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
云暄笑道:“司命星君, 瞧您说的,天道在上,小仙又哪敢提什么要求?只是呀, 我打小便在山中修行。吃的是粗茶淡饭, 穿的是粗布麻衣,也见惯了平民百姓为三两铜钱忙活一生。此去凡尘, 倒真想看看这世间最繁华的都会。”
司命星君这种老狐狸又怎会不明白, 他笑着说道:“仙子可都想好了,你又怎知这繁华富贵不是过眼云烟?京城居, 大不易。”
云暄起身作揖,“俗语有云, 吃得苦中苦, 方为人上人。”
“既然如此,定会叫仙子如愿以偿。”
“那便谢过仙君。”云暄吹着小曲儿离开书屋,可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九重天上的仙君都这么好说话吗?
她正想得出神,迎面便撞上了远道而来的微生星野。
两人目光交汇,云暄驻足, 尽了礼数,随后唤道:“太子殿下。”
他微微颔首, 两人擦肩而过。
只是如此么?云暄内心难免有些空落落的。
微生星野来到书屋前, 他正想推门而入, 又顿了顿,颇为矜持地敲了敲房门, 唤道:“司命星君……”
书屋里传来司命不情不愿的声音, “谁啊?”
“咳咳。”他清了清嗓音,扬声道:“本宫。”
“呦, 太子殿下,稀客呀!不见!”
他敲门的手握紧成拳,咬了咬后槽牙,有些恼怒:“你!”
“天帝陛下说,此次下凡兹事体大,不得有半分马虎。您也体谅体谅我,平日里见着了还请多多避嫌。”
微生星野嘟囔道:“你怎么不与其他仙官避避嫌,还收了人家一坛子好酒,就不怕我出去揭发?”
司命星君:“哎呀,不是我不想帮你。以往哪次历练没给你放水?可今时不同往日,天君有意栽培你,我也不敢违背他老人家的意思。”
“再说了,君子成人之美。云暄仙子提的都是小要求,我能够不答应吗?”
微生星野连忙问道:“那云暄仙子……她都说了些什么?”
“她说想去京城,看一看这天下最繁华的都会。她想出身官宦世家,从此不必事事躬亲,为了五斗米折去气节。”
听了这番话,微生星野若有所思。他倚在墙上,懒懒开口:“我不管,我也得出生在京城。最好啊,就住在她隔壁。”
他嘟囔道:“写话本的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
司命星君耳尖,连忙附和道:“没错,就是这儿理!”
“可是殿下,无缘又岂能强求相见?”
他轻笑道:“有缘无缘,不都是司命大人笔下春风。”
司命星君低声叹了口气,“您可真真是陷进去了。枕南柯,梦黄粱,我所决定的也不过凡间短短一生,往后就看个人造化喽。”
微生星野笑着重复道:“活在当下,活在当下便好。”
*
真到了下凡历劫那天,云暄偷偷放走小黑猫,“若无意外,来都城寻我。”
小黑猫眼中饱含热泪:“少主放心,京城中也有不少魔界探子在,我一定会给你传递消息。”
云暄揉了揉它的脑袋,“哦,都有哪些人,说不定我会记得呢?”
它将猫爪子叠在一块儿,“全京都最大的酒楼!”
云暄:“我们魔族人开的?”
“不是,有探子在那里当大厨!”
云暄尴尬地笑了笑,“好,真好。”
“还有全天下最大的布庄!”
云暄:“……”
“你倒是一口气把话说完。”
“他们的蝉宝宝是从魔界引进的,我们关系可是亲如一家!”
窗外传来月老的声音,“云暄姐姐,仙使过来了,正在外边等你呢!”
云暄扬声道:“好嘞,这就出来。”
她眼疾手快,往小黑猫身上贴了一道瞬移符,随后掐诀念法,“我交代的事情,切记,其余的往后再说吧。”
房门被人推开,前来接应的仙使有些凶神恶煞,“磨磨蹭蹭做什么呢,别耽误了行程。”
云暄讪讪一笑,主动引路,“准备好了,走吧。”
仙使没声好气瞪了她一眼,大摇大摆走在了前头,一边又嘱咐道:“此去凡间渡劫,不是让你们享乐游玩的。”
“那是自然。”
仙使
弋㦊
见云暄嬉皮笑脸的,又说:“凡胎□□是红尘俗物,只有灵魂能进入六道轮回中。下凡之前,还需离体,其痛苦非常人所能忍受。当然,你的仙体我们也会好生保管。”
“仙使有所不知,分身离体乃是下界修士必学之术。”
一转眼的功夫,云暄便出现在了仙使身前,仙使转头看了看身后,那还站着一个云暄,正笑嘻嘻地看着他。
他轻咳一声掩饰尴尬,“我自然知道,只是怕你道行不够罢了。”
云暄问道:“仙使,这下凡历劫,走的是诛仙台,还是黄泉路。”
他又恢复了神气的样子,“笑话,跳下诛仙台,别说千百年的仙法道行,怕是连小命都保不住。”
“那倒是小仙见识浅薄了。”
两人走到南天门,正巧遇上了其他下凡的仙君。
判官大人原本站在微生星野身侧,两人有说有笑谈论着什么,见云暄过来,微生星野使了个颜色,判官大人便朝着她走了过来,拱手作揖,唤道:“云暄仙子。”
随后他又转身看向仙使:“轮回的路我比较熟,仙使大人日理万机,此事便不叨扰了,小仙恳请代劳。”
他听到这番话,很是受用,将云暄退了出去,“有劳。”
紧接着便转身离去。
云暄怪郁闷的,“也不怕我出了个三长两短?”
“罢了,少一个人盯着,便少一个人发现自己丢了一魂。”
走进了鬼门关,十八层地狱阴风阵阵,乌鸦嘶鸣,时不时传来鬼哭狼嚎的声音。身体寄托在了阎罗王那儿,灵魂一直走过望乡台,忘川河上开着诡异的红花,像沾染了满川的血色,奈何桥上,鬼魂齐齐排着队,等待孟婆匀一碗汤。
摆渡人说:“孟婆啊,上仙界又有一群仙官要进轮回历劫了。”
孟婆抬起头来,是个貌美的华衣少女,她看着摆渡人身后的一群仙官,愣了愣,“这次倒是不少人。”
随后又自顾自说道:“上次历劫,有个仙官喝了足足八大碗还记得生前事,这次得下点猛药。”
说罢,她轻轻地动了动手指,催动着木勺潜进河里,捞了一勺子血水,倒进大锅搅了搅,还是觉得不够味。她指着一个男鬼,唤道:“你是不是冤死的?来,过来。”
男鬼有些木讷,行动迟缓地走了过来。孟婆吩咐道:“哭。”
男鬼做了个狰狞的表情,却哭不出来。
孟婆无情地说:“听说你夫人跟管家好上了?管家杀了撞破奸情的侍女,还栽赃陷害到你头上,冤成这样还哭不出来?”
男鬼想起生前的悲伤事,一把鼻涕一把泪哭了出来,哗啦哗啦落入锅底。
“还有什么冻死的、病死的、饿死的,都通通过来……”
到最后,她搅了搅那一锅浓厚的汤,笑道:“仙君们都过来吧。”
云暄闭上双眼,不愿上前半步。微生星野想起什么可怕的回忆,直接一阵干呕。孟婆瞬间便注意到了他,指着他颤颤一笑,“哎,你小子这么快又来历劫了呀?思想不够端正哦~”
“这回的汤加足了料,保准你一口便忘了天,忘了地。”
云暄看向他,面色复杂,“你就是喝了八十碗还没作用的那位仙官?”
他痛苦地点了点头。
各位仙官一前一后入了轮回,只有云暄和微生星野走在最后头,不愿迈出半步。
后面有男鬼催促道:“你们动作倒是快点呀,再迟一点我就得和媳妇儿差个两三辈了。”
“就是就是,我媳妇儿可不喜欢比自己小太多的。”
微生星野忽而唤道:“暄暄……”
云暄:“嗯,怎么了吗,要不我走在前头?”
“你能接受……”
“接受什么?”
“罢了,我先过去。”他双眼一闭,往前大步迈去,后边说的话有些听不清,“若年长些,总该是好的……”
孟婆给他盛了满满一大碗,死死盯着,“喝吧。”
他长舒一口气,闷了下去。
孟婆问道:“可还记得生前事?”
他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孟婆抄起家伙往他脑袋敲了敲,“你小子又撒谎!”
“哎我就不信这个邪了。”
她指了指云暄,“小仙子,你先过去吧,我跟他好好磨一磨。”
云暄看了眼微生星野,作揖道:“殿下,先行告辞。”
“云暄……”
她一口闷了这孟婆汤,转身投入轮回。
孟婆又盛了满满一大碗,指着微生星野,“喝!”
他火急火燎一口闷了下去,孟婆问道:“可还记得前尘往事?”
微生星野没有说话,木木地走向轮回道。
人间,景德元年,镇北王府。
“夫人加把劲儿!”
“脑袋出来了!”
“夫人撑住,别泄气!”
“啊啊啊生了生了!”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是个小世子!”
镇北王异常欣喜,不顾阻拦冲进产房,挽着王妃的手,哽咽道:“夫人……辛苦了。”
而一旁的奶妈却面露难色,她与几位产婆面面相觑,低声问道:“这孩子怎么不哭啊?”
“怕不是……是死胎……”
“嘘!”
奶妈颤抖着伸出手指,往孩子鼻尖探了探,感受到微弱的气息后,松了口气。
“难不成是个哑巴?”
“哇呜呜呜呜——”
微生星野象征性地嚎了一声……
最后那碗孟婆汤也不管用,他没有失去记忆。
“哈哈哈——”镇北王爽朗地笑了笑,“这孩子哭得真有力气,以后长大了跟我征战沙场,当个威风凛凛的少年将军!”
“嘘……”王妃虚弱地出声,“当心隔墙有耳。”
镇北王眯了眯眼,看向窗外的一抹黑影,冷声宽慰道:“我定会护好夫人和孩儿。”
春日飞雪
人间的生活总是烦闷无趣。
微生星野打了个哈欠, 他被困在一具小小的身体里,如今四肢还不足以支撑走路。有时候一觉醒来,就看会儿天, 没看多久, 便又产生了睡意。
老阿嬷总是好奇,“小世子不哭不闹的, 性子沉稳, 不肖王爷。”
这时候,母亲总是轻轻摇着拨浪鼓, 替他掖了掖被褥,柔声道:“打娘胎里出来便懂事, 知道娘亲辛苦, 体恤娘亲,才不哭不闹的,对吗?”
他又打了个哈欠, 揉揉眼睛表示赞同。他的爹娘好像很忙很忙,三天两头不着家,也不知道在外边做些什么。
小侍女跟黄鹂鸟似的, 洒扫庭厨时,总能从她们口中知道不少事情。
他这辈子投生在富贵人家, 爷爷年轻的时候, 便是威名赫赫的镇北将军, 后来天下战乱平息,被圣人亲自册封为异姓王。
父亲自幼习武, 世袭爵位, 在朝廷中亦别有一番建树。
母亲则像满身侠气的江湖儿女,舞得一手好剑, 可在丈夫和孩子面前,不适宜地格外柔情。
有时候微生星野醒得早,老阿嬷便会将他抱到庭院中,看母亲单手挽剑,抖落萧萧木叶,还美其名曰:“这招叫春日飞雪。”
只有小侍女低声抱怨,“这满地的落叶,又要费不少劲儿打扫了。”
后来,某个傍晚,微生星野被惊雀吵醒。
炭火烧得咔嚓作响,一同传来的还有父母压低的声音,此时他们正相互依偎着,围炉夜话。
他总算得知,母亲在外是端庄优雅的高门贵女,暗地里却经营着全天下最大的情报组织——秋风楼。
真乃世间奇人也。
他瘪了瘪嘴,又想起云暄。
想她,想见她,有心无力。
当他终于能够说话了,便迫不及待揪着娘亲衣裳,指了指隔壁的高楼大院,吐出清晰的字眼:“过……过去。”
老阿嬷一惊一乍地说:“哎呦,小世子,那可不是咱们家,去不得!”
娘亲抱着他,颠了颠重量,说道:“没事儿,阿娘带你去丞相家逛一逛。”
她一边走路,一边与老阿嬷说道:“我记得丞相府有不少女娃娃,说不定能给我家大胖小子讨个娃娃亲。”
若真如此,他见了所有人都哭,只对云暄笑。
可惜,天不遂人愿。隔壁家的老丞相妻儿无数,子孙满堂,一个个眉眼都陌生得很,哪怕都是一群乳臭未干的奶娃娃。
景德三年,终于能够独立行走了,可左邻右舍都找不出一个叫云暄的小姑娘,到底是司命骗了他,没能如愿。
可天下之大,又该往哪儿找呢?还是说,无缘不相逢。
父亲见他终日在门口转悠,笑呵呵将他扛在肩膀上,“这孩子活泼好动,像我!”
“自今日起,阿爹便教你习武练剑,日后做个驰骋沙场的大英雄!”
娘亲踮起脚敲了他一个板栗子,“孩子如今也才三岁,哪受得这些苦?”
可父亲却是认真的,他恨不得将一身武艺传授给微生星野,日日教他挥舞着小木剑。
微生星野没了修为法术,可底子还在,学得分外认真。无论何时,只有强大起来,才能守护想要守护的人。
可是,祖母却带人一把火烧了木剑,烧了兵书,她红着眼将微生星野搂入怀中,说:“你们就不能给微生家留个后么?”
父母沉默地低下了头,不作言语。
丈夫和儿子接连战死沙场,老太太说什么也不愿让孙子练武了。
夜里,阿娘搂着他,忧心忡忡说道:“王爷,现在外边都在传,我们儿子是练武奇才,若圣人注意到了……”
阿爹揉了揉眉头,“是啊,他可不希望兵权再落到我儿子手中。”
他们叹了一晚上的气,微生星野想,自己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孩子了,需要分担一点大人的痛苦。
从此,镇北王府出了个混世魔王。
人人都说,那小世子是个混不吝的臭纨绔。
*
景德八年,丞相府门口,一架马车缓缓驶来。车辙停歇,侍女上前唤道:“夫人,小姐,丞相府到了。”
说罢,她上前掀开卷帘。
入目是一位年轻女子,体态端庄,温婉从容,怀中抱着一个小女孩,约莫是七八岁的模样。她轻轻拍了拍孩子后背,说:“暄暄,到外祖家喽。”
颠簸了一路,云暄从半梦半醒中睁开双眼,软乎乎地问:“阿娘,以后我们都住在这里了吗?”
妇人柔声道:“是啊,暄暄。爹爹走了,只留下我们母女两相依为命,这一回,无论如何都要留在外祖家。”
云暄眼眶湿漉漉的,“娘亲,我想回去。”
妇人厉声道:“回去作甚!拿着那点儿死人钱一辈子出不了头吗?”
她察觉到自己语气有些重了,又摸了摸女儿的头,宽慰道:“暄暄啊,你打小便聪明,阿娘舍不得让你窝在那种小地方庸庸碌碌过完一生,最后挑一个小门小户嫁了。”
“在外祖家,你能去最好的书院,遇上全天下一等一的夫子,平日里打交道的也是些王公贵族,富家千金,懂吗?”
云暄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我都听娘亲的。”
云暄父亲是工部侍郎,奉天子命举家搬往京郊,负责皇陵修建一事。但先前遇上汛期,一连下了好几天的大雨,山体滑坡,皇陵塌陷,父亲也因公殉职。
天子体恤,追赠官职,又托人好生照顾她们母女。外祖更是扬言,说过了孝期便要将她们接回相府。
两人下了车,相府门前冷落,侍女小声嘀咕:“都提前支会了,也没个人出来相迎。”
京城萧家是百年望族,人丁兴盛,萧丞相少年时便极为风流,妻妾成群,母亲是所有庶女中最不起眼的那个。
她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先去拜见老夫人。”
她吩咐下人搬好行礼,拉着云暄去了北苑。
这会儿刚过了晌午,老夫人抱着孙儿,在庭院中听一曲折子戏。周围环绕了不少贵夫人,娘亲说,那些是她伯伯叔叔的妻子,见了只管叫夫人便是。
云暄点了点头。她们来到老夫人身前,下腰行礼,“问夫人安。”
老夫人看着母亲,有些疑惑,一旁的嬷嬷提醒道:“是孀居的六姑娘,丞相派人接她们母女回相府住了。”
母亲推了推云暄,云暄便脆生生唤了句:“外祖母。”
“哎。”老夫人打量着她,许是觉得有些讨喜,笑道:“可是暄姐儿?”
娘亲弓着身子,回道:“是,难为老夫人还记得。”
老夫人又连连夸道:“多年不见,出落得越发水灵了。还是六丫头养得好呀,暄姐儿这一瞧浑身都是书卷气,文文静静的,不像她那些表兄妹,一个个都顽皮得很。”
母亲谦虚道:“老夫人过奖了。”
老夫人点了点头,感叹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舟车劳顿,带孩子好生安歇吧。”
“是,谢老夫人。”
云暄跟在母亲身后,快步离开。期间路过某个男孩,他偷偷朝云暄脚跟扔了块石子,吸引她的注意。
待云暄转身看去,只见一张极为丑陋的鬼脸,小男孩摇头晃脑,阴阳怪气地重复道:“浑身都是书卷气,不像我们,都顽皮得很!略略略~”
他身旁的红衣少女双手抱胸,轻嗤一声,翻了个白眼,“比萧兰生还能装。”
云暄不知道他们是谁,也不知道谁是萧兰生。有时候,小孩子的恶意,总是来得这么莫名其妙。
这时,一个身穿鹅黄襦裙的小女孩站了出来,替云暄小声辩驳,“兰恩姐姐,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她只是性子有些内敛罢了。”
萧兰恩气鼓鼓地掐着腰,“我爱怎么说便怎么说,萧卿隐你少管闲事!”
云暄无奈地摇了摇头,懒得理会他们。
母女俩来到一座偏远的院落,院子里长满杂草,窗台上也积了许久的灰,老嬷嬷说:“夫人小姐来得突然,这一时间匀不出人手打扫,还望暂且将就将就。”
母亲淡淡一笑,“无碍。”
又与云暄说道:“未出嫁前我便住在这儿,这么多年过去了,还真是一点儿都没变,只可惜物是人非。”
她只能与侍女亲自动手,收拾好各个角落。晚间吃饭时,侍女从厨房带回来餐盒,有些唉声叹气的,抱怨道:“这些人尽会看人下菜碟,我塞了不少银子打点,才答应以后给我们院留些好吃的。”
娘亲取出饭菜,又招呼侍女:“坐过来一起吃吧。”
侍女有些受宠若惊,“夫人说笑了,您是主子,我是奴才……哪有同席的道理?”
娘亲说:“相府不缺主子,也不缺奴才,把日子过好了才是最紧要的。”
她又语重心长地挽上了云暄的手,“暄暄啊,高门大户规矩多,勾心斗角多,日后真的只剩我们三人相依为命了。”
云暄闷闷地应道:“嗯,娘亲,我知道了。”
紧接着便埋头吃饭,可是,她不喜欢这个地方,她好想回家。
寄人篱下
寄人篱下的日子并不好过。
深秋之后, 很快又到了凛冬,白昼也变得愈发短促了。云暄点了灯,暖光盈盈, 暗黄的色调映照出少女落寞的脸庞。她放下手中书卷, 已无心温习功课。
低声叹了口气,云暄走到窗台边, 在薄薄的窗纸上挖了个小洞, 眯着眼看向窗外一方天地。
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冷风抖了抖树枝, 掉落一团又一团冰雪。娘亲害怕熬不过冬季,又亲自去找管事讨些炭火, 如今快半个时辰了, 却迟迟不见人影。
雪地里传来厚重的脚步声,云暄喜出望外,正想出门迎接, 只听见身后传来哐当一声。
房门被人推开,呼啸的北风从缝隙中挤了进来,云暄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寝衣, 不由打了个寒颤。
原来是送饭的婆子,她像吃了炸药一般, 急躁地抖了抖肩上雪, 昂首阔步走进房门, 又重重将食盒放在餐桌上,有些不耐烦地说:“表小姐, 饭食已至。”
云暄哈了口气, 暖暖冻僵的双手,柔声道:“有劳了。”
可她打开餐盒, 目光却冷了下来,这个月是第几次了?从她们这儿捞不到油水,便故意克扣饭食,馒头、冷硬的米饭、像水一样稀的菜……
送饭婆子打了个哈欠,“表小姐,没什么事奴婢就先行离开了。”
云暄盖上餐盒,冷声道:“站住。”
送饭婆子翻了个白眼,又笑嘻嘻地说:“呦,小姐还有什么差遣?”
说罢她又嘀咕道:“唤声小姐,就真把自己当主子了。”
云暄气呼呼地说:“你就是这么办事的?”
平日里狐假虎威,收了她们不少银两,可现在却越发敷衍了。
送饭婆子打开饭盒,将所有东西拿了出来,“吃肉来腾旭裙死二儿贰捂九以斯柒,每天更新po文海废文清水文外边天寒地冻,送过来自然冷了些,您也不能怪我呀。”
云暄看向她,板着脸,“紫竹院离厨房可不远,怎么,嬷嬷在路上被什么事情耽搁了?”
“还有,馒头脏了,饭也是馊的,做事敷衍成这样,就不怕我告到老夫人那儿?”
她笑道:“老夫人一向勤俭持家,在相府生活可没什么大鱼大肉,厨房就这些东西,小姐若不爱吃,我端走便是了。”
说罢,她便要收拾餐盒。
云暄瞪了她一眼,“滚。”
“切,装什么装,有本事回自己家去呀。”
外边风雪很大,母亲打着伞回来,她看了眼桌面上的残羹冷饭,无奈地摇了摇头,又拍了拍云暄后背,“还在生气呢?”
“下次拿些银子打发打发便是了。那老嬷嬷是当家主母的陪嫁丫鬟,行事自然嚣张,与这种恶仆置气作甚?”
云暄见她空手而归,定是没要到炭火,她皱巴着脸,扯了扯母亲衣衫,央求道:“阿娘,我们回家吧……”
但母亲很快便驳斥了她的请求,“暄暄,你再忍忍,来年开春灵山书院会招收新弟子,待我向外祖求个名额,你很快便能离开这里了。”
云暄闹腾道:“那娘亲呢?”
“我不想去什么灵山书院。”
“暄暄!”
母亲有些生气,但很快又消了下来,她挽着云暄的手,有些伤感,本来还想说些什么,又抹了把眼泪,哽咽道:“先吃饭吧。”
云暄见娘亲泣不成声,心里难受极了,她也抽泣着说:“我都听阿娘的……你别伤心了。”
她说:“暄暄,你父亲那么谨慎的人,怎么会大雨天还赶去皇陵……”
“更何况,皇陵修建事关重大,怎么可能说塌就塌!人人都说他死了,可如今我们连尸首都没见着。”
她又回忆起什么,“事发前几日,你父亲总是与我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好像早有预感一般!可他死后,没有一个人愿意去查,我质问他那些部下,他们都说就当他死了,知道这么多没好处……”
她抱着云暄,哭泣道:“暄暄,这个世道没有女子科考,若要走仕途只能进入灵山书院,成为天子门生。要是我们都不彻查清楚,你爹在九泉之下也难以安息啊!”
云暄连声道:“我去灵山书院,我都听阿娘的……”
把所有话都吐出来,母亲终于松了口气,安慰道:“暄暄还在长身体,不该吃这些。我问问老夫人,看能不能在紫竹院开个小厨房,以后都吃娘亲做的,不用再受丫鬟的气,好不好?”
“好。”
夜里,云暄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她一直知道父亲的死有蹊跷。本来只想和母亲安安稳稳过好日子,可如今,母亲执念已深,自己又是有仇必报之人,便不能再坐视不管了。
上位者想要捂嘴,她们母女在京城中孤立无援,若走错一步前方就是深渊。相府、皇陵、灵山书院……
她的出路究竟在哪里?
云暄想起白日里的送饭婆子,心中更是郁气难消,总得给她点颜色瞧瞧。
*
冬至日那天,阖府上下沾染了不少喜气。
老夫人安排了筵席,叫所有人都去她那儿吃团圆饭。母亲替云暄稍作打扮,还不断夸赞道:“还是我女儿生得好,任凭他人见了,都得说一句国色天香。”
云暄浅笑着垂下双眸,“阿娘又臭美了,哪有这么夸自己女儿的。”
大抵世上都是浅薄之人,漂亮的皮相、婀娜的身姿,总能最快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母亲替她挽好发髻,说道:“走吧,去给老夫人问安。”
云暄眼底露出一抹狡黠,“娘亲先去吧,我约了卿隐采花。”
萧卿隐是相府中没什么存在感的庶女,许是觉得同病相怜,对云暄有几分亲近。母亲自然不会反对女儿结交好友,她摸了摸云暄脑袋,笑道:“好,切记莫要错过时辰,惹恼了老夫人。”
云暄连忙应道:“是。”
待母亲离开后,云暄走去了丞相府最大的厨房,一直躲在暗处等了许久,厨房中不断冒着热气腾腾的白烟,饭菜出炉,管事的吩咐道:“一个个都别愣着了,赶紧送去老夫人那儿,若是撒了掉了都扣一个月俸禄!”
送饭婆子提着餐盒,从厨房走出,云暄连忙上前,装作偶遇的样子,“好巧呀,阿嬷这是去老夫人那儿送饭?”
送饭婆子打心眼里瞧不起云暄母女,自然也就没声好气,“饭菜上桌,筵席开始,表小姐怎么还在这儿呢?”
云暄笑道:“这恐怕就要问阿嬷了,我今日吃了晌午,便觉肚子疼痛不适。相府厨房的东西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怕就怕那日我凶了阿嬷,阿嬷听了之后不开心……”
“表小姐是觉得奴婢在饭菜中下了药?”
“不敢,云暄相信阿嬷为人。”
云暄看向餐盒,伸出手碰了碰,“正巧顺路,我替阿嬷提一些吧。”
送饭婆子内心警觉,连忙抢了回来,“您是主子,我是奴才,哪有麻烦您的道理。”
云暄:“不打紧,阿嬷拿这么多着实辛苦。”
她哪敢让云暄经手,要是出了什么三长两短,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送饭婆子快步走动起来,“不劳小姐费心。”
云暄步步紧逼,跟在她的身后,“阿嬷腿脚倒是利索,但为何每次送到紫竹院,饭菜都凉了呢?”
“您的意思是奴婢故意拖沓?”
她掩面笑道:“云暄只是觉得,这餐盒得换一换了,定然不是阿嬷的问题。”
两人前后脚走了一段路程,云暄又说道:“阿嬷,大冬天的,怎出了这么多汗?还是云暄替你拿一些吧。”
送饭婆子死死拽着餐盒,不愿撒手,嘀咕道:“这臭妮子又在打什么坏心眼。”
云暄也不恼,就跟在她身后絮絮叨叨。
直至两人一起入了宴会大厅,送饭婆子才终于松了口气。云暄斜眼看到什么,笑了笑,随后停下脚步。
只听见一声尖叫,老阿嬷摔倒在地,餐盒中的饭菜也全都倾倒,所有人齐齐看了过来。老夫人震怒,斥责道:“怎么做事的?毛手毛脚!”
她起身收拾好东西,诚惶诚恐:“夫人恕罪!”
老夫人拄着拐杖,说道:“我看你也一把年纪,老啦,事情还得交给年轻人做喽。”
老阿嬷可不想丢掉这份差事,她想起什么,指着云暄,说道:“夫人,有人拿东西砸我,要陷害奴婢!”
云暄好像被她吓到一般,连忙躲到母亲身后,哆嗦着身子,什么也不敢说。
母亲护着她,质问道:“方才大家都看着,分明是你不小心绊倒自己,又何故冤枉我们母女?”
老夫人怒道:“放肆,你自己办事不利还冤枉一个小女孩!”
送饭婆子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半跪在地上找啊找,她分明记得被什么东西砸中了小腿。
折腾半晌,送饭婆子捡起一块玉麒麟,“夫人您看,就是表小姐拿这东西砸我!”
云暄躲在母亲身后,摇了摇头,委屈巴巴地说:“阿娘,不是我的。”
老夫人看着这块玉麒麟,有些眼熟,她眯着眼睛,唤道:“萧凌。”
只见一个小男孩走了出来,他夺走玉麒麟,说:“原来掉在这里了。”
“祖母,这是我不小心丢失的玉麒麟。”他指着老婆子说:“我看哪有人要陷害她,无非是地上随意找了快东西,替自己摆脱罪责!”
老夫人忍痛闭上双眼,吩咐管家:“让她走吧,萧府留不得这种人了。”
云暄看向萧凌,他是老夫人最疼爱的孙儿,却莫名对云暄抱有敌意,这已经是第五次拿东西砸自己了。
有辱斯文
收拾好一片狼藉, 再上些瓜果,宴会便开始了,大家都有说有笑, 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可再多的热闹都与云暄无关, 她专心致志埋头吃饭,毕竟回到紫竹院, 就没有这么多山珍海味了。
母亲夹了几块肉, 柔声道:“多吃点。”
说罢,她又开始絮絮叨叨提点云暄:“晚宴结束, 得去跟老夫人说些祝词。”
“嗯。”她闷声应道。
这时,一位红衣少女站起身来, 朗声道:“祖母, 兰恩吃完了!”
老夫人缓缓抬起头来,“这么快。也不多吃点?”
萧兰恩急急忙忙便要离席,“我想去月老庙看烟花。”
萧凌:“我也去!”
老夫人有些无奈, 但还是笑呵呵应允了,“外边人多不安全,带些府卫。”
“暄暄, 你怎么不与表兄妹一起,亲近亲近?”阿娘问道。
云暄看向那对顽皮的兄妹, 摇了摇头, “他们不喜欢我。”
“可是受欺负了?”
云暄眨巴眨巴眼睛, 没说什么。她又扒拉了两口饭,萧卿隐却走过来, 挽着她的手, 朝老夫人说道:“祖母,我和云暄姐姐也要去看烟花。”
“好嘞, 早去早归。”老夫人爽快地答应了。
云暄看了眼饭菜,小声嘀咕:“我还没吃完呢,”
萧卿隐将她拉起身来,“哎呀,有什么好吃的,再晚些便要错过烟花了。”
两人相携走出门去,萧卿隐附在她耳边,神神叨叨地说:“我都看到了。”
云暄免不了有些心慌,又故作镇定地问她:“哦,你看到什么了?”
她看了眼四周确保无人,悄声道:“我看见萧凌那个混蛋拿玉麒麟砸你,谁料撞倒了那个嬷嬷。”
云暄松了口气,抱怨道:“可我与他无冤无仇……”
萧卿隐摇了摇头,“他们那群纨绔子弟最爱欺负人了,管你跟他有没有仇。”
“萧凌讨厌你,因为你不去巴结他、讨好他。萧兰恩讨厌你,因为你比她长得好看,比她更会讨老夫人欢心。”
云暄耸了耸肩,她依旧无法理解这种没来由的恶意。
“他们这群人就是欺软怕硬,臭王八羔子!一群狐假虎威、为虎作伥的混蛋!以前天天欺负我,直到我老大出手,瞬间便吓得屁滚尿流了哈哈哈!”
萧卿隐看起来文文弱弱、温温柔柔,说话却像地痞流氓似的,云暄笑道:“哦,你老大又是?”
“说出来不怕吓着你,我老大可是镇北王小世子,人送外号京城恶霸!”
云暄摇了摇头,“没听说过,不好惹的样子。”
萧卿隐愣了愣,随后又笑道:“无所谓,你很快便能见到了,他今晚约了萧凌等人,在月老庙前一决高下!”
云暄有些吃惊,“所以我们不是去看什么烟花,而是围观打架?”
“嘘……”她这会儿倒是害怕被人知晓了。
云暄:“若传到老夫人耳中,你我都玩完了。”
“这位小世子长得非常凶神恶煞吗,为什么要取这种名号?”
萧卿隐连忙答道:“不不不,老大他仪表堂堂、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也不看看京都有多少姑娘对他芳心暗许。至于为何要叫恶霸嘛,这就得从他做的事情说起。”
云暄:“比如?”
“比如挑衅夫子,将他扒光衣服拉出去游街示众。”
云暄眉头紧皱,“不敬师长,有辱斯文。”
“还有单挑黑市地头蛇,火烧杜康酒楼,大闹樊家诗会……”
云暄:“粗鄙鲁莽,不务正业。”
“哎呀,虽然老大行事荒唐,为人却极为正义,如果没有他,我早就被那群人欺负惨了。”
两人说着说着,便到了月老庙。此时,萧凌正站在树墩上,他叫嚣道:“怎滴,你们老大还不过来,怕不是想当缩头乌龟,临阵脱逃。我看哪是什么小世子,分明就是软柿子!”
一群小喽啰连忙维护道:“啊忒,谁会怕了你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奶娃娃!”
“还奶娃娃,我今天便要他跪下来喊一声爹!”
萧凌看见云暄,沉着脸问:“你怎么过来了。”
萧卿隐嘚瑟道:“当然是看你怎么被揍啊。”
他恶狠狠地说:“你这个胳膊肘往外拐、吃里扒外的东西,要是敢告诉祖母,你就死定了。”
萧兰恩双手环抱于胸前,蔑了眼云暄,笑道:“哎呦,这不是我暄暄妹妹,待会儿打起来,可别被吓哭哦。”
云暄:……
“幼稚。”
云暄无心理会这场小孩子间的“大战”,她推开了萧卿隐一直挽着的手,说道:“你们玩吧,我去等烟花。”
“老大!”
“老大你终于来了,快教训教训这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
云暄有些好奇,看了过去,只见月夜下缓缓走出一个红衣少年,唇红齿白,肌肤比雪还要白上三分,五官明艳俊朗,好看得有些过分。
身量比云暄高些,年龄应该相仿,却端着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他说:“急什么急,就陪祖母唠了唠家常。”
萧卿隐朝他跑了过去,“老大老大!”
“萧凌他们又欺负人了,我今天还带来了一个美人姐姐。”
他轻笑一声,“什么美人我没见过?”
顺着萧卿隐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他猛然一声巨咳,随后憋红了脸,小声道:“确实没见过……”
怎么会是云暄?
感受到他直勾勾的眼神,云暄侧过身子,矜持地笑了笑,倒也不像传闻中那么可恶。
萧凌有些不耐烦,“我说软柿子,还打不打了呀?”
微生星野颇为懊恼,还打吗?会不会给云暄留下不好印象……
若不打,她会不会觉得自己软弱无能?
他不由埋怨起眼前人来,“都怪这个萧凌,也太烦人了。”
他那些好兄弟们开始起哄,“小世子,别怂啊,给他点颜色瞧瞧!”
微生星野看向云暄,有些犹豫不决。
他怎么一直看着我,云暄又将身子侧了侧,“不会想揍我吧?”
微生星野清咳两声,朝云暄走了过来。
云暄紧张得紧紧揪着手帕,把头埋得低一些。
他低声问道:“萧凌那群人欺负你?”
萧凌高声质问:“你到底还打不打了,什么叫我欺负她?我那是逗她玩呢,是吧,我的好表妹。”
云暄只觉内心一阵恶寒,面露不喜。
微生星野冷冷地说:“他们欺负你了。”
这群混账玩意儿,怎么敢!?
云暄垂下眼眸,“他,他拿东西砸我,还说一些不好的话……”
“行,我给你欺负回去。”他脱了厚重的外衣,本想着扔到一旁树干上,云暄却怯生生地说:“我替你拿着吧。”
“好……”他红着耳朵挠了挠后脑勺,随后将衣服叠好,试探着、小心翼翼送到云暄手中。
云暄轻笑一声,接过外衣,他羞得更不好意思了。
萧凌满脸不耐烦,问萧兰恩:“姐,你说那小子是不是看上暄暄表妹了?”
萧兰恩给了他一个棒锥子,“少说废话,今天我得让这小子连滚带爬爬回镇北王府!”
微生星野沉着脸,朝萧凌走了过去。萧凌强撑起气势,却还是有些虚:“我告诉你……”
狠话没放完,微生星野便一拳头砸了过去,两人很快便扭打成一团。
萧凌一看就是野路子,力道不行,技巧不行,很快便身处下风,“唉唉唉,别打脸,要是被我爹知道了——””嘶。“又是重重的一拳,砸在了他肚子上。
萧凌连忙招呼身后的跟班,”愣着干嘛,一起上啊!“
萧卿隐气得发疯,“说好的单挑,萧凌你不讲武德!”
个人战很快成了团战,整个场面乱成一团。云暄站在四五米外,抱着外套,禁不住笑了出来,她也不管会不会被人发现了,看到萧凌那小子挨打,总之就是一个字——爽。
等了许久的烟花终于在这一刻绽放,绚烂的色彩瞬间点亮了整个天空,火焰滑落,跟流星似的。
“唉,那边有人打架!”
萧凌听到熟悉的声音,连忙指挥道:“不好,是萧府的人,快撤!”
说罢,一群人朝着四周仓皇逃窜。
云暄抱着微生星野的外衣,愣愣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哎,那不是镇北王世子吗?”
手腕上传来一阵温热,微生星野牵起她的手,“愣着干嘛?不怕被爹娘发现吗?”
两人不知东南西北地跑了起来,云暄整日闷在闺房,走上几步便气喘吁吁,“你要带我去哪儿?”
他没有回答,眼看着府兵就要追上来了,微生星野将云暄拉进一条昏暗又逼仄的小巷。
他缓缓喘着气,澄净的双眸在暗夜里格外明亮,又安慰云暄:“别害怕。”
云暄不敢与他对视,别过脸,没有回答。
灵山书院
沉默的时候, 就连彼此的呼吸和心跳都听得一清二楚。
两人躲在逼仄的小巷中,云暄绷着身子,紧张急了。
耳边传来急乱的脚步声, 府兵疑惑道:“奇了怪了, 明明往这边跑。”
“我刚瞧见了镇北王小世子,好像还有府上的表小姐。”
另外一个士兵连忙反驳道:“怎么可能, 你眼花了吧?我见过表小姐, 温温柔柔的,就连声音大点都怕吓着她, 怎么会参与聚众打架。”
“那要不要禀报老夫人?”
“没证据的事就不要乱讲,免得坏了人家清誉。”
府兵打了个哈欠, “那走吧, 今儿可是冬至呢,晚饭还没吃着。”
两人没再搜查下去,转身离开了。
云暄蓦地推开了微生星野, 将外衣一股脑扔到他的怀中,有些慌乱,“我…我要回去了。”
微生星野没有让道, 他细细打量着云暄,确实不太一样, 上仙界的她总是清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到了凡间, 身上终于多了几分烟火气, 不再把那些苍生啊、正道啊视作重负,像是水底月, 够得着又摸不到。
他想起府兵说的那些话——表小姐温温柔柔的, 就连声音大点都怕吓着她。
真的像小兔子一样么?
云暄有些急了,又不敢呵斥他, 只能结结巴巴地说:“你…你让开,我要回家了。”
两人走出小巷,微生星野尝试挽留,“这么早便要回去吗?多不尽兴呀,我带你去放河灯吧。”
云暄不知道他打着什么坏心思,萧卿隐都说了,他可是“京城恶霸”。
“我…我不认识你。”她小声说道。
他这才想起来,两人还没正式认识呢,“有诗云——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我复姓微生,取名星野,你好呀,云暄。”
云暄有些纳闷,“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他挠了挠头,“萧卿隐与我说的。”
云暄看向四周,人都走散了,她记不清来时路,更不知往东还是往北,只好求助眼前人,“你能带我回家吗?”
“好呀,但是你能陪我去放河灯吗?”微生星野连忙应道。
虽然他的要求很奇怪,云暄还是应下了。
夜幕已深,两道瘦小的身影行走在街道上,云暄紧紧跟在微生星野后头,生怕再走丢了。他微微抬起右手,云暄犹豫片刻,轻轻地牵上了衣袖。
本就是冰寒的冬天,冷风一吹,云暄更受不住了,她躲在微生星野身后,妄图这堵人墙能替自己挡着些。
走着走着,手也控制不住颤抖了。微生星野意识到什么,停下脚步,他脱下外套,又披到云暄身上。
外套上沾了他常用的檀香,还有云暄最爱的雪松。
云暄有些难为情,“不…不用,谢谢。”
微生星野冁然一笑,“你披着吧,我不怕冷。”
云暄实在贪恋这点温暖,便不再拒绝。
两人兜兜转转,又回到姻缘庙前。小摊贩也将打烊,微生星野踩着点儿买了两盏河灯,点燃了盈盈的烛火,他小心翼翼放入河中,生怕打翻了似的。
“好了,许愿吧。”他看向云暄。
云暄摇了摇头,失声笑道:“小世子,这是你的河灯。”
“我许了愿也不灵的。”她又补充道。
“那好吧。”微生星野双手合十,闭上双眼,颇有几分虔诚,“祝愿眼前人常喜乐,常康健。”
云暄想,这小世子可真不像恶霸。
云暄跟着微生星野回来丞相府,娘亲就在门口守着她,担心极了,“不是和卿隐一起去看烟花么,这么现在才回来?”
那种迷失方向的彷徨感再次涌上心头,云暄扑进娘亲怀中,鼻头有些酸酸的,“走散了,差点回不来。”
娘亲拍打着她的后背,安慰道:“好啦好啦,以后去哪儿娘亲都跟着,就不怕找不到家啦。”
*
逞一时爽的后果就是,无穷无尽的麻烦接踵而来。
萧凌可气不过那晚的落荒而逃,欺负云暄也越来越起劲了。一开始只是朝你扔颗绊脚石,再来两句冷嘲热讽。后来愈演愈烈,往书中夹着死蝴蝶,走在路上扔她几条虫子,扔了她最最心爱之物……
是可忍孰不可忍,云暄再也不想惯着这种恶劣的小屁孩,在脑袋中疯狂盘活着复仇计划。
萧卿隐提议道:“我去找老大再揍他一顿!”
云暄却有些犹豫,“真的可以吗?”
“会不会太麻烦他了?”
萧卿隐:“不会,我老大最喜欢揍坏蛋了。”
微生星野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云暄竟然主动过来寻他帮忙。
萧卿隐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道:“老大啊,那萧凌太欺负人了,明知道我暄暄妹妹胆子小,还弄一堆死虫子往她身上扔,你可一定要教训教训他!”
云暄总觉得怪怪的,又解释道:“也不是怕虫子,他简直越来越过分,擅自扔了我的布偶!”
微生星野折断树枝,恶狠狠地说:“这小子仗着老夫人宠溺,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可云暄生气的样子,也太可爱了耶。
“这样吧,我们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云暄露出困惑的模样:“往他床上扔死蛇?”
萧卿隐:“笨啊,冬天哪有蛇出没的?”
微生星野蔑了她一眼,颇有几分责备的意味,“就照云暄说的办。”
萧卿隐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你从哪儿弄来死蛇?”
“我…山人自有妙计。”
云暄还是有些害怕,“若是他告诉老夫人,那该怎么办?”
萧卿隐安慰道:“哎呀,他做了那么多坏事,都不怕被老夫人知道,大不了称个鱼死网破呗。”
可云暄却没有那种底气赶赴一场豪赌,她还指望着留在丞相府,指望能进灵山书院,指望以后查清父亲一桩冤案,“要不,还是算了吧,我日后离他远些便是了。”
寄人篱下的滋味并不好受,微生星野知道她的顾忌,“好啦,放心吧,我不会留下证据的。”
“若被发现了,也是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谁叫小爷看他不顺眼呢。”
“我爹是大名鼎鼎的镇北王,我是京都第一恶霸,谁能拿我怎么样?”
云暄忍俊不禁,终于笑了出来。
萧卿隐玩着手帕,问道:“老大老大,那来年开春,你还去书院么?”
微生星野看了眼云暄,有些惴惴不安,回道:“去啊。”
他内心不断叫嚣道:“萧卿隐,你可别把我那些混账事抖出来!”
谁料下一刻,萧卿隐便问他,“可你不是扒了夫子衣裳,拖出去游街么?”
“他还能留你?”
微生星野满头大汗,朝云暄解释道:“暄暄,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夫子罪有应得,他…他辱骂丫鬟,我才这样的。”
萧卿隐迷迷糊糊,替他说道:“对,那夫子简直就是个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
“他酒后欲行不轨之事,还责备丫鬟穿着暴露,蓄意勾引,骂她风尘女。老大看不惯,才将那臭夫子扒了衣裳,游街示众。”
“呸呸呸,这种人算什么夫子。”
云暄这才弄清楚事情原委,根本不是她说的“不敬师长”、“有辱斯文”。霎时觉得有些羞愧,便帮着骂道:“没错,这种人不配为人师。”
萧卿隐:“老大,你难道还要回去受他的气?”
微生星野连忙反驳,“自然不是。”
他想了想,又说:“我要去就去全天下最好的书院!”
“听说那里的夫子都是世外高人,是贤者、是仙者,能教人真本事。”
云暄想到什么,问道:“小世子说的,是灵山书院?”
萧卿隐:“那肯定是!”
“可灵山书院好难进,听说祖父手中有三个名额,最终肯定落在萧凌那几个嫡子嫡女身上,我怕是无缘了。”
听她这么一说,云暄也有些失望,阿娘说得好听,可统共也就三个名额,最后定然不会落在自己这个表小姐身上。
微生星野安慰道:“那种名额不要也罢!”
“走后门算什么本事,又不是没有正规考核,真正考上了才是有真才实学的。”
莫失莫忘
灵山书院隶属皇家, 在京都中久负盛名。由圣人钦点山长,一手操办,不仅教授礼、乐、射、御、书、数六艺, 还会有仙者到访, 传授养生之道和一些基本术法。
能进入灵山书院的,往后都是天子门生, 若表现优异, 还可以直接册封官职。京都中,各大世家皆趋之若鹜。
萧丞相身为两朝元老, 手中也仅有三个推荐名额。云暄掰着手指头数了数萧家那些表兄妹,光是适龄的便有七八个。
二姑娘萧兰生, 温柔良善, 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自幼便与太子定下婚约,首个名额非她不可。
三姑娘萧兰恩, 嚣张跋扈,行事霸道,但母族强悍, 又深得老夫人喜爱,亦是首选。
至于她的孪生兄弟萧凌, 是个不学无术、最爱欺凌弱小的臭纨绔, 但萧丞相却有意让他进入灵山书院修学, 挫一挫身上锐气,将来挑起丞相府的重担。
如此看来, 怎么着也轮不到云暄这个表小姐。
阿娘害怕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些天里里外外走得殷勤。她时常拉着云暄去外祖父那儿露露脸,外祖父见了云暄, 总是唉声叹气的,他说:“你阿爹呀,当年可是我最得意的门生。”
“怎么就抛下你们孤儿寡母了呢?天妒英才。”
他又问云暄读了哪些书,听她背着,时不时提点几句。临走前,外祖父摸了摸云暄脑袋,以一种极为惋惜的语气,说道:“倒也聪慧,可惜了,是个女娇娥。”
她连忙回道:“纵使是女儿身,亦能建功立业、出人头地,护娘亲一世周全。”
外祖父脚步顿了顿,最终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阿娘握紧她的手,心情低落,她深吸一口气后又安慰云暄:“别灰心,我们再求求祖父,一定能进灵山书院的。”
这时候,萧凌从两人身旁路过,丝毫不掩饰目光中的鄙夷,“就你?也想进灵山书院?”
“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云暄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说:“总好过某些人,被区区一条死蛇吓破胆,七八岁的人了还差点尿床。”
微生星野想要教训他,一不做二不休就往他床上扔了死蛇。萧凌平日里就喜欢拿一些虫子欺负人,谁料轮到自己,当场便吓哭了,闹出好大动静。他嚷嚷着要找到幕后黑手,可忙活了好些天,不仅没寻到蛛丝马迹,还被老夫人责骂了许久。
寒冬腊月的,萧凌这富家公子,穿着一身贵重的狐裘,可却气得牙齿都在颤抖,他瞪了云暄一眼,忽然计上心头,没声好气地说:“本公子大人有大量,不同你计较。”
“毕竟过不了多久,我便能入学灵山书院。”
他凑过来,低头俯视云暄,嘚瑟道:“我这人呀,最不喜欢读书了,还想着让祖父将名额留给表妹的。”
“现在看来,是你不需要呀。”
云暄握紧双拳,没再搭腔。
待他走后,阿娘急切地说:“暄暄,你又何必与他置气呢?”
云暄瘪了瘪嘴,“阿娘,他方才那般说话,只是想要气我罢了。何况,萧府这么多表兄妹,就算他不去,也不会是我的……”
阿娘长舒一口气,笑着安慰:“好啦,大不了直接参加书院考核嘛,虽然难了些,但暄暄不会叫娘亲失望的,对吗?”
云暄重重地点了点头。
娘亲又悄声问道:“萧凌那小子,是不是总欺负你呀?”
若是叫娘亲知晓,她又要为难了……
云暄沉默地摇了摇头,“没有。”
灵山书院的考核,定在了来年开春,说是要招揽天下贤才,但真正能够到门槛的,依旧是那些世家子弟。考核内容不仅有文试,还有武比,云暄会一些防身术,但若真刀实枪上了比试台,只怕没什么胜算。
丞相府没有请武夫子,云暄和萧卿隐只能跑到隔壁,偷偷摸摸蹭小世子的课。
演武场上,小世子舞起剑来神采飞扬的,便是教云暄骑马射箭,也耐心极了,倒真不像他人口中,那个嚣张跋扈的混世魔头。
可一到书房,微生星野便耷拉着脑袋,他不喜读书,还没过半刻钟就倦怠了,撑着下巴在那儿直勾勾打量云暄。
云暄板着脸,轻咳一声,有些羞恼:“你不看书,看我作甚?”
他眼中流露出一丝被抓包的窘迫感,捧起诗经,摇头晃脑念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意识到他念了什么,两人耳朵瞬间涨得通红。
只有萧卿隐傻愣愣的,说道:“我怎么记得,文试不考诗经呀?”
微生星野将书扔至一旁,淡定地喝了口茶水,低声道:“是么,看来是我记错了。”
云暄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看书,可内心再也无法平静了。
时光匆匆,很快便到了除夕。吃了年夜饭,整个萧府都闹哄哄的,一群人围坐一起,有说有笑,只有母亲躲在角落里,暗自神伤。
她又想起阿爹了。以往每个除夕,阿爹都在的,他会抱起云暄,掂量掂量有多重,然后笑着感叹道:“哎呦,我的好闺女。”
他会亲手做一支珠钗,赠予阿娘,他会给云暄买漂亮的兔子灯,买好吃的糖葫芦串。三个人牵着手,穿梭闹市中,等一场灿烂的烟花,在满天星辰中度过岁岁年年。
是啊,除夕本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
云暄走上前去,本想安慰几句,但阿娘很快便抹干了眼角泪痕,强撑起笑意,柔声问道:“暄暄,怎么不和卿隐她们出去看烟花呀?”
云暄压着声音,有些干哑,“阿娘……”
“云暄!走,我带你去看好东西!”耳畔传来萧卿隐的声音,手腕也被她牢牢抓紧。
母亲从衣袖中掏出碎银,塞入云暄手里,拍了拍她的脑袋,“去吧,外边人多,切记小心,莫要走散了。”
“好……”
云暄感觉脖颈上沉沉的,她掏出了自幼佩戴的玉坠,那是父亲送的生辰礼,上边写着“莫失莫忘”。
萧卿隐在身旁絮絮叨叨说着什么,她已经听不入耳了。
“云暄!”
“云暄?”萧卿隐又唤了她两声。
这才反应过来,她看向萧卿隐,“嗯,怎么了吗?”
萧卿隐也没计较什么,“我说,要一起放孔明灯吗?”
云暄有些迷糊,问道:“这哪有孔明灯呀?”
“小爷我想要什么没有?”
是微生星野,一道传来的,还有风吹纸张的声音。
云暄回眸,看了过去,只见他手中拎着三个孔明灯,“听说今天许愿,会很灵哦!”
蘸墨,提笔,云暄在纸灯笼上写道:“仕宦台阁,青云直上。”
她用余光瞥了瞥微生星野的纸灯笼,上边是:“功至将相,封狼居胥。”
萧卿隐晃了晃孔明灯,吹干笔墨,笑着说:“暄暄,你看我的!”
她喃喃念道:“荣华富贵,金玉满堂!”
开卷有益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去, 红鬃烈马踏着露水,一路向南疾驰。
马车上,坐着云暄、微生星野、萧卿隐三人。
隆冬已去, 春风拂起发梢, 少女低眉,未知的情绪在马车间萦绕。
微生星野撑着下巴, 看向窗外不断倒退的风景, 口中哼起了轻快的小调。
有熟人与他相识,扬声问道:“小世子, 马车匆忙,是要赶赴何地?”
他笑意盈盈, 答道:“辞京城, 赴灵山!”
“呦!去灵山书院,那便祝殿下布帆无恙,学成归来!”
微生星野乐呵呵地说:“承君吉言。”
灵山书院的内推名额, 最终没能落到云暄身上,不过好在三人早有准备,此行便是要参加书院遴选考核。
路途颠簸, 云暄抱着书,却难得心静, 此去灵山, 无论成功失败, 都无憾了。
萧卿隐坐不惯马车,脑袋有些晕乎乎的, 打不起精神来, 她喃喃道:“听人说,灵山书院考核共分三场, 一场文试,一场武比,最终还要拜师,当日即可放榜。”
“今年条件格外严苛,一师一徒,若不合师傅眼缘,便是考得再好也枉然。”
云暄淡淡笑了笑:“莫着急,走一步算一步。”
微生星野朝云暄塞来两块干果,笑道:“考不上便考不上呗,京城内这么多学院,又岂会少了你的去处?”
萧卿隐高高扬起下巴,说道:“那可不一样!”
“若能进入灵山书院修行,需与世隔绝清修五年,达小圆满之境。再下山游历三年,锄强扶弱、悬壶济世,入朝堂隐江湖,至大圆满之境。”
“那教的可都是真本事,培育的也是些有勇有谋有大智慧的人才!”
微生星野埋汰道:“到了山上,别说什么大鱼大肉,就连蔬菜瓜果也要自给自足。就怕你习惯了锦衣玉食,哪能忍受五年清修?”
“别看不起人呀。”
“对了,云暄,你想好拜入哪个师门了吗?”萧卿隐问道。
云暄放下手中书卷,若有所思。
“灵山书院内分四部——玄商医隐。玄部擅长谋略术法,教导学生谋天下定江山。常常用法如神,瞬息万变,以智取胜。”
“商部重算学,重实用,当今世上,那些个赫赫有名、白手起家的富商,皆出自灵山书院。”
“医部教一些岐黄之术,尝百草以识人心。而隐部便比较神秘了,江湖中少有传闻,他们要求学生藏锋敛锐,兼包并容。”
“总之,各有特色。”随后,她话锋一转,“我当然去玄部啦,毕竟那可是灵山书院的活招牌。”
萧卿隐有些小小的失落,“还以为你会跟我一起去商部赚大钱呢。”
“小世子,你呢?”她朝微生星野问道。
“云暄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萧卿隐瞪了他一眼,吐着舌头埋怨道:“重色轻友的家伙!”
“什么……什么重色轻友……”他脸庞有些红润。
“是我答应了云暄娘亲,要好好照顾她的。”
萧卿隐搭上云暄肩膀,“当然啦,我也答应了云夫人,要好好照顾云暄!”
三人面面相觑,怯怯一笑。
灵山高悬,天阶难攀,夜幕降临,他们褪去一身疲惫,在山脚住下。
翌日清晨,三人徒步前往灵山书院。山上灵气充裕,花香袭人,越过了重重叠叠的山,当遮掩的障碍物从面前消失,视野渐渐辽阔,便看见了恢宏气派的书院大门,百尺高楼耸入云霄,雾气弥绕。各式建筑参差错落,宝塔珍阁玲珑满目,隐约间好似踏入仙门。
扣响山门,便有书童前来引路,他将云暄三人带到了大殿门前。
抬头看向大殿的牌匾,上边写着“章华台”三字。
望向四周,站着许多少年少女,看身形约莫与云暄同岁,锦衣华服者有之,灰头土脸者有之。说起话来,更是汇集了四方口音。
钟声敲响,书童唤道:“请入内堂。”
云暄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内堂十分宽阔,中间是走道,两边摆满了方桌,方桌间有罗帷相隔,香炉传来了沁人心脾的芳香,似乎有定神的功效。
“一场文试,请入座!”
云暄寻一方桌,随后坐下。
高堂上,坐着一位须发尽白的老先生,微生星野附耳说道:“那是书院院长,我幼时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云暄抬眸,与老先生对上视线,他轻抚胡须,笑意盈盈点了点头。
老先生身后挂着一副字,灵动飘逸,穹劲有力,上边写道:“书海拾贝,开卷有益。”
待众人落座后,书童开始分发试题,老院长燃了一炷香,笑道:“三炷香的时间,还望诸位小友知无不尽。”
众人拿到试题,匆匆扫了一眼,便被繁多的内容吓了一跳,连忙提笔慌乱作答。
一时间,堂内只余松香、墨香与书香。
耳边尽是些翻卷声、落笔声,以及风吹罗帷声。
奋笔疾书,又匆匆擦去满头大汗。懊恼不解,咬着笔杆捶胸顿足。
“一炷香燃尽!”
云暄专心致志,洋洋洒洒写满了纸,大谈其道。此次文试内容所涉者泛,四书五经,六爻八卦,还有算术观星,对于一群八九岁少年,实在是强人所难。
但云暄平日里便好读书,什么都读一点,什么都学一点,答起来颇有些怡然自得、渐入佳境。
“还有半柱香!”
有人撂下了笔,提前交卷。
老院长有些欣慰,“可都答完了?”
考生摇了摇头,答道:“腹中空空,绞尽脑汁,实在是无从下笔。”
旋即,便引发哄堂大笑。
最后的香燃尽,书童扬声道:“文试结束,停笔!”
待书童收好试题,场上哀嚎声渐起,萧卿隐朝她冲了过来,哭丧着脸,说:“太难为我了,那些东西都未曾学过,还是收拾收拾东西,打道回府吧。”
微生星野双手抱胸,“怎么,才第一场就打退堂鼓了?”
萧卿隐两手叉腰,“瞧你这神气的样子,又答了多少。”
他扇子一挥,露出了扇面上的四个大字——空空如也。
书童道:“请诸位稍作歇息,二场武试即将开始。”
萧卿隐连忙问道:“小书童,武试都有哪些内容呀?”
“骑马、射箭、负重……女子只需参加这三项,若都过了便可,其余的不必勉强。”
萧卿隐连忙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都有练过。”
“那你说说男子需要考哪些内容?”一位女子走了过来,她一身劲衣,腰间别着长鞭,手中还绑着绷带,看上去是出自武学世家。
“姑娘,这……”
这时,老院长走了过来,他说道:“举重、凫水、骑射、剑术、舞大刀,能者多得,并无上限。”
微生星野听到这句话,眼前一亮,他连忙说道:“院长,这可是你说的,能考多少给多少,没有上限!”
“那是自然。”
他与云暄悄悄说道:“实不相瞒,这文试啊我考得一塌糊涂,为了跟你们一起进书院,这次武比我势在必得!”
云暄完成骑马、射箭、负重之后,便有些吃不消了,萧卿隐也累得气喘吁吁,她却坚持要完成其他考核。
“反正都走到这一步了,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呢?”
云暄给她打了些水,又嘱咐了几句注意身体。
日薄西山,没让他们等多久,很快便放榜了。
书童往墙上贴了告示,一群人便踮起脚,挤着寻找自己名字。
“云暄,我看到你了!文试第一,你好厉害!”萧卿隐激动地说。
云暄也看到自己名字,松了口气,她又连忙找两位同伴的。
“小世子!你也入围了!”萧卿隐说着说着,却有些落寞,她不会没有上榜吧……
云暄拍了拍她的脑袋,指着榜单说,“你看,你在那儿,我们三个人都考上了。”
她欣喜若狂,手足无措,随后连忙搂上云暄,轻咳两声,道:“这灵山书院,也就一般般吧,没传说中那么难考。”
很快,她就遭受了别人的冷眼。
微生星野扯走二人,“好了,赶紧的,进去拜师吧,先者有优势。”
一说到拜师,两人都慌了,“可是,我们谁也不认识啊……”
随行的书童介绍道:“这边是医部,道远先生擅长种植草药,屈光先生擅长开方问诊,柳先生擅长巫医之道。”
“这边是玄部,玄部第一当属书院院长,擅长纵横术,木先生则擅长墨家机关术。”
云暄看向一位白衣女先生,问道:“她是……”
“这位,据说是院长不辞千里,从道门中请来的女仙师,名唤江春昼,擅长玄学五术。”
“不过,我们也未曾见识过她的本领,她还是第一次招收弟子呢。”
微生星野目光顿了顿,江春昼,那分明是——
云暄在玄清宗的师尊!
她怎么过来了?
趁着云暄不在意,他决定上前试探一番。
“那个,先生,您招收弟子有什么条件吗?”
江春昼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微微抿了一口茶,说道:“我只招收女弟子。”
“为…为何?”
江春昼有些不爽:“我恐男。”
她本来都攒够钱,准备好好养老了,谁料玄清老祖入梦,说她的徒弟云暄正在人间,星盘有变,命中似有劫难。
她能怎么办,只好屁颠屁颠跑来盯着小兔崽子了呗。
危楼百尺
恐…恐男?从未听说, 她还有这种怪癖。
“叨扰了。”微生星野闷闷回道。
云暄站在一旁,呆呆地看着那位女夫子,亲切感油然而生。
萧卿隐拍了拍她的肩膀, “云暄, 我去商部瞧瞧,你也别傻愣着了, 抓紧时机呀!”
她这才回过神来。
江春昼见了云暄, 双眼放光,干咳一声, 随后向她走了过去,“那个, 小姑娘, 我见你骨骼清奇……”
“不知可有意拜入玄部门下?”
云暄有些受宠若惊,“先生愿意收我为徒?”
“咳咳……这个嘛,不急。”
她回到原先位置, 又招手示意云暄:“过来坐。”
云暄连忙作揖,“是。”
她拂袖而坐,而面前的书案上, 正摆着一副未了的棋局。
女夫子问道:“依你之见,黑棋有几分胜算?”
云暄凝眸, 全神贯注投入棋局当中, 白皙的手指微微颤动, 好像在算计着什么。
半晌后,她胸有成竹, 答道:“黑白持平, 仍有五成胜算。”
女夫子欣然一笑,她朝书童使了个眼神, 很快,书童便将云暄的文试答卷呈了上来
她不断翻阅着,时而摇头,时而点头,时而喟叹,时而惋惜。
云暄的心境,一如那被雨水击打的芭蕉,上上下下,起伏不平。
“年纪虽小,但所猎者泛。”江春昼夸赞道。
她手执白棋,“啪嗒”一声,落在了棋盘上,随后又看向云暄,笑道:“请。”
云暄捻起黑棋,思虑再三,确定了落棋的位置。女夫子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可惜,学艺不精,什么都只懂一点。”
云暄惭愧地低下了头,“先生所言极是。”
“你再看看这局面,黑子还有几分胜算?”
她内心咯噔一下,仔细看清楚棋局,惶恐道:“黑棋受制,捉襟见肘,兵至险境。”
江春昼又下一子,有些漫不经心地说:“灵山去京城百八十里,地处偏僻,山中清苦,野兽成群。你是富贵人家的小姐,执意来此,所求为何?”
对上她的视线,云暄有些胆怯,她连忙低下了头,但声音却格外冷静,“求功名利禄。”
江春昼摇了摇头,“功名利禄,过眼云烟,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云暄执起黑棋,看准位置放下,清脆的碰击声传来,“一念之间,已至生死局。夫子,您又该如何下?”
她浅笑低眉,无奈地摇了摇头,“置之死地而后生。”
“你这个徒弟,我收了。”
云暄险些没有反应过来,她慌慌张张行了拜师礼,“徒弟云暄,谢过夫子。”
“往后啊,你该唤我师尊。”
云暄眉开眼笑,“是,师尊!”
师尊从衣袖中掏出一块令牌,递给了她,“日后,你便是灵山书院的学生,还望谨记初心,学有所成。”
云暄松了松紧绷着的身子,悬在心间的巨石终于落下。
微生星野和萧卿隐走了过来,面色凝重。
云暄连忙问道:“如何?”
萧卿隐拍了拍她的肩膀,“灵山书院商部弟子,请赐教。”
云暄松了口气,哑然失笑:“我就说,你可以的!”
“殿下,你呢?”
萧卿隐抢着作答,“他的师傅啊,可是当年随太宗亲征的周将军!”
云暄檀口微张,有些惊讶,“听闻周将军用兵如神,举世无双,未曾想竟入了灵山书院。恭贺殿下得遇良师。”
微生星野摸了摸后脑勺,“可他跟我爹,是死对头。”
萧卿隐附在云暄耳侧,笑道:“殿下在京都,可谓是臭名昭著,玄部无一人敢收。”
“就怕这周将军啊,是故意要寻他麻烦。”
微生星野耸了耸肩,“小爷我天不怕地不怕,他若想寻仇,我陪他玩玩便是。”
“咳咳——”
院长清了清嗓子,扬声道:“今日考核结束。”
“拿到令牌者,皆可进入灵山书院修读。其余人,我们会安排弟子护送下山,天黑路远,望各自珍重,日后江湖不散,有缘再会。”
人群消散,院长规训道:“从今往后,你们便是我灵山书院的学生。”
他拿出一沓厚重的纸,吩咐书童:“明镜,给他们念念院规。”
“是。”
“第一条,若无请示,不可擅自下山。”
“第二条,山中多猛虎,出行要谨慎。”
“第三条,亥时需熄灯,子夜莫出门。”
……
云暄浑浑噩噩打了个哈欠,书童的声音戛然而止,前前后后过了半个时辰,可算念完了。
院长捋了捋胡须,说道:“我看大家也累了,明镜,带他们下去歇息吧。”
微生星野伸了个懒腰,拖长了声音,问道:“住哪儿呀?”
明镜上前引路,“请随我来。”
众人跟在他身后,闲庭信步将灵山书院逛了个大概。
萧卿隐嗅了嗅鼻子,闻到一股香味儿,“有吃的!”
说罢,他们的肚子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明镜指着一座高楼,介绍道:“这是书院饭堂,待会儿放好行李便可过来就食,平日里切记莫要错过饭店。”
“咯咯咯……”一只黄毛鸡从众人面前飞过。
微生星野好奇道:“怎么还养了鸡?”
黄毛鸡仰首挺胸,又向他逼近几步。
微生星野不甘示弱,“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炖了!”
书童笑道:“书院里那些鸡啊兔啊,都是商部弟子养的,你若吃了他们可没法完成课业。”
萧卿隐:“商部还要学养鸡!?”
书童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又指了指西边,“那是医部弟子的百草园,若遇到了不认识的植物,莫碰莫尝,指不定是哪种穿肠毒药。”
众人来到藏书阁前,明镜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他们便连脚步都放轻了些。
走远后,明镜说:“藏书阁内包罗万象,是圣人参悟之地,切记入室即静。”
萧卿隐扯了扯云暄衣袖,“怎么办,我好饿啊,这灵山书院真的好大,能不能再走快些。”
云暄摸摸囊袋,无奈地耸了耸肩,“没吃的了,你再忍忍。”
微生星野递过来两个柿饼,“来,先吃点垫垫肚子。”
萧卿隐咽了咽口水,二话不说便吃了起来。
云暄小声问道:“你怎么啥都有?”
他装模作样结了个手印,又开始胡言乱语,“因为我是仙人呀,普度众生、离苦得乐乃职责所在。”
“若你他日来我坐下许愿,什么都可以答应。”
云暄笑道:“你又算哪路仙人,可否让我财运亨通、身强体健?”
他双手抱胸,若有所思,“虽然我管不着,但能替你转问那财神爷。”
“月下老人……亦可。”
说着说着,众人便停下了脚步。
书童:“到了。”
“从此以后,这便是你们的居所。女生住摘星楼,男生住百尺楼。”
“院长说,君子有容,以礼相待。望诸位存善心、做好事,切莫因小打小闹伤了同窗情谊。”
“是。”
云暄背着行囊上了摘星楼,萧卿隐亦紧随其后,“云暄,我要和你一间房,相互间也有个照应嘛!”
云暄笑道:“好啊。”
“我们就住那个房间吧,日照好,风景不错,还在风口,夏天到了也能凉快些。”
两人嬉笑着走了过去。
“云暄、萧卿隐?”身后传开一道疑惑的声音。
“你们怎么也进来了?”
云暄转身,看见了萧兰生、萧兰恩两姐妹,她们有丞相内推,无需考核便可直接进入书院。
萧卿隐听到这话,便不高兴了,“我俩凭真本事,怎么就来不得?”
萧兰恩轻笑一声,翻了个白眼:“切。”
萧兰生连忙指责道:“兰恩,莫要失了礼数。”
云暄讪笑着打圆场,“往后便都是同窗,还请多多指教。”
萧兰恩大跨步越过两人,进了云暄想要的屋子。
“姐姐,我们就住这间。”说罢,她还挑衅地看了云暄一眼。
“你!”萧卿隐气急败坏,指着她的鼻子,“明明是我们先看中的!”
萧兰恩冷笑道:“你什么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穷酸模样,也配和我争?”
“兰恩,不得无礼!”她姐姐皱着眉说道,但显然劝不动她。
刚来书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云暄拉住了萧卿隐,安慰道:“方才院长也说了,君子有容人之量。不就一间房子,让她便是。”
萧兰恩咬牙切齿地说:“行,咱不跟小人争。”
可她们错失先机,屋子都被他人抢完了。
正在踌躇之际,耳边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一起吧,我屋子还差两人。”
那是一个清瘦高挑的女生,皮肤十分白皙,看上去有些难以接近。
云暄连忙笑着回应,“多谢。”
“在下云暄,风和日暄的暄。”
那女子嗯了一声,沉默半晌才回道:“楼…”
“楼烟织。”
萧卿隐乐乎乎地问:“是我们脸上用那个胭脂吗?”
她摇了摇头,本想解释又觉得无所谓了,遂直接出示令牌。
云暄瞧见她的令牌,上面刻着名字。
“火烟,丝织。”
“百炼钢,绕指柔。”
大抵是一个性情坚韧,又不乏善心的女子。
玄机千变
子夜, 西风,上弦月。
摘星楼下,一道黑影闪过, 鬼鬼祟祟。
“咕吱咕吱——”草丛里冒出奇怪的声响。
沉默半晌, 没有回应。
微生星野从黑暗中走出,有些纳闷, 他清了清嗓子, 说道:“咕吱咕吱……”
云暄小心翼翼点亮火烛,走到窗前, 低声问道:“谁?”
微生星野环顾四周,压低声音, 说道:“孤山鬼泣。”
云暄无奈地答出暗号:“子夜乌啼。”
他双眼一亮, “云暄,快下来,有好吃的!”
“什么?有好吃的!”萧卿隐从身后窜了出来。
云暄大吃一惊, 低声道:“嘘……莫要惊醒他人。”
她连忙捂紧嘴巴,点了点头。
两人披上外衣,蹑手蹑脚推开房门。
萧卿隐嘟囔道:“山中清苦, 书院的伙食又缺少油水,你捏一下我胳膊, 都瘦了一圈!”
云暄小声反驳道:“明明是你挑食。”
两人跨过门槛, 却被一道身影拦下, “去哪儿?”
那人正是楼烟织。
她们面面相觑,萧卿隐摸了摸后脑勺, 憨憨笑道:“去吃夜宵, 要不一起?”
楼烟织冷着脸,说:“亥时已过, 不可出门,这是院里的规矩。”
云暄连忙挽上她的双手,讪笑着说:“滋源由君羊幺二五咬死咬死瑶儿收集滋,源多多欢迎加入此事只有天知地知,好姐姐,可莫要告诉院长。”
楼烟织身为隐部弟子,不与人有过多接触、不暴露自己的性格和软肋——这是他们的处世之道。
她抽出了手,侧开身子,让出一条路来。
云暄和萧卿隐相视一笑,提起裙摆,小心翼翼走下摘星楼。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夜里危险,我陪你们去。”
微生星野左右观望,生怕有什么风吹草动。
他看见云暄三人后,有些诧异,“怎么都下来了?”
萧卿隐冷哼一声,“不欢迎啊?有好吃的也不叫上我。”
云暄指了指身旁女子,介绍道:“隐部楼烟织,和我住一间房的。”
他笑了笑,作揖道:“微生星野,幸会。”
楼烟织沉默地点了点头。
“哎,你带了什么好吃的?”萧卿隐鼻子动了动。
“嘘……跟我来!”
他们绕过草垛和重重荆棘,来到后山的一处旷野。
香味袭来,众人咽了咽口水。
不远处燃起了小火堆,火堆上架着两只烧鸡。
月夜下,一位白衣少年席地而坐。
微生星野笑着介绍:“他叫白仙衣,是我新交的朋友!”
白仙衣抬起头来,面上沾了灰扑扑的烟尘,他擦了擦脸,向云暄三人招手,“过来坐着吧,很快便好。”
云暄掐了掐微生星野,“你从哪儿弄来的鸡?”
他笑着摇了摇头,感叹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先填饱肚子再说吧。”
晚风徐徐,就着莹莹篝火,五位少年有说有笑。
萧卿隐指着烧鸡,咬牙切齿地说:“你们不知道啊,这商部简直不是人呆的地方。夫子说,要顺应天时,故而今日养鸡,明日耕种,还得抄起算盘学那劳什子算术,模拟生意场上那些尔虞我诈勾心斗角。”
说罢,她看向云暄:“你们玄部呢?”
“是不是要学什么炼丹画符?”
微生星野折了根枯草,在地上画了个八卦图。“哪有这么玄乎。”
“我们学的是玄机千变,需将百家之术合化为一。”
白仙衣有些不解:“玄机千变,究竟是什么?”
云暄伸了个懒腰,说道:“第一日,夫子掐指算了一卦,说——今日宜读圣贤书,于是我们抱着书,从天亮看到天黑。”
“第二日,夫子又算了一卦,说——今日宜采风,于是带我们到山下的镇子走了一遭。”
语闭,她耸了耸肩,“所以我们也不知道究竟在学什么。”
白仙衣想了许久,“医部倒是循规蹈矩,今日识百草,明日便要背各种偏方。”
“隐部呢?他们总是神出鬼没的,也不知道在学些什么?”
众人齐齐看向楼烟织。
楼烟织摇了摇头,“夫子说,不可外露。”
萧卿隐无法理解,“难道是什么绝世武功,怕别人偷学了不成?”
然而,一直到他们离开灵山书院,也无从知晓这个答案。
*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求学的日子匆忙而短暂,转眼间,他们在灵山书院度过了三年,迎来了最最重要的小考。
这日,一大早,院长便召集所有人,交代道:“裙裙整里本文饲二尓3巫酒一四七诸君在山中修习三年,想必已经小有所成。”
“现在,我要你们竭尽所能,在山中寻一物。那物不是风,不是云,不是雨。它生长于天地之间,汲取万物之灵气,得之可挽大厦于将倾,救天下于危亡。”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一群人窃窃私语,“难道是前人留下的秘宝?”
“说不定是不死药。”
“某卷兵书吧。”
“是祥瑞。”
……
微生星野杨胜道:“院长,总得给点提示吧,让大家伙瞎猜一通,指不定把哪座山都搬过来了”
院长捋了捋长须,笑道:“莫慌莫慌。”
“我在书院里放了五个锦囊,那便是本次小考的线索。”
“为期十日,希望大家都能交出一份令人满意的答卷。”
萧卿隐有些云里雾里,“线索就藏在书院中?”
不知是谁唤了一声,“快找!先到先得!”
人心惶惶,一窝蜂便冲了出去,翻箱倒柜寻找锦囊。
院长急忙喊道:“莫慌莫慌!哎,轻点轻点,莫要损坏公物!”
云暄倒吸一口凉气,朝伙伴说道:“书院太大,我们分开找吧。”
萧卿隐:“好,我去饭堂。”
“我看你是想偷吃。”云暄捏了捏她的鼻子,轻笑道。
白仙衣:“我去百草园吧。”
说罢,他偷偷看了楼烟织一眼。
楼烟织有些犹豫,最终含含糊糊地说:“百草园太大,我陪你找。”
微生星野搭上云暄肩膀,“那我们去藏书阁。”
“嗯。”云暄点了点头。
事不宜迟,他们立马分头行动了。
一群人聚在藏书阁前,管事的弄不清楚状况,满头雾水,问道:“这是要作甚?”
“找锦囊。”
他有些纳闷,“我从未在藏书阁见过什么锦囊。”
“这……”一群人面面相觑。
“行吧。”他妥协了,又吩咐道:“入室即静,切莫高声说话。”
“是。”
进入藏书阁,云暄不遗余力寻找起来。
微生星野倒是不怎么上心,他倚在墙面上,故作沉思,“你说这书院这么大,上哪儿去找五个锦囊?”
云暄瞪了他一眼,“愣着干嘛,难道它会自己飞你手里?”
他挑了挑眉,“说不定。”
“院长说,那物不是风,不是云,不是雨,生长于天地之间,汲取万物之灵气。”
“还能拯救天下危亡,这怎么可能?莫不成是什么千年老妖精?”
云暄仔细琢磨起这番话来,“闻所未闻,若真有这东西,天下人不早将灵山翻遍了。”
微生星野:“我就说嘛……”
阁楼上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一名男子高高举起手中的锦囊,“找到了,我找到了!”
云暄瞪大了眼睛:“这么快?”
其余学子见状,立马冲了过去,“给我看看!”
“哎不是,你们别抢!”
“明明是我先找到的,还给我!”
一群人扭打在一块儿,难舍难分。
“小心!”
一晃眼的功夫,锦囊从男子手中脱落,直直从二楼掉了下来。
云暄见状,推了推微生星野,“快抢!”
他眼疾手快,腾空一跃,将锦囊牢牢拽在手中。随后拉起云暄,便要往外边跑。
黑压压的人墙堵着大门,将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藏书阁管事赶了过来,“都嚷嚷什么呢?说了多少遍,入室即静!”
“明明是我先找到的,你还给我!”一群人朝着微生星野逼近。
他耸了耸肩,“现在在我手里,便是我的了。”
“你!”
“怎么?不服便打一架。”
云暄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别闹。”
她商量着说:“那这样,我们一起看好不好?”
对面显然不服,“凭什么啊?谁不想赢,明明是我找到的!”
“哎呀都别闹,就按云暄说的,大家一起看。”管事道。
“就是,别这么小气嘛。”众人也附和着说。
在期盼的目光中,微生星野打开锦囊,念道:“昂首为天,俯首为地。妖鬼之间,一念神魔。”
众人齐齐失语,沉默半晌,抓耳挠腮地说:“这这说的是什么啊?”
“难道是某种灵植?向上生长,又扎根大地。”
“我看是某种动物,比如羊,凡间有传闻,它时而是神,时而是鬼。”
“不是有五个锦囊吗?再找找。”
说罢,众人又翻箱倒柜寻找起来。
微生星野看向云暄,“你觉得呢?”
云暄思索着,走出藏书阁,她指着天,说:“你看,昂首则为天,俯首则为地,来去天地之间。生而为人,死后化鬼,大智近妖。”
“秉性高洁,被奉为神,作恶多端,则是魔鬼。”
微生星野恍然大悟,“你说,这形容的是人?”
云暄眉头轻皱:“也不一定,哪有这么简单。”
“去找找卿隐她们吧。”
嘿嘿嘿嘿
云暄没走几步, 萧卿隐便气喘吁吁跑了过来。
“怎么样,找到了吗?”云暄问道。
她站稳脚跟,拍了拍胸脯, “可别提, 气死人了。”
“我找到锦囊后,他们一群壮汉, 也不顾男女之别, 直接一拥而上。谁料抢着抢着锦囊掉进了火坑里,最终谁也没能看到内容。”
云暄叹了口气, “我们倒是看见了一条线索,不过指向性不大。”
微生星野安慰道:“别急, 不是还有白仙衣他们吗。”
“嗯, 我们去百草园帮忙找找吧。”
说罢,三人往百草园走去。
刚到门口,便听见了嘈杂的喧闹声。远远看过去, 只见一群人扭打在一起,难舍难分。
微生星野连忙冲了过去,只是, 胜负已分。
萧凌和白仙衣怒目相对,手中各拿着一半纸条, 头发凌乱, 衣冠不整。
白仙衣眉头紧锁, 严肃地说:“锦囊是我们先找到的,而且你二话不说便上来打人, 这也未免太过分了吧, 就不怕我告诉院长?”
萧凌嘚瑟道:“你先找到就是你的?院长也说了,各凭本事。”
白仙衣看着手中的半张纸条, 气红了脸。
见场面有些难堪,萧卿隐软着脖子,说:“好哥哥,你看咱都是一家人,这线索一起看呗?”
萧凌瞄了眼纸条内容,并不买账,“谁是你好哥哥?平日里帮着外人欺负自家兄弟,怎么不说是一家人?”
微生星野攥紧拳头,好像下一秒便要冲上去。云暄拍了拍他的手背,瞥了眼左边,“院长过来了。”
他松了拳头,双手抱胸,“行,懒得跟你们计较。”
五人转身离去,找了个寂静的角落,查看剩下的半条线索,上边写道:“阴阳生五行,五行生万物。”
微生星野将纸团揉碎,“说了跟没说一样。”
云暄打气道:“不是还有两个锦囊藏在书院中,我们再找找。”
“若是看到任何蛛丝马迹,先藏起来,莫要声张。”
“好,我们分头行动,亥时老地方见!”
*
午夜亥时,后山旷野,四人席地而坐,萧卿隐姗姗来迟。
云暄满怀希望地问:“怎么样,有找到吗!”
她面色凝重,摇了摇头。
众人心中失落,齐齐叹了口气,安慰道:“没事的,我们手中好歹有一个半的锦囊呢!”
谁料,萧卿隐低下身子,摸了摸鞋子,从中掏出一张纸条,得意洋洋地说:“哎呀,骗你们的!看我找到了什么?”
云暄掩了掩口鼻,“你可真是聪明,居然藏那里。”
她一个健步朝云暄扑了过来,“云暄你别装,一点都不臭!”
“你猜猜我从哪儿找到的?就在书院门口那个石狮子嘴里。而且,我不仅拿走纸条,还放了一条假的线索进去。”
众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放的什么假线索?”
“空山深处,幽径难寻。头顶四角,身着彩衣。笑似婴语,哭若鬼啼。”
白仙衣笑道:“这多有意思,就让他们去深山里寻个不人不鬼的东西吧。”
“对了,真的线索呢?”
萧卿隐展开纸条,看着空白无一物的纸面,众人沉默了。
云暄:“空的!怎么可能是空的?”
萧卿隐揉了揉眼睛,“怎么可能是空的。”
“你之前没看过吗?”
她摇了摇头,“一拿到就塞鞋跟了呀。”
微生星野:“说不定这已经是别人调包过的呢。”
“那怎么办?”
云暄:“再找别人旁敲侧击一下,说不定能看到什么线索呢。”
云暄、萧卿隐、楼烟织三人,灰头土脸走回摘星楼,却在寝室门口撞见了萧兰生。
萧卿隐没声好气地说:“你来做什么?”
在她心里,萧兰生跟萧凌就是一伙人,凡是遇到了,都没好事发生。
萧兰生晃了晃手中锦囊,笑道:“交换线索。”
云暄有些存疑,“我凭什么相信你,说不定是拿什么假消息空手套白狼。”
她挑了挑眉,“你这倒是提醒我了。”
“不过,手中这个锦囊确实是真的。”
萧兰生身为相府嫡女,一向美名在外,是远近闻名的好淑女。
云暄爽快地答应了,“好,进来聊。”
楼烟织点亮夜灯,四人坐在窗台下,互相交换锦囊。
云暄打开后,只见上边写道:“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
她有些疑惑:“我?”
而另一边的萧兰生,却气笑了,“为何是一张白纸?”
云暄耸了耸肩,“如假包换,我们找到它的时候,就是一张白纸。”
她无奈摇了摇头,“罢了罢了,玩不过你。”
云暄笑道,“那便再送你半张。”
正是和萧凌抢剩下的那半张。
她们将所有线索串了起来,“昂首为天,俯首为地。”
“天秉阳,垂日星。地秉阴,载于山川。”
“阴阳生五行,五行生万物。”
“而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
“所以答案是——我!”
可答案真的是“我”吗?
她们不敢确信。
四位少女坐在窗下,看着天边的一轮残月,苦苦冥想。
萧卿隐不解道:“为什么是我呢?我会是那个挽大厦于将倾,救天下于危亡的人吗?”
萧兰生拍桌而起,“怎么不是!”
“若能站上朝堂,我又岂愿屈居宫廷内院?”
萧卿隐匍匐在桌面上,“可我毕生的梦想,只是当一个富贵闲人罢了。”
“但进了灵山书院,便遇到许多难以置信的东西。在这里,不分男女,不分士族寒门,你可以学一切有趣的东西,学医、学商、学巫、学百家之长,而不是仅仅当一个无用的读书人。”
萧兰生:“如果没来灵山书院,我应该在参加某场宫廷夜宴,觥筹交错,举杯欢饮,强颜欢笑。”
萧卿隐:“我是庶出,必然去不了那种大场面。这个时候,应该还在盘算着剩多少月银,该用多少打发仆从,该留多少攒着当嫁妆。”
云暄摸了摸她的脑袋,“或许,我会跟你一样。”
一直沉默的楼烟织也开口了,“如果没来灵山书院,我应该死在了那个冬天。”
她从未说过自己身世,云暄三人,也识趣的不再多问。
夜深了,她们就着蝉鸣缓缓睡去。
*
翌日,云暄找到微生星野,告诉他这个答案。
他若有所思,旋即拍手叫好,“妙哉,神仙受天道束缚,管不了凡尘诸事。真正能拯救天下危亡的,是人,是我自己!”
他又笑着同云暄耳语,“唉,你是不知道,萧凌那群人拿到了假线索,一大早便气势汹汹往山间去,也不知道能寻出什么东西来。”
日薄西山,摘星楼下有人敲锣打鼓,吵吵闹闹,萧卿隐拉着云暄,气鼓鼓冲了下去。
“闹什么呀!还让不让人歇息了?”
“你懂什么,我们萧凌萧大少爷找到了祥瑞!这便是院长说的答案,这便是能拯救天下危亡之物,天佑我京都,天佑我大周!”
萧卿隐翻了个白眼,“这又是整哪出,神神叨叨的。”
萧凌推开了小弟,“都让开!给大伙看看什么是祥瑞!”
他站上高石,昂首挺胸,神气地说:“本少爷——萧凌。”
小弟附和道:“堂堂相府少爷!”
萧凌:“今日于深山遇九色鹿,能言,是为祥瑞!”
小弟拿出萧卿隐放的假线索,指着纸条念道:“都来看呐!头顶四角,身着彩衣。笑似婴语,哭若鬼啼!”
“哎哎哎,院长过来了!”
萧凌连忙冲着院长招手,“院长,快过来,您看我找到答案了,是九色鹿,是祥瑞!”
院长有些迷惑,慢悠悠走了过来。
萧凌介绍道:“院长快看,这就是您要找的东西。我今天在山中遇到九色鹿,它还会说话,费了老大劲才捉回来的。”
院长捋了捋胡须,“真的能说话?”
萧凌朝着九色鹿挤眉弄眼,九色鹿不情不愿叫了声:“鸡咕粒歪歪。”
“怎么样?”萧凌满怀期待地看向院长。
院长点了点头,“做的不错。”
“那院长这是不是您要的答案,我赢了吗?”
院长笑了笑,“考核还未结束,届时自有分晓。”
院长走后,萧凌那尾巴简直就要翘上天了,“听见没有,院长说做的不错。”
微生星野哼哼道:“那可看好点,晚上就给你偷了。”
萧凌有些慌张,连忙护着九色鹿,吩咐几个小弟:“今晚轮流守夜,一直到考核结束!”
“是!”
萧卿隐有些惴惴不安,与云暄说道:“怎么办,我觉得那可能是真的答案。”
云暄反问:“那纸条不是你写的?”
“说不定让他歪打正着摸对了。”
云暄拍了拍她的肩膀,“没有人知道真正的答案是什么,在那之前,相信你自己。”
考核如期结束,院长将所有人召集在一块儿。
萧凌牵着九色鹿,大摇大摆走进场。
微生星野说,他的答案是“我”。
萧卿隐就没有那种底气,犹豫不决,支支吾吾说道:“应该是人吧。”
楼烟织加了个定语,“是能人异士。”
萧兰生说得大方得体,滴水不漏,“是我,亦是这世上许许多多的人。”
云暄却交了张白纸,直言:“参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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