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如明镜
院长叹了口气, 说道:“这次小考,我对你们的表现很不满意。”
“同是灵山书院的一份子,你们没有互帮互助, 反而为了一条线索明争暗斗。”
“所谓人者, 天地之德,阴阳之交, 鬼神之会, 五行之秀也。”
“这世间哪有什么祥瑞?孩子们,能拯救天下存亡的, 只有你们自己啊。”
众人闻言,纷纷低下头来。
云暄又问:“院长, 锦囊中那张空白的纸, 又是什么意思?”
他若有所思看了云暄一眼,神神叨叨地说:“问心。”
云暄依旧不解,还想问些什么, 可院长早就背过身去。
“此次考核结束。”
夜里,云暄前往蕴灵台拜见师父,例行问候。
师父见她闷闷不乐, 问道:“为何事心忧?”
云暄晃了晃脑袋,回过神来, 说道:“今日小考, 院长说能救天下危亡的只有我们。可弟子有一事不解, 我等言微人轻,又如何纵横天下?”
师父笑着摇了摇头, “凭一个道字。”
“师父, 什么是道?”
“道即是你所走的路。”
“那师父,我的路又是什么呢?”
师父站起来, 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不应该问你自己吗?”
云暄沉下双眸,喃喃自语:“我道在我。”
“若是我的道错了,又当如何?”
她敲了敲云暄脑袋,“那就等你走错了,再来找我吧。”
*
时光匆匆,他们已然在灵山书院渡过五载,如今到了下山历练的日子。
山门前,少男少女各自背着行囊,要往天南海角去。
萧卿隐搂着云暄,依依不舍,“怎么办,就要分离了?”
云暄笑得有些苦涩,“日后终会相见。”
“哎,你们商部要去哪里历练?”微生星野手中把玩着竹笛,漫不经心问道。
萧卿隐:“我们要去江南置办酒楼,在三年内把它经营成最大最热闹的场所!”
“你呢,小世子?”
微生星野翻了翻包裹,掏出来几锭白银,“喏,就当我慧眼如炬,提前投资。”
“可收好些,别被他人抢了去。”
“至于我自己嘛,刚答应了师父,要跟他一起回军营。”
云暄看向他,“你都想好了?”
京城的局势她也略知一二,镇北王功高震主,手握军权,这些年,他们一家有意藏拙。若此次微生星野入了军营,怕是要引起不少猜忌。
他耸了耸肩,“这些年,朝廷也没少打压我爹娘。如今我算是想明白了,当缩头乌龟,只会让别人以为你好欺负。”
萧卿隐问道:“云暄,你也要进军营吗?”
云暄摇了摇头,“我们玄部另有任务。”
她悄声说道:“前不久,大理寺卿告老还乡。圣上竟然让贵妃娘娘接管了大理寺,她上位后,便说要征用我们玄部弟子,协助她查破三百六十多桩悬而未决的命案。”
萧卿隐:“若是得到贵妃赏识,日后定能平步青云。云暄,苟富贵勿相忘啊!”
“呵。”萧凌双手抱胸,摆着副死人脸,面色臭极了,“我看朝堂上都是些群酒囊饭袋,竟然纵容后宫涉政,叫一个女人管束大理寺!都早早告老还乡得了!”
萧兰生眉头紧皱,斥责道:“慎言。”
而另一边,微生星野搂着白仙衣,问道:“你呢,去哪儿?”
他颠了颠行囊,“悬壶济世,云游四海!”
微生星野:“那就江湖路远,有缘再会。”
楼烟织望向身后的灵山书院,或许是最后一眼。她默不作声想要离去,却又被云暄唤住。
“烟织,你呢?你去哪儿?”
她笑着摇了摇头,“隐部机密,不可外传。”
听到这番话,萧卿隐垂下双眸,心情沮丧,“那日后便很难再见到了。”
楼烟织拍了拍她的肩膀,宽慰道:“有缘自会相见。”
她朝着夕阳,落寞地往山下走去。
白仙衣连忙追上,“哎,我两顺路,一起走一程呀!”
天色渐晚,萧卿隐也朝云暄辞别:“再会。”
悠扬的笛声响起,云暄目送着他们的背影,呆呆站了许久。
直到笛声停下,微生星野走到她身旁,“我们也出发吧。”
于是,他们朝着相反的方向,北上京都。
*
马车行至萧府,云暄三人落地,便看见一家子人站在门口,齐齐望了过来。
老夫人拄着拐杖,有些激动:“哎呦,我的好孩子,都回来啦?”
“卿隐那丫头呢?”
云暄连忙答道:“跟着夫子南下去了,怕是要年底才能回来一趟。”
老夫人笑了笑,“哎呦这丫头,也不提前跟家里知会一声。”
云暄看见人潮后的娘亲,连忙扑进她的怀里,“阿娘!”
娘亲摸了摸她的脑袋,感慨道:“又长高了许多。”
“怎么还瘦了,阿娘给你做些好吃的,多补补。”
灵山距离京城不远,但也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回来一趟。经年累月,她才渐渐意识到,娘亲两鬓间添了几许半白。
云暄扯了扯她的衣角,“娘,我以后就呆在你身边,再也不离开了。”
“你这孩子净瞎说,学业尚未完成,阿娘岂有拘着你的道理。”
云暄:“我可没有瞎说,往后三年,院长让我们留在京都,为大理寺效力。”
听到这番话,她有些惊诧,“大理寺!”
“那你父亲的事……”
云暄敛眸,“阿娘放心,我定会将当年皇陵一案,差得水落石出。”
*
翌日,一辆神秘的马车出现在了萧府门前。
侍女步履匆匆,凑到云暄身旁耳语:“小姐,外面来了架马车,说是贵妃娘娘有要事召见。”
“贵妃娘娘?”云暄反复确定道,“只召见我一个人吗?”
“是的。”
“他们还说了些什么?”
“并无。”
云暄不敢怠慢,只换了身衣裳,稍作整理仪容,便上了马车。
大理寺如今由贵妃打理,按照院长安排,他们玄部弟子都将在贵妃手下办事。
可为何今日独独召见云暄一人?
眼看着马车往未知的方向驶去,云暄连忙问道:“这是要去哪儿?”
“贵妃娘娘不是在皇宫中么?”
随从答道:“回禀小姐,这是要前往大理寺。”
云暄这才松了口气。这贵妃娘娘究竟是何许人也?自古以来,便忌讳后宫摄政,若不是本朝出过女帝,就连女子当官都是稀有的事。
很快,她便来到了大理寺,跟着侍女入了偏殿,太监奉上热茶,说道:“娘娘还在翻阅卷宗,还请稍等片刻。”
云暄点了点头,透过薄薄的屏风,依稀能够看到一抹倩影,耳边传来了沙沙的翻书声。
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清脆的嗓音响起:“进来吧。”
云暄连忙起身,绕过屏风,匆匆瞥见她妖艳的面容,旋即下腰行礼:“拜见贵妃娘娘。”
她停下笔,吹干了墨水,轻轻合上,问道:“你便是云暄?”
“正是。”
“喵呜——”一只黑猫跳入她的怀里,毛茸茸的脑袋一下又一下蹭着饱满的胸脯。
贵妃娘娘熟稔地给它顺着毛,又朝云暄说道:“抬起头来。”
云暄抬眸,此时,一人一猫正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是她吧?”
侍女答道:“是的。”
可贵妃娘娘这番话,却像是问小黑猫的。
贵妃笑容和煦,缓慢琢磨着她的名字:“云暄……”
“听院长说,平时各项考核你都是书院第一。”
云暄伏下身子,“谬赞,不敢当。”
“有什么不敢当的,往后你便留在我手底下做事了。”
云暄愣了愣,有些欣喜,连忙答道:“是,娘娘。”
“那请问,需要我做些什么?”
贵妃卸了手中力道,小黑猫哼哧哼哧跑到云暄脚下。
她伸了个懒腰,“平日里就给花换换水,给猫喂喂粮,再顺道收拾一下书案,不会苦了累了你的。”
云暄:“可是娘娘,院长让我们进大理寺处理冤案……”
她轻嗤一声,“一群十三四岁的小毛孩,能办什么案?”
“能查凶吗,能服众吗,干得了苦活累活吗?”
云暄沉默良久,笑了笑,说:“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虽是不懂,但也恳求娘娘给个机会。”
“既然如此,便留在大理寺见习,若有任务,自会吩咐你们去办。”
“是,谢娘娘!”
“自明日始,你们便要与官员同进同出,做得到吗?”
“谨遵娘娘教诲。”
“若表现出众,本宫自会提拔。”
待云暄走后,小黑猫摇生一变,化作少女模样,她匍匐在桌面上,朝着贵妃唤道:“喂,九尾狐,那可是我们魔界的少主,你对她好歹放尊重点。”
贵妃松了松肩颈,懒洋洋靠坐在美人榻上,媚态横生,“哼,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片子,论起辈分,还得唤我一声祖师奶奶。”
“那也是我们魔界少主!”
“魔界?”
“魔界都乱多少年了,哪还有当初那副跟天庭叫板的架势?”
“若不是顾及旧恩,我才不想给你们找什么长生箓。”
小黑猫:“说起长生箓,老皇帝那边,安排得怎么样了?”
“放心,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月黑风高
很快, 云暄便顺理成章进了大理寺,可时光匆匆,又不咸不淡过了两年。
这两年里, 浇花拔草, 洒扫庭除,端茶倒水, 给猫主子喂粮……她干了许多杂事, 却从未看过一本卷宗,从未断过一次案, 也从未审过任何犯人。
“唉,英雄无用武之地。”萧兰生一边收拾院落, 一边感叹道。
“院长让我们到大理寺历练, 结果全是些丫鬟做的粗活,还不如各回各家算了。”玄部弟子积怨已久,他们哪个不是世家子弟?却闷声不吭干了两年杂活。
当初下灵山的时候, 他们也曾壮志凌云,幻想着能够成就一番伟业,可如今毫无建树, 难免气馁。
一位同窗说道:“我已修书院长,自请入江湖历练。与其在这里蹉跎岁月, 不如去外边见一见世面。”
有人反问道:“没有贵妃点头, 他会同意?”
“院……院长来信了!说是给大家伙儿的。”一名弟子气喘吁吁跑了进来。
萧兰生接过信件, 念道:“展信佳,距去时已有两载, 不知诸位是否学有所得。近日频频有弟子来信, 我也看了一二。”
“大理寺乃机要之地,你们尚且年轻气盛, 又没有功名在身,无法挑起重担,平日里要多向他人学习。让你们端茶倒水,那就不仅仅是端茶倒水。要善于观察,见微知著,那些官员是如何庭审的?那些犯人又缘何作案,如何狡辩?一切尽在不言之中,离了父母恩师,还得靠自己去悟。短短两年,有的人一日千里,有的人原地徘徊,这差距便出来了。”
萧兰生放下信,叹了口气,“院长说得对,我们总不能一直怨天尤人。”
其余弟子皆沉默不语。
不知不觉间,贵妃走了过来。
云暄眼尖,连忙行礼。
她摆了摆手,轻笑道:“都在这里呢。”
“正好了,本宫有事需要你们去办。”
“近来,皇城内频频有人失踪或死于非命,流言四起,都说是猫妖所为,一时间人心惶惶。大理寺公务繁忙,人手不够,擢令尔等协助调查。”
“什么,猫妖?这世间怎么会有猫妖呢?简直是危言耸听!”
“喵呜——”趴在桌子上的黑猫,懒洋洋叫了一声。
贵妃冷声道:“受害之人胸前、脸上皆有抓痕,目击者声称听到猫叫声,现场更是有掉落的猫毛。”
“无论这背后是人是鬼,都必须严惩不贷!”
“是。”
云暄想了想,问道:“受害者统共几人?他们身上有何共同特征?”
大理寺卿翻了翻卷宗,“这一个月里,前前后后有七人受害。他们之中,有商贾、小厮、茶贩、马夫,有城里人,也有出来采买的外乡人,大大小小分布在皇城内数十个角落,受害方式亦不相同,其间关系错综复杂,实在是难以理清。”
贵妃下令:“且领了卷宗,分四路人,分别前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从受害者身边一一核查,发现有什么不对之处,立即上报。”
“遵命。”
*
是夜,月黑风高。
云暄背着剑,走在灯影幢幢的街道上。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云暄心下一紧,开口道:“谁?”
她连忙转过身去,眼前迅速闪过一道黑影,很快便没入了阴森的小巷中。
耳边响起幼猫的低鸣,像是婴儿哭啼般的哀泣。
她警觉地握紧剑,环顾四周,那人形迹可疑,说不定与猫妖案有关。
云暄想了想,跟了上去。
黑衣人蒙着面,看不清真容,他大腿中了箭,却如同亡命之徒般,不顾一切奔跑着,身后留下一地血迹。
云暄加快速度,他也有所警觉,两人一前一后,穿梭在幽暗的深巷中。
忽然,黑衣人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云暄,他幽幽开口:“你是女子?
“为何要跟着我?”
云暄掏出令牌,“大理寺办案。”
“宵禁时分,你被何人所伤,又为何鬼鬼祟祟?”
“大理寺……”他眼神飘忽不定,往后退了三步。
云暄拔出剑,疑惑道:“听你口音,不是中原人?”
他又往后退了几步,云暄二话不说便要上前将他缉拿。只见黑衣人往地上扔了什么弹丸,瞬间变升起一股浓烟,隔绝了她的视角。
浓烟呛人,云暄连忙捂住口鼻,又不甘心继续追了上去。
肩膀却被一双有力的手按住,“唉嘿,逮到你了,往哪里逃!”
云暄挣扎了几下,这声音却有些熟悉,“微生星野?”
身后那人愣了愣,“云暄,怎么是你?”
他讪讪地卸了力道。
云暄反问:“你追的那个人,右腿受了伤?”
他点了点头,“你见着他了?”
云暄刚想抬起手指路,却不知那黑衣人往哪个方向跑了。
下属焦灼道:“世子,跟丢了。”
微生星野动了动手指,吩咐手下:“分头去追!”
云暄有些好奇,问道:“那人是?”
“敌国来的暗探。”
“两国交恶已久,如今剑拔弩张,只怕是要再起战乱。”
“对了,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在外头。”
云暄笑了笑,“近日里,皇城内命案频发,都说是猫妖所为,贵妃命我等彻查此事。今日去探访了一些死者的左邻右舍,毫无头绪,不知不觉夜就深了。”
“那我送你回家?”微生星野说道。
云暄点了点头,两人并肩往丞相府走去。
“你相信这世上有妖怪吗?”云暄问道。
他挑了挑眉:“妖怪?”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
云暄不由停下脚步,看向他:“你也觉得是猫妖杀人?”
他笑着摇了摇头,“猫妖跟人能有什么仇什么怨,我倒是觉得,有人在以猫妖之名蓄意行凶。”
“蓄意行凶?可受害者间并无关联,为什么偏偏挑中了他们?”
微生星野想了想,说道:“会不会杀害他们的并不是同一个人。”
“你的意思是,效仿作案?这么说,还得从死者身上一一排查。”
两人闲聊着,不知不觉走到了桥头,再往前几步,便到家了。
微风徐来,云暄停下脚步,看向天边一抹残月,状似无意般问道:“你最近……在忙些什么?”
他挠了挠头,“军中事务颇多,晨起需要跟着士兵演练,午时读读兵书,听师父排兵布阵。最近揪出了几个奸细,还得提防暗探窃取秘闻。”
“你呢……”
云暄低头笑了笑,“大理寺人才济济,没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不过也好,倒是落了个清闲。”
“近来却有些头大,一方面忙着探案,另一方面,还得配合娘亲准备及笄礼。”
微生星野好似想起什么,“及笄?这些日子忙来忙去,险些忘了不久便是你的生辰。”
“是啊,还不想那么快长大呢。”
“阿娘相看了几位郎君,她说父亲在朝中有些旧情,想来嫁个士族子弟亦不算难事。”
“什么?”
他不可置信,问道:“嫁人……你说你要嫁人?”
云暄耸了耸肩,“不是么?女子终归是要嫁人的。”
他愣了愣,“没事,只是太快了。还……还没有定下来吧?”
云暄摇了摇头。
他慌不择路般问道:“那……那你可有心仪之人?”
云暄看了眼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心仪之人呀,让我想想。”
“什么!你有喜欢的人了?”
“是,是谁?”
“在灵山书院的时候,你鲜少与人亲近。难道在大理寺认识的?可大理寺那群人,一个个长得凶神恶煞,一把年纪,都可以当你爹了!”
云暄掰着手指头数了数:“谁说不是灵山书院的?玄部的李韫就不错,端庄典雅,胸有丘壑。”
“李韫?”微生星野低声暗骂道,“我就说那小子怎么天天围着你转,无事献殷勤!”
云暄没听清,一脸疑惑地看向他。
他轻咳两声,摆了摆手,“不可不可。”
“据我所知,李韫为人清贫,家中还有十个胞弟,寻常女子嫁过去都是受罪的,届时妯娌一堂,不得鸡飞狗跳?”
“家中清贫又有何妨,只要他有才能、知上进……”
他声音急促,连忙打断:“贫贱夫妻百事哀,那些话本子都是这么说的!”
云暄不服气,“那商部的王公子总算有钱了吧?我觉得他呀,甚是面善,是个好相与的。”
“王令?不可!”
“他那肥头大耳的模样,哪里配得上你!”
云暄无奈道:“又怎可以貌取人?”
“若他不行,还有医部的陈公子、隐部的柳公子……”
微生星野松开紧握的双拳,像失了气势般耷拉着脑袋,小声道:“就不能是我吗。”
她心跳不由漏了一拍,“你说什么?”
一鼓作气,再而衰。微生星野摇了摇头,“没什么。”
云暄牵强地扯了扯嘴角,静默许久,她别过身子,仰头看向明月,“其实,你也不错。”
周围太过安静,风声、水流、错愕的心跳……
他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所以,我也可以吗?”
云暄没有回答,反问道:“你觉得呢?”
他小心翼翼将对方拥入怀中,“云暄,我喜欢你,不要考虑其他人,好吗?”
极凶之地
猫妖一案牵连甚广, 极为难查,转眼已有半月之余。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
铱驊
文学城
这日,云暄忙活了一夜, 太阳刚刚爬上山头, 便快马加鞭前往大理寺。
刚入了正殿,就碰上几个玄部弟子。
“云暄, 猫妖一案可有进展?”
她寒暄几句, 点了点头,“有些眉目, 我再梳理梳理。”
几个弟子恭维道:“云暄,我们玄部就你最聪明, 这次办案呀, 还得靠你。”
角落里传来一声轻笑,那人冷嘲热讽:“可惜了,再聪明又能如何?过两年还不是乖乖嫁人, 在家中相夫教子,伺候长辈。”
又有人附和道:“云姑娘倒是懂得提前谋划,进了灵山书院, 再钓个金龟婿,不然以她孤女的身份, 又能嫁去哪户好人家?”
“我看你就是嫉妒, 昔日在灵山上, 云姑娘何曾给过诸位几分好眼色?”
“那可不是,人家只看得上镇北候家的世子爷。但王妃眼光高, 也不知道愿不愿给她个侍妾的名分。”
萧兰生拍案而起, 打断了他们的冷言冷语,怒道:“云暄是我们相府的人, 轮不到你们这群腌臜置喙!”
其余同窗也相继出来替云暄说话:“同为玄部弟子,本应相互扶持,你们说话怎能如此过分?”
那几人嬉皮笑脸,“对不住对不住,小生一时失言,以云姑娘的肚量,应该不会介意吧?”
云暄轻笑着摇了摇头,甚至不屑于看他们一眼。
她说道:“同为书院学子,同在大理寺当差,论及才能、相貌、品性,你们处处不如我,我自当让着你们才是,又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男子恼羞成怒,指着她的鼻子怒道:“你!”
“怎么,承认你不如我很难吗?”
男子收回右手,沾沾自喜,“你也不必如此自大,猫妖一案我早就查了个大概,相信很快便会水落石出,届时你又拿什么跟我比!”
“哦,是么?那就各凭本事。”说罢,云暄转身离去,进了书房。
一群人迅速朝男子围了过去,“快说说,你都查到了些什么……”
他刚吃了一脸土,又恢复得意模样,“这就要从一桩陈年旧案说起,其中涉及不少宫廷秘辛,这些事情一般人无从得知,但我父亲刚好在吏部任职,我也只能从他口中探得一二……”
“早在二十年前,便有过猫妖杀人一说。那时,淑妃娘娘正得盛宠,又十月怀胎在身,谁料临近分娩,却惨死在了牡丹花丛中,一胎两命,她身上没有别的伤口,除了几道抓痕,形似猫爪。”
“你们不知道,那一胎是位皇子,如果还活着,这皇位又……”
“难道是冤魂未散,回来复仇了?前几年皇陵崩塌一事更为诡异……”
“住口!天家之事,又岂容尔等非议!”这时候,贵妃娘娘走了进来。
“若再让我听到半句流言蜚语,不管你们是尚书之子,还是丞相之女,一概按律法处置!”
一群人扑通跪倒在地,颤抖着乞饶:“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众人惶恐之际,云暄抱着卷书走了出来。她躬身行礼,不卑不亢,“回禀娘娘,关于猫妖一案,在下已经查明凶手,案宗在此,还请过目。”
“昨日夜里,府衙已将几人抓捕归案,等待审讯。”
她接过卷宗,粗略扫了一眼,“几人?”
云暄回道:“是的,娘娘。这几人前后相继模仿作案。”
“早在三四月前,街市中便有名叫《深宫怨》的话本广为流传,故事中提及了淑妃遇害一事,又将死因归结于猫妖作祟,在民间引起不小轰动。”
“上月三日,第一名死者是位商贾,他开了个钱庄,广放贷,高收利,声名狼藉。这日夜里,他与赌徒都喝了些酒,醉意熏熏,期间聊及还贷一事,起了冲突,赌徒不慎将他推倒,撞在了巨石上,此时几近昏厥,他恶向胆边生,一不做二不休便将商贾活活闷死。”
“凉风习习,赌徒酒醒,想到猫妖杀人的传说,便在商贾脸上伪造了狰狞的猫爪印。”
“再加上……”
“这商贾曾经虐杀过许多幼猫,赌徒大肆宣扬,说是猫妖复仇以此混淆视听。”
“而后几件命案,虽说手法、动机不同,都借了猫妖的名头掩饰罪行,都城内一时人心惶惶,办案之人亦被迷惑,忽视了那些漏洞百出的细节。”
贵妃抬眸,看向云暄,问道:“可都有证据?”
云暄微微点头:“证据确凿。”
她抬了抬手,“做得不错,有赏,胆大心细,还挺机灵,以后跟着本宫做事,出入宫廷。”
云暄连忙说道:“在下不敢居功。”
她看向身旁的伙伴,“兰生、杜宇、秦霄……如果没有他们,仅凭我一人,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集齐这么多证据。”
“都有赏。”
四人相视一笑,“谢贵妃娘娘。”
贵妃从腰上取下一枚玉佩,赐给云暄,又拍了拍她的肩膀,“可及笄了?”
云暄答道:“还有月余。”
她凑到云暄耳边,说道:“前途不可限量。”
“娘娘谬赞!”
贵妃命人收好卷宗,转身离去,看起来心情不错。
云暄也终于松了口气。
再看向先前挑衅那位弟子,只见他的脸是青一阵白一阵,极为难看,他愤愤拂袖,试图为自己找回几分面子,“你说的这些,我早就查到了,要不是你抢先一步……无耻!”
云暄耸了耸肩,“都说各凭本事喽。”
她又掂了掂手中玉佩,“不愧是娘娘亲赐,质地细腻,是上等好物呀。”
“你!”他气不过,摔了个镯子,本想潇洒离去,谁料被衣摆撂倒,踉跄着摔了个底朝天。
众人哄堂大笑,又围着云暄,齐齐夸赞道:“云暄,你可真厉害,这么快就查出来了!”
“就是,刚才咋这么谦虚,说自己只是有点头绪。”
……
经此一事,云暄彻底成了贵妃身旁的红人,进出宫廷,长伴其右。很快,又被封了个女官的名号,虽然没有实权,却比金钱方便了许多。
这日,云暄正在衙署内处理公文,周遭一片寂静,只有稀稀疏疏的落笔声。
她思量许久,贸然开口:“少卿,不知能否借皇陵案卷宗一看?”
他有些疑惑,“哦?”
“据此事已经过去了七八年整,你要它的卷宗作甚?”
云暄讪讪一笑,“似乎与最近几件命案有所关联,便想查阅一番。”
“好,这就给你取来。”
少卿入了密库,半晌后,他取出卷宗,刚要递给云暄,却又想起什么,问道:“你是丞相家的表小姐?”
云暄沉默地点了点头。
“这么说,你父亲当年便是因皇陵坍塌而死……”
云暄苦笑不得,“确实如此。”
他拿着卷宗的手微微颤了颤,“还请节哀。”
说罢,便将卷宗放在她的面前。
“唉,原来你是云兄之女……”
一位老侍郎感慨道。
“若他在天有灵,看到你年纪轻轻便学有所成,定会欣慰吧。”
云暄连忙拜会,“大人认识家父?”
老侍郎笑了笑,“当年我与云兄,共事朝堂,谁料他……”
“天纵英才啊!”
“当年皇陵一案,便是由我审查,若有不解之处,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云暄拱手作揖,“谢过大人。”
随后,她便仔细翻阅卷宗,然而,其中叙事详尽,并无错漏和不妥之处。
“大人,云暄有一事不解,当时皇陵几近竣工,又怎会大面积坍塌?”
“这……”
“夏季多雷雨,那时候雨来得又急又快,山洪来袭,山体滑坡,一切都是那么猝不及防。”
“云兄爱民如子,心系百姓,亲自前往救援,谁料会与你们母女天人永别呀。”
云暄颔首,这种天灾,确实不是能够人为制造的。
她又盯着卷宗看了许久,“等等,这皇陵怎么选在这里?”
“有何不妥吗?”
云暄嘟囔道,“我看过些风水杂学,此处分明是……”
“极凶之地。”
少卿有些迷糊,“这……”
“大概是姑娘记错了。”
“皇陵选址事关重大,钦天监巡视许久,又由皇上亲自选定,怎么会是极凶之地呢?”
“这种话与我们说说便是了,可千万不要传出去。”
云暄连忙应道:“是,想必是我记错了,学术不精。”
可总有些蹊跷。
而这一切却无迹可循。难道,父亲的死便是那么突然,而娘亲的疑虑皆是忧思过度……
夜幕降临,云暄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刚出了大理寺,迎面却碰上一人。
“呦,稀客。你来这儿有何要事?不巧,官员们都回家休沐了。”
“不,正巧,我要找的便是你呀,都在门口站了小半个时辰了。”
云暄脸颊有些发热,她轻咳两声,“你找我?何……何事……”
他倒不好意思起来,“也没什么事,许久未见,请你吃顿饭总行吧。”
“请吃饭?那倒不必了,娘亲还在家中等我。”
云暄走到一旁牵马。
微生星野急急忙忙跟了过来。
“不是,我就想问问,那天约好的事情还做不做数了?”
“哦,什么事情?”云暄笑着问道。
又是别离
两人对视, 他的目光炙热而真诚,“你我自幼相识,志同道合, 若非要找一个人将就着度过余生, 为何不能是我呢?”
云暄抬起眼眸,“你认真的?”
她叹了口气, 一本正经地说:“婚姻嫁娶岂能儿戏, 若将来你遇到了自己喜欢的女子,又当如何?”
“我……我不会喜欢其他女子, 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人能比得过你了,我只愿与你长相厮守。”
甜言蜜语固然动听, 若说心中没有触动那亦是假。
云暄笑了笑, “寻个茶楼坐着聊会儿吧。”
过了许久,他才反应过来,“这么说, 你同意了?”
“所谓婚姻,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同意又有何用。”
“改日我登门提亲便是。”
两人相伴着来到茶楼就坐, 云暄倒了碗热茶,思量许久, 方开口说道:“其一, 你出身名门世家, 我父亲却因公殉职,只能寄居在外祖门下, 我们之间是天壤之别。”
云暄话音刚落, 他便急忙解释道:“我从不在意这些。”
“可你爹娘总会在意。”
“是我娶妻又不是他们娶妻。而且你放心,我爹娘绝对不是在乎门第之人。”
云暄又说道:“其二, 娘亲与我说,择婿不求达官显贵,家底殷实便好。相貌不用过于出众,长得敦厚老实便好,免得在外沾花惹草。此外,如今天下动荡,不求他有经世之才,懂得藏锋守拙方能长久。”
“所以说呀,我娘亲也未必看得上你。既然不合适,那又何必勉强,这件事就算了吧。”
“这些我都可以改!”
云暄摇了摇头,笑道:“你怎么改?”
“出身相貌皆已注定,不可更改。若说志向,这些年来你勤学苦练,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建功立业、报效国家?你的前途呀,可是一片光明,日后注定是将相之才。我们之间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是我配不上你。”
“或许真该听我娘的,嫁一个老实的普通人,这辈子平平淡淡,就这么过去了。”
他苦笑道:“可云暄,你甘心吗?”
“当初进书院的时候,你便说日后要扶摇直上,大有作为。”
云暄摇了摇头,“不过是年少时的玩笑话罢了。”
“云暄,你从不开玩笑。”他的声音尤其清冽。
微生星野开始摆出自己的筹码:“要我说呀,你娘亲的择婿标准根本不对。”
“家底殷实,终有一日也会挥霍光,这银子当然是越多越好,这权势当然也是越高越好。”
“而且,嫁人怎么能够不图相貌呢?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情,谁愿意一觉醒来对着一张苦脸?”
他又承诺道:“若与我成亲,一方面,能给你娘亲一个交代,好叫她安心。另一方面,你拥有绝对的自由,没有人能将你困在深宅大院,你可以做任何自己喜欢的事情——逗猫、赏花、读书、求取功名。当你需要倚仗的时候,我就站在身后,保护你,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在他和缓的声音中,云暄不禁开始畅享。
“听起来真是让人心动……可你呢,你和我结亲又求什么?”
他一阵轻咳,“我年近弱冠,也到了娶亲的年纪,爹娘日日催促,烦得要紧。”
“而且你这般好,我总不会吃亏的。”
他这样夸赞,云暄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或许我无法成为一个好妻子、一个好母亲。”
微生星野笑道:“我们会是一对好搭档。”
“那就这么说定了,不许反悔!”微生星野从怀里掏出契书,“签字画押,改日我便登门提亲。”
就这样,两人稀里糊涂的交付了终身。
一切都在慢慢变好,云暄在大理寺有了实职,深受贵妃器重,平日里出入宫廷,还见过圣人几面。
娘亲一如既往,为她介绍了许多良配,云暄只是笑着一一拒绝了,未说其他。
她和微生星野都很忙,平日里鲜少见面。
可云暄却默默期待着,他上门提亲那天。
可惜,计划终究赶不上变化。
贵妃这几天愁容满面,忙得焦头烂额,就连外祖父回到家中,都是心事重重。
边关告急,要起战事了。而都城内,一如既往,维持着表面的安定。
这天夜里,月色朦胧,云暄心猿意马,坐在西窗下枕玉纳凉。
起风了,树叶沙沙地响。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急促却又轻巧,像是习武之人的轻功。
她有所警觉,打起精神,困意全无。
窗前有猫走过。紧接着,便出现一道黑影。
云暄摸了摸座席下的匕首。
却听到熟悉的声音,“嘘,是我。”
是微生星野。
云暄放下匕首,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却依旧发问:“你来做什么?”
他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
微生星野低下了头,“对不起,云暄,我可能要食言了。”
“边境起了战事,师傅被任命为先锋,明日我便要与他一同出征,短期内都回不来了。”
云暄笑了笑,安慰道:“家国大事要紧。”
可她又忍不住发问,“要去多久?”
“三年,还是五年?”她终归是等得起的。
微生星野摇了摇头,“或许更久,或许埋骨边疆,永远也回不来。”
“就当是我毁约在先,背信弃义。”
“你打我、骂我、恨我,我都毫无怨言。此行一别,你或许会另寻良婿,可若是有一天,大战告捷,我从边疆归来,你却未曾婚嫁,当日的诺言,可还算数?”
云暄沉默良久,最终说道:“我等你五年。”
他有些欣喜,“好!”
微生星野又坦白道:“其实,爹娘一点儿也不着急我的婚事。”
“可我喜欢你。”
“我无法接受,你一步一步走向别人的花轿,携手白头,恩爱不疑,最终与我生了嫌隙,越走越远。”
“便总想将你套牢些……再套牢些……”
可他没有想到,人的一生很短,倏忽而逝,他们面临着太多的取舍、悲欢和别离。现在,他得去做更重要的事情。
风停了,长夜漫漫,他们需要说的话很多。
云暄迷迷糊糊,脑海中不断涌现出那些暧昧的话语,和一个未能如期履行的诺言。
可他最终,还是转身离去。
翌日清晨,微生星野便跟随大军离开了都城,云暄没有前去送行。只是一如既往,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
不知不觉间,他们书院学子,也在大理寺呆了三年,之后该何去何从,也未曾有个着落。
微生星野去了边疆,萧卿隐还在江南,他们这群年少的伙伴,在不知不觉间,散落在大江南北,终难见面。
边关时不时传来他的消息,人们都说,军中出了个少年英杰,有勇有谋,用兵如神,颇有当年镇北王爷的风范。
时光匆匆,转眼便到了云暄及笄这天。
忙忙碌碌,梳妆、挽发,拜见长辈,接受来自众人的祝福。在娘亲的一声声感慨中,她也渐渐明白了成长的意义——放下、离去,一无所有,直到在挫折和苦难中获得新生。
贵妃派人送来了厚重的及笄礼,还有她那只诡异的黑猫。
黑猫死死盯着云暄,眼神中饱含热烈。
在它殷切的目光中,云暄完成了一次彻彻底底的蜕变。
尘封已久的记忆被人拾起,仙、魔、妖、帝王和长生箓……这个世界庞大而复杂,远远超乎凡人的想象。
云暄记起来了,她的身份极为复杂,是神亦是魔。她来到人间,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做。
她浑浑噩噩的,身子开始发热,额间传来滚烫的热度,太多记忆从脑海中喷涌而出,那是凡人之躯难以承受的厚重,干脆大病一场。
云暄再次醒来时,房间内空无一人,窗台上还站着那只黑猫。
她放空许久,最后无声地笑了。云暄朝黑猫招了招手,“招财,过来。”
它迈着优雅的步伐,一点点凑近,随后蹭了蹭云暄手心。
云暄疑惑地问:“你跟贵妃相识?”
招财答道:“她是九尾狐妖,在人间逗留许久,魔界托她帮忙寻找长生箓。”
云暄摸了摸它的脑袋,问道:“那可有进展?”
“长生箓在帝王身上,可帝王受天道庇护,只有在他将死之期,才能取出。”
云暄皱了皱眉头,“将死之期?”
“如今帝王正值壮年,什么时候才能等到他的死期?”
“九尾狐妖说,快了。帝王即位以来纵情声色,庸碌无为,提拔了一群贪官,强加百姓赋税,又大肆修建皇陵,如今连边关都受不住,早早便失了民心,天道唾弃,自然活不长久。”
云暄又问:“那如今我能做些什么?”
“等。”
“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她点了点头,“好。”
想起皇陵一事,云暄又问道:“那你可知,当年皇陵为何会坍塌殆尽?”
它摇了摇头,“许是做多了坏事,遭天谴吧,人们都说这是神罚。”
云暄叹了口气,“老天爷便这么蛮不讲理吗,死的确是一群无辜百姓。”
门外传来脚步声,她们停止了交流。
娘亲推门而入,看见云暄正坐在床榻上,欣喜道:“醒啦,还感觉哪里不舒服么?”
“是不是最近太累了,及笄礼还没完成,便晕了过去。”
云暄摇了摇头,“娘亲放心,并无大碍,许是夜里风急,着了凉。”
娘亲走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见烧退了,方才松了口气。
“你呀,长大后性子越发沉稳,有什么不开心、不如意总是不愿说出来,一个人憋在心里。”
云暄笑了笑,没有说话。
潜龙深渊
晚来幽梦, 云暄迷迷糊糊间,好像又回到了玄清宗。
修真的日子无忧无虑,那时候仙道难寻, 触不可及。但她有师尊, 有师妹,苍山虽然清静, 却也不乏笑语欢声。
后来当了神仙, 四处奔波,庸庸碌碌, 兜兜转转又来到凡间。
作为凡人的十六年,她有了母亲, 温柔善良、体贴周到, 只是时常悼念亡人,在深宅大院里如履薄冰,一天比一天苍老。
很快, 她去了灵山书院,那是一段快乐且自由的日子。她结交了许多好友,汲汲渴望着从浩瀚书海中吸取知识。
再后来, 分离,天各一方。
云暄又想起了微生星野。
他此时此刻, 又在哪里呢?
北风萧瑟, 黄沙漫天。营帐中孤灯独亮, 彻夜难眠,微生星野来回踱步, 仔细研究着手里的地形图。
他正运送着一批粮草, 以最快的速度支援前线。
战争四起,民生多艰, 这一路上,他遇到了许多颠沛流离的百姓,可天何其大,人类生如蜉蝣,无法主宰命运,他深感无力。
营外号角声起,传来一阵骚动,哒哒的马蹄声震天撼地。
“敌军来袭,敌军来袭!”
他甚至顾不上盔甲,顺手抄起长矛,便赶了出去。
他点了几位将军,“你们各带一批人马,随我包围敌军,绝不放过一个!”
“剩下的人留在军营,誓死守卫粮草!”
他上了马,一路疾驰,索性来的人不多,很快便败于马下。
可惜还有几条漏网之鱼。
副将道:“穷寇莫追。”
微生星野稍加思索,还是一鼓作气追了上去。
直到幽深处闪过一道冷光,一支暗箭刺穿他的胸膛……
“微生星野!”云暄从睡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还不断冒出细汗。
她无法形容那种心悸的感觉。
微生星野如今没有法力,只是一介凡人,生死难料。
招财从门缝钻了进来,它幽幽道:“宫中传来消息,皇帝病重,贵妃邀请少主入宫一叙。”
云暄擦干净冷汗,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招财又说道:“少主何必担心,那微生星野是天之骄子,司命星君哪舍得让他战死沙场。”
“而且这神仙嘛,下凡历劫就跟玩似的。这辈子死了就死了呗,反正寿与天齐,又不必入那六道轮回。”
可云暄总会想起那晚朦胧的月色,他言而未尽的话,还有那个未能履行的诺言。
作为人的十六年,他们自幼时相遇,便一路扶持,跌跌撞撞长大。后来情愫初生,又匆匆分离,难免遗憾……
想着还有正事在身,云暄无瑕顾忌其他,匆匆忙忙换了身衣裳,随后一路畅通无阻,直入宫廷。
再次见到贵妃时,她正焦头烂额,跟丞相争论着什么,怀中还抱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
两人吵得面红耳赤,最后不欢而散。
婴儿许是受了惊吓,呜咽着哭个不停。贵妃轻轻摇晃着,柔声安慰,“乖,不哭不哭……”
云暄走了上去,躬身行礼。
“你来啦。”贵妃笑道。
云暄点了点头,问道:“这是……”
“宫里嫔妃新生的小皇子。”
她哄得不耐烦了,随手扔给侍女,吩咐道:“带下去吧,喂些吃的。”
“是。”
云暄又问:“贵妃娘娘召我过来,有何要事?”
“嘘……”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后勾了勾手指,一阵风吹过,门窗禁闭。
她拂开衣摆,坐了下来,书桌上摆放着一份诏书,一枚玉玺。
“陛下驾崩了。”她陈述道,语气平缓到让人觉得这是件无关紧要的事。
云暄有些不可置信,眉头轻蹙,“不是说病重么?”
“我寻思着,反正离死期也不远了,便提前送他一程。”
“你……”
“你就不怕天庭的人怪罪下来?”
她欣然一笑,“怎么不怕?”
“我被那群神仙囚禁在极寒之域,整整五百年,此后又被天兵天将追杀了五百年,怎么不怕?”
“他们为何要追杀你?”云暄问道。
“因为自古以来,九尾妖狐便是邪物,是不祥之兆,九尾现世,意味着一个王朝彻彻底底的覆灭。”
云暄愣了愣,“那你会吗?你会给这个王朝带来战争、灾难、饥荒,让无数的百姓流离失所吗?”
她耸了耸肩,“或许。”
云暄摇摇头,看向桌面上的传位诏书,说道:“不,也许你会成为比先皇更为圣明的君主。”
九尾狐妖扔过来一个锦囊,“喏,你们要的长生箓就在里边。”
云暄掂了掂,一股磅礴的灵力喷涌而出,看起来不像假货。“为什么帮我们,无利不起早,你想要什么报酬?”
“风神大人救过我,就当是报恩吧。”
“贵妃娘娘,都说天下至亲至疏夫妻,你们二人相处了这么多年,倒也下得了手?”云暄打趣道。
九尾狐妖捧腹大笑,“一介凡夫俗子,也配与我论夫妻?与他同床共枕的,不过一具傀儡而已。”
“少主,魔界的事情耽搁不得,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回去吧。”
云暄手指微动,有些犹豫,“若是这么不声不响地离开了,不好交代。”
贵妃宽慰道:“不必多虑,我可以为你伪造假死。”
“假死……”
若她死了,岂不是让娘亲白发人送黑发人……
“不妥,我此番下凡历劫,一切命数都在生死簿上记着,万不可让天庭的人起了疑心。”
招财黑溜溜的眼睛转了转,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办法。她摇身一变,变成了云暄的模样,“少主,我替你留在人间,这不就解决了吗?”
云暄叹了口气,“也好。”
随后又嘱咐她,“平日里少说话多做事,切莫贪吃。”
“是!”
*
云暄再次回到魔界,这里没什么变化,依旧乱糟糟的。
但混乱才是魔界常态,这一切让她感到心安。
魔宫内,云暄取出所有法宝,检查无误后吩咐下属:“通知所有人,明日午时于潜龙渊开法布阵,恭候魔尊。”
“还有,今晚加强守卫。”
“是,少主!”
飞雪摆弄着花草,看样子不悲不喜,他漠然道:“魔尊、父亲,这样的称谓时常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人们都说,不要抱有期待,就不会失望。”
“姐姐,你说他会是什么样子呢?”
云暄垂下眼眸,仔细回想。
在外人眼中,魔界的尊者强大、近乎无情。
却如同飞蛾扑火般,追逐着一阵风,哪怕对方只在这片领地停留片刻。
“不管如何,魔界需要他。”云暄说道。
飞雪唇角扬起一抹微笑,“是的呢,等父亲重掌魔界,我们就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
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她心跳漏了一拍。
可惜,生而为魔,云暄已经与仙道无缘了。
翌日午时,潜龙渊下。
四周弥漫着黑气,一棵参天巨树拔地而起,高耸入云,巨大的树干上分布着密密麻麻的木屋,许多儿童正嬉戏着、玩闹着。
这是不死神树,魔界的力量之源。
一盏魂灯置于阵法之中,幽蓝的火光在风中微微摇曳。
大祭司拄着拐杖,颤颤巍巍朝云暄走了过来,他看着眼前之景,捋了捋胡须,说道:“此时魔气正盛,只需将五件宝物献祭给上古魔神,便能借魔神之力,为魔尊拢聚魂魄,以期复苏。”
云暄伸出右手,抚摸着树干,干枯的树皮昭示着千年的历史,磅礴的生命力让她几近折服。
魔族生来并非恶种,万事万物都有它存在的道理。
云暄问道:“魔神犹在?”
祭祀摇了摇头,“魔神早在千万年前便迎来了陨落。”
“但英魂不灭,力量犹存。”
云暄收回手,扬声道:“开阵。”
一声令下,所有臣子臣民都屏住了呼吸。
五位祭司将宝物献祭,鼓声响起,他们在阵法中舞动着,身躯不断变换出怪异的形状。
魂灯闪烁着光辉,深渊里传来龙的哀鸣。
黑气不断从四周凝聚。一声呼啸,黑暗中孕育出新的生命,一条巨龙盘旋着飞升上天。
他们瞪大双眼,期盼着魔尊再临。
等到黑雾散去,阵法中显现出一抹身形,魁梧、强大。
就在那一刻,所有魔族都欢呼着:“恭迎魔尊!恭迎魔尊!”
祭司感慨道:“这一刻,我们等了太久。”
而阵法中的男子,却有些迷茫。
他伫立许久,在一众目光中,召唤出了自己的法器。
重若千钧的魔剑,在那一瞬从天而降,落入土地后屹立不倒。
魔尊面向不死树,坚定地说:“吾,魔界之尊,于此起誓,若一日不倒,便永远守卫吾的臣民”
身后又是一阵欢呼。
云暄拉扯着飞雪,走了上去。
她躬身行礼,唤道:“父亲。”
魔尊身形一晃,看着她与风神极为相似的脸,不由出神。
老祭司笑呵呵道:“尊上有所不知,这是在您死后,夫人产下的双生子……”
魔尊喜上眉梢,他连忙问道:“夫人呢?”
祭祀笑容一僵。
魔尊茫然无措地看向四周,找寻着那抹熟悉的身影。
她并不在此。
空气中落入一道叹息,“她,依旧不愿走出来。”
云暄有些犹豫,开口问道:“您当初闯入九重天,可曾见过娘亲。”
他眸中满是失落,“她……甘愿受罚。”
即使有了一双儿女,也不愿从天牢中出来么?
常胜将军
“您…您说什么?”云暄迟疑、错愕,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母亲甘愿留在天庭受罚。
飞雪嗤笑道:“怎么可能!”
那他们做的一切努力,又是为了什么?
魔尊叹了口气, 抬头望向天空, 终是沉默不语。
“或许某一天,你们终将相见。那时候, 便由她亲口说出答案吧。”
世人口中, 那段冲破禁忌的神魔之恋,浪漫且深情。而现实却充满着不甘、遗憾与悔恨。
他们都是罪人。
万物轮转自有法则, 而长生者必定子嗣艰难。任谁也无法想到,天神与魔物的结合, 竟然能够孕育新生。那是一个平凡的雨天, 在漫长的岁月中不值一提,而风神,也只是迟了一场风。
她本该一如往昔, 用神力改变那一场暴雨的轨迹。但意外不期而至,她怀孕了,随着胎儿一天天长大, 力量也在渐渐消散,最终变得不受控制。
暴雨如注, 倾洒而下, 一点点洗刷着村庄, 淹没了田地、山丘和房屋,她亲眼见证一切, 深感无力, 直到雨师前来救场,才尽量减少了损伤。
雨师问道:“你最近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一而再再而三,净在这些小事上出了差错!”
怀孕的事情不能被众神发现,她只能支支吾吾:“方才有些走神,险些酿成大祸。”
雨师未曾深究,“多说无益,自行领罚。”
“是。”
她本想先躲一段时间,等孩子诞生,说不定一切都能重回正轨。但天上的流言蜚语,却渐渐多了起来。说她耽于情爱,与魔物往来密切,甚至玩忽职守。
迫于压力,天后只好派人将她压入天牢,令其反思己过。但这样下去,怀孕的事情迟早会被发现,而孩子们,显然是不被期待的存在。
她必须另寻他法,或许那个地方会有答案……在阁楼中无意发现的命书,在私欲驱使下强行修改的结局,再次回过神来,她已然酿成大错。
而魔尊,在听闻爱人被打入天牢那一刻起,愤怒便冲昏了大脑。他无暇顾及其他,匆匆交代完后事,便直入九重天内。
神魔矛盾再次激化,他鏖战许久,拖着满是伤痕的身体,闯入天牢,风神却说:“你回去吧。”
而墙壁上,一字一字写满了“不该”。
不该忘了修行的使命,也不该爱上一个异族。
魔尊也在那一刻彻底倒下。
“为什么!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们答案!”飞雪怒吼道。他对这个世界充满了不解,莫名其妙,简直是糟糕透了!
为什么生而便是异类,非神非魔?
为什么同为双生子,姐姐天赋异禀,卓尔不群,自己却身体孱弱,难堪大任?
为什么此时此刻,父子相聚,本该温情,却告诉他曾经的美好幻想不过浮云?
魔尊早已失了往日的意气风发,他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飞雪颤抖着,抽泣着,跪倒在地。云暄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姐姐会给你一个答案的。”
“你,你想做什么?”
“这一趟,我离开人间太久,得尽早回去,免得被人发现端倪,今后的事情今后再说吧。”
“若他们发现你的身份……”
云暄牵强地笑了笑,“无论如何,总要与娘亲见上一面,才能知道答案,不是吗?”
“这一次,不会让你再等太久。”
*
再次回到京城,这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先皇驾崩,新帝年幼,贵妃把持朝纲,挟天子以令天下。外祖父身为丞相,是坚定不移的保皇派。贵妃上位后,他率先遭受打击,加之年老体衰,大病一场后再也无力参与党争,郁郁寡欢,随先帝去了,萧家也自此衰败。
而寄居在萧家的表小姐“云暄”,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白眼狼。她做事狠辣,雷厉风行,很快便攀附太后,一跃而上,成为人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宫廷鹰犬。
至于云暄本人,面对这一局面,也颇为头疼。
“招财,你都做了些什么!”
小黑猫懵懂无知,“嗯……”
“九尾狐让我替她做事,然后给小鱼干吃。”
而九尾狐妖,昔日的贵妃,如今的太后娘娘,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添加任何装饰,依旧是那么光彩夺目,风情万种。她说:“这么多人对皇位虎视眈眈,我们孤儿寡母,能信的人不多,你算一个。”
“对了,边境战事如何?”云暄突然问道。
太后揉了揉眉心,有些焦躁,“连丢了十五座城池,人心惶惶。”
云暄又急急问道:“那微生星野呢?”
“谁?”
她想了想,才反应过来,“那个小世子呀,才能不错,大局意识强,我正有意提拔他。”
云暄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太后依旧忧心忡忡,“民间有神棍念叨,妖妃惑世,当斩白蛇。”
云暄眉头紧皱,“这不是唆使百姓叛乱么?”
“是啊,一方面扰乱民心,一方面又给了他人作乱的由头。”
“你说,这次还能力挽狂澜吗?”
沉默半晌,云暄答道:“我会处理好这些神棍。”
时过境迁,云暄这个奸臣并不好当,每日陪着太后上朝,战战兢兢,还得小心翼翼提防别人给自己穿小鞋。她并不受欢迎,就连昔日好友,也觉得自己替妖后做事,失了文人清廉。
同僚认为她不过是丫头片子,怒焰谄媚才换来高官厚禄,平日里无不嗤之以鼻。
云暄带人抄了几个富绅贪官的家,又在民间大肆追捕神棍,名声并不好听,若去到闹市,怕是得被扔拉菜叶子。
在这世道,女子当官本就不易,更何况,她已经声名狼藉。
好在,边关战事迎来了转机。自打微生星野挂帅,首战告捷,此后逼得敌军节节败退,朝廷上下无不拍手称快,太后也终于松了口气。
这日早朝,年幼的天子坐在皇位之上,他并不懂大臣间的虚与委蛇、阿谀奉承,早已昏昏欲睡。太后垂帘听政,和底下的臣子不断周旋着。
“报!”一阵喧哗声打破了剑拔弩张的局面。
风尘仆仆的将士快步走了进来,“边关告捷,大获全胜!”
“好!”太后拍案而起。
她极尽滥美之词,连连称赞微生星野是“天生将才”、“常胜将军”。平日里一直藏拙的镇北王也乐开了花,骄傲之情溢于言表。
“既然如此,择日凯旋。”
云暄却有些不适应,咕哝道:“他要回来了呀……”
太后那双凤眸眼波流转,又打起了什么坏主意,她看向镇北王,问:“世子弱冠之年便随军出征,恐怕还没议亲吧?”
镇北王汗颜,连忙答道:“回禀太后,实在难堪。犬子已与他人私定终身,老朽安排的亲事也一概回绝了。”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也罢也罢,年少慕艾,情真意切,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自当成全。”
云暄反复咀嚼起这句话来——年少慕艾,情真意切。但愿岁时更替,他们依旧少年。
他们再次相见,是在一个艳阳天的午后。云暄躲在自己的小庭院里,漫无目的灌溉着花草。
丫鬟不解,“听说大军入城,正在听候封赏,您不去看看么?”
云暄摇了摇头,“平安归来便好,没什么好看的。”
一阵风过,枝叶颤抖着,晶莹的水珠滴落,空气中尽是泥土的芬芳。身后传来急促的推门声,“云暄……”
阔别许久的声音再次落入耳畔,她骤然回头。只见微生星野风尘仆仆,飞奔而至,再回过神来,她已经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云暄……”他又唤了一声,却说不出其他话来。
“嗯,我在。”云暄小声回应。
“我以为、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微生星野揉了揉云暄脑袋,委屈巴巴地埋怨道。
“怎么会呢?”
云暄缩了缩身子,想要挣脱怀抱,他的体温太过灼热,又勒得死紧。微生星野埋在她的颈肩,深吸一口气,又过了许久许久,才松开了手。
“咳咳……”
“风尘仆仆,又远道而来,先进去坐会儿吧。”
他挠了挠后脑勺,“封赏结束,我便马不停蹄前来寻你了。”
很快,两人又热络地聊了起来,好似从前。
他说:“我在边关遇到了白仙衣。”
这名字陌生又熟悉。
愣了愣,云暄才想起,那是灵山书院的同窗,“嗯,他过得可好?”
微生星野眼眸低垂,“在边关那种地方,很难过得好。他折了一条腿,却孜孜不倦行医救人,他真的做到了悬壶济世。”
云暄笑着,倾听着,恍若隔世。
“还有楼烟织,原来这些年她一直在敌国卧底。那时两军交战,打得火热,她千里迢迢,跨越千难万险送来只言片语,我才知晓,隐部弟子多有不易。好像他们从入学灵山书院那一刻起,便是为了此刻而存在。”
“那后来呢?”
微生星野攥紧双拳,“对不起,我没能救下他们。”
云暄牵起他的手,宽慰道:“世事艰难,本就不是你的错。”
“还有萧卿隐那丫头,她在江南赚了些银子,全都换成粮草送来边关赈济灾民了。”
此时此刻,昔日的玩笑话成了真,可他们终难再聚。
“可是,我好像真的做错了……”他小声嘟囔道。
云暄疑惑:“什么?”
他又连声道:“没什么没什么。”
“云暄,离别时的诺言还当真吗?”
“什么诺言?”没等他回答,云暄便继续说道:“好,当真。”
“你……你说什么!?”
“云暄,你同意和我成亲了!”
云暄笑着点了点头。
以眼还眼
微生星野有些错愕, 随后便将云暄紧紧拥入怀中,贪恋着她的气息。
“何时何日?”
云暄答道:“今时今日。”
“可需问过君王父母?”
她摇了摇头。
“可需三书六礼?”
云暄依旧摇头,“你是忠将, 我是佞臣, 无人支持,无人反对。”
“但今日, 天地为媒, 江山为聘,你可愿娶我为妻?”
“我当然愿意!”他连忙答道。
“可这又算什么?没有红烛嫁衣, 没有美酒宾客……”
云暄淡淡道:“免了。”
“没有官府文书,也未曾拜过天地父母……”
“免了。”
他急忙道:“难道连洞房也免了?”
呼吸骤停, 云暄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现在就洞房。”
说罢,云暄揪着他的衣领,往里屋走去。
“云暄!”他红着脸, 呼吸急促。
云暄将他推倒在床,手指缠绕上腰带,她慢条斯理, 动作轻缓。两人屏住呼吸,直至衣物脱落, 微生星野反客为主。
“轰隆隆——”窗外响起惊雷, 急切的春雨落下。
正如肌肤贴近时, 他们慌乱的心声。
情到浓时,微生星野问她:“云暄, 你喜欢我吗?”
耳畔传来平稳的呼吸, 她未曾作答。
翌日清晨,云暄很早便醒了。远道而来的宫女叩响门扉, 她手中提着一壶好酒,“向云姑娘问安,太后赏赐美酒一壶。”
云暄睫毛轻颤,她接过酒坛子,有些失魂,“照顾好我母亲。”
“是。”
雨停了,宫女走了。
“云暄!”耳畔响起微生星野急促的声音。
他醒了,睁开眼睛那一刻,却没有看见云暄,怀里空空,失了温度。
是黄粱美梦,还是如同之前无数次一样,云暄抛弃了他?
云暄推门而入,她扬了扬手中的酒坛子,“昨晚没喝交杯酒,这个不能免,得补上。”
他回过神来,恍若隔世。
“怎么哭了?”云暄抬起手,擦干他眼角的泪痕。
他眨了眨眼,笑着摇摇头,“没有,只是太高兴了。”
云暄倒好两杯酒,递了过去。
她柔声道:“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微生星野接过酒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两人挽手,一饮而尽。
药效很快便发作了,云暄四肢发软,酒杯从手中脱落,她无力地躺在床上。
微生星野也意识到不对劲,酒里有毒。他抱紧云暄,颤抖着问:“为什么?”
云暄喃喃道:“对不起,微生星野。”
他却想了一万种理由替她开脱,“是不是我功高震主,太后拿家人性命要挟你的……”
云暄摇了摇头,闭上双眼,对不起,她身上背负着太多,她有许多难以诉说的秘密。
微生星野哑然失笑,是啊,她心中有剑道,有苍生,有尊师,有父母,而自己,永远不会是她的第一选择。
*
两人再次醒来,已经回到了九重天,刚睁开眼便四目相对。
“恭喜二位仙君渡劫归来。”司命说道。
微生星野看了眼司命星君,拂袖冷哼。
云暄愣了愣,连忙作揖行礼,“司命星君,太子殿下。”
司命星君擦了擦额头细汗,走到微生星野面前,小声说道:“殿下您这回又闯祸了!”
“父王母后可都知道了?”
“纸包不住火呀!雷神正往这边赶来,要我说,赶紧跑吧。”
“好像来不及了……”
天边传来一道声音:“微生星野罔顾天道,历劫期间滥用仙术,行雷罚,即日起停掉所有仙职,放逐四海!”
说罢,微生星野便被一群天兵带走。
云暄满头迷雾,连忙问道:“司命星君,殿下在人间二十余载,所学不过诗书礼乐,哪会什么仙术?”
司命感叹道:“我就说迟早要出事吧!”
“那日过奈何桥,他喝的孟婆汤压根没有奏效,什么前尘往事可都记得一清二楚,还非要让我替他瞒着!”
“没有奏效?”云暄气笑了,原来他骗过了所有人,原来他记得一切,还偏偏将自己玩弄于鼓掌之中!
看着微生星野远去的背影,她思索道:“这处罚是不是有些重了,何至于此?”
司命解释道:“战场上,殿下于心不忍,动用仙术,出手救了一位将军。”
云暄不解:“殿下此举不过出于善心……”
“仙子又岂会不懂?”
“我们做神仙的,就该顺应天道,无为即是有为,他今日救的只是一位将军,可改变的却是国运,是历史啊!”
她依旧不解,国运虚无缥缈,救眼前人有错吗?救天下人有错吗!
云暄无话可说,她跟上微生星野。
“还请仙子留步,莫要干扰行刑。”
一道道天雷落下,微生星野面色越发苍白,他咽下所有疼痛,到最后险些晕倒在地。
云暄走过去,想要将他扶起,得到的只有漠视。
他身形孱弱,冷笑着说:“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我骗过你,你杀过我,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欠。”
“两不相欠么……”
云暄想——可终究还是,我骗你的多些,我欠你的多些。
*
微生星野被贬落凡尘,不知所踪。
云暄逼自己往前看,她身上还背负着魔族命运。可她想尽办法,百思不得其解,天道的神谕在脑海中久久环绕:“魔界覆灭,囚于深渊,直至魔物消失殆尽。”
魔界将如何走向覆灭?内乱,还是外战?若有人要屠尽魔族,她便杀了那人,若天道本就如此,她便逆天而行……
“哎,你听说了吗,财神在天机阁悟道成功,终于出来了!”小月老一边磕着瓜子,一边说道。
对了,找财神爷,他肯定知道答案!
云暄想起当初的约定,她连忙站起身来,往财神殿飞去。
财神殿奢华无比,一砖一瓦何其珍贵,云暄却被拦在门外,看着金光闪闪的宝殿出神。
“财神在里边吗?小仙找他有急事,还请童子引见!”
童子伸了伸懒腰,“谁都想找财神爷,欠债的、借钱的、求人情的,可上仙今日沐浴焚香,谁也不见!”
“那得罪了。”云暄出手将童子敲晕,干净利落。
她推门而入,只见桌子上摆着蒸羊羔蒸熊掌烧花鸡烧花鸭……而财神正在大快朵颐。
云暄一剑插在了桌子上。
财神吓得手抖,“来者何人……”
云暄:“你不记得我了?”
财神摇了摇头,“好俊俏的小仙子,有些眼熟,我何时惹过风流债么?”
云暄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件法宝,扔到他面前,“当初在天机阁内,你说只要破解了这机关,便告诉我命书在哪,如今呢?”
“可别翻脸不认人!”
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却又笑道:“我何时说过这种话,怕是认错人了吧。”
“言而不信非君子所为,那这东西你也别想要了。”说罢,云暄便要收回机关。
他一拍大腿,“哎呦,我想起来了!”
他拿过法宝,神神叨叨地问:“小仙子,你可知这是何物?”
云暄摇了摇头,“不知。”
“这宝塔呀,便是天机阁的缩影,三千大道尽在其中。”
“难道命书也在其中?”
“当然不是!从踏入阁中开始,便需要不断向上攀爬,妖魔鬼怪层出不穷,宝藏与际遇也深埋其中。”
“越往上越困难,来到第七十三层,你看见风花雪月、霭霭云烟,世间最美之境不过如此。”
“来到八十五层,你看到阴阳两仪、四象八卦、五行运转,万物相生相克,道法奥妙,无穷无尽。”
“来到八十七层,你看到书富如入海,百货皆有,若能通读其中千分之一,人生也算无憾。来到九十层,你打败了黄金巨蟒,它口中不断吐出金银珠宝,从此坐拥天下财富。”
“来到九十六层,那是一座海外仙山,天地为炉,孕育出灵丹妙药、长生仙法。来到九十七层,那里灵气充沛,是得天独厚的修炼胜之地。”
“来到九十九层,你看到了什么?”
云暄:“白茫茫一片,我什么也没有看到。”
“是吗?”他打了个响指,两人进入阁中世界。
九十九层,他们踏在一片虚无当中。
“低头。”
尘世就在脚下,熙熙攘攘,往来行人络绎不绝。
“你再看看上空。”
浩瀚星海,神秘莫测,天外有天,永远看不见尽头。
财神说:“九十九层是生命的桎梏,人世在下,天道在上。只有突破桎梏,方能见命书,方能见天道。”
云暄急不可耐,连忙问他:“如何才能突破桎梏?”
他叹了口气,两人回归现实,财神一边啃着猪蹄,一边说道:“迄今为止,只有一人能够做到。”
“何人?”
“昔日风神。”
云暄冷哼一声,出来呛他:“听说风神犯了事,被困在天牢里,我哪见得到她?”
“那你呢,你在天机阁悟道这么久,就没悟出什么名堂来?”
他摇了摇头,“我只是想通了。”
“想通什么?”
“不见天道,只见众生。”
云暄气不打一处来,“那我呢,你答应过我的!”
“你的忙我帮不上,但带你去见见风神倒是可以。”
“好,一言为定不许反悔!”
嘎嘎嘎嘎
一个敢说, 一个敢信。他自始至终,未曾问过云暄缘何要找命书。云暄也不知道,他如何才能找到风神。
“何时出发?”云暄问道。
他无奈地摊开手, 说:“别急, 待我饱餐一顿。”
云暄站到一旁,冷眼看着他大快朵颐, “如何行动, 可需乔装打扮?”
“你便跟在我身后,什么也别说, 什么也别问,且看我眼色行事。”
饱腹之后, 财神又花了些时间沐浴焚香, 只有云暄干着急。
他换了身新衣裳,朝云暄说道:“走吧。”
“去哪儿?”
“除了天牢,风神还能在哪儿?”
“直接走进去?”
“当然。”
云暄狐疑道:“可天牢有重兵把守, 没有天君敕令,不得随意进出。”
财神抛起一块铜钱,说了句俏皮话:“有钱能使鬼推磨嘛, 相信我!”
他口念灵文,画了个传送门, 又叫云暄跟上。
话音刚落, 两人便出现在一个全新的空间, 目光所及之处,是一道紧闭的石门。
“这便是天牢?”
财神点了点头。门上石块转动, 露出一张大开大合的嘴巴, “财神爷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与故人相见。”
那嘴巴犹犹豫豫, “没有天君敕令,不得随意进出……”
财神爷往嘴巴扔了金元宝。
“财神爷您知道的,我们一向奉公守法……”
他又扔了些上品灵石。
石块转动,大门敞开,“请进。”
门后是一座石窟,幽深的山洞看不见尽头,忽明忽暗的灯光若隐若现。两人放缓脚步,小心翼翼踏入这片禁区。
山洞两侧,是流动的壁画,有人畅意山林之间,坐禅问道,有人乘一叶孤舟,卧荷听雨。也有人困于绳索,囚于樊笼。
财神向她解释:“这些便是囚犯。”
“天牢可要比外边还快活。”
他嗤笑一声:“有犯了事的,也有慕名而来的,更有不愿出去的,有人比天君辈分还高,总之这里边卧虎藏龙。”
他指了个方向,“若我没记错,风神便在那里,你若想寻她,便亲自走入这画中瞧一瞧。”
“我呢,与她无话可说,便在这里为你把风。”
云暄作揖道:“谢过仙君。”
她转身看向壁画,此时却有些胆怯——要见到娘亲了,她会认出我吗?这些年又究竟发生了什么?
云暄怀着一切不安、一切期望,小心翼翼走入画中,直到一抹倩影映入眼帘。那人着一身白衣,身形瘦弱,却分外年轻,黑发如墨,玉容朱颜。
她双腿盘曲,静静打坐,身旁微风忽起。
而她四周,白纸如帷幕,上边一字一字写满了“不该”。
她在思过吗?她后悔了吗?云暄此时已经不敢确定,自己的到来究竟是惊喜还是打扰。
云暄沉默良久,开口道:“我想,您应该知道我是谁。”
她睁开双眸,温柔浅笑,“好孩子,我当然知道你是谁。”
她说:“这些年有思念过娘亲吗?”
无时无刻不在思念。
她说:“这些年有怨恨过娘亲吗?”
无时无刻不在怨恨。
云暄没有开口,她好似已经了然,又自顾自说道:“可是,好孩子,娘亲本就是风,永远陪伴在你的身旁。”
“这些年来,我被困在此处,如同坐井观天,只有不断修行,才觉得自己真正活着。我能感受到,功法更精进了,有时候听见你的声音,你在哭,我只能化作一缕风为你吹干泪水,带来远方溪水与林鸟的歌声……”
云暄哽咽,含着泪问她:“那当初您为何不愿随父亲离开?”
云暄看向四周那些白纸黑字,又问:“您后悔了吗?”
她无奈苦笑,又坦然说道:“是的,我后悔了。”
“我不该耽于情爱,玩忽职守,我不该为了一己私欲,辜负天下苍生,我本就是罪人。”
“昔日,我在天机阁参悟天道,第一次叩响命运的门扉,在一本书上,看见了未来的二面人生。”
“第一面,我与魔尊相识相恋,到最终诞下一儿一女,但仙魔两立,三界不容,我被逐出天庭,从此与他居于魔界一隅。”
“可我生而不凡,那不是应许之地。”
“第二面,我从来不认识什么魔尊,也没有帮助魔界度过劫难,我依旧是高高在上的风神。”
“可当魔尊出现,他让我出手相助,哪怕他们是异族,是声名狼藉的魔族,我却终究于心不忍,却终究被他吸引,走到了最后一步。”
“那天,他闯入天牢,浑身带血,伤痕累累,他也问我——后悔了吗?他乞求我——能不能跟他走?”
“我犹豫了,他却已然倒下。”
“或许,我应该随他走的,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云暄连忙道:“娘亲,你知道的,我们救活了他,他也未曾怪过你。”
风神抚摸着她的脸颊,无奈苦笑,“错过了便是错过了,什么爱呀恨呀,早就在漫长的等待中消失殆尽。”
云暄握住她的手,问道:“那这一次,你愿意跟我走吗?”
风神问她:“好孩子,你有想过未来吗?”
“如果天界知道,我与魔族诞下子女,他们悄无声息进入天牢,还将我带走,这只会加剧仙魔两界的隔阂,届时仙魔大战一触即发,无人能从中幸免。”
“而且,以你现在的能力,根本不可能活着将我带走。”
“还记得带你进来那个人吗?他也一直在外面看着呢。”
风神摸了摸她的脑袋,说:“这一次,我会自己走出去。”
“在被贬入天牢时,我便与天君有过约定,等到有一天,我足够强大,能打败这里的所有人,包括狱卒、天兵天将、还有困在这里的囚徒,我便能堂堂正正走出去,我依旧是风神,他也不再过问我与魔界的事情。所以,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敢懈怠。”
“我想,现在是时候了。”
云暄摇了摇头,“可是……”
她宽慰道:“好孩子,我造的孽我自己偿还,娘亲不想将你牵扯进来,回去吧,回去吧……”
云暄痛恨自己的无能,如果再强大些便好了。
耳边响起财神爷的催促声,“快些,值班的要过来了!”
在最后的时间,云暄连忙问起正事:“娘亲,外面都说,命书中显示神谕——魔界即将覆灭,囚于深渊,直至魔物消失殆尽。确有此事?”
她回答道:“确有此事。上古时期,魔神陨落,化为不死巨树,从此以后,便源源不断从中诞生出魔族来,依靠魔力生存。可是,魔族无法繁衍,这不死树就像没有源头的池水,总有干涸的一天,届时便是魔界覆灭之日。”
云暄有些无力,“我又该怎么做?”
“除非解决魔族的繁衍问题,或者有第二个魔神倒下。”
云暄思索良久:“魔族与人类大不相同,没有五脏六腑,全身就是一股蛮气,如何能够生儿育女?”
“等等,您和父亲,又是如何诞下我和飞雪的?”
风神笑着摇了摇头,“总之,你们因爱而生,是奇迹,也是希望。”
财神又催促道:“快些聊完,再不出来我可就不管你了!”
风神将云暄推了出去,“走吧,孩子。等我出来。”
或者倒下。
财神爷拉着云暄,出了天牢,“怎么样,可有收获?”
云暄还没回过神来,喃喃道:“醍醐灌顶,或许我离天道还有很远的路要走,或许我还要变得更加强大。”
“切,什么嘛,还不是不清楚。”
云暄又忽然说:“我知道了!”
不死树需要力,魔族生存也需要力。人以气炼体,化气为力,她得找到适合魔族修炼的功法,将魔气炼化为魔力,源源不断传给不死树。这样,不死树不死,魔族不灭,天道的预示也不会发生。
“知道什么了?”财神问她。
云暄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什么也没有说。
*
姻缘宫内,月老揪住一位小仙娥,问道:“云暄呢,这些日子都没看见她,从凡间回来一趟,做事越发敷衍,越发倦怠了。”
仙娥摇了摇头,“不晓得,她最近总往藏书阁跑,有时候又去蓬莱寻寻仙草,在房间中炼丹,问她做什么也不说,太古怪了。”
“这可不行,待会儿见了我要敲打敲打她。”
这时,司命过来串门,“要我说啊,这云暄仙子,分明是受了情伤!”
“什么情伤,你可别瞎胡说,她还只是孩子呢!”
“当然是和太子殿下的。他们两个啊,都不对劲,太子殿下从凡间回来,就跟闷葫芦似的,好像总藏着心事,天君说要受刑罚,他一声不吭受了,天君说要将他放逐四海,他也一声不吭去了蛮荒之地。真稀奇,以前他在的时候我觉得闹腾,他不在了我又闲天宫太过冷清。”
“哎,云暄仙子回来了。”有人嚷嚷道。
月老连忙端起气势,“那个,云暄啊,我有些话要说与你听!”
“你最近呢,是不是有些懈怠了,咱伤心是伤心,但还是要工作的……”
云暄抬眸望向她,说:“我不干了。”
月老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什么!你说什么!”
云暄又说了一遍:“我不当神仙了。”
月老连忙挽回,“你前些日子是辛苦了些,我准许你休沐几日,你看怎么样?”
云暄依旧是那句话:“我不当神仙了,已经递交辞呈,这些日子承蒙诸位照料,江湖有缘再见。”
她走进房中,将东西一股脑塞入储物袋,最后看了一眼姻缘宫,跟所有人打了声招呼,“走了!”
“哎,你去哪儿!”月老问道。
“四海八荒,去看看这人间!”
司命道:“你看我就说吧,这是下凡去找太子殿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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