“我不卖花,只赠有缘人。”
微生星野挽着云暄,柔声道:“既然不卖,我们走吧。”
云暄可不想走,她看向花神,依依不舍,“我见了郎君,便觉得熟悉得很,又怎么不算有缘人?”
微生星野可听不得这些,他左手拳头紧握,骨头咔嚓作响,冷冷看了眼侍从,侍从连忙会意,他踹了脚一旁的花瓶,讥讽道:“还真是不长眼,自命清高。”
花神目光微冷,他俯身抱起花瓶,下了逐客令,“惜花者才是我的有缘人。”
云暄被这番话羞红了脸,她连忙道歉:“不好意思,打扰了。”
她转身离开,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只能将气撒在微生星野身上,“我都说了,不喜欢这么多人跟着!”
他低着头,转身吩咐,“你们都回去吧。”
一群侍从面面相觑,最后弓着身子灰溜溜走了。
云暄还想支开他,说道:“我想一个人静静,你也回去吧。”
他揪着她的衣袖,小意讨好,“暄暄,你一个人会有危险。”
“我会武功。”
他摇了摇头,“不,不行,你只能待在我身边。”
简直是,不可理喻,无理取闹!云暄气鼓鼓转身就走,想将微生星野抛在身后,可他很快便追了上来,还笑得不亦乐乎。
云暄没走几步,迎面便碰上了一个老婆婆,她穿得破破烂烂,手中拄着一个招子,帆布上写着“算卦”二字。若云暄没有记错,她正是另一位仙官,夜游神。
云暄还想着怎么吸引她的注意,老婆婆便用拐杖拦住了她,自然而又亲昵地说:“小姑娘,老朽看你有几分眼熟啊。”
听到这番话,云暄愣了愣,难道她记得自己?
夜游神很快便接着说道:“老朽看你印堂发黑,眼底泛青,这阵子恐怕会有大事发生,不如让老朽给你算上一卦?”
“呵呵。”她无奈地笑了笑,“那就算算吧。”
夜游神将云暄拉到一旁,摆起了小板凳就势坐下,她捏着手指深思许久,问道:“姑娘这是要算事业还是算姻缘?”
她说:“我想算算过去。”
夜游神摩擦着的手顿了顿,她正襟危坐,笑道:“老朽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倒是第一次听说有人要算过去。”
微生星野凑了过来,在她耳畔轻声说道:“我说过,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又何必在这儿浪费时间。”
云暄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你知道的便是事情全部吗?”
他不再说话,夜游神看着他们打情骂俏,不由又想起了自己老伴。可是,她突然打了个机灵,什么老伴?她老伴是谁?
云暄见老婆婆一脸茫然,有些不确定地问道:“能算吧?”
她回过神来,讪讪一笑,“小姑娘,你这是要砸我招牌啊,过去的事情要是有一个算不准,叫我以后还怎么做生意?”
云暄连忙恭维持道:“您神机妙算,又有什么不敢的呢。”
她问:“可有生辰八字?”
云暄摇了摇头,“无生辰八字。”
夜游神白了她一眼,无奈道:“小姑娘,你不会真是蓄意寻事吧,哪有人会不记得自己生辰?”
“癸卯年四月初七。”微生星野下意识便替她答道。
没有人知道云暄何时出生,癸卯年四月初七,是师尊捡到自己的日子,云暄一直将它当做生辰。
原来,他一直都记得。
夜游神算了许久,她斟酌着开口说道:“你这女娃娃命好啊,父母为官从政,家世显赫,家产更是极为庞大。”
云暄点了点头,那可不,整个魔界都是她家的。
“父母恩爱,还有一个兄长或弟弟?”
云暄又点了点头,若不恩爱,又怎会不顾六界阻拦,也要在一起。
夜游神松了口气,又继续说道:“你天赋极高,悟性好,在修行一途上顺风顺水,二十岁那年遇上了比较大的波折,但很快便熬过去了。”
云暄无奈苦笑,也对,二十岁那年,她苦练剑道却难以突破。
“你有过一段姻缘,丈夫是自己最熟悉的人,他命格非凡,定也是尊贵无比。”
说罢,她看了眼微生星野。
微生星野却不给任何人面子,他朝着云暄说道:“尽把事情往好了讲,你若是爱听我也能编下去。”
“算错了,都算错了!”耳畔传来一道爽朗的笑声,众人齐齐看了过去,只见一个老爷爷拄着拐杖走了过来,云暄认得,这正是日游神,跟夜游神是人人羡艳的一对,他们的故事,在仙界可谓口口相传。
夜游神看见他,霎时便像炸毛了的猫,骂骂咧咧站了起来,“啊忒,你这老头子,又想过来抢我生意。”
“小姑娘,你可别听他瞎说!”
兰生幽谷
云暄还未开口, 两位老人家便吵了起来。
“我看你是只长年龄,不长本领,白白活了这么多年, 只算出些皮毛!”
夜游神不服气, “我师从老祖,是正统一脉, 你这哪来的老东西, 竟还敢嘲讽我的年纪?”
日游神挺直腰杆,捋了捋胡子, 说道:“你算得出她父母恩爱,家世显赫, 却不知她自幼流离失所, 在外漂泊多年,这辈子更是亲情浅薄。”
“你算得出她天赋极高,却不知她命中有煞节, 若稍不留神所有努力付之东流,一败涂地。”
“你算得出她佳偶天成,可最终还不是情深缘浅, 陌路殊途。我看这面相啊,就苦的很!”
老婆婆身躯一震, 抄起拐杖便要砸在他的身上, “你这混账玩意儿, 不懂还在这瞎说,吓唬人家小姑娘。”
微生星野亦动怒了, 他不断安慰云暄:“莫听疯人言。”
他扔下碎银, 便要带着云暄离开,老神棍还在背后呼唤道:“万般皆是命, 有些东西你就认了吧!”
两人携手走了一段路程,云暄却越发恍惚,微生星野有些焦急,问道:“你没事吧?”
云暄摇了摇头。
他复又说道:“算命先生的话,听听也就罢了,这世上哪有那么深的羁绊与渊源,更多还是看自己选择。”
她耸了耸肩,轻笑一声,毫不在意地说:“向来如此。”
可闹成这样,两人都没了游玩的兴致,悻悻地回了王宫。
思及这些神仙的反常行为,云暄有些苦恼,却又不能置之不理,她写下一封封信件,详细交代了他们的身份以及事情的因果,又施了阅后即焚的术法。她本想买通侍女,瞒着微生星野悄无声息传递出去,可云暄又瞬间意识到,微生星野不过是棋盘上的一枚棋子,真正的执棋者深藏背后,她谁也信不过。
好在,云暄向来不是孤身一人,她唤出黑猫,投喂了些小鱼干,又将它夸得天花乱坠、不着四六,“招财招财,拜托了。”
小黑猫傲娇地别开脸,冷哼一声,说道:“你以后还在不在外边找别的猫了?关键时刻还得靠我吧!”
“嗯嗯,是是是。”
云暄敷衍地应和着,又反复叮嘱:“第一,放了东西就走,不能跟对方打照面,暴露自己身份。第二,遇到危险立马回来,不能恋战。第三,别在路上见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就迷了眼,忘记正事!”
师傅领进门,修行看个人,至于他们看到信件后是何反应,那就另当别论了。
朝会当日,皇宫中一股脑便涌入了许多人,其间不乏云暄认识的几位仙家。思来想去,总得找个信任的敲打敲打。可微生星野是个随时都能打翻的醋坛子,但凡有人靠近云暄,都会收到他的冷眼。
“君上倒是清闲。”云暄没声好气说道,黏黏糊糊缠在她的身边,像什么样子。
“君上——”江鲤走了过来,遮遮掩掩似乎有要是相谈。
云暄识趣地将他推开,“你们聊。”
微生星野拽紧她的手腕,又小心翼翼拍了拍她的手背,朝着江鲤示意,“无碍,有什么便说吧。”
她压低了声音,有些惴惴不安,害怕对方会动怒似的,“回君上,今日朝会……只来了二十多位城主。”
他只是挑了挑眉,好像都在意料之中,“无碍,翅膀硬了总得教训一番。”
云暄在一旁听着,尴尬地玩手帕,看来这三十六城并非其乐融融,热闹的朝会之下,亦是暗流涌动。
两人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她听得云里雾里,拂开了微生星野的手,打了个哈欠随后说道:“我出去走走,透透气。”
他摸了摸云暄脑袋,应了下来,却又警告道:“不要乱走。”
云暄四周逛了逛,瞄准目标,晃晃悠悠走了过来,装作偶遇的样子。
文曲星君见到云暄,施施然下腰行礼,唤道:“王后娘娘。”
云暄上下打量着她,开口问道:“你是……”
“看着有些面生。”
“鸢尾城城主兰生,今日得见娘娘圣颜。”
云暄将她虚扶起,笑道:“这个圣字,我可担待不起。”
随后,云暄将她引到一旁的凉亭坐下,倒了杯热茶,不紧不慢问道:“鸢尾城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她谦谦有礼,温和地说:“鸢尾城中人人好学,知礼守节,是远近闻名的君子之都。”
“呵。”
云暄轻嗤一声,笑道:“这世界上多的是两面三刀之人,又怎可能人人都是君子?”
她听到这番话,倒是不开心了,毫不留情地说:“娘娘见识浅薄,没见过就意味着它不存在吗?”
“哦?那是我坐井观天了。”
她意识到话有偏颇,恭恭敬敬回道:“微臣不敢。”
云暄品了一口清茗,嘟囔着重复她的名字,“兰生……”
“《淮南子》中有言,兰生幽谷,不为莫服而不芳,这的确是个好名字。”
“娘娘谬赞了,微臣不敢当。”
云暄微眯着眼,心里想到一个坏主意,她问道:“既然城主大人知节守礼,读遍万卷丛书,那较之九重天上的文曲星,又何如?”
自己跟自己比,也不知道她记不记得了。
“文曲星……”她诧异地看了云暄一眼,很快又恢复如常,“《世说新语》中,恒公问殷候——卿何如我?”
“殷候云,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
“微臣的回答亦如是,九重天上那位文曲星如何如何臣并不知晓,每个人擅长的东西不尽相同,攀比来攀比去着实没有意思。”
“不卑不亢乃是君子气度,有骨气,不愧是我离天域的能臣!”身后传来微生星野爽朗的笑声,云暄暗恼,麻烦又过来了。
他走到云暄身后,手轻轻地搭上她的肩膀,笑着问道:“在聊什么呢?”
云暄伸了个懒腰,缓缓开口,“聊什么你不都听见了?”
他自讨没趣,也乖乖闭上了嘴。
见了微生星野,兰生再次行礼,“鸢尾城城主见过君上。”
“请起。”
他看着兰生,幽幽开口,“鸢尾城今年可是上贡了什么好东西,居然需要一支浩浩荡荡的军队随行?如今全都驻扎在都城之外,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要逼宫呢。”
兰生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回君上,就算您借我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啊!”
“上贡给都城的,自然是举世无双的珍宝,最近抢劫案频发,不得已才让大军同行。”
微生星野将她虚拂起,“鸢尾城今年有心了。”
她颤颤巍巍站了起来,“是,微臣还需仔细检查贡品,便不再叨扰君上和王后娘娘。”
兰生走后,联想到之前听见的一些传闻,云暄这才问起微生星野,“不会真的有人要叛变吧?”
微生星野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放心,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那我便坐看好戏了。”
朝会即将开始,云暄在侍女摆弄下,换上了花里胡哨的袆衣,和微生星野相互搀扶着,进了大殿,随后在王位上落座。
云暄淡淡扫了眼台下百官,脸熟的还真不少。
礼官正诵读着冗长又华丽的辞赋,云暄侧过身子,小声问道:“君上,那个圆滚滚、不断进食的小姑娘,是什么来历?”
周围所有人都板着脸,静悄悄的,一动不动,就她旁若无人地大快朵颐。
侍从轻咳一声,提醒到:“娘娘,礼官还在诵文。”
这是要她安静的意思。
微生星野抬了抬手,说道:“无碍。”
他凑到云暄身旁咬耳朵,“那是地官小司徒,掌田地、赋税之事。”
说罢,他又偏过头去看了一眼,啧啧称奇,“真能吃。”
云暄笑道:“无所谓,能吃是福。”
小姑娘注意到他们的目光,鼓着嘴看向云暄,随后咧开了一个憨笑。
云暄环顾四周,又看到了掌管生死簿的判官大人,她扯了扯微生星野衣袖,低声道:“那位穿着墨白衣裳,头戴高帽的男子又是何人?”
“那位是秋官司寇,掌刑狱之事。”
“还是干着老本行呀。”云暄自言自语道。
微生星野又来了脾气,“你关心他作甚?”
“君上——”那边礼官已经诵读完长篇累牍的辞赋,正等待微生星野致辞。
他点了点头,露出一个平和的笑容,朗声道:“既然如此,朝会便开始吧!”
还真是……草率。
礼乐奏响,又有舞姬入幕,翩翩起舞。三十六城的臣子臣民,捧着各色珍宝,上前进贡。云暄活了这么多年,什么稀世珍宝没见过,只觉有些乏味。忽然,一阵香风袭来,云暄鼻尖痒痒的,拿起手帕蹭了蹭。
云暄抬起眼眸,只见一个花枝招展的男狐狸走了过来,他穿着一袭粉嫩的衣裳,脸上又涂脂抹粉,还好有几分姿色,端的是楚楚可怜、弱柳扶风之姿。
看着那妖娆的模样,云暄问道:“这位是?”
微生星野冷哼一声,没有作答。
阶下的男子听见了,半遮面笑道:“回娘娘,吾名溪风,来自远山黛,是那里最最漂亮的。远山黛盛产胭脂水粉,见年也进贡了不少,都是我们那儿的妆娘千挑万选,细心打磨出来的。”
云暄从未见过这般男子,她嘴上扬起笑容,却转身看向微生星野,小声唤道:“君上——”
他冷哼一声,朝着男狐狸说道:“善,退下吧。”
男狐狸却一副还有话要说的样子,“君上,微臣今日是来向您提亲的。”
“提亲?”微生星野的手抖了抖,“你想娶谁?”
他说:“圣女大人。她既然睡了我,便要一辈子对我负责。”
支离破碎
锣鼓嘈杂, 人声鼎沸,微生星野听得不太真切,他身体微微前倾, 难以置信继续问道:“你说要向谁提亲?”
狐狸精羞答答地说:“圣女大人, 她既然与我有了肌肤之亲,便要一辈子对我好。”
他清脆又响亮的声音落在大殿上, 霎时引起一阵沉默, 半晌过后,有人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紧接着满座哗然。
微生星野坐直身子,他清了清嗓子, 故作严肃, 说道:“本尊又不是牵线月老,你要提亲与我说作甚。”
他又看向江鲤,轻笑道:“你惹的风流债, 还不出来收拾?”
江鲤面色一僵,她理了理衣襟,快步走到堂前, 支支吾吾说道:“君上,我……”
“若你们两情相悦, 本尊今日也可做个见证。”
她摇了摇头, 迫切地说道:“君上, 您明知道……”
“知道什么?”微生星野转过身来,深情款款看向云暄, 他笑着说:“这些年她跟在我身旁, 忙前忙后,为王都的事操碎了心, 实在是劳苦功高,没想到这么快便要成家了呢。”
江鲤垂下眼眸,目光讳莫如深。
她想说:“您明明知道我的心意,这些年不计酬劳,甘愿困在小小王宫之中,为人处事也变得瞻前顾后。我能为了什么,为了您的夸赞,为了您的谢谢?”
不,不是的……
可她将一切深埋心底,什么也说不出来。
狐狸精甜腻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小生倾慕大人许久,您答不答应倒是给句话呀。”
江鲤冷声道:“我未曾与你做过那等苟且之事,你平白无故为何要污我名声?”
这时候,同样倾慕她的凤凰也出来搭腔:“你这骚狐狸,怕是稀里糊涂采补了哪家女子,想要趋炎附势栽赃到圣女身上!”
狐狸被质问了也不焦急,巧嘴如簧将黑的说成白的,“我们狐狸一族,喜好修行采补之术确实不假。但小生早早便对大人一见钟情,非卿不娶,这些年来守身如玉,别的女子,便是见也未曾见过的。”
“那日大人落难,流离失所,漂泊到远山黛,是我救了大人。我们可是切切实实同床共枕,相拥而眠一天一夜,如今你又怎翻脸不认账了呢?”
江鲤听到这番胡话,彻底是哑口无言,她涨红了脸,“未曾有过夫夫妻之实,你又怎能要求我负责?”
他胡搅蛮缠,“我不管,听说在人间,便是不小心看到了小脚就要负责。”
凤凰轻嗤一声,道:“照你这么说,我与圣女大人亦是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从小到大没少一起睡过,那该不该先应了我的亲事?你充其量也只能当个二房。”
狐狸精才不知羞,“二房便二房,我年轻又貌美,皮相好,会伺候人,哪像你这种昨日黄花!”
“你!”他被狐狸精气得说不出话来,狠狠甩了甩袖子,怒骂道:“还真是不要脸,以色事君能得几回好?”
“咳咳……”微生星野连忙打断他们的对话,他重重的拍了拍桌子,“岂有此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堂堂两位城主竟然也如同那些市井泼皮,说这些污言秽语!”
云暄帮衬着说道:“朝会之上,岂容你们放肆,这些儿女私情你们私底下解决也就罢了,何必在这儿对簿公堂。”
他们三人面面相觑,不甘示弱冷哼一声,随即退了下去。
大殿上的人仿佛看了一场热闹,一边掩面偷笑,一边窃窃私语,鸢尾城城主轻轻抿了一口茶,她冷声道:“还真是粗鄙不堪,没有半分礼仪。”
她的声量不算太高,可偏偏却落到了有心之人耳中,一位膀大腰圆的女将说,“是是是,就你们鸢尾城的人最最清高,你们孤洁傲岸,是君子之城,是礼仪之邦。”
这话酸溜溜的。
她又说:“我们这些人,粗俗不堪、鲁莽冲动,自然比不得你们好。可这鸢尾城的人啊,我此生都不想见第二遍,还真是端得一副好面孔,做尽了两面三刀之事!”
“你这是什么意思?”鸢尾城城主扫了她一眼,“何必这么大的怨气,非要上升到我们整个鸢尾城!”
那位掌税收的小姑娘放下了香喷喷的猪肘子,快速加入这场战争,“没错,鸢尾城的人言而无信,是一群大骗子,就连答应好的税收都一拖再拖。”
听到税收这个字眼,胭脂城的人也坐不住了,“您也敢提税收?”
胭脂城城主朝着小姑娘质问道:“室火大人,我们每年交这么多的税收都跑哪去了,你能解释解释么?听说室火大人前几天刚刚购置了一座豪宅,昨天又在拍卖会上一掷千金。原来在朝堂做官能有这么多俸禄,这劳什子城主我也不做了,就跟你换一换吧!”
他这话,好像字字句句都在指责对方中饱私囊,贪污腐败。
鸦青城的城主挤进来说:“老大哥,你们胭脂城身处交通要塞,又是数一数二的大都会,有什么好抱怨的?我们这些边陲小城,不仅要承担赋税、朝贡,还得给你们提供过路费呢,家家户户都要揭不开锅咯。”
“哎呦,谁敢向你们鸦青城索要过路费呀?”又一个城主说道,“鸦青城是什么地方,小偷、山匪不计其数,谁去了都得被扒层皮,按理说你们应该挺有钱的呀?”
鸦青城城主急红了脸,“你!”
“全都是诽谤,污蔑!”
一位老叟幽幽说道:“朝廷也不管管山匪这些坏人,尽揪着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了。”
他看向掌刑狱之事的阎罗王,被对方凶恶的样子吓了个哆嗦,随后颤抖着,好像豁出去了一样,扬声道:“律法严苛,一人犯罪,全家连坐,九族之内不能幸免。”
“就连男丁无故嚎哭,都要被送至官府!”
阎罗王吹鼻子瞪眼,“你看我作甚!我也不过按照律法办事,这刑典可是三十六城一致通过的。”
眼看着每个人都气愤填膺,礼官出来劝和,“大家都别吵啦,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场上一片死寂,鸦雀无声。
微生星野亦怒道:“这么大的事情,你们平日里从未上奏,都藏着掖着在今日大闹朝会么!”
立即有人喊道:“冤枉啊君上,我们可没少递折子,每次诚惶诚恐送上去,结果全都石沉大海,无一回信。”
有人小声道:“怕不知被谁给扣下了。”
微生星野眉头紧皱,他看向灶神,冷声道:“太宰,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为何这么多奏折不翼而飞,为什么离天域除了这么多问题,本尊一概不知!”
灶神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君上恕罪!”
“每日呈上来的奏折那么多,微臣只是觉得,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必劳烦君上。”
“砰”的一声,微生星野重重地扔下一个酒杯,撞击到地上后瞬间四裂开来,“不必劳烦,不必劳烦,那你们又是如何处理的!”
“真当本尊只是虚设不成?”
灶神不断磕着头,高呼道:“微臣惶恐,君上恕罪,君上恕罪!”
云暄目睹着一切,深深叹了口气,看来离天域漂亮的外表之下,还真是分崩离析。
像是恰到时机,一位城主走了出来,他向微生星野呈上一个木盒,随后说道:“君上,微臣状告太宰,徇私枉法,栽赃贿赂,这是他与部分官员往来的书信和证据。”
微生星野打开木盒,一封一封看了起来,他气得手都在颤抖,一呼一吸,胸膛都在剧烈起伏,他将书信扔到地上,冷声问道:“太宰,你作何解释?”
灶神愣了愣,直呼:“君上,冤枉啊!”
“是他们联合起来,陷害微臣……”
微生星野深吸一口气,随后闭上双眼,吩咐道:“压下去,严查审问。”
解决了这么个贪官污吏,可谓是大快人心,诸位城主纷纷说道:“君上英明!”
云暄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抚,“继续吧。”
“朝会继续——”礼官唤道。
大殿之中,又奏响了丝竹管弦之乐,穿着华丽的舞姬一拥而入,水袖挥动,衣袂翩翩。
侍从们源源不断从外边呈上贡品。一位书生模样的男子走了进来,他手中竟然牵着一头野兽,有人认了出来,扬声道:“那是凶兽穷奇!”
“我只在古书中见过,听说厉害的嘞。”
微生星野亦错愕地问道:“爱卿这是?”
男子作揖,翩翩有礼,“回君上,微臣这些年游历三十六城,无论山川湖泊、雪山高原,将那些震撼的自然之景一一绘入画中,只为在今日呈给君上。路途中偶遇这一只凶兽穷奇,费尽心力才终于将它收服,如今一并呈给君上,望我离天域四十有序,百姓安居乐业。”
说罢,他拱手拖着一卷画纸,“请君上过目。”
“呈上来吧。”
男子带着画卷,一步一步朝着微生星野走了过来。
云暄却眼尖的看到,画卷中闪过一道锐利的锋芒,她连忙唤道:“君上小心!”
图穷匕见
说时迟那时快, 在靠近微生星野的那一瞬间,图穷匕见,刺客举起利刃, 如风般冲了过来。
微生星野连忙偏过身子, 刺客来不及收手,只听见铛的一声, 锐利的匕首深深刺进了木质座椅中。
“有刺客!”
“护驾, 护驾!”
场上已经乱作一团,刺客铆足了劲, 正打算将匕首拔出,再次发动袭击, 却被微生星野一脚踹倒在地上, 他提起剑,将云暄紧紧护在身后。
眼看着刺杀失败,原先还在旁观的舞女互相使了个颜色, “上!”
“今天就要拿下暴君狗命!”说罢,她们使出千般暗器,不约而同刺杀微生星野。
救驾的侍卫迅速赶来, 将大殿围了个水泄不通。桌子倒了,酒水洒了, 鲜血四溅喷射到墙面上, 人心惶惶。
微生星野一边应敌, 一边高声喊道:“留活口。”
刺客寡不敌众,身处下风, 很快便被清剿干净, 他们宁可服毒自杀,也不愿落入侍卫手中。众人还未晃过神来, 一具具尸体便砰然倒地。
随着最后一具尸体的倒下,微生星野冷厉的声音传入他们耳中,“今日在座的,每一个都要盘查清楚,我倒要看看谁这么胆大包天!”
“是!”
这朝会是彻底办不下去了,他牵着云暄的手,愤然离席。
微生星野情绪低落,此前他一直以为,离天域是一个开放包容的地方,每个人来到这里,都能有自己的一袭之地。百姓们安居乐业,其乐融融。但他未曾想到,离天域和谐的表象之下,竟然矛盾频出,而他却受万民唾弃,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君主。
云暄见他这幅模样,本该安慰两句,可一想到他之前对自己的态度,便揪心的很,不由觉得都是他咎由自取,活该。
他这几日一直呕着气,把自己关在勤政殿中,没日没夜看着那些被下官死扣的奏折。
芙蓉城一连下了半个多月的倾盆大雨,雨水将街道浸没,又一点点漫过房屋,他不知道。地方官员请求赈灾支援,却被太宰直接驳回。墨城三年干旱,颗粒无收,百姓多有饿死,而他不知。就连离王都最近的鸢尾城,也因为经济萧条,无法承担巨额赋税。
到最后,就连微生星野都觉得,自己该死,难怪有人奋起反抗,哪怕玉石俱焚也要前来都城刺杀他。
这天夜里,微生星野放下所有奏折,他披星戴月来到云暄寝宫。
侍女说:“君上,王后娘娘已经睡下了。”
“可她房里的灯还亮着。”
隔着一扇窄小的房门,他自嘲一笑,说道:“暄暄,就连你也讨厌我么?”
侍女微微抬起手,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沉默着退下了。
他半倚在墙上,自顾自说道:“我不是一个好丈夫,更不是一个好君主。我不知道自己妻子想要什么,喜欢什么,我不知道三十六城的百姓处在水深火热中,他们恨极了我,将我称作嗜血暴君。”
“那些事情,分明不是我做的,我却间接导致了这一切,我识人不明。”
“大将军崇尚武力,她说要杀鸡儆猴,以战止战,便杀光了那些无无辜的反对者,却不知止戈方为武。”
“太宰为人谄媚,好像时时刻刻都害怕我会动怒,所有事情都挑好的说,导致我闭目塞听,不知道百姓真正处境。”
“地官为人贪欲重,我不该让她掌管赋税,最终成了压迫百姓的刽子手。”
云暄被微生星野吵到睡不着觉,她冷着脸打开房门,被呼啸的冷风一吹,连忙抖了个机灵。
“进来吧,君上。”
话刚说完,微生星野暖烘烘的身子便拱了过来,他紧紧将云暄搂入怀中。月夜静谧,隐隐约约听见了他呜咽的哀鸣。
“怎么了?”
“想你。”
“我不是在这吗?”
“嗯。”
……
云暄既不想否定他,亦不想肯定他,因为云暄知道,现实中的微生星野,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情。他知才善用,做事果断,永远懂得如何操纵他人,并坚定地将自己视为济世者和救难者。
她客观地说:“当君主呢,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你要有足够的谋略,为人亲和却不能谄媚,一味讨好他人。不能畏手畏脚,不能假公济私,不能优柔寡断……”
“更何况,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你,其中有那么一两个人不满,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是非功过且任人评说吧。”
“圣人云,为政以德,譬如北辰,据其所而众星拱之。君上怜悯百姓,懂得反思,能做到这份上已经很了不起啦。”
他终于开怀,“你说得对,人总该往前看,不是吗?”
可是,他好像没有机会了。
夜深了,这是微生星野第一次在云暄寝宫留榻,两人仅仅是相拥而眠。
时至半夜,宫殿外忽然传来侍女的惊呼,“走水了,快来来人救火啊——”
紧接着,吵吵嚷嚷的声音传至耳畔,云暄揉了揉惺忪睡眼,嘟囔道:“这是怎么了?”
微生星野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连忙坐了起来,他来不及穿鞋,便冲出门外。只见四周已是火光冲天,宫人乱成一团,纷纷打水救火,但这火诡异得很,根本浇不灭。
“不好了,君上!”
云暄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走出来问道:“怎么了!”
一个侍卫匆匆忙忙赶来,他身上血迹斑斑,“君上,叛军攻入城门,如今已直捣王宫!”
他焦急不安,颤抖着问:“护卫呢!军队呢!”
侍卫跪倒在地,“回君上,圣女带兵叛变,大将军还被困在府中,生死未卜……”
一群宫人越发慌乱,他们已经来不及救火了,各自收拾行囊,看见什么值钱便捡什么,下定决心要逃离王宫。
云暄尝试用水型符咒扑火,可是扑不灭,完全扑不灭。
微生星野推搡着她,说:“暄暄,你先走。”
云暄茫然地看向他,摇了摇头,“不行。”
“你放心,我会有办法解决的。”
“放心?”
“放心让你留下来一个人面对千军万马?微生星野,你不听听自己说的是什么废话,我怎么可能会丢下你一个人!”
云暄一把拽住他,“要走一起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君上,您这是要走去哪儿?”
江鲤和她那些爱慕者,还有浩浩荡荡的军队,瞬间便堵住所有退路,将他们团团包围。
燕将军提剑相对,质问道:“江鲤,你这是做什么!”
“君上对你向来不薄!”
“哈哈哈哈——”她仰天长笑,“是啊,君上对我素来不薄。”
“可人心是填不满的无底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贪欲,我什么都想要,哪怕他给不起。”
燕将军愤懑不平,“你!”
江鲤看向微生星野,说道:“君上,投降吧,他日若是我成功称帝,自然也不会亏待了您。”
微生星野满眼无奈,他冷笑道:“你可真是狼子野心。”
“这次叛变,不是一时兴起吧,你究竟筹谋了多久?”
她说:“或许从第一次见到你开始,便起了这样的心思。”
“斯人如明月,我摘不到摸不着,却偏偏想据为己有,可你却彻彻底底属于另一个人。”
微生星野领会到她的意思,不可置信摇了摇头,“我从未想过,你会叛变。”
“那就决一死战吧……”他手中变换出了利剑。
江鲤冷嗤道:“你有什么资格跟我决一死战?”
“大将军么?不好意思,她已经被我困住了。而你那些忠心耿耿的手下,全都是怕死鬼!还是你那三十六城的城主?”
她话音刚落,许多眼熟的城主便从身后走了出来。墨城城主是扫把星,他一如既往满脸怨气,悲愤地说:“你们这些为政者高高在上,从来不顾我们死活!”
“是的,没错,我们这些边远小城的喽啰值不得您们费心神,我们贫穷、卑微、怯懦,一事无成,被所有人看不起,但也绝对不是甘受压迫的!”
微生星野:“我……”
云暄扯了扯他的袖子,两人目光交汇,立马便明白对方用意。
微生星野看向叛军,他朗声道:“我为政不仁,枉为君主。圣女江鲤有雄才大略,是大贤能,为了离天域鞠躬尽瘁。”
“今日我自甘退位让贤,绝无半点怨言。”
江鲤愣了愣,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干脆,又有些惴惴不安,不敢轻易相信,她反问道:“你说真的?”
“上笔墨纸砚,我当即便可写下退位诏书。”
她的疑惑渐渐消失,“识时务者为俊杰。”
她朝着手下吩咐道:“去取笔墨纸砚。”
就在众人放松警惕之际,“砰”的一声,周围起了一阵浓雾。
他们还未反应过来,云暄便挤着嗓子,喊道:“当心有毒,捂住口鼻!”
此话一出,立即引起一阵慌乱,有人甚至迫不及待想要逃离。
当烟雾散去,众人回过神来,却发现微生星野一行人,早就消失不见了。
江鲤气不打一处来,扬声道:“给我追!”
再会花农
一溜烟的时间, 云暄便拽着微生星野逃了出去。两人来到都城,寻了个偏僻的地方,思忖着要如何躲过一劫。
云暄拍了拍身上灰尘, 随后叹了口气, 自顾自喃喃说道:“还好留了瞬移符,关键时刻还得靠它。”
她望向四周, 此时, 都城之内一片死寂,不远处的王宫火光冲天, 浓烟滚滚。
叛军破城,人人自危。这里刚刚结束一场战事, 有人忙着收尸, 地面上是血淋淋的一片。
两个老汉背着行礼,鬼鬼祟祟在大街上游荡,被巡逻的士兵看见了, 连忙噗通跪倒在地。
“军爷饶命,军爷饶命!”
士兵举着长戈,问道:“这么晚了, 要逃去哪儿?”
两个老汉面面相觑,胆都要虾破了。
随后士兵说道:“慌什么, 回去歇着吧。”
“是是是——”他们应声答道。
士兵走远了, 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月夜中, 连带着落下的,还有窸窸窣窣的打闹声, “听说王宫里的那位, 投降了?”
有人伸了个懒腰,拖着声音说道:“哎呦, 改朝换代喽——”
两个士兵勾肩搭背,“你小子立了头等功,不得封个将军当当?”
“瞧你那点志气,人家想当城主!”
大街上空空荡荡,幽深的小巷中,传来叛军们铎铎的脚步声。云暄和微生星野躲在茅草堆中,紧紧屏住呼吸。
忽然,“哇”的一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士兵有一瞬间的慌乱,随后立刻缓过神来,领头的斥责道:“大惊小怪什么呢!”
“小儿夜啼就把你们吓尿了,没点儿本事。”
与云暄一墙之隔,一位妇人连忙哄着孩子,“乖乖,别哭别哭。”
这个夜晚,出了刚出生的婴儿,谁也睡不着,裙裙四耳儿咡勿九一寺弃搜集本文上传他们没敢点灯,却时时刻刻注意着窗外。
丈夫倚靠在房门上,手中紧紧握着杀猪刀,他听到士兵方才那番对话,仰头朝着天窗望去,感慨道:“这天要变了,一瞬的功夫,王宫便易了主。”
妇人惴惴不安,“那我们可如何是好!”
丈夫放下刀,走到案便,给自己倒了一碗冷水,咕噜咕噜吞咽了下去。
他放下瓷碗,看向妻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那些王侯将相的事,我们瞎操心什么。”
“那君上他……”
丈夫连忙捂住她的口鼻,“嘘,当心隔墙有耳。”
妻子木讷地点了点头。
云暄看向微生星野,嗤笑道:“你人缘还挺差,身边的人都各怀鬼胎啊,要不然怎会这般轻而易举便败了。”
他沉默不语,云暄继而问道:“敢问君上,接下来又当如何?”
他懒洋洋斜靠在墙上,看不清神色,故作洒脱般说:“若不嫌弃,从此以后你我二人携手云游四海,闯荡江湖,多年之后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云暄轻笑道:“我可没有那个闲空。”
“刺啦——”天空骤然一声巨响,两人抬起头来,只见一束烟花在茫茫夜色中炸了开来,四散的流火又如星星般坠落地面。
云暄摩挲着双手,啧啧称奇道:“这么快便急着庆祝江山易主了?”
“嘘——”
微生星野猛地将她拽入怀中,两人缩成一团黑影,藏匿在了隐蔽中。
又来了一波士兵,他们高举着火把,将帅扬声吩咐道:“封锁城门,挨家挨户地搜捕,务必在天亮前抓到暴君!”
“告诫各方百姓,若有胆敢私匿收留、知情不报者,杀无赦!”
两人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他在云暄耳畔,缓缓问道:“还有瞬移符么?”
云暄愣愣地点了点头,又接着解释道:“你要去哪儿?瞬移范围不大,或许出不了都城。”
“我想去将军府,若能救出她,说不定还有反击的余力。”
“好。”云暄从储物袋中取出符纸,她打了个响指,随后便有小火苗从指尖窜出。
半晌后,两人却是一动不动。
士兵的脚步越来越近,微生星野连忙问道:“怎么了?”
云暄尴尬地摸了摸鬓角,“符纸受潮,有些失灵了,再等等。”
说罢,她在心中默念去处,又烧了符纸。
那一瞬间,天旋地转,所有景物倒退一般从两人身旁划过。然而,关键时刻却出了差错,路程只到一般,他们便在空阔的街道停了下来,直接和四处搜捕的叛军碰上了。
“他们在那边,快追!”这一嗓门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那些手持刀枪剑戟的叛军直接冲了过来,还有人牵着凶兽到处搜寻他们的味道。
“完了,先逃!”云暄衣袖一扬,往空中撒了不少致幻的粉末。
这一回,他们显然也便聪明了,纷纷捂住口鼻。
一群人在都城中上演着猫鼠追逐,云暄喘着气问道:“你到底认不认路,别瞎跑跑到敌军眼前呀!”
都怪云暄这张乌鸦嘴两人好巧不巧又迎面遇上了一群叛军,前后夹击,无路可退,无路可逃。
这时,一阵香风袭来,飞花铺面,在云暄二人身侧形成了一道天然屏障。
“这又是什么妖术?”
“当心!有阴谋!”
云暄看着那些花瓣,只觉有些眼熟。
“殿下,跟我来。”耳畔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一张无形的巨网裹挟着他们朝声音走去。
他们进了黑漆漆的街道,在羊肠小巷中不断穿行,终于来到一处世外桃源。
声音化为实型,云暄看清了他的面目,正是花神大人。
他说:“殿下,在我这歇会儿吧,他们一时半会也追不过来。”
“你是那日大街上的花农?”微生星野问道。
花神大人有些不太确定地看向云暄,“太子殿下这是……”
云暄瞬间了然,看来那日送的信件起了效果,他终于恢复自我意识,她连忙说道:“花神大人,殿下他和您之前一样被妖邪迷惑,忘记往日种种,只知道自己是离天域的君主。”
“原是如此。”
微生星野愣愣地站在一旁,全然不知二人在聊些什么,完全无法融入一般。
他问道:“什么太子殿下,什么失忆?”
云暄想要开口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总之太过荒唐。
她看向微生星野,目光灼灼,诚挚地说:“君上,接下来我说的字字属实,可并非玩笑。”
“洗耳恭听。”
“君上本该是上仙界的太子殿下。”
他有些错愕,不敢置信,又调笑着说道:“那您呢?我的王后。”
云暄看到花神意味深长的笑容,讪讪笑道:“我不过是九重天上的一个小仙官,平日里鲜少能见殿下真容。”
他一脸惋惜的模样。
“下官乃是花神,专司四时百花之景。”
云暄与他一唱一和,回忆道:“那日天后寿辰,玄女一时兴起,便提议让我们进入秘境,体验她最新完善的天神试炼。”
“在秘境中走了一番,正要结束时,却被传送到了离天域这个鬼地方。”
“过去的记忆被黑雾蒙蔽,一道蛊惑的声音引诱你接受全新身份。”
微生星野若有所思,“所以说,这一切都是假的?”
“君不是君,臣不是臣,没有所谓的暴君,自然也没有所谓的叛变。”
“殿下,您都想起来了?”花神连忙问道。
微生星野摇了摇头,“抱歉,或许你们所言属实,但我却毫无印象。”
花神汗颜,街道外乱哄哄的,已经有叛军在挨家挨户搜查了,他们拖长了嗓子,大致在说着什么,“一经发现,格杀勿论。”
“若有包庇私藏,伙同叛贼,罪不容诛!”
花神在一旁啧啧称奇,“还真是贼喊捉贼。光明正大抢了别人的家,还把自己称作主人,到底谁比谁更像暴君。”
说罢,他翻转着书柜上的花瓶,缓缓打开一间密室,朝着二人说道:“殿下,仙子,还请先进去避一避,待我应付那群乌贼。”
“有劳了。”
云暄和微生星野走了进去,暗室逼仄漆黑,空气无法流通,灰尘亦是漫天飞舞。
隔门合上,叛军的声音越来越近,“这么晚了,怎么还亮着灯?”
花神诚惶诚恐,说道:“回禀大人,这不是出了这么大的事,外边也闹哄哄的,便想着点灯出来看一看。”
叛军首领上下打量着他,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小子,睡觉还穿得挺严实啊。”
花神笑着说道:“畏寒。”
他又提着灯,看了看,“怎么?衣服上还有未干的泥土。”
“回禀大人,小的乃是一介花农,这儿种了不少花,身上沾了些尘土,亦是正常。”
叛军首领点了点头,大手一挥,指使道:“给我搜,每一处都不能放过!”
身后的小喽啰连忙提着灯笼翻箱倒柜,他们一举一动极为粗鲁,只听见啪的一声,有人打翻了一个花瓶。
花神眉头紧锁,他抓紧士兵的手肘,问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他拳头抵在花神胸膛,恶狠狠地等了对方一眼,说道:“搜人,劝你小子识相点。”
说罢,士兵们变本加厉地开始翻找起来,他氤氲着怒气,吼道:“这里除了我还有谁?”
“别碰我的花!”
他一手推开一个, “滚!都给我滚!”
“怎么,你小子还不服不成,看我不给你点颜色看看?”重重的拳头一下子便挥在了他的脸上。
“都说了别碰我的花!”
云暄和微生星野躲在密室里边,也紧张地捏了一把冷汗。
“怎么办,他不会有事吧?”云暄低声寻问道。
“先别冲动,见机行事。”
千金难求
眼前的所有士兵, 都沉浸在造反成功带来的喜悦之中,他们兴奋、激动,不可一世又目中无人。一个小喽啰将花神一把推开, 斥责道:“你那些破花能值几个钱?”
“千金亦难求!”他嘶吼着说道。
听到这番话, 叛军们哄笑一堂。
“怕不是傻了。”
“疯子……”
首领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我看你小子鬼鬼祟祟, 有很大问题。若是挡了官爷们当差, 教你吃上几年牢饭!”
他又吩咐道:“弟兄们,给我搜, 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
那群地痞流氓一般的人物,越不让他们做什么, 他们便越要做什么, 甭说糟蹋花了,没有一件东西能够完好无损。
花神看着乱糟糟的屋子,怒不可遏, 他目光发狠,握紧双拳,却怎么也平息不了内心怒意, “都说了不要碰我的花!”他用尽全力,捏紧了首领脖子。
所有人举着刀剑, 团团将他围住, “你你你……你这是要反抗不成?”
他依旧喃喃道:“我说了, 不要碰那些花!”
“滚,你们所有人都滚!”他手上力道不断加重, 叛军首领面色铁青, 难以呼吸,好似下一秒便要昏厥过去。
士兵们生怕首领有个三长两短, 缓缓后腿,又不想输了气势,强撑着说道:“放了我们将军,不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个将军呜咽着说:“放…放了我……”
他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舔着脸向他求饶:“壮士饶命!”
花神看着满室狼藉,心情起伏不平,他像对待脏东西一样,嫌恶地将叛军头头扔了出去,怒道:“滚!”
可他们哪咽得下这口恶气,抄起家伙一窝蜂扑了上来,嘴里嚷嚷着非要给他点颜色瞧瞧,可还未近身,便被一股庞大的力量震了出去,纷纷四仰八躺摔落在地。
首领捂着屁股站了起来,口中吐着鲜血,哆哆嗦嗦说道:“你究竟是谁……”
花神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人。”
“若还敢过来纠缠,休怪我不客气。”
说罢,他高抬起手,正要施展什么术法,叛军见状,连忙屁滚尿流逃了出去。
小喽啰问:“将军,就这么放了他?”
他骂骂咧咧说道:“笨啊,回去搬人!”
待他们走后,花神紧闭房门,云暄和微生星野从暗室中走出,只见他形单影只地收拾着地上残局。他从地上拾起花,珍之重之,小心翼翼埋进土里。
随后又朝着微生星野说道:“殿下,此地不宜久留。”
微生星野这下子又犯难了,“那接下来我们还能去哪儿?”
云暄歪着头,细细思索,半晌后她开口说道:“滋源由君羊幺二五咬死咬死瑶儿收集滋,源多多欢迎加入我们当务之急不是找他们复仇,夺回王位,而是找到藏在幕后的黑手,最好尽快和天庭取得联系,早日离开这个鬼地方。”
花神附和道:“云暄仙子说得对。”
微生星野却埋头沉默不语。
云暄无瑕顾及他的心情,她没有时间没有理由在离天域耗下去。
“对了。”她转身看向花神,问道:“花神大人,这离天域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想了想,“古籍中记载,离天域位于神魔两族交界之处,那里荒芜、贫瘠,灵气稀缺,寸草不生,鲜少有人往来。”
云暄想起黑猫的话,又问:“听说离天域住着一个半神半魔?”
他哑然失笑,“这就得从很久之前说起了,那时候我还在凡间,是个勤勤恳恳修炼的外门弟子。”
“都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一千年都未必能修炼成仙。仙途漫漫,大道无形,但在修真界,总有一种人叫做天才。”
“在当时,柳长庚便是这么一个横空出世的修真天才。”
“长庚……”云暄瞬间便想了起来,那日被囚在牢笼中的琴师,她传说中青梅竹马的未婚夫,便是唤作长庚。
“对啊,这柳长庚,便是住在离天域的那位半神半魔。”
花神温和的声音缓缓流出,他说,即使岁月无情,时光匆匆。如今回想起来,那些画面依旧历历在目。
事情得从柳家村的一桩灭门惨案说起。
那本该是一个风平浪静的夜晚,一场大火却毁掉了所有安宁。柳员外全家遇难,每个人都身中数刀,刀刀致命,只有柳员外的小儿子——柳长庚,因为贪玩借宿朋友家,方才躲过一劫。
从此,他失去了父母族人,跟着灵犀宗大长老进入仙山修炼,正式踏上仙途。
那年,他只有八岁,却在修炼一事上展现了绝高的天赋,让同门师兄弟望尘莫及。再加上他为人吊儿郎当,鬼点子多,虽然把宗门闹得鸡飞狗跳,却在修真界颇具人气。
听到这里,云暄又仔细想了想,吊儿郎当的话,又不怎么像那个琴师了。
花神不紧不慢喝了口水,继续回忆往昔。
他这人神就神在,十二岁便成功筑基,仅仅四年,就成了修真界历史上绝无仅有的佳话。后来,什么宗门大比越阶取胜,秘境试炼夺得头筹,不慎坠崖捡到秘籍,偶遇老人获得真传,都不过是老生常谈罢了。
放在如今的修真界算不上稀奇。历史上不乏豪杰,但往往是时势造就英雄,当时妖魔肆虐,庸君无为,百姓受苦受难,民不聊生,柳长庚便与一众正道弟子结为联盟,斩妖除魔,伸张正义。
“对了。”花神忽然想起,“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时监兵神君、财神爷、灶神爷、文曲星、扫把星都还是他的伙伴呢,就连妖界的龙君、凤凰、苍狼亦是他的至交好友。”
后来,河清海晏,少年们亦悟道飞升。
那日雷劫过后,霞光满天,万兽齐鸣。九重天上的诸位仙官都纷纷来到升仙台,翘首以盼,想要一睹这位传奇人物真容。
可柳长庚飞升到上仙界后,却在升仙台冥想了一天一夜。
他说何为人?
顶天立地则为人。
他问何为仙?
遨游四海则为仙。
那又何为魔?
人心险恶堕落成魔。
柳长庚说,他修仙不为长生,只为逍遥。九重天上不该有君主,不该有阶级,不该有侍从和奴仆,不该有那么多索然无味的破规矩。
他毅然决绝地离开了九重天,从此云游四海,寻找更为广阔的一番天地。
而他的伙伴们却选择就在天庭,各司其职。
云暄有些疑惑:“如果柳长庚是这样的人,为何离天域内还会有王都,有君主,有不计其数的奴仆,有官兵侍卫、错综复杂的三十六城?”
花神摇了摇头,亦是不解,“这也是让我感到不可思议的地方。”
花神笑了笑,又说道:“他啊,虽然未曾入职天庭,却又爱多管闲事,是让六界所有人都拿他没办法的刺头。”
他身为花神,掌四时更替,花开花落。
可是有一天,柳长庚却找上门来,疑惑地问道:“你这么惜花爱花,为什么又要让它们凋零呢?”
他垂眸回道:“万物皆有因果,需要顺应天时。”
柳长庚却一点儿也不敢苟同,“呸,我可去他的顺应天时。”
“你们神仙满口仁义道德,说要度化百姓,却在他们流离失所时施云布雨,在他们忍饥挨饿时唤来暴雪狂风,就连夺人性命的瘟疫,也是你们神仙降下的天罚,究竟谁是仙谁是魔!”
“还真是,最慈悲者最无情。”
微生星野在一旁听着,只觉得这位半神半魔有趣得紧,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对了,那他又是怎么沦落到半神半魔的境地?”
“应该说,他本身就是魔种。”
“柳长庚父亲是人类,母亲却是魔族。”
云暄目瞪口呆,“可魔族诞生于扶桑巨树,那里的女子根本不会繁衍后代。”
“是啊,魔族母亲看着自己亲自诞下的婴儿,感到不可思议、无法接受,她将孩子扔给凡人,便仓皇地逃回魔界。凡人父亲本就身染恶疾,没过多久便去世了,柳员外本是柳长庚的大伯,心疼孩子便将他寄养在自己名下。”
云暄:“那柳家的灭门惨案?”
“是那位魔族做的。”
“柳长庚无法接受,自己的亲生母亲杀害了柳氏一家,他羞愧地摘下姓氏,从此以后只允许他人唤自己长庚。”
“后来,他魔族血脉苏醒,六界中人群起而攻之,就连昔日的至交好友亦拔刀相向。长庚辗转流离,在离天域内躲躲藏藏,此后再无踪迹。”
云暄:“那如今之局,只为报复?报复背叛,报复伤害自己的朋友?”
花神摇了摇头,“这我就无从得知了。”
云暄悄声问微生星野,“君上,王宫中不也是有一个长庚么,你将他藏哪去了?”
“你那个未婚夫?”他语气又变得酸溜溜的。
“什么叫我把他藏哪儿去了?”
云暄:“你不是将他囚在冷宫,还专门造了一个铁笼。”
说完,云暄的心咯噔跳了一下,他炸毛了,“你还说没有去找过他!”
“你怎么知道冷宫,怎么知道铁笼!”
一无所有
面对微生星野的质疑, 云暄那一瞬间非常心慌。可转念一想,她到底在害怕什么?现如今,云暄离了王宫, 恢复记忆, 而微生星野,不过是一个落难的草包皇帝, 他凭什么还在这儿对着她趾高气昂?
她瞬间有了底气, 附到他耳边挑衅道:“是,我是撒谎了。我的确见过他, 可那又如何?”
“您现在一无所有,还想拿什么威胁我?清醒点吧, 君上。”
他瞪大了双眼, 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花神大人不知道他们在嘀咕着什么悄悄话,小心翼翼问道:“殿下,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微生星野咬牙切齿地说:“清剿叛贼, 夺回王位,一统三十六城。”
“不是,殿下, 我们不该想办法回到九重天么?”
他别过身子,冷哼一声, 说道:“为什么要我相信你们一面之词。我本就属于离天域, 压根不记得什么太子殿下, 什么九重天。”
“我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微生星野看向云暄,轻笑道:“还有你, 我的王后, 这辈子都别想离开。”
云暄唉声叹气摇了摇头,只觉得他无药可救了。“对了, 花神大人,您当初是怎么恢复记忆的?”
花神仔细想了想,“说来也奇怪,那日我在窗台拾到你的信笺,看了看只觉满纸荒唐,不可置信,也并未放在心上。”
“可某日培土,出门时不小心绊到一只黑猫,身子往后一倒便撞在了石墩上,再次醒来方才恍然大悟。”
他摸了摸后脑勺,“如今还长着一个疙瘩。”
“撞到了石墩……”云暄若有所思,两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很快便意识到了事情关键。
云暄抬起手,重重地拍在了微生星野肩膀上,笑得有些渗人,“君上啊……”
“暄暄……”
他话音刚落,花神便顺手抄起了身旁的木锤。
微生星野挣扎着,却被云暄死死摁住。
木锤举起又落下,他一声闷哼,随后便被敲晕过去。
花神砸了仙界太子,依旧心有余悸,不断念叨着:“罪过罪过,殿下,微臣这也是为了大局着想……”
云暄费力地将他搀扶到了床榻上,又小心翼翼掖好被子。
她思来想去,总觉得之前遇到的琴师很不对劲。他叫长庚,离天域的主人也叫长庚,又岂会仅仅只是巧合?
为何又偏偏叫云暄遇见了,是故意为之、诱敌深入,还是另有阴谋?
总之,云暄得找到他,将一切都弄清楚,她想了想,开口说道:“花神大人,我有些重要的东西落在王宫了,必须回去一趟。至于太子殿下,就麻烦你了。”
花神并未生疑,他讪讪一笑,”应该的,云暄仙子不必客气。“
她双手抱拳,”保重。“
说罢,便转身离去。
*
晨光熹微,混沌的夜晚已然过去,太阳依旧照常升起。
这个世界好像并不会因为王朝迭代而乱了套。
街道上空无一人。都城中,挨家挨户都紧闭房门,若不是烟囱上有袅袅炊烟升起,还以为这
是一座空城。
大清早的,侍卫便大街小巷贴满了告示,他们闭口不提叛变之事,只说微生星野□□无能,身为君主德不配位,让三十六城身处水深火热之中,百姓积怨已久。各城主联合圣女,奋起反抗,此次逼宫旨在结束乱政,若有提供微生星野云暄二人下落者,重赏黄金万两,财帛无数。
倒也说得冠冕堂皇。
云暄逮着机会,敲晕了一个独行的禁卫军,又迅速易容成他的模样,趁乱跟在他人身后亦步亦趋入了宫门。
四周乱成一团,整个王宫都充斥着焦躁不安。
云暄路过御花园时,低着头,却远远地瞧见一抹倩影,是江鲤。华丽的宫装让她看上去美得不可方物,莺歌燕舞,美人环伺,悠扬婉转的琴声好像在抚平昨夜的悲伤。成者王,败者寇,这风光真是一时无两。
她独坐高台,睥睨着一切,目光落在云暄身上时,有几分探究,很快又化作融融笑意,一杯酒下肚,转身便与他人谈笑风生去了。
风吹湖面,波纹阵阵,不小心便卷起了琴师的帽帷。他清晰的下颚线、高挺的鼻梁、如墨般的眉眼,一点点映入眼帘。
好巧不巧,正是她心心念念之人——自称琴师的长庚。
一曲毕,江鲤失去兴致,她招了招手,长庚起身告别,抱着琴匆匆离去。
云暄小心翼翼跟在身后,随着他来到那座破落宫殿。
他忽然顿了顿,警觉地停下步伐,转过身来,直勾勾盯着云暄,笑道:“你来啦?”
毫不意外,像是早有预谋。
云暄握紧剑柄,万分提防。他微微歪着头,唤道:“进来坐坐吧。”
许是察觉到他言语中并无恶意,云暄下意识便松了手中力道。她环顾四周,确保无人后跟了进去。
长庚将古琴放置好,给云暄倒了一盏热茶,屏风后有袅袅炊烟升起。
他说:“宫殿简陋,无以待客,还望少主莫要嫌弃。”
云暄抿了一口茶,眉头紧皱,她轻笑着问道:“什么少主?”
“您莫不是认错了人?”
长庚摆弄着长衫,在一旁坐下,他长袖轻拂,在桌面上变换出了果实糕点。他说:“我知道你的身份。”
“而且,我们都是一样的人,不是么?一半神一半魔,为万人唾弃,为这世道所不容。”
云暄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问道:“你究竟有什么阴谋?大费周章将一群仙官拐来离天域,不仅抹去他们原先记忆,还骗得他们如过家家一般胡闹。就不怕天宫那边知晓了,压着你也得打下诛仙台?”
他轻嗤一声,“我能有什么阴谋,人生寂寥,不过是想请一群老友过来叙叙旧罢了。”
“呵,您这叙旧方式,还真是稀奇。”
他有些惆怅,说:“三十六城是我最失败的作品,就如同我失败的过去一般。”
“那时候文曲星君尚且还叫兰生,很好听的名字,是我师尊取的。”
云暄搭腔道:“所以你们认识?”
他笑了笑,“她是我的小师妹,平日里就爱捧着书,日也看夜也看,到头来把眼睛熬瞎了,还得托我造一副叆叇。到了九重天之后,怕被别人笑话,便极少戴了。”
“大家都说她性子冷,面若寒冰,总是对别人爱答不理。可我知道,她只是有些慢热,说话也温温吞吞的。兰生说不喜欢凡间,因为人类总是太过浮躁,可飞升后才发现,九重天依旧免不了勾心斗角。”
“她想要一座君子城,能够自食其力,坦诚以待,人人都知节守礼。于是我替她造了鸢尾城。可她到了这里,却好像并不开心。”
云暄笑道:“你都说了,仙人尚且勾心斗角,又哪来的君子城?”
他微微垂下眼眸,又继续说道:“还有监兵神君,别看她现在凶巴巴的,以前可爱粘人了。又娇气又蛮横,遇到点芝麻大的小事儿就哭着喊师兄。”
“可都怪我这个当师兄的能力不足,看管不周,害她跌落魔窟,跟一群魔物足足鏖战了三六十六日。当一群人找到她时,她遍体鳞伤,就躺倒在血泊当中,了无生气。”
“她生生撕碎白虎精魂,与自己合二为一,以杀证道。可后来,再也看不到她笑了。我不止一次劝诫她,以战止战只会带来更多灾难,从你修仙的那一刻开始,便要知道成仙的使命从来不是杀人,而是救人。”
“她敬我,信我,可未曾想终有一日,我成了她最讨厌的魔物。天帝下令,让她率领天兵天将除魔卫道,她一路将我追赶至离天域,却在交战时扔下了方天画戟。”
“她说依旧信我,敬我,让我好好呆在离天域这破地方。只要她还在统领天军一日,便不会有人过来寻我麻烦。”
云暄哑然失笑,“你与我说这些作甚?”
他又变换出一坛子酒来,倒入器具中给云暄满上,“我一个人在离天域苟且偷生了这么些年,有些话也只敢跟你说了。”
云暄:“可我们萍水相逢,素不相识。”
“但互相知晓对方把柄,不就够了么?”
他又说起了监兵神君,“如今她啊,还是一样的执拗,性子可真是一点都没改。”
“唉,说起来呀,就扫把星混得最差,你看在天庭被那群高人一等的家伙欺负成什么样子了?还有凤凰、苍狼那几位,堂堂一方妖君,如今为了一个黄毛丫鬟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对了,还有仙界小太子,真真是跟幼时一模一样,活脱脱一副小霸王模样。自己想要抓住的,便是打死也不愿撒手,自己看上的别人更是休想染指分毫。”
云暄:“您是在说微生星野?”
“是啊,他小时候可有意思了,一逗就哭,怎么都哄不好,非要我带他去蓬莱看大头鱼才肯消停。”
云暄不解地问:“既然是会客老友 为何又不敢堂堂正正与他们相见、相认反而在暗地里做这种勾当?”
“你都说了,我不敢啊……”
“唉。”他又叹了口气,“是不是只有我还活在过去。”
一晌贪欢
听长庚说了这么多, 云暄依旧弄不清楚对方的意图。
云暄设身处地想了想,他总该是怨恨的。毕竟在最意气风发的年纪,沦落为了半神半魔的怪物。毕竟曾经的至交好友, 也对自己拔刀相向。毕竟形单影只, 躲在这个地方苟且偷生了那么多年。
他应该怨恨那些冷漠无情的魔族,怨恨自以为是的正道, 怨恨根本就反抗不了的天意。可在长庚的只言片语中, 云暄只感觉到了遗憾——对无法挽留的过去,对无法改变的将来。
可那又如何?云暄恨不得尽快离开这里,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
云暄:“不单单只是想见朋友一面吧?你是如何得知我的身份,又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将所有人弄到这里?”
两人四目相对, 他眉眼弯了弯, 唇角露出一抹诡笑,“你说呢?”
凉风拂面而来,云暄止不住打了个冷颤。长庚天赋卓绝, 超然不群,实力更是高深莫测,若动起手来, 她可没有几分胜算。
他一副逗你玩的模样,换了个舒适的坐姿, 继续说道:“你和风神大人倒是相差甚远。”
“一个柔情似水, 一个冷冽如风。”
云暄有些懵了, 又说起她母亲作甚?
“可模样却有几分相似,你在天宫呆了这么久, 那群老家伙居然也没有认出来。”
天地间来来往往的也就那几个仙官, 他与风神相识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但这言语中透露的几分熟稔,却让云暄深感不妙。
他叹了口气, 说:“你母亲当年诞下一双婴儿,还是我瞒天过海,里应外合,帮着从天兵手中带出来的。”
“话说回来,你不觉得离天域有些熟悉么?你和飞雪小时候,还在我这儿住过一段时日呢。那时候我情窦未开,就又当爹又当妈,给别人拉扯小孩。”
“你还好些,不哭不闹的,面无表情,甚至会对我展现出丝丝嫌弃。飞雪啊,身子骨弱,又娇气,非得抱着他、牵着他,一松开手就哭个不停。后来终于养大些了,天宫那边又看得紧,兜兜转转、颠沛流离,一个回了魔界,一个辗转人间。”
云暄有些难以接受地闭上了双眼,他又嬉皮笑脸说道:“你是不是得唤我一声干爹呀?”
“干…干爹?”她的精神世界受到了莫大的攻击,怎么莫名其妙,多了一个干爹?
“嗯,这就对了!”
“别总是把我想得那么坏,此次行事确实动机不纯,一来想要见见旧时好友,二来则是与你有要事相商。我知道你一直潜伏天宫,是为了找到命书,可惜拿东西啊,早被我一把子烧了。”
云暄急冲冲问道:“你说什么,烧了?”
“是啊,正好落在我手中,又看它不顺眼,干脆一把火烧了,免得再祸害别人。天君老儿怕事情败露,闹得人心惶惶,才一直故作玄虚、藏着掖着。”
“还有财神爷给你那宝塔机关,也是我用来忽悠他的。就连什么几百年后,魔界覆灭,囚于深渊的谣言也是我散播的,为的就是降低天庭对魔界的警惕心。谁料你们却当了真,也不仔细想想,现在魔界除了群龙无首、各方争霸,能有什么大毛病?一直和和乐乐的,放心吧灭不了。”
云暄:“你没有开玩笑吧……”
“所以说,甭在这上面耗费心神了。想想办法集齐五大神器,把魔尊丢了的魂魄找回来,再从天宫救出风神,一家人和和美美,在魔界过好你们的小日子。”
云暄:“你……”
他笑道:“不必担心我,我这人心性大,遨游四海也得,偏居一隅也罢,闲时喝酒赏花,得了兴致又想想办法捣鼓离天域。依旧是那句话,离天域包纳全天下所有的存在。”
他今天说的话荒诞不经,毫无根据,可云暄就是莫名其妙想要相信他……
“可若天庭那边知道了,我们失踪是你策划的……”
“他们已经知道了。”
“我故意走漏风声,估计不用多久,便会有天军抵达离天域。这里刚好是神魔两界交界处,只要我一直往魔界跑,就不会有人敢率军追来,免得产生误会,引起神魔大战。”
“回到天宫后呢,你就说我我一直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记恨在心,妄图引诱诸位仙官产生心魔,堕落九重天。”
他都将一切安排好了,云暄无话可说。
“事不宜迟,我就率先逃命啦。”他挥了挥衣袖,收拾好桌面上的残羹,随后抱琴离去。
云暄忽然想到什么,扬声问道:“那其他人,什么时候能够恢复记忆?”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什么时候清醒过来,就要看他们的造化喽。”
云暄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又独自呆呆站了许久。她回想起这些日子的点点滴滴,将所有乱了的思绪整理干净,深吸一口气后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
侍卫军还在都城里查人,云暄摸索着回到花神寝居。
花神这个时候还有闲情打理着窗台前的君子兰,他抬眸看见云暄归来的身影,随口问道:“东西找到了吗,怎么去了这么久?”
云暄挠了挠头,说:“找到了,在宫中遇上了点小麻烦,险些被认出来。”
她又连忙转移话题,“对了,昨晚那群官兵还有来找麻烦么?”
“太子殿下怎么样,醒过来了没有?”
花神答道:“有官兵说要搜人,我便让他们搜了。殿下还在内室睡着,不得不说云暄仙子手劲儿真大。”
“我…我去看看他。”云暄讪笑着走进内室。
花神在外边自言自语:“有时候真希望自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花农。”
云暄绕过屏风,来到了床榻边上,她单手托腮,静静地看着微生星野睡颜,“还挺好看的。”
“其实什么都好,就是性子闹腾了点。”
说着说着,他的手指动了动,俨然一副将要清醒的征兆。
不会都听到了吧?
云暄轰地站起身来,拍了拍热乎乎的脸颊,利落地转身离去。
微生星野是彻底清醒了,他唤道:“暄暄……”
云暄有些手足无措,“渴了吧?我给你倒些水。”
许是新煮的水,连茶壶也热乎乎的,有些烫手,云暄倒了半盏,又吹了吹热气,递到微生星野手中,“小心烫。”
他接过来,低着头小口小口喝着。
云暄有些别扭,又关心道:“你还好吧?昨晚事急从权,我一冲动就……就砸了你。”
他闷声道:“嗯。”
“太子殿下,您都清醒过来了?”
他说话依旧闷闷的,“嗯。”
云暄垂下眼眸,说道:“对不起。”
他依旧只是微微颔首,没说什么。
云暄挠了挠头,再多想说的话都显得有些不适宜,“你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她默默地转身离开,走出房间后才发现,在后退的十几步里,她无时无刻不在设想微生星野会挽留她,甚至隐隐约约有些期待。
但事情终究是不一样了,没有谁离开谁不能活。她每一次都在拒绝,都在告诉对方要适可而止,可真的有一天,他适可而止、不再挽留,怎么自己却手足无措了呢?
云暄又想起了长庚的话,复活父亲,救出母亲,回魔界过好自己的小日子……明明都已经胜利在望了,她却开心不起来。或许等到那一天,她和微生星野也就真的形同陌路了。
无情却被多情恼……
她走到一簇君子兰前,朗声道:“花神大人,太子殿下清醒过来了。还得劳烦您多加照看,我去找找夜游神老婆婆,看看有没有办法联系九重天的人。”
长庚说,他已经向天庭透露风声,很快便会有天军抵达离天域。
可那又如何,她只是想寻个理由躲躲罢了。
呜啦啦啊
云暄深吸一口气, 往外走了几步,忽然间,天边闪过一道白光, 巨大的惊雷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远方传来一阵阵轰鸣声, 乌泱泱的黑影席卷而来。
花神从听到雷声那一刻,便喜出望外, 高呼道:“是天军压境!我们都可以回去了!”
战鼓齐鸣, 百万兵马瞬间将离天域围了个水泄不通。
微生星野走了出来,他侧身倚着墙壁, 双手环抱置于胸前,啧啧道:“这次倒是来得挺快。”
云暄垂下眼眸, 心想:这一切真的要结束了。
随着长庚越行越远, 他的法术渐渐失去效力,三十六城在一点点消失,那些绚丽多姿的色彩, 也逐渐变成了天地间最原始的黑白。
他们惊讶地看着一切,只觉恍然如梦。
“大胆魔物,还不束手就擒!”天上的神官横刀立马, 朝着长庚吼道。
四周一片静默,空灵的声音在天地间不断回响。
“哈哈哈哈——”半晌后, 远方传来了长庚的笑声, 他挑衅道:“还真是一群缩头乌龟, 这么多年过去了,半点长进都没有。”
“你们是废物吗?竟然被我一个人玩得团团转!”
“你们知道我在哪儿吗?有本事就来追呀~”
神官被气得鼻青脸肿, 他挥舞大刀, 指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扬声道:“都给我追!”
有人支支吾吾提醒他, “将军,再过去的就是魔界疆域了。”
他沉着脸说:“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得把这个畜生就地正法,不然日后说出去,我们十万天军颜面何在!”
“是!”
微生星野冷哼一声,说道:“追什么追,都散了吧。他就是想引起神魔两界争端,你们这一去,岂不是遂了他的意?”
神官可咽不下这口气,“殿下,您这叫我们如何向天君交代啊!”
他说:“是本宫筹备寿宴不周,叫他人动了手脚,一切责任皆系于本宫一人。”
“回到九重天,本宫自会向天君请罪。”
云暄看了微生星野一眼,他向来不是畏手畏脚之人,再加上他本就与长庚相识,这番话未必不是在掩护他。
既然微生星野都发话了,神官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他大手挥舞着点兵点将,“你,还有你……”
“随本将军一同前去活捉魔物,其余人,护送殿下重返九重天。”
“是。”被点到的几个人,瞬间气势高涨,风风火火便去活捉长庚了。
云暄松了口气,但愿他平安无恙吧。
*
一群人相安无事回到了九重天。
微生星野被带去问责,云暄见没她什么事,便决定先回姻缘宫报个平安。
仙子们看见她,叽叽喳喳地便围了过来,“云暄云暄,这段时间你去哪儿了呀?”
小月老关切地挽起她的手,上下打量后问道:“你还好吧?”
云暄笑着将她推开,“并无大碍。”
想必这件事在九重天引起了不小动静,她们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一个又一个问题朝着云暄抛了过来。她一时间竟不知从何说起。
“哎呀都别闹了,安静下来,一个个慢慢说。”月老扬声道。
她们也终于安静下来,云暄就重避轻将事情前前后后交代清楚。月老听了后,内心满是愧疚,“如果我没让你参加天后寿辰,就不会发生后面这么多事情了。”
云暄听完这番话,也觉得不可思议,这么多巧合,长庚又是如何在背后推波助澜的。他怎么知道自己一定会参加天后寿辰?又如何确保她会被选去试炼?是谁在阵法上做了手脚,将他们传送到了离天域?
待众人散开后,云暄扯了扯小月老的袖子,低声问道:“那宴会请柬,是太子殿下给你的么?”
“对呀。”她凑过来跟云暄咬耳朵,“我觉得啊,这太子殿下对你有意思。”
“那日扫把星君过来清理内务,神神秘秘地便送了我请柬,还说太子殿下指名道姓要云暄仙子过去呢。”
云暄反复琢磨着她这句话,突然暗恼道:“遭了!”
月老有些不解,“有什么问题吗?”
这时候,几个身着铠甲的仙官腾云驾雾而来,他们落到云暄身前,拱手作揖,随后说道:“奉天君之命,请云暄仙子前往雷神宫接受审讯。”
云暄看了眼月老,轻声应道:“好。”
临走前,月老揪着她的袖子,小声嘀咕:“上了审讯台可前往不要犹豫,千万不要撒谎!不然得挨雷劈的!”
云暄点了点头,“好。”
她在三两天军看守下,走进了庄严肃穆的雷神宫。四周一片死寂,好像自打走进来开始,就有一道无形的枷锁将双手双脚缚住,施展不了任何发力。云暄被带去了审讯堂,她抬起头来,正对面却看见了微生星野。
此时此刻,他懒洋洋坐在正位上,姿势有些闲散,手中还在把玩着一把折扇。而雷神大人,却点头哈腰站在他的身侧,颇为卑微。
对上云暄的视线,他眼眸中闪过一丝慌张,随后连忙端正坐姿,又敛了敛衣襟,清咳两声。
云暄恭恭敬敬作揖道:“太子殿下。”
说罢又换了个方向,朝着雷神盈盈一拜,“不知雷神大人找我前来,所为何事。”
微生星野亦是说道:“你有什么不清楚的,问本宫便是,本宫又不会撒谎,何必再让他们过来忙活一趟?”
“这……太子殿下,下官也是奉命行事。”
微生星野站起身来,目光倨傲地看了他一眼,“行啊,这位置你坐,本宫到下边站着去,你好好审。”
雷神诚惶诚恐,“不敢,哪能累着您了。”
可微生星野已经走到云暄身侧了,两人并肩而立,又沉默无言,有些疏离。
被卷进这件事情的仙官都陆陆续续过来了,微生星野率先走上审讯台。雷神按部就班地问道:“在离天域都做了些什么?”
他掰着手指头仔细回想,记仇一般认认真真说道:“被欺骗,被戴绿帽子,被造反,被砸脑袋。”
云暄:……
行吧,除了造反都是她做的。
雷神提笔的手顿了顿,这写也不是,不写也不是,到头来还得递给天君翻阅,他只觉如鲠在喉。
雷神停了笔,又问道:“可有见过长庚?”
微生星野答道:“见过。”
“都说了些什么?”
他冷哼一声,“无可奉告。”
随后一声惊雷落下,他强撑着身子,却依旧控制不住抖了抖。
面对这样的刺头,雷神有些愠怒,“殿下,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微生星野换了语气,“一些私事,说不说都不影响你断案。”
无论雷神怎么问,微生星野都咬死了不愿说。那可不是,丢死人了,那日他傻憨憨地找到长庚,说:“别以为死皮赖脸待在王宫,她就会怜惜你,跟你远走高飞。”
“她早就不喜欢你了,她现在爱的人是我!”
“她是我的王后,懂吗?她是我的!”
现在回想起来,真是追悔莫及,竟然被长庚这个老狐狸彻彻底底摆了一道,太丢脸了。
随后,雷神大人又如法炮制审问了好几个仙官,待到云暄走上审讯台,雷神冷飕飕地盯着她,“可有见过长庚?”
云暄不敢撒谎,说道:“见过。”
他瞬间眯起双眸,以往可没有见过她,听说是新飞升的仙官,可新飞升的小仙官又哪有资格参加天后寿辰?又凭什么在秘境中毫发无伤?听花神说,还是她最先恢复记忆的。
究竟是潜力新人,还是说早有预谋,是长庚那个老狐狸派来的间谍?
雷神冷冷地说:“怎么,就你和太子殿下见过,去找他做什么了?”
云暄看了眼微生星野,他耳根红扑扑的,有些羞恼。云暄道:“一些私事,太子殿下可能不想我说出来。”
有人心领神会,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
雷神扬声道:“荒唐!肃静!”
“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还敢跟我在这儿摆谱,反了天了!”
刚吼完,他就察觉到了微生星野警告的目光,收敛了怒气,又问:“你是怎么混进天后寿辰的?以你这资质,不应该啊。”
云暄答道:“不是混,拿着请柬正儿八经走进来的,寿宴开始前还在桃园偶遇了天后娘娘,跟她下了一盘棋来着。”
雷神又扬起拍板,说:“别给我扯东扯西,请柬怎么来的?”
云暄薄唇轻启,过了半晌才说:“月老给的,她对我一直多有照拂,许是觉得得让我见见世面,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要参加宴会,多结实一些仙官。”
说罢,她又看向了微生星野。
微生星野察觉到,这已经不是云暄第一次看向自己了。以他对云暄的了解,她是万万不可能啰哩巴嗦讲一些没头绪的废话的。
雷神还要继续往下问,微生星野便开口道:“请柬是本宫托人给月老,再让她转交云暄仙子的。”
他看向云暄,慢悠悠说道:“本宫在凡间历劫时,云暄仙子曾对本宫有过救命之恩,故而一直便存了些私心。”
云暄旋即配合道:“多谢殿下照拂。”
雷神大人脸色缓了缓,直截了当地问:“听说云暄仙子最先恢复记忆,你与长庚相遇时已然清醒,应当不会被他蛊惑,做一些有伤天庭的事吧?”
云暄浅笑道:“那是自然。”
最后被审问的是扫把星君,他走上审讯台,从容不迫,甚至与云暄对视一眼,都是满怀笑意的。
雷神问他:“我记得你与长庚那老魔头是旧相识?”
他浅笑道:“是,昔年一同在仙山修炼,有些交情。”
“在离天域那段时间,可有见过他?”
“未曾。”
“他被放逐离天域的这些年,可曾有过往来?”
扫把星君愣了愣,云暄的心也被紧紧揪住了。
他说:“未曾。”
可天雷却不认账,直接劈了下来。
雷神怒道:“大胆!”
此去凡尘
雷神一声呵斥, 将众人吓得胆战心惊。
扫把星君连忙改口说道:“长庚以会友之名相邀,见过几次。”
“此次离天域一事,又是否与你有关?”
扫把星君弓着身子, 颤抖地说:“离天域一事, 与小仙无关,还望大人明察秋毫!”
他话音刚落, 一道巨雷从天而降, 正中头顶,他瞬间抽搐不止, 把腰弯得更低了,“大人饶命, 定是那长庚老贼将传送法印私藏在小仙身上, 又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让我随诸位仙官一同入了秘境试炼。”
雷神怒而不发,他皱着眉头, 问道:“此事你当真不知情?”
“不……不知情。”
一道道天雷落下,显然他又说谎了。
到最后,他像是完全豁出去一般, 狠狠吐出一口鲜血,冷笑道:“是, 都是我做的, 可那又如何?”
“还不是你们这群尸位素餐的狗东西逼我的!”
“是我引诱玄女大闹寿辰, 是我在秘境中动了手脚,把大家带到离天域!是我告诉长庚, 他们每一个人的弱点!我就想把你们这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逼疯成魔!”
他指着一个个人, 说道:“你!高高在上的雷神大人,是不是从来不会拿正眼瞧人?三千八百回, 你足足撞到了我三千八百回!没有一回道过歉!可在太子殿下面前,你却奴颜屈膝、唯唯诺诺!”
“还有你,文曲星君!每次我远远地瞧见你,便会打招呼,可你却将我当做空气,视若无睹!”
文曲星君一脸茫然,“我只是,有些看不清楚远物。”
雷神也羞着脸说:“整个天宫谁不知道我老花眼,行事也风风火火,十分莽撞……碰倒你是我不对,但你又怎能为了一点小事陷害诸位仙君?”
“小事?这难道是小事!”
“我天资愚笨,勤勤恳恳修行多年,到了上仙界依旧是倒数第一的废物,别人都风风光光封神了,那工作要多体面便多体面,只有我被发配去当扫把星。”
“其实当扫把星也没什么不好的,可你们这群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却到处跟别人散播我是倒霉鬼的谣言,害我损失多少香火!我平日里遇见谁不是低声下气、卑躬屈膝,可我都这样了,你们还总喜欢使唤我、投诉我!都说上仙界人人平等,就我不是人吗?”
“要我说,这神仙早就不想当了,就算报复不了你们,我也甘愿入六道轮回,从此当牛做马也好比做了神仙还要四处受气!”
雷神强撑起气势,说道:“这神仙其实你想不当就不当的?”
“伙同魔物,谋害仙君,罪不容诛!”
雷神看向微生星野,问道:“太子殿下,你看此事又该如何定夺?”
微生星野:“既然不想当神仙,那便随了你的意,下诛仙台,入六道轮回,并承诺此后辗转凡尘,不再修仙。”
“殿下,这刑罚会不会重了点……”
其余神仙与扫把星君也多多少少有点交情,连忙出来求饶,“是啊,殿下,诸位仙官都并无大碍,按照天规,应当贬职三级,并关押天牢五百年。”
微生星野不解,“可他都说了甘愿入轮回。”
扫把星君回道:“谢殿下成全,在天牢中苦苦孤寂五百年,还不如入凡尘体会酸甜苦辣、生老病死。”
微生星野拍了拍他的肩膀,“是啊,当神仙哪有什么好的。”
自古如此,终究是悟性不够。
沉默良久,空中飘荡起仙侍的声音,“天帝敕令,扫把星君勾结外贼,谋害同党,有违仙界律令。念其多年来勤勤恳恳、劳苦功高,即刻起打下诛仙台,入六道轮回中,不再追究往日过失。从此以后,许你半生荣华富贵,半生穷困潦倒,许你惊世才庸碌命,许你高楼起又高楼塌,权倾天下,最终却狠狠跌落凡尘。”
“届时,你便悟出什么才是道了。”
“为免染上魔息,其余仙官也一并下凡历练。”
微生星野不满道:“不是,我这刚从凡间历练回来。”
天帝倒吸一口凉气,冷声斥责道:“这事没得商量,别以为本君不知道,上次历练你可塞了司命不少银两,在凡间百年,竟是一点苦头都没吃着。回到天宫后,人也越发怠惰了,一言不合擅离职守,在秘境中表现远不及其他仙官。平日里吊儿郎当也就算了……”
天帝这会儿倒像是一个老父亲,细数着对微生星野的不满,全然忘了,他说的话,正被所有仙官听入耳中。
微生星野心虚地摸了摸鼻梁。
云暄松了一直紧绷着的肩膀,从此以后,离天域的事情不会再牵扯到自己身上了,可若要下凡历劫……
她得想想办法保留记忆,趁着师出有名,顺便找到最后一件神器——人皇的长生箓。
姗姗来迟的神军,将扫把星拖去了诛仙台,临走前,他回眸看了眼云暄,露出不明所以的笑意。
下凡之事虽说急切,也不是迫在眉睫,尚且给她留了些休息的时间。经历离天域一事,云暄也算是长了记性,她翻阅完所有典籍,终于找到存储记忆之法。
她借口闭关,苦练三天三夜,才强行将自己的一缕神魂抽出,注入贴身玉佩中,又千叮咛万嘱咐,与小黑猫说道:“招财啊,我很快便要下凡历劫了,你得瞅准时机,在我十六岁那年,将玉佩送到我身边来。”
她性格本就老成,若年纪太小便露出端倪,会被当成怪胎的。
小黑猫点点头,“一定不负主人所托。”
云暄总觉得它不靠谱,“别在关键时刻搞砸了,此次算兵行险招,玉佩万万可要收好。”
它使劲点着头,“您且一万个放心好了。”
云暄撑着脸,坐在窗台上看星星看月亮,“这长生箓应该在皇宫中。若投胎成什么南海渔家女、边境牧羊人,这辈子恐难靠近都城,要是投胎成什么阿猫阿狗,就更难了。”
小黑猫用圆圆脑袋拱了拱她的手心,“听说神仙下凡历练之事,都是司命星君一手操办。”
云暄不解,“你的意思是,让我去敲晕司命星君,再偷偷修改他手中命簿?”
“这不太好吧。”
小黑猫臭着脸说:“人情世故你懂不懂!拿小鱼干去贿赂他你懂不懂!”
云暄:“可是我没有小鱼干呀。”
“不是真的小鱼干啦,是银子!银子!银子!”
“银子啊……”
“舍不得,没有。”
小黑猫:“那就去求求情呗,说不定他看见你一个弱不禁风的姑娘家家,一时心软就给你安排了个好人家。”
*
翌日清晨,云暄刚刚走出院落,便遇上了小月老,她手中正提着一坛子好酒,朝云暄走来,“云姐姐,听说你就要下凡历劫了呀?”
云暄点了点头。
她看了看四周,确保无人后将酒坛子送入云暄手中,滋源由君羊幺二五咬死咬死瑶儿收集滋,源多多欢迎加入在她耳边轻声道:“放心,我都给你打听好了,司命星君就好这一口。他人不错,一直都挺好说话的。”
云暄连忙致谢,“还是悟机仙子想得周到,他日云暄从凡间归来,必然好生答谢。”
“这就不必啦,毕竟追究起前因后果来,还是我害得你下凡历劫的呢。”
云暄:“悟机仙子多虑了。”
云暄将酒坛子收入储物袋,本想偷偷摸摸溜进司命星君寝宫,谁料一路上却遇到不少仙官。
文曲星君:“呦,云暄仙子,你也去找司命星君啊?正巧呢,他就在里边儿写话本。”
云暄支支吾吾:“不…不是,恰巧路过。”
“放心吧,没啥好隐瞒的,我刚找过他,他这人就是贱嗖嗖的,若不看紧点,就给你安排了出狗血淋头苦情大戏。”
她挠了挠头,“好嘞,多谢文曲星君点拨。”
门外也没什么小仙童代为通报,她直接便进了司命书屋,这会儿,只见监兵神君正将大刀夹在他的脖子上,冷声道:“我问你,改不改!”
司命星君连忙求饶,“神君,这我也是奉天帝旨意办事,你这样叫我很难办啊……”
大刀又离脖子近了几分,“我问你,改不改!”
司命星君瞧见走进来的云暄,唤道:“云暄仙子,你来的正好,快帮忙劝劝她……”
监兵神君拔高了嗓门,“我问你,改不改!”
云暄凑过去,看了看他笔下的话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一出浣纱女流落秦楼楚馆,又成长为双面细作,最后爱上敌国王爷的故事。”
监兵神君怒道:“爱上敌国王爷,甚至不惜背叛故国,你说这是人干的事吗?”
“司命星君,我扪心自问,平日并未与你交恶,何故这般作践我!”
“好好好,改改改。”他连声应道。
司命星君看着她的脸色,试探地说:“改成与故国将军的旷世绝恋,您看如何?”
她摇了摇头,“别动不动就情情爱爱的。”
“那可不行,天帝说了人生百味,缺一不可。”
监兵神君压低了声音,略带三分羞怯,她说:“改成白仙衣行不行?”
司命星君凑近耳朵,问道:“你说谁?”
她瞪了对方一眼,高声道:“我说白仙衣!”
“哈哈哈那个短命死穷鬼啊……”
监兵神君揪着他的耳朵,“就他了,升官发财死丈夫,人生三大美事也!”
“得嘞,这就给您安排!”
监兵神君走后,司命又看向云暄,“仙子何故登门拜访。”
云暄呈上好酒,却有点说不出话来。司命闻到那股梦寐以求的酒味,瞬间双眼放光,“还是云暄仙子比较周到,您说,您又有什么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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