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耶, 明明这些鬼的塑像都挺糙的，为什么我还是感觉这么恐怖？】
【主播不能放点欢快的BGM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求求求别放！阴森的场景配欢快的BGM更恐怖啊！这就是中式恐怖！】
【没错，中式恐怖的精髓就在于宏大的传说背景, 模糊的细节设定，以及重重制度的枷锁。你别看这些塑像很模糊, 可其实越模糊才越符合中式恐怖的内核。因为这些塑像不代表某个具体的鬼怪，它们是一种身份、一种象征，把任何一个普通人代入到那个身份里，他都会变成或者残忍或者凄惨的鬼。】
【这么深奥的吗？膜拜大佬啊！】
【说起来现在的鬼屋真的很少有这种纯正怪诞的中式恐怖了, 主播搞得我都想去看看这种怀旧鬼屋了。】
直播间的气氛比刚才兔子出现的时候还要热烈得多，而且因为不是突然的惊吓点引发的高峰，人气是以一种健康平缓的速度稳步累积上涨的。留存率高得惊人, 就连赵小溪都抽空给她发了条消息恭喜她这次直播效果不错。
如果说森罗宝殿的阎王还能带来一点神性，那到了十八层地狱景象的部分就只剩下纯然的血腥恐怖。
因为是二十年前建造的, 鬼屋里面的塑像彩绘确实粗糙, 可也确实因此更加恐怖了。
比如“血池地狱”，就只能看到一片红通通的固体颜料里，一个个面目模糊的小人以各种姿势挣扎其中, 肢体扭曲（因为模型质量不咋地），五官变形（因为上色水平堪忧），手电光芒照不到全貌，亮处是因为太假反而像是真的扭曲尸体的人脸，暗处是因为看不清楚所以脑补空间更大的幢幢人影。加上极致镜头的渲染，恐怖效果拉满也不奇怪了。
可能是因为场地限制, 鬼屋里面的十八层地狱并不是按照传统的顺序排列的, 比如血池地狱就放在了石磨地狱后面，他们走到快一半了, 最开始的拔舌地狱才出现。
时清嘉忽然皱起了眉。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她凑近问陆杳。
“有吗？”
陆杳深吸了几口气，发现确实是从空气中闻到了一股隐隐的臭味。
要是放在之前，他那颗想象力丰富的艺术家的脑子指不定又要脑补出什么恐怖故事来。可经历了刚才的虚惊一场，陆杳也不想太过一惊一乍，让自己被看轻了。
于是他轻描淡写道：“确实有点味道，不过这种地方废弃已久，通风不好的话有味道才正常。”
时清嘉变得无比严肃：“这地方通风挺好的，你没感觉到吗？这里到处都开有通风口，哪怕没有电，自然通风也能营造出较好的空气环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可能是外面的兔子跑进来，死在这里了吧。有点恶心，不如我们出去吧？”
“再等等，我要确认一下。”
时清嘉镇定地一步步迈下了台阶，来到下一处景点。
这里描绘的是铁树地狱的画面，一株四五米高的树干上，长满了尖利如刀枪的树枝，而几乎每一根树枝上都插着一具具形状凄惨的人体。
在传说里，铁树地狱是第三层地狱，在此受折磨的是那些生前离间骨肉，挑唆他人亲戚不合的罪人。铁树贯体的折磨会一直持续到他们赎罪结束或者灵魂死亡为止。
陆杳的镜头也随着灯光凑近了雕塑，一边压抑着心中的不适一边仔细调整着屏幕上的马赛克，以防止过于血腥的画面播出被和谐。
“这一层的雕塑，好像比上面的更逼真一些。”陆杳小声说道。
平时看一个字看久了会觉得这个字变得陌生，现在可能是他看这些粗制滥造的雕塑看久了，竟然会觉得人体本来就该长这样。
看这扭曲的肢体，看这模糊的面孔，看这多变的死亡各阶段，人进入地狱后不就该是这个样子吗？
还有因为受折磨太久而直接身首分离的人体，皮肉干枯，简直就像是真的尸体一样。
时清嘉也凑了过来，跟着他看那些褪色的雕塑，然后，她的目光忽然凝固住了。
“报警吧。”她说，顺便把摄影机镜头推开了，“这一位……不是雕塑，是真的尸体。”
说完就随手关了直播间。
一片漆黑的屏幕上，评论懵了一会儿，紧接着就如同山洪决口一样猛地炸开来。
【啥意思？真的尸体？？？】
【卧槽不是吧？主播博人眼球也不能这样啊！！】
【学医的，刚才没仔细看，但是从露出来的那点细节看，确实有可能是真的……】
【呕！！！我以后再也不吃腊肉了！】
【主播你别拿剧本糊弄我啊！！我知道你在哪，我已经报警了！！】
评论也只是炸了一小会儿，不到五分钟，直播间就被网站房管迅速查封，观众们连天都没法聊，只能连夜转移到其他社交平台上，于是，#主播直播废弃游乐场疑似发现尸体#悄然爬上了热搜榜。
时清嘉却没空关心什么热搜了。她和陆杳迅速退出了鬼屋以免破坏现场，然后才在外面报了警。准备迎接警察的询问笔录。
黄昏的阳光下，陆杳却觉得自己身上仍然很冷。就像是刚才鬼屋里的寒气透进了骨髓，让他不管干什么都忍不住回忆起之前看到的十八层地狱的画面，那些阴森扭曲的雕塑，还有混在雕塑里的、真正的地狱里的人……
陆杳忍不住又打了个寒颤。
时清嘉发现了他的不对劲，悄声问道：“怎么了？”
“没事，就是有点……不舒服。”
说完，他像是找补一样又赶紧解释一句：“我不是害怕，就是第一次见到死者，有点……”
“没关系，第一次见尸体都这样，等以后习惯了就好了。”时清嘉体贴地说道。
“……”
什么意思，这还要“习惯”？！难道她觉得日常生活会经常碰到死人吗？！
“而且你只是有点腿软，又没有尖叫又没有逃跑破坏现场碍事，相比之下做得已经非常好了！”时清嘉继续进行着她那丝毫不让人感觉轻松的安慰。
“……谢谢。”陆杳说，“听起来你好像有过很多碰到死者的经历？”
“有过一段。”时清嘉平淡道，“不过不是你想的那种，以前有一段我参加过登山活动，像是那种几千米高的登山路旁边，倒着很多这样的遗体。”
平淡言语的背后，藏着的却像是有很多东西。陆杳愣了愣，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这时，鬼屋那边的警察们也已经完成了现场的初步勘验，尸体蒙着白布从里面被抬出来，时清嘉和赵小溪两伙人也被一个不漏地打包带回警局做笔录。
“里面到底怎么了？”路上，赵小溪忍不住问道，“那人是怎么死的？我看网上热搜说是被虐杀的，死得那叫一个惨……”
“可别这么说啊。没有虐杀这回事。”
时清嘉还没回答，旁边的一名警察小哥已经打断了赵小溪的话。小哥严肃地说道：“这事现在还没公开，不过估计马上就要发公告了。经过法医现场初步核实，死者应该已经排除了他杀，极大可能是死于自杀。”
“不会吧？我看热搜上传出来的视频，那一位可是……脑袋和身体都分开了啊！”赵小溪干脆转身跟着警察小哥侃起来。
警察小哥嘴角抽了下，嘀咕着“这么快发公告还不是因为热搜发酵吗”，一遍还是耐心地给他们这些目击者破例解释起来。
死者确实是身首分离，头部落在地上，身体如同那些雕塑一样被串在了雕塑树枝上。可这都是死亡后造成的，刑警在更上一层的树枝上找到了一根断掉的绳圈，下面也发现了踩踏用的垫脚物。初步推测，死者可能是当初在这里自缢，已经发生了颈椎断裂。许久之后因为尸体腐化造成躯体坠落，被下方雕塑刺穿。才形成了现在的样子。
几个人听得遍体生寒，赵小溪的牙关都在打颤：“那他是谁啊？也太……太惨了吧……”
“不知道。”民警摇头，“现场没有留下其他东西，初步估计死亡时间在五年以上，具体细节还需要进一步查验……”
“我这里有个东西，可能能证明他是谁。”旁边一直沉默着的陆杳忽然说道。
这下连前方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老刑警都扭过头来看他。
陆杳慢慢从包里拿出了一叠牛皮纸来，从里面抽出一张递给了警察，说道：“这些是我们在进入鬼屋时，在服务台发现的，当时我们以为是当初鬼屋的宣传册，现在看来，这一张可能是死者留下来的遗书。”
时清嘉被提醒，这才想起了被她当做“彩蛋”的那张纸来。
警察迫不及待接了过来，一看之下不由得皱眉：“这保存得也太差了……谁知道原来上面写了什么？”
陆杳却又递出一张纸来：“这个，是我根据那张纸下面纸张晕开的墨迹，以及残缺的字体补出来的原稿，虽然仍然不能保证完整准确，可至少能看出，确实是这位先生的遗书。”
这下别说警察，连时清嘉都盯着他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什么时候把这东西补全的？”她忍不住问道。
她和这家伙全程在一起，他忙着扛摄像机，哪还来的时间复原遗书？
“出来以后，你和他们说话的时候。”
“你不是害怕吗？那时候你还有胆子复原遗书？”时清嘉好奇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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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能看得出这人是真的害怕，虽然表面上装得依然很斯文淡定的模样，可看他的样子，可能是腿都软得走不动了。
陆杳扯着嘴角笑了下，看起来竟然还有些腼腆。
“确实害怕，不过我怕的是尸体本身，是因为看到同类死亡而不可避免产生的兔死狐悲的恐惧感，但我的理智清楚，他留下的东西并没什么好怕的。”
他低头看着手上剩下的那些牛皮纸，轻声道：“他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一个人死在这样的地方多年都没被人发现，我想，他一定是无比孤独的吧。所以我希望，他最后对世界说出的这些话能被人完整听到。就像警察们说的那样，我们不能让谣言污蔑了一个普通人清白的名声。”
022
就在#主播直播废弃游乐场疑似发现尸体#爬上热搜的当天, 为了安抚舆论，游城警方已经发出过一则“不信谣不传谣”的通告。而有了遗书的辅助后，这件无名尸体的案子查得很快, 不过第三天，警方就对整个案子放出了完整的调查结果。
死者名叫张鹏, 确实是自杀身亡的。死亡时27岁，是游城的一名自由职业者，确切地说，他依靠在一家名为“葡萄网”的小漫画网站上连载漫画为生。
张鹏幼时父母就离异了, 他跟着妈妈生活，单亲母亲抚养儿子长大本来就不容易，可更加晴天霹雳的是, 张鹏24岁的时候，张母患上了癌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张鹏在葡萄网画漫画的成绩并不好, 因此也没多少积蓄, 完全不够给母亲治病的。为了让母亲活下来，他舍下面子去求自己已经多年不联系的生父，可张父早已经再婚有了自己的家庭, 根本不想管前妻和这个和他不亲近的儿子的事。
没要到钱，母亲又危在旦夕，张鹏只能咽下所有苦楚，断掉了自己喜欢的漫画连载，打工给母亲治病。他学历不高，也没什么过硬的技术, 赚的钱只能勉强维持生活。可他还是坚持了下来, 甚至在仅剩的一点闲暇时间还把自己的漫画重新拾了起来，就像是个普通的鸽子精一样三不五时地连载着。
他画的是传统的少年拯救世界的热血漫画, 可现实并不像漫画一样，命运总会垂怜于坚强又乐观的人。现实是麻绳偏挑细处断，经过了三年的苦苦支撑后，张母还是没能活下来，在医院咽了气。
一夜之间失去了唯一的亲人，张鹏几乎是一瞬间崩溃了。自觉对人世毫无留恋的他下了自我了断的决定。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选择了星海游乐场——这是他幼年的时候父母一起带他来玩过的地方，也是他短暂的生命里为数不多给他带来快乐的地方。
他没什么朋友，哪怕在网络上也没获得多少关注，所以当他消失的时候，没有谁发现。哪怕是葡萄网的编辑也只当是这鸽子精又咕咕咕了，而没有去寻找他。
所以，他就这样吊在废弃的游乐场鬼屋中孤独地呆了五年，一直到一个探险主播好奇地走进尘封已久的鬼屋，才偶然发现了几乎快要和那些恶鬼雕塑融为一体的他的遗体。
哪怕这人生前内向不爱与人交往，可孤独到这种程度，仍然是让很多网友忍不住纷纷破防。
【我受不了了，活着的时候没有得到过一点爱，死了以后也没有得到过一次像样的哀悼，怎么会有人能这么惨啊？】
【他活着的时候应该还是得到过爱的吧……至少他妈妈是爱他的，只是上天总是薄待善良的人，他和他妈妈都都没能获得幸福……倒是他那个渣爹现在还过得挺好的呵呵】
【张鹏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啊，他自己都过得那么惨了，还是希望世界上的陌生人能获得幸福QAQ】
【我去葡萄网看了他画的漫画，从技法上来说确实平平。但是能看得出来感情充沛，剧情和细节都是用心打磨过的，可惜当年没能火起来。要是他当时是著名的画手，可能失踪之后就会立刻被人发现吧】
【别说被人发现了，如果是有很多爱的知名画手，他也许根本不会走这条路好吧？！他会很有钱，他妈妈也能得到治疗，性格上也许不会那么极端……唉，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一个普通人的悲剧，不是因为声势浩大的天灾人祸，只是无声无息地死亡。这种找不到明确发泄口的悲剧更令广大网友感到憋屈和难受。无奈之下，他们只能一窝蜂冲进葡萄网，来到那个早已经沉寂多年的作者号下方，热情地给他的作品留评打赏。
【太太画得很好啊！能看到太太是个很有灵性的作者，感情充沛剧情也很细腻，要是画工能再打磨一下的话一定会成为大触的！】
【很久没看过这种传统少年漫了，能带给我最初的感动，不错】
【太太，你能看到有这么多人是真的在喜欢你的吗？不管你在哪里，都希望你能过得幸福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葡萄网本身是个冷门漫画网站，如今突然涌来这么一大波流量，几乎和天降横财无异。高层紧急召开了一个会议，讨论要如何把这波流量变现。
葡萄网董事长丁宜修捋着自己需要地方支援中央的头发，头疼地听着自己的下属拍着桌子各抒己见。
“给他个首页推荐位啊！张鹏现在都火遍全网了，你们怎么连一个首页大推荐都舍不得？！这正是能体现咱们网站有人文情怀的大好机会啊！”
“狗屁人文情怀！现在的网上键盘侠又不是傻子，你早不给晚不给，这会儿站出来给他推荐位，别说蹭热度了，不被人骂咱们吃人血馒头我头拧下来给你当球踢！”
“确实不妥啊，咱们网站虽然糊，可能留住读者的全靠按照作品质量排名的推荐位。那个张鹏的身世固然令人唏嘘，可他的漫画质量明显没有达到上首页的资格啊，这样长久来看对我们的名声有损……”
“老古板！你就等着葡萄网一直糊下去吧！”
丁宜修：……
是他平时太随和了，才给了这些人一种可以随便说网站糊的错觉。他董事长人可还是在这坐着呢！
不过，这些人虽然说话难听，可还是有道理的。丁老板自诩是个体面人，这一波热度他想蹭，却又不想显得吃相太难看。所以要怎么蹭需要好好考虑个姿势。
就在这时，会议桌末尾的一个年轻人低头看了看手机，忽然表情难看起来。
按年龄和资历来说，这种年轻人按说是没资格坐到这张桌上的，可丁宜修对他有印象，这个小伙子是张鹏当年的责编，也算这群人里对张鹏了解最多的人，所以才能在这里蹭个位置。
丁宜修却很希望有什么能打破目前无意义的争吵，他直接点了责编的名：“陈渡，发生什么事了？”
突然被点名的陈渡站起来，一只手欲盖弥彰地遮着手机，支吾道：“丁董，那个……刚才张家豪联系我了，想要取走张鹏的稿费……”
“谁？”丁宜修一时想不起来这名字是谁。
“就是……张鹏他爸，张家豪先生说，他的儿子已经死了，又没有后代，从法律上来说他是第一继承人。所以咱们网站上张鹏先生连载漫画获得的稿费应该打给他……”
陈渡说着说着声音就忍不住大了起来，充斥着“卧槽世界上怎么有这种傻逼”的愤怒。
丁宜修刚听到的时候也是愤怒无比的，可随即，他的脑中灵光一闪，忽然一拍椅子扶手，大喊一声：“这可太好了啊！”
陈渡：？？
别说和张鹏关系还不错的陈渡，就连会议室里的其他人都停下了争吵，用一种“老板你是不是石乐志”的目光看着丁宜修。
丁宜修猛地站了起来，正气凛然道：“各位观众给张鹏的漫画付费，冲的是他的作品质量和人道主义关怀，怎么能让张家豪这种人渣拿了好处？咱们网站是绝对尊重作者本人意愿的，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同意！”
他站在会议桌主位上挥斥方遒：“宣传部，把张鹏和咱们网站签约到这起事件爆发的所有始末细节整理出来，做一个三分钟左右的短视频在咱们首页推荐位上播放，主要是表达咱们绝对维护作者权益的态度！公关部把这事给我买热搜，让全网知道那个张家豪多不做人！陈编辑，你看看能不能联系上最早发现张鹏遗体的那位主播，把现场的一些细节和张鹏的遗书选择性提供一下，跟法务部一起，咱们要告那个渣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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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人数加起来不超过十个人的各部门：？？？
丁宜修意气风发：“咱们蹭热度，就要蹭得光明正大让人说不出话来，最好是让别人都看不出来在蹭热度！”
真的会有人看不出来葡萄网蹭热度吗？
那肯定没有，至少时清嘉在接到电话的时候，以她对网络营销的不敏感性也能看出葡萄网肚子里卖的什么药。可她认真思考了一下，也觉得这做法没什么错。
葡萄网虽然蹭热度，可人家是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蹭的，她没理由不帮那个渣爹火一把。
说到遗书的细节，时清嘉自然就想把当时的复原者陆杳给拉上，可她拨通之前分开时对方留下的电话，那边却是久久无人接听。
仔细想想，虽然当时陆杳给了她联系方式，可后来也没有主动联系过她。两个人在游乐场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事后这样继续井水不犯河水也很正常。
只是不知为何，时清嘉心里却仍然有些遗憾。
也许是那样皎皎如月又真的人品正直的人，不能当朋友实在是可惜了吧。
葡萄网的行动力这次出乎意料的强，在积极和警方以及各有关部门沟通获得许可之后，一期披着“郑重声明”的皮实则蹭热度的视频就在漫漫直播平台放了出来。
023
时清嘉的直播账号在上次直播时, 因为“血腥暴力”这样模糊的名义被封了。本来还要好一阵扯皮才能解决，可碰巧，这次葡萄网为了扩大影响力找了漫漫平台最知名的普法律师账号进行了合作, 那位庄姓律师顺手就把这事帮她解决了。
庄状是律师界知名网红，不仅业务能力出众, 更是以敢说敢怼、接地气、风趣幽默的通俗向普法出名，曾经荣获“年度十佳表情包”称号。在年轻人较多的网络平台很受欢迎。
这一天，咕咕了许久的庄大律师终于再次发布了一条视频，还是一条难得的合作视频。网友们一边骂骂咧咧着“二壮你恰饭不找个大腿粗的金主”, 一边诚实地点开了视频。
蓝天，草地，以及掩映在荒草丛中破败坍圮的废弃游乐场。
一段女声画外音响起来：“大家好, 我是主播小时，今天我们一起来到这座位于老城区的被废弃的游乐场, 来看看里面有什么吧。”
紧接着就是几个背着大包的背影, 年轻人充满好奇地进入了久无人烟的废墟中。
画面似乎特意被调暗了色调，使得本来就荒凉的废墟更显凄清孤寂。而那女声也恰如清泉流过卵石，和清冷的氛围很是搭调。
时清嘉直播之后, 她的直播间就被封了，导致很多人想看视频回放都没看到，所以这会儿，许多人还是第一次看到那件事情的现场情况。
视频选用了非常意识流的叙述方法，用简单的几个片段让人看到了废弃游乐场、鬼屋，以及最后一晃而过的抖动镜头中的铁树地狱。没有出现任何恐怖镜头, 却让人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死者为自己选择的葬身之地的荒凉孤寂。
紧接着, 就是当时发现的那张残缺的遗书，以及旁边一张青年带着青涩微笑的照片。
如果仅仅是这样, 也不过是把观众带入到了之前一段日子无能为力的悲哀中去。可接下来放出的内容，却给这些日子以来众人的憋屈找到了一个发泄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10月7日，葡萄网收到了一份来自漫画作者张鹏亲生父亲张某豪的申请，在电话中，张家某声称自己作为张鹏先生唯一的法定继承人，有权继承张先生所有漫画的著作权及收入。我司对此……”
*
张家豪的日子最近过得有点忙。
他今年48岁，事业基本已经走到了尽头，可他三十多才再婚，生的儿子今年高二，正是用钱的时候，哪怕张家豪在公司里混上了个经理，每个月还是过得捉襟见肘。
而就在这时候，警察突然告诉他，他那个和前妻生的儿子死了，要他去认尸。
张家豪当年是出轨离婚的，和前妻闹得很难看，连带着对那个站在他妈那边的儿子也没什么感情，这些年来没管过。他皱着眉头嫌弃地看完那恶心的东西，好几天都没怎么睡好。
本以为这事就是他平静生活中的一只苍蝇，可没过多久他和朋友喝酒的时候，却偶然听朋友说起了这件事。
“听说那小子还是个画画儿的，原来是个扑街，只不过这事一闹，好多人去给他砸钱。老子就不懂了，他都死了还给他花钱有啥用？有那钱不如给咱们活人分点……”醉醺醺的朋友充满羡慕地说道。
张家豪心中一动，忽然就觉得朋友说得对。
对啊，张鹏那小子死了，可他老子还活着呢！听说他妈也不在了，那他不是就该名正言顺拿到这笔钱了？
别说他拿着钱亏不亏心，张鹏活着的时候他有没虐待过他，要说这么多年没见面……那不是他那个妈没带儿子多来看看他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张家豪在网上一搜，找了个律师一问，发现这事还真的可行，干脆这段日子连工作也暂时放下，想着先把这事跑下来再说。
那位李律师业务过硬，说起法律条文来头头是道，收费低廉，讲话也礼貌又好听，张家豪很是满意，就是觉得拿钱的程序忒麻烦了点。他老子拿儿子的钱，还要这证明那证明的，这不是扯淡么。
这一天，张家豪刚从银行配合李律师列账户清单出来，就接到了他那个一块喝酒的朋友的电话。
“老张，你上次怎么没说那个张鹏是你儿子啊？”电话里，朋友劈头盖脸就问道。
“这有啥说的？他都死了，我跟他什么关系也早都断了。”张家豪故作不耐烦地说道。
没办法，虽然嘴上说得理直气壮的，可实际上，张家豪还是会下意识避免提起自己找律师要张鹏的钱的事。
“喔唷？关系断了？关系断了你还上门去要人家的钱啊？不是我说你，老张，咱做人不能这样，死人的钱你都要抢，亏不亏心……”朋友颇为幸灾乐祸地说道。
张家豪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已经听不到朋友最后说了些什么，他不由自主提高了音量，吼道：“你从哪听说的这事？！你怎么知道的？！”
“你上那个小视频平台看看嘛，那个叫漫漫直播的，网上早都传遍了……人家那个荔枝网还是什么的都说了，准备自费出钱请律师跟你打官司的，你估计钱也要不到，还……”
张家豪直接挂了电话。
他手有些抖地打开那个什么直播平台，果然在首页看到了高高飘红的视频。打开一看，弹幕已经密密麻麻遮得屏幕都看不到了。
【这什么渣爸？？他还有脸出来要张鹏的稿费？！！】
【你儿子去求你救他妈的时候你在哪？你儿子走投无路自杀的时候你又在哪？？现在他死了这么多年了，你知道出来要钱了？！】
【啊啊啊啊啊啊气死我了！之前我看到网上有傻逼同情这爹，说他没义务救自己的前妻所以一点错都没有。当时我就呵呵了，但凡这个父亲对儿子有一点感情，张鹏消失五年他会不知道？！】
【对了，没人注意到葡萄网声明里那个绝妙的姓名打马吗？那么有没有人认识这个张家某或者张某豪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视频里是个访谈式的房间，庄大律师一身西装革履，旁边坐着个秃顶胖子还有个年轻姑娘。
扮演法盲大学生的时清嘉称职地进行小白提问：“庄律师，我是当时发现第一现场的人，所以事后一直在关注这个案子。对于张鹏的遭遇我非常同情，但是我也了解到，张先生确实是张鹏唯一还在世的亲人，那么从法律上来说，他是不是确实有资格继承张鹏的稿费？”
“依据《著作权法》和《继承法》，张先生确实有这个资格。而且不仅是稿费，张鹏先生所有漫画未来的版权，包括改编和买断，也全部都在他手上。”
“怎么能这样？！这太过分了！”时清嘉摆出一眼假的傻白甜愤怒模样，“据我所知，自从张鹏小时候父母离婚后，他爸就没有尽过一天抚养义务！当爹的不养也能继承儿女的著作吗？！”
“大家好，我是你们的家庭律师庄状，今天我们要讨论的案子案情并不复杂，但是因为之前在网络上的热度比较高，所以我觉得还是有必要给各位即将参加法考的同学们拿出来重温一下，就当高考前做一下首都卷放松心情了。”
庄状的嘴角不明显地抽动了一下，可还是按照剧本解释道：“确实如此，不过判案是不能只看法条的，这就涉及到了我之前常说的一个问题，那就是当前的法律在实质上还是一个很主观的东西，律师辩护能力、法官主观的意愿占据很大的地位。我们看法条规定不能生搬硬套，而是要把自己代入一个三观正直的法官视角来看待案件。比如这起事件中有一个很关键的点，那就是张鹏在其母生病后，向其父索要金钱的名义是十二年的抚养费用。而其父以拿不出钱为由拒绝了，这就导致法官在审理这起追讨子女遗产案件时会酌情判决遗产份额……”
张家豪眼睛都在充血，他咬牙切齿看那个所谓大律师叭叭了一大堆，最后说是因为他之前没给那个死女人治病的钱，所以要判他败诉，看到最后，恨不得直接把手机摔了。
哪有这样的道理？！张鹏他都二十多了，凭什么还能跟自己要抚养费？！还有，傻子才看不出他要这钱是给他那个晦气妈治病的，他们也离婚十几年了，他有什么义务给前妻看病？！
庄状轻松地说道：“各位即将参加法考的同学应该也能看出来，今天这道题很简单，要是考试的时候遇到同类题目做错了，记得想想咱们的张老先生是怎么丢人的。”
“只不过，和之前很多次一样，我还是想强调一点，所有法律问题背后都是道德问题，张鹏悲剧的发生，源于幼年时家庭的分裂，源于父亲的疏远，源于就业环境的压力，源于整个社会日以冷漠的人际关系。张鹏只是一个普通人，每个人都可能是张鹏，可同时每个人也都可能是把张鹏推向绝路的人。希望各位都能从本案中看到点热闹以外的东西，不要让张鹏案再次发生。我是你们的律师庄状，我们下次再见。”
视频结束了，张家豪所有的好心情也都结束了。
“呸！狗屁大律师，就是个哗众取宠的网红！”张家豪咬牙切齿对着手机骂道，以此来掩盖自己的心虚和惊慌。“还告我？你告啊！一个找网红合作的小破网站，我就不信你能找到什么像样的律师！”
话没说完，张家豪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他没好气地接起电话：“喂？！对，我是……什么？电信诈骗？不可能！我是从搜索出来的第一个律所找的大律师，给我看过证的！银行转账记录？我……我没转过！你们别走，给我把钱看好了！”
张家豪的脸色突然变得难看无比，他一张脸狰狞地扭曲起来，也顾不上管自己此刻的名声了，匆匆拦了辆车就往最近的银行跑去。
说李律师是骗子？这些天他陪着“办手续”其实都是被骗子把银行卡里的钱都转空了？他不信！！
他非得去现场看看那些假警察是怎么骗他的！
024
就在游城警方为一起大型跨国电信诈骗案到处奔走收集线索的时候, 远在松茂市的时清嘉也刚和庄状瓜分完自己的最后一笔酬劳。
葡萄网邀请了庄大律师来合作了一期视频，不仅仅是为了做普法公益，更是借此机会把自己的知名度炒起来, 塑造出自己维护作者权利、尊重读者给作者心血的付费的形象，狠狠地刷了一波好感, 也借此机会拉了不少没有合约在手的作者进来。
因此，董事长丁宜修大手一挥，除了之前合作视频说好的酬劳外，还给两位合作者都封了一笔不菲的红包。
临走时, 还跟时清嘉这么个小主播亲切握手，笑呵呵说道：“下次咱们再合作啊小时同志，听说你是做城市探险的主播？那下次咱们……”
说到一半, 丁宜修才想起时清嘉是个专门探索废墟的主播，要是想搞这方面的合作, 估计得等葡萄网的办公大楼废弃五六年, 长满荒草青苔的时候，约一期“曾经辉煌的葡萄网总部探秘”了……
算了，不太吉利, 还是不要期待有这种合作了吧。
旁边的庄状也忍不住笑出声，他走过来，大方地跟时清嘉握了下手，说道：“小姑娘做得不错，就是演技还有待加强。”
这说的是她假装法盲大学生的生硬傻白甜演技。
时清嘉一点也不谦虚：“其实我都是本色出演，我就当您是夸我不是法盲了。”
“那可未必。”庄状别有深意地看着她说道, “有的时候, 你们也是在法外狂徒的钢丝绳上踩高跷的。”
时清嘉听懂了。
庄律师平时是个网上冲浪达人，自然也知道城市探险是做什么的。这是个小圈子, 平时没人较真也就算了，真要是计较起来，这帮人不经主人允许非法入侵、擅自散布陌生人隐私、哗众取宠制造所谓爆点……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得进去蹲几天的罪名。
“您不能以偏概全。”时清嘉很认真地说道，“我们这一行，确实有些抹黑城探形象的老鼠屎。可还是有很多认真想要把那些过去的故事带给大家的人，别人我不清楚，至少我进行的每一次探险，都能做到问心无愧。不信的话，您可以去看看我之前上传的视频嘛！”
最后还不忘给自己的账号打个广告。
庄状凝视着面前这个小主播。在职场上，她的年龄和阅历还非常青涩，可也正因为这份青涩，她仍然带着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才拥有的梦想和坚持，他不由得想起自己之前在搜集这个案子的资料时看过的那些视频——废墟中背着包踽踽独行的青年，她抬手指着那些曾经繁华过的地方，轻声讲述着被掩埋在岁月尘埃里的故事。
“那就，希望你能不忘初心吧。”庄状又和她握了握手，想了想，也和刚才时清嘉一样打了个广告，“要是以后你犯了错被人告上法庭，可以找我为你辩护，我能为你争取从宽处理。”
时清嘉：……
突然就体会到了刚才葡萄网老总的心情了呢。
葡萄网总部位于竹省松茂市，和临江市隔了上千公里，时清嘉离开了大楼，正打算接下来的几天好好逛逛这个南方小城，手机忽然就响了起来。
一看屏幕，居然是有段时间没联系的罗家小少爷罗鸿。
电话里，罗鸿的声音和以前一样欢脱又兴奋：“嘉嘉啊，我看了你之前的直播了。太刺激了！太惊险了！就是你怎么没把视频放全啊？最刺激的地方都剪掉了！你知道吗？现在网上都管你叫半小时，就因为你每次放的视频都是大剪过的！”
半小时面无表情：“这也不是我愿意的啊。”
谁叫她每次直播都会出点事故，不是绑架案就是自杀案的，要是一刀不剪放出来，哪怕是二壮律师亲自出马，估计也没法把她从橘子里捞出来。
罗鸿激动得在电话那边直拍大腿：“太可惜了，太可惜了啊！不过还好我之前看了直播全程，感觉比我大半夜看恐怖片还刺激！我决定了！我准备了这么久也差不多了，下次你再直播叫上我，我用我的运气为你保驾护航，保证你全程都能放出来！”
时清嘉：？
什么运气？出个门就能被三个蠢货绑架的运气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了吧？”时清嘉委婉拒绝，“我要去的地方都有点危险，你的身体这么……跟着我东奔西跑的，万一遇到危险了怎么办？”
“我怎么就弱鸡了？！”罗鸿愤怒抗议，可他虽然有点自知之明地读出了时清嘉的未尽之意，但自知之明并不多。
“上次绑架案就是意外！我每天都在健身房练肌肉的！”罗鸿嚷嚷道，“而且你这是差别待遇！上次直播的时候我明明看到你都把阿杳带去了，他那么文弱一个人都行，凭什么我不行？！”
“我那是……等等，你说谁？！”
时清嘉猛地瞪大了眼睛，怀疑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罗鸿理所当然地打破了她的幻想：“阿杳啊，你还想骗我？我都看到了，你们团队里那个跟拍你的摄影师就是他，你们两个人偷偷一起玩居然不带我，太过分了！”
时清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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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阿yao”
YH
，上一次从罗鸿嘴里冒出来的时候，应该是代指那次绑架案，被他无辜连累被抓的那个朋友。
也是那个鼻青脸肿断了一条腿被她背着一起逃难的倒霉蛋。
可那个倒霉蛋怎么就突然变成了那个光头也能靠颜值气质让全网都一起舔屏的陆杳了呢？！
时清嘉仔细回忆着陆杳的每一个细节，从他那略显清瘦的高挑身材，到沉静的嗓音。然后发现除了那张脸以外，陆杳确实和她印象里那个被绑架的倒霉蛋非常相似。
紧接着，一股怒火就压过了惊讶，直接让时清嘉的血压都蹿了上去。
原来那人就是“阿杳”啊！
他们可是过命的交情，那他还假装不认识她？！假装是第一次见面要给她扛摄像头？太过分了！
其实如果陆杳真的是个萍水相逢的过客的话，时清嘉最多只是哂笑一下，转眼就会把这人抛到脑后了。
可问题就在于，无论是“阿杳”还是“陆杳”，都给她留下了很好的印象，文弱但不怯懦，善良但有原则，所以当这两个形象突然合二为一时，他的隐瞒就突然变成了白纸上不可忽略的缺陷，让人看一眼就觉得浑身难受。
“我不知道他是那个‘阿杳’。”时清嘉沉声说道，“他没跟我说过。”
一直呱嗒呱嗒的罗鸿就像被人掐住脖子的小鸡一样瞬间闭了嘴。
时清嘉补充：“而且最近我和他打电话请他一起来参加这档普法节目，他也拒绝了，看来是真的不太想和我认识吧。”
罗鸿那根捕捉危险的天线咻地一下竖了起来，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到底感觉到了什么，就下意识地开始为自己的好朋友辩解：“应该是他最近有事吧？我也好久没联系上他了。之前我听他说，要去外地的医院再看一看……”
……对哦，之前的绑架案中，陆杳受了伤。时清嘉不清楚他身上伤口轻重，只知道是断了腿还有血，就连这次看到他，头上还有一道缝了针的大伤口，也不知道他的身体如今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时清嘉心头那点火气不知不觉中全部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对陆杳的担忧。
还需要去外地治病……看来他当时受伤真的很严重吧？
而在这个时候的秦省第一医院，被两个人同时惦记着的陆杳刚从检查床上坐起来，穿上身边人递来的衬衫。
他的皮肤极白，身材对于成年男性来说略显单薄，特别是腰身部位，宽松的白衬衫扣子系紧的时候，真的有种弱不胜衣的感觉。
坐在对面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关掉了观片灯的灯光，说道：“肋骨差不多恢复了，不过其他的伤还是要小心点，最近一段时间不要剧烈运动，应该不会留下后遗症。”
“好的，谢谢孙医生。”陆杳礼貌地说道，他迟疑了一下，又问道：“孙医生，请问……我头上这道伤口还要多久才能好？”
孙医生看他一眼，板着脸说道：“你的脑袋上次直接被开了瓢，现在还能站着说话你就感谢我们医院医术高超吧。你那头发还要再剃一段，大小伙子那么臭美干什么？”
被戳破了心思，陆杳有点尴尬，可还是小声说：“可是光头真的很难看……我连朋友邀请我上节目都不敢回复她。对了，我伤口好了以后会留疤吗？这一块地方会不会长不出头发？”
孙医生嘴角抽搐了一下，还是没能忍住自己的暴脾气，把这个过分在乎自己皮囊的小伙子轰出了医院。
陆杳把帽子戴得严严实实的，低头看了看手机上几天前那个未接来电，又叹了口气。
陆杳是个相当在意自己形象的人，上次用这幅尊容和时清嘉见面后他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这段时间一直在留头发，只是因为头上伤口还没好，刚长出一层发茬就又被医生勒令剃光，到现在都还顶着一个闪亮的大光头。
不能这样自曝身份，太丑了，等下次……更好看一点，更完美一点，也许能冲掉之前留下的不好印象？
陆杳手指轻抚着屏幕，正要收起手机，忽然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他微微蹙眉，接起电话，轻叹口气：“天纵，不好意思，我最近的状况不太好，可能没法接新的工作……”
话没说完，那边的男声已经急急打断了他的话：“陆哥，我知道你受伤了，本来是不想打扰你的。可是……那位关老太太最近的身体状况不太好，我怕她这段时间就要走了，这才赶快联系你……”
陆杳的背忽然挺直了，刚才恹恹的神态一扫而空。他从口袋里摸出车钥匙，一个转身，加快脚步朝着停车场的位置跑去。
“你现在在哪？”陆杳问。@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还在红旗村呢，这边是真特娘的冷……”
“在那等我，我去找人，最晚明天上午都会到的。”陆杳简洁地说道。
冷了好啊，冷了可以戴帽子，也算是这趟紧急出差为数不多的好事了！
025
时清嘉后来又给陆杳打了一次电话, 想要询问一下对方的身体恢复情况，这一次直接是对方电话无法接通。她也就从此歇了再联系的心思。
联系什么呢？明明之前人家已经给了她足够贵重的谢礼，两人的关系算得上两清了。至于后来再接触那次……应该是觉得她这个人并不值得深交, 然后就疏远了吧。
时清嘉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把重心重新放回到自己的直播事业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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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最好的消息是, 经过那场引发全社会关注的游乐场案件和后续的庄状普法之后，时清嘉的名声已经拔高到了一个之前不敢企及的高度。哪怕她不炒作不跟风，也已经开始有带货广告自动找上门。
时清嘉却并没有急着接广告。
一是因为找上来的带货品牌都是和她的直播内容关系不大的，她一个城探去恰减肥药的饭着实是困难了些。二也是因为时清嘉觉得自己目前根基不稳, 并不适合带货影响形象。
她不想做一个蹿红的主播，而是真的想要在这一行业耕耘下去，扎扎实实做出些东西来的。
广告可以不接, 时清嘉自己的团队却是到了不得不补强的时候了。她现在也是有小几十万粉丝的主播，通过和网站沟通, 以不算高的聘请了一位专业房管, 用以应付直播时可能产生的突发事件，除此之外，又找到了几个适合长期合作的视频剪刀手, 帮助她在直播完成后剪辑视频，解放了自己的双手之后，时清嘉就没打算找别的配合者了。
只是，时清嘉在寻找新的探险目标时却并不顺利。
因为这次想要尝试一些不一样的，时清嘉开始联系那些废弃酒店、烂尾楼等归属私人所有的场所。可这相当困难，这些场所大多有人把守, 而没有人想把自己投资失败的一面展示给其他人看, 那些门卫全部代替自己的老板拒绝了她的申请。
屡次碰壁之后，时清嘉不得不改变了主意, 开始寻找那些归属政府所有且无人看管的公共用地。
就在这时，之前曾经联系过她的罗鸿再次打来了电话，还是邀请她和自己一起进行城探直播的。
时清嘉无奈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开始给人菜瘾还大的初学者科普常识。
“你知道我国的产权法有多严格吗？无人看守的公共用地还好说，那种有明确产权人的，你直接闯入算是私闯民宅。人家不计较就算了，较真的话，哪怕你是首富儿子也得赔偿公开道歉！你也不想自己变成法制咖吧小同志？”
“我知道啊。”罗鸿一派天真地应对着时清嘉的威胁，“你别担心啦，我爸买了个厂房要开发。我求他在开发前让咱们先探索一下，我爸答应了！”
时清嘉：……
时清嘉：“那没事了，你什么时候出发？麻烦带上我！”
这就是钞能力吗？可恶，真的好让人羡慕啊！
*
时清嘉再次见到罗鸿的时候，终于见识到了一个差生的文具到底能有多多。
因为之前陆杳的倾情赞助，时清嘉的户外装备鸟枪换炮，已经是走到哪个圈子都不虚的程度了。可是和这位一次探险都没经历过的富二代站在一起，她简直就是个刚从战乱国被救助的难民，从上到下都透着一股没见过世面的穷酸。
“这都是……你团购的？”时清嘉问道。
“哪能啊，还有一大半我放家里了没带来。我问了认识的大佬，他说不去什么危险地方的话这一套就够了。”罗鸿颇为遗憾地说，“嘉嘉，你经验丰富，帮我看看还有什么缺的没？”
时清嘉：“……没事，足够了，你这一身哪怕勇闯战区都能顺利吃鸡归来，咱们出发吧。”
时清嘉本来以为罗鸿说的“买了个厂房”是指一座工厂，面积可能和她之前在炮楼附近见到的废弃仓库差不多，结果到了地方才发现，这个厂房指的是足有三千亩的一大片厂区。
足足二十多栋建筑，屹立在铁灰色的海边，建筑群本身的色调也是灰色，被潮湿的水汽侵蚀得斑驳一片，远远看上去，就像是鬼魂居住的城市一样让人寒气森然。
出发之前，罗鸿比谁叫嚷得都兴奋，可等真的看到这场景，他又比谁缩得都快。
“要不我不去了吧？”他畏惧地说道，“反正嘉嘉你也要开直播的，到时候我看直播效果一样的。”
“那也行。”时清嘉背上包，“你去车里等我吧，吃点东西休息一下，我争取早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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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长腿一迈就踩到了礁石上，神情隐约还带着几分轻松释然，好像甩掉了什么包袱一样。
这种轻松又让罗鸿开始纠结起来，他犹豫了下，说：“要不我还是去吧？你的直播总是打码，看着总觉得不够痛快。”
“……那也行，走呗。”时清嘉又停下来等他。
虽然带着罗鸿可能会有点麻烦，可谁让人家是今天包场的金主爸爸呢。哪怕她辛苦点，也得把老板给伺候好了。
“那里面要是还有死人怎么办啊？”罗鸿还在犹豫，“或者是绑架犯、杀人犯……你这个运气很难说啊。”
时清嘉脸黑了：“要不你左右手猜拳决定？左手赢了就去，右手赢了就不去。”
“也可以啊，就是……”
就在两个人快要吵起来的时候，他们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道怯生生的女声：“请问，你们是要去那片工厂里探险吗？”
两人一起回头，就看到一个女孩正站在他们身后。大概十四五岁年纪，皮肤很白，可却瘦得厉害，一双因为消瘦而显得格外大的黑眼睛紧盯着他们。好像是怕他们没听到她的话，女孩又放大声音重复了一遍：“你们是要去那边探险吗？”
“是啊。你是谁？问这个干嘛？”罗鸿大大咧咧回复道。
女孩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她大声说道：“我可以带你们进去！我对里面环境可熟了，能带你们逛很多刺激的地方！只要你们给我三……两百块就行！”
时清嘉的眼神变得很微妙：“你带我们进去‘探险’？你经常进去吗？”
“对！我家里人就是在这里工作过的！这里停工后，来过很多像你们这样的人，我给他们带路，能赚点导游费。”她恳求地看着他们，“我看这个小哥哥有点害怕，放心，跟着我，绝对不会有任何危险！”
时清嘉用余光瞥了一眼罗鸿，发现这个产权人儿子都没对她未经允许进入工厂发表意见，自己也就什么都没提。
只是，如果这个工厂被很多探险主播探索过了，对网友来说可能新鲜度上就会大打折扣了。
时清嘉脑中闪过很多念头，最后还是决定在这里进行城探活动。
她对小女孩说道：“我该怎么称呼你？还有，我们是来直播的，你介意露脸吗？如果介意的话，我可以把你的脸遮挡住。”
小姑娘高兴地摇头：“我叫白跳珠，不介意露脸的！之前的那些主播都说我很上相！”
时清嘉笑着说：“白雨跳珠乱入船，很好听的名字。那么今天就麻烦你了。”
小姑娘在听到她念出那句诗的时候眼睛亮了亮，虽然没说什么，可神态和动作明显更加殷勤了。
时清嘉的房管早就提前好几天帮她挂上了“探索废弃工厂”的预告，直播间一打开，等待了很久的观众就嗷嗷叫着冲了进来。
【来了来了！废弃工厂，一听就很适合藏尸！要不要打赌主播今天找到多少尸体？】
【别那么重口味啊！哪能每次都有这么大的案子？我猜这次可能最多是发现小偷抢劫犯什么的吧，不会出人命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怎么净想坏事呢？我们半小时可是发现过宝藏的！我赌五毛，这次能发现废弃厂房中埋藏的黄金！】
时清嘉：……
你们这群人差不多得了啊！她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城探主播，哪能每次都出问题？！
时清嘉保持微笑：“大家好，我是你们的主播小时，今天我打算带大家来游览一座废弃的工厂区。为了大家能有更好的游玩体验，这次我们的直播间请来了提供本次城探地点的金主爸爸，还有一位当地的导游姑娘。”
【金主爸爸？这不是那谁吗？】
【这不是那一位，红着眼角哑着嗓子对主播深情地说“别走，快TM救救我，救我上来命都给你”的那位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死去的记忆开始攻击我了！dbq小时姐姐我要再去看一遍珍藏的绑架剪辑了！】
【金主就算了，这个妹妹好可爱！就是瘦了点，妹妹不要只顾着减肥啊，你胖点会更漂亮的！】
罗鸿：……
算了，莫生气，换个角度想想，大家都还记得他呢，说明他这张脸长得帅辨识度高啊！
很擅长自我安慰的罗小少爷自我鼓励了一番，又跟上了时清嘉的脚步。
这次没有陆杳帮忙扛摄像机，直播间的画面又恢复了之前的死亡视角，观众们眼睁睁看着主播把三个颜值都算得上不错的男女拍得天怒人怨，而她自己还毫无所觉，继续用那种播音员一样的语气介绍着背景。
“这座工厂空置了十年，在它停止运营之前，是一家相当大的农机厂。来之前我查了一下资料，然后非常惊讶地发现了一件事——我们国家第一台国产的拖拉机，就是这个厂子生产出来的！”
时清嘉顿了一下，然后满意地看到直播间被各种惊叹刷满了。她欣慰于自己日益进步的炒热气氛的能力，然后拿出了罗鸿友情提供的大门钥匙打开了门。
尘封的时光被轻缓地拨到一边，时清嘉他们走进大门，抬眼就看到了……
看到了对面四个刚刚翻墙进来的男人，其中的两个人还扛着直播专用摄像机。
时清嘉：？？？
026
城探直播和另外一伙主播撞一起了怎么办？@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社牛的上前攀谈申请一起直播, 普通人打个招呼就当没这回事大家也就各行其是了。
时清嘉显然不是第一种，她朝这位同行露出了一个礼貌的微笑，然后就打算带着自己这边的人换一条路线。
可没想到, 她没有说什么，对面领头的男主播倒是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然后发出了一声带点不屑的冷哼。@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唷，哥几个今天运气真不错，碰上了咱们靠吃爱国饭爆红的女主播了！兄弟们多多打赏啊，我带你们看看咱们女主播的‘事业’怎么做这么火的。”
他特意咬着舌尖说“事业”两个字, 一双眼皮松弛的浑浊眼睛还特别暧昧地往时清嘉胸前扫。
罗鸿上前一步，粗声粗气吼道：“你往哪看呢？再看戳瞎你眼睛信不信？”
男人脸上露出不屑的笑来，刚想说什么, 却忽然被身边的男人扯了扯衣服。他垂眼往手机屏幕上瞥了一下，脸色就变了变。
他的脸上挤出个假笑来：“行吧, 相逢即是有缘, 小时姐这么红，不如跟我们一起？也带带咱们小透明的人气！”
时清嘉平静地看着他，只觉得和这种人说一个字都是对语言的侮辱。男人顶着她的目光, 渐渐露出几分讪讪来。
“靠，装什么逼。不带就不带，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啐了一口，“兄弟们走了，干咱们这行的跟娘们一起都嫌晦气，我带你们看个大宝贝去！”
他带着三个男人迈着胖虎一样的步子走了。罗鸿也呸了一声, 直说晦气。
现实中很难见到恶心得这么理直气壮的人, 时清嘉看了一眼自己直播间的评论，发现这人居然还挺有名。
【这不是那个李百吗……怎么在小时这里还能看到这货啊？真晦气】
“这是谁啊？很有名吗？”罗鸿问道。
【你去隔壁烧鱼直播搜李白李百就知道了, 不行说出这个名字我就感觉到了油腻恶心，呕——】
罗鸿还真的去搜了，然后他就看到了一张仿佛肚子里怀了个石墩子一样的中年男人的头像，用一种回民无法直视的自以为帅气的姿态凹着造型，打开过往直播列表，标题尽是些“停业五星酒店住三天，这些小姐姐卡片你Pick哪个？”“探索废弃KTV，竟然发现她们的这些遗留物……”“废弃药店进货单说明重振雄风应该这样选……”
罗鸿：地铁，老人，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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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为什么作死要搜这个，他的眼睛好像被强X了！
罗鸿忙不迭关掉自己误入的那个直播间，转过头来，却看到时清嘉仍然皱着眉头看向他的手机屏幕。
“你也被恶心到了？没事，这种人脑子都有坑，咱们就当他不存在。”罗鸿安慰她道。
“不是，我就是觉得这人，有点眼熟。”时清嘉皱着眉说。
之前看到本人她还没想起来，可看到那张造型特别的照片，还有那个“正远”的定位，她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见过这人。
掏出手机，点开那个名叫江省城探群的社交群，然后果然在成员列表里找到了一样的头像。
【正远老李】
是她第一次加进群的时候因为说话不好听被群主禁言的那个人。后来她没怎么看群，没想到这人居然还在里面。
他们说话的时候，白跳珠一直像个隐形人一样安静跟在一边，这会儿两个人都有点恶心不想说话，她却猛地抬起头来说道：“他们以前没来过这里，不知道哪有可以看的，我带你们去，你们拍到的内容保证比他们更精彩！”
【这小妹妹真可爱233333】
【对啊主播，别理那些恶心的人，今天就冲小妹妹我也要看这个直播间了！】
时清嘉把手机揣进兜里，对着直播手机说道：“好，那我们继续说之前的话题。这座厂子名叫耀华机械厂，如果有感兴趣的观众可以去搜一下，正是我们国家第一台国产拖拉机红星1号的生产厂家。近百年前，我们的国家刚刚从战乱中挣扎出来，各行各业百废待兴，那时候我们大到飞机大炮，小到火柴螺丝都要从外面进口。国家为了振兴国产工业发展，特意拨出大笔资金，在全国各地建立了许多这样的工厂。耀华机械厂就是其中之一。”
【主播，你就这么把厂子名称说出来没问题吗？万一要是有不怀好意的人搜着名字去厂里搞破坏呢？】
时清嘉看到了这条评论，笑着回复道：“大家不用担心，这要感谢我们的金主罗先生，他已经把这片厂区买下来了，马上就要进行开发，因为以后可能都看不到这座有着特殊历史意义的工厂了，所以想在开发之前带大家进来看一下。”
屏幕上划过一连串的“6666钞能力真的是太强了”“感谢金主爸爸！金主爸爸我再也不说你被绑架还掉坑里的事了”，看得罗鸿脸上又是青一阵白一阵的。
旁边白跳珠的眼睛却一下子亮了，一路上都在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望着罗鸿。
长满杂草的小路拐了个弯，一栋高大的厂房出现在了镜头中。
厂房废弃了十年，早就破败得不成样子，厚厚的爬山虎遮住了斑驳的外墙，那些成排的圆拱形大窗户玻璃早就破碎了，绿色的枝叶遮住了窗户，远远看去就像是西方古堡一样阴森。
时清嘉他们绕到入口处，厂房大门也被卸掉了，空荡荡的门洞口上方是一个褪色了的五角星，两边分别写着只能勉强辨认的油漆字“团结奋进，安全生产”。
走进大门，厂房里已经变得空荡荡的了，所有的机床工具都已经被搬走，地面上残留着当年生产时画下的油漆痕迹，就在靠近大门的位置，还能看到有一个用红色油漆画出来的方框。
“这就是这里最大的厂房。”旁边的白跳珠说道，“我奶奶说，原来这里总是放着一台老旧拖拉机的，他们说那是工人们的骄傲。”
“那应该就是那台红星一号。”时清嘉了然地说道，“我查过一些资料，耀华机械厂在红星一号首台拖拉机报废之后，特意将其收购回来，放在这里，作为全厂的精神荣誉供来往的工人学习。”
【我知道我知道！我们老板也喜欢搞这套，画饼嘛，原来咱们几十年前就开始了】
时清嘉读出了这条评论，并且特意做了回复：“这位【脆皮炸鸡腿】观众，我想你可能还比较年轻，在那个年代，这种行为倒也不算是画饼，那种荣誉精神是真的被所有工人身体力行的。”
“刚才我说到，在刚建国的时候，国家出资，国外援助，我们建立了一大批工厂，那时候的工人既是劳动者，又是工厂真正的主人。他们都认为自己肩负着建设祖国的重大使命，并且以此为人生目标和荣耀。他们起早贪黑，夜以继日，生产钻研都不求回报，可能在我们看来这种奉献精神都很傻，很荒唐，可他们当初就是靠着这种精神实现了一次次的技术突破，从一穷二白到把基本工业架子搭起来，用了大概二十年，也就是一代人的时间。”
她走到了原来曾经放着拖拉机的框内，很有感触地说道：“我们国家一直都是个农业大国，江省更是包揽了全国约10%的粮食产量，在红星一号出现之前，我们用的大多是露国和鹰的拖拉机，嘎子41是当时在黑土地上最常见的型号。价格贵，油耗高，质量差，最重要的是连修理有的时候都要请露国的专家过来。而自红星一号出厂以来，我们国家终于有了自己的拖拉机，摆脱了国外的钳制。而这些，都是工人们用双手带来的。”
【主播要是这样说的话，我好像是有点明白那种荣誉感了。用自己的双手改造世界，工作中能得到正反馈，如果我现在做的是这样的工作的话，可能也会感觉到荣耀吧。】
【对，正向反馈，我现在上这个逼班每天都想干翻世界，就是因为我知道自己做的工作毫无意义，全都是在给老板赚大house】
【我觉得和当时的时代背景也有关系吧。那时候咱们刚刚凭借自己的力量打跑了外国侵略者，正是自信心空前膨胀的时候，觉得凭借自己个人力量上天入地什么都能做到，所以才会有这种想要改造世界的精神】
时清嘉含笑看着一条条评论，又看了看身边寂静萧条的一切，嘴角的笑容又渐渐淡去了。
她查过这家工厂的历史，耀华机械厂曾经辉煌过，后来被私人收购后，厂长经营不善，产值日益下滑，终于是和当时的很多工厂一样沦为停产倒闭的下场。
当时的工人们的宏图壮志啊，就像是一场梦，梦醒后满目苍凉。
她的面上丝毫不显，依旧对着镜头介绍着下一栋建筑，可旁边的白跳珠却隐约感觉到了身边小姐姐的不开心。
她绞尽脑汁想了想，然后跑上前去轻轻扯了扯时清嘉的衣服，朝着她露出个大大的笑容。
“姐姐，我觉得你说得很对！我爷爷原来就是这个工厂的工人，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和我爷爷一样！”
时清嘉怔了下，然后柔声问道：“是吗？你爷爷是怎么说的呀？”
白跳珠挺起胸膛，很是骄傲的模样说道：“我爷爷原来可是八级钳工，拿过劳模的！他还活着的时候就说，这个国家是他们工人打下来的，也是他们工人建设起来的，别看现在有的人说工人不行了，可那只是因为资本家灌水太多了，等到潮水退了，到时候河床上的基石还是咱们工人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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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跳珠长相清秀, 观众缘很好，本人也挺喜欢在直播中亮相，时清嘉也就顺势和她多聊了几句。
然后就知道了这小姑娘今年十五岁, 今年初三，家里有个瘫痪在床的奶奶和肢体残疾的妈妈, 爸爸为了养活这一家人常年在外打工赚钱。一家人生活条件很是困难。
也难怪会在之前毛遂自荐要赚这份导游钱。
小姑娘拿了这份钱，也真的非常尽责，她对这个工厂非常熟悉，总能找到各种通道进入其他人无法进入的地方, 因此，哪怕一些观众反应之前曾经看过耀华机械厂的城探直播，这一次仍然能发现许多新鲜的东西。
比如现在, 他们刚刚穿过一扇不起眼的后门，来到了工厂中早就关门了的舞厅内。
是的, 那个年代的很多厂子都非常重视工人们的精神文化生活, 图书室、舞厅、职工浴室，甚至托儿所和医务室都一应俱全。
只不过后来随着多数工厂效益变差，这些对于让老板赚钱没什么卵用的附属功能早就先工厂一步关门了。
如今他们所处的这个舞厅就是如此, 装修风格相当具有上世纪八十年代歌舞厅的风格，屋顶上还挂着残留的彩带和很有时代特色的彩灯球，简陋的舞台上竖着一根金属支架，这里原来可能有的麦克风已经不见了。就连墙壁都刷成了现在看很艳俗的粉红色。
在当年大家在这里轻歌曼舞的时候肯定是暧昧又浪漫，可到了这种废弃的时候，手电灯光打上去就有点……恐怖。
罗鸿已经有点打摆子了。他看了下直播间评论, 想从沙雕网友那里找点勇气。
【哇哦, 这个氛围太刺激了，有日式鬼片那味了】
【我之前刚看过一部恐怖片, 讲的就是一间教室里曾经发生过火灾，烧死了几十个学生。后来每个月的初一十五教室的墙壁都会变成粉红色，同时发出当时的学生临死前的惨叫和哭声……】
罗鸿：……
直播间的沙雕网友能不能偶尔干点人事？！
网友只能给他增添负面buff，身边的两个三次元队友又好像对恐怖免疫一般认真地在研究这个房间，罗鸿只觉得自己弱小可怜又无助，只能往后退到墙边，孤独地抱紧肩膀缩成一团。
可他这么有钱的代价可能就是倒霉，刚刚靠上墙面，罗鸿就觉得自己背后猛地一空，紧接着，他就不受控制地朝后倒去，后背重重撞到了什么东西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啊！！！”
正在聚精会神打量舞厅点歌单的时清嘉一惊，连忙转身照过去，罗鸿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粉色的墙上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门洞，罗鸿杀猪一样的惨叫声正从那里面传出来。
“罗鸿，你没事吧？！”
“啊啊啊不要过来啊啊啊——有鬼啊！！！”
时清嘉一个箭步冲过去，手中甩棍已经抽了出来，却在看到地上的罗鸿时整个人僵在那里。
罗鸿背对着门摔进来，后背撞倒了屋里的架子，架子上的东西全部落下来砸到了他身上。其中最显眼的是一个纸扎的娃娃头，那玩意儿正好落在罗鸿头上，里面的竹篾扎破了纸张卡在架子上，不管他怎么拼命扭头都和娃娃头来了个脸贴脸，也难怪他叫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凄厉了。
时清嘉走过去，无言地抽出卡在架子上的竹篾，把娃娃头拿到了一边。露出了下面罗鸿那张仿佛在与鬼怪搏斗一般的咬牙切齿的脸。
“呼！呜——你总算来了！我跟你说！这里有……”
罗鸿惊魂未定的话语终结于他看到那个大头纸娃娃的一刻。
【截图截图！罗少爷这个表情包很实用啊！】
【你不要过来啊.jpg】
【哈哈哈哈哈我相信主播是真的没有剧本的了！真的有剧本的话没办法让首富儿子演出这种生动自然的震惊效果啊！】
“咳，这好像是个灯笼，你看，要是里面亮起光……哇，确实挺有中式恐怖那味的。”时清嘉用手电筒照进娃娃头下面的孔洞内，试图安慰罗鸿他其实一点都不丢人。
“……”
罗鸿盯着那个和他面面相觑的眯眯眼娃娃头，一张脸都涨成了酱紫色。
“没想到这里还有个房间啊，我都不知道呢。”白跳珠环顾四周，惊叹道。
“那扇门和墙一起被漆成了粉红色，所以不容易被发现吧。”
时清嘉的手电照了一下四周，发现房间里摆满了各种架子，架子之间的缝隙里还有各种杂物。看起来像是个杂物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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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城探者来说，这种遗留物众多的地方是他们最喜欢的，和挖到宝藏也没什么区别了。
时清嘉更加小心地检查了一遍自己的马赛克设定，这才缓慢靠近了那些遗留物。
竖立的架子上有的还残留着玻璃拉门，手电的光透入玻璃内，能看到一个个摆放整齐的金属零件，下面还贴着标签，只是上面的字已经模糊到看不清楚了。
“我认识这个！这是原来摆在工厂荣誉室里的东西，都是咱们曾经生产过的完美级别零配件！”白跳珠的眼睛亮闪闪的，她的手突然指向一个柜子里的一个螺栓，兴奋道，“姐姐你看这个！这是我爷爷当年做的！”
玻璃柜里的零件下方都垫着一张白色油纸，当年这些螺栓螺母可能都是涂了厚厚的油脂，锃光瓦亮地陈列在其中，接受无数个工人欣赏的目光的，可如今，它们就和制造它们的主人一样，埋藏在无人问津的黑暗中，蒙上了厚厚的灰尘，只有后人偶然闯入，才会窥得尘埃背后的荣光。
废墟是城市的时光指纹，而城探者就是岁月侦探，手持放大镜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把这些纹路细细端详。
看着白跳珠欣喜又有些伤感的目光，罗鸿忍不住问道：“你很崇拜你爷爷吗？”
白跳珠认真想了下，说：“说不上是崇拜，我就是很想念我爷爷还在的时候的日子。那时候我们家三个人都是工人，妈妈没有工伤残疾，爸爸也不用去外地打工，我可以安心上学，也不用像现在这样忙着赚钱……”
罗鸿听得有点呆住了。
他被罗源养得有些过于娇贵了，甚至到了有些不识人间疾苦的地步。如今一个平凡女孩的艰难生活血淋淋被撕扯在他面前，罗鸿顿时就有些同情心泛滥了。
“那个……我爸他有建立过一个助学基金。”他犹豫着说道，既想直接打钱，又怕伤了这个年龄的小女孩脆弱的自尊心，“你可以去申请看看，你的家庭条件绝对符合了，也许能放到提前批。”
白跳珠摇头：“不用了，我成绩不好，不喜欢上学。”
罗鸿：“……你可以努力学习，你还小，不懂，你听我说，这年代不上学不行，哪怕考不上大学也得上个专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白跳珠却打断了他的话：“谢谢哥哥，可我真的不是学习的料。我不是你想象中那种那种家境贫寒刻苦努力考上一流大学的优等生，我脑子本来就不好使，还要赚钱，照顾妈妈和奶奶，而且我……我也不喜欢学校，他们总是叫我‘白条猪’……”
她的下巴扬得高高的，又白又尖的一小点，看上去骄傲又不在乎，可声音已经渐渐变得很弱，最后三个字几乎微不可闻。
【呜呜呜妹妹别哭，来姐姐怀里！】
【那些人的嘴是粪坑里泡过吗？！太恶毒了吧！】
【给人起难听外号真的真的很伤人，那些喊的人可能觉得自己是在开玩笑，可实际上被起外号的人要用十几年甚至更久来治愈。我一直觉得起外号就是校园暴力了】
罗鸿叹气：“你不能因为那些人放弃自己的前途啊，你现在还年轻，可以后呢？你要靠什么生活？”
倒是难得他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富二代还能替小女孩考虑这种问题。
“这个我已经想好了。”白跳珠神气十足地说道，“我游泳特别厉害，明年省队会来选拔游泳运动员，只要我到时候进了省队，以后做一名职业运动员，那就不成问题了。”
她说得非常自信，充满了这个年纪的少女对未来的憧憬和笃定，可他们中的绝大多数要直到很多年后才会明白社会的残酷和个人的渺小。
罗鸿苦笑着摇了摇头，还想再劝，旁边的时清嘉却打断了他们的话。
“白跳珠，先别说了，你过来看一下这个，你认识这是什么吗？”
时清嘉已经来到了房间的最里面，这边的架子上摆着的大多是奖牌、奖杯等东西，她在那上面看到了“某某年车工技艺大比武一等奖”“某某年劳动生产先进单位”等代表了厂子历史的荣誉，而在架子的最下面，还有个看上去风格截然不同的奖牌。
“某某年妇女扫盲大赛优胜奖”。
看上去和其他生产标兵之类的奖牌简直像是两个时代的。
而它还真的就是两个时代的。
白跳珠努力回忆了一下，说道：“这个是老早以前了，我爷爷说，厂子里这些荣誉架是按照年份分的，到了有一个整十年的时候，那个架子正好缺了右下角一个空位，当时的厂长觉得难看，就找了个厂子刚建立第一年时候的这个奖牌顶上了。”
罗鸿：……
原来那个年代就有强迫症了吗？
028
罗鸿用挑剔的目光看着那个强迫症凑数填上去的奖牌, 扫盲大赛优胜，这个奖项在他看来含金量确实低了些。要知道那个年代国家对扫盲工作下了很大力气，全国有一亿多的人摘掉了文盲的帽子。像是工厂这种当时的“高端”单位, 拿个扫盲冠军还不是洒洒水。
而且这奖牌看着也很low，后面的生产标兵之类的都是金属奖牌, 就它不一样，就是一张纸糊在木板上，因为气候潮湿且没有妥善保存，早就霉变虫蛀看不清上面的内容了。
时清嘉却看得非常认真, 她小心翼翼揭开奖状翘起来的一角，仔细看着下面的木板。那木板上了漆，虽然也是被潮湿环境侵蚀严重, 可仍然能看到上面刻的字迹。
“■绣路28号”
时清嘉用手指轻轻抚摸着那几个文字，嘴角情不自禁勾勒出一个笑来。
【主播在笑什么？这张奖状很值钱吗？】
【值钱也不是这个奖状吧, 没看到奖状是粘在那块板子上的吗？那木板一看就不像是近代的东西, 倒像是古代的牌匾什么的，说不定就是什么文物！】
【你们清醒点啊！那上面有阿拉伯数字，就算是牌匾也不可能是古代文物, 主播也不是文物探测器，走到哪都能发现宝藏的！】
【楼上，主播确实不是走到哪都能发现宝藏，她还能发现犯罪嫌疑人和尸体啊[滑稽]】
时清嘉看到了直播间里的争吵，她没有立刻解释，而是把那块木板和上面的奖状小心地搬出了仓库, 放到了光线稍微明亮却又没有阳光直射的阴凉处。
她问罗鸿：“你说你爸把这个厂区买了, 那这里的东西呢？需要物归原主吗？”
罗鸿说：“说是他们已经把工厂物资清理过了，值钱的机器都被拉走了, 剩下的让我们自己处理。”
“是这样啊？那你们到时候可要好好把厂区整理一下，别把最珍贵的东西给弄丢了。”时清嘉叹息一声，轻轻拍了下身边的木板奖状。
罗鸿早就等急了：“这是啥啊？是宝贝吗？你直接说吧别考我了！”
“这东西不是什么宝贝，确实和观众们说的一样，这上面有阿拉伯数字，最多也只是一百年前的东西，可大家可能没注意，这块木牌反面也有字。”
她轻轻把木牌翻过来，这边的腐蚀情况更加严重，黑漆乌糟的一片，只能认出一半不到的字，上面写着：自■女■■■
“来之前，我查过这个工厂的一些资料，它是在建国前的一座倒闭老厂房原址上改建的，而那座厂房的名字就是‘自强女子工厂’。”
【手速快的我火速去查了下……发现啥都没有】
【本地人跑去问了我妈，我妈也表示什么都不清楚】
“不清楚是正常的，因为这座工厂本身就不是很有名气，在当时那个全民参战、士农工商救亡图存的年代，它没有做出什么特别大的贡献。”时清嘉说道，“我当时特别注意到它只是因为，这是那段日子中本地唯一一座完全由女性组成的工厂。”
【我当什么呢，女的就是喜欢给自己搞特殊，那时候起义的工人、打仗的军人99%不都是男的吗？一个女子工厂有什么可骄傲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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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还说这主播吃爱国饭的，现在又开始吃女拳饭，你们也就喜欢看点这种东西了】
突然涌来的一波风格奇葩的评论让时清嘉眉头紧皱，她的声音也冷了很多：“说99%是男性的，里面有你们？”
【是没有我们，可也没有你啊】
“确实是没有我，所以作为一名在他们的庇护下享受着如今和平生活的，我对每一名为和平牺牲奉献过的英雄前辈都致以崇高的敬意，而不是像你们一样，端起碗吃饭，碗还没放下就开始对做饭的厨子挑三拣四的。”时清嘉讽刺地说道，直接越过房管点了那几个人的名字拉黑，顺便举报一波“侮辱英烈”。
管他有用没，她自己先爽了再说。
“说女性搞特殊，这话我不反对，毕竟三千多年来咱们女性一直都是特殊的——都是人，但是绝大多数女性不能受教育，参加社会劳动却得不到报酬，自己生的孩子还要冠上别人的姓，在那些享受着完整权利的男人看来，咱们肯定是特殊的啊！”
时清嘉的语气依然平缓温和，只是谁都能听得出其中的尖锐讽刺，如同某种自出生以来就压在她骨血里的所谓“原罪”化作冰棱，将那副完美的“符合社会期待”的皮囊刺出了一个尖锐的棱角。
“正是因为这种特殊，这个女子工厂的存在才值得一提。正如我刚才所说的那样，我国女性的的形象一直都是温柔、沉默、无才便是德，可哪怕在这样数千年的驯化下，依然有那样一批人，她们顶着重压和非议，学习在那个时代并不对她们敞开方便之门的文字甚至技术，她们聚集在一起，收容同样被压迫的女性，和那个时代的伟大潮流一起，为革命的事业奉献自己的汗水乃至生命。”
“从一个残缺的没有完整权利的‘人’，蜕变成为一个拥有完整人格和崇高精神的人，你们觉得这种存在不值得我们敬佩吗？”
直播间的屏幕里如今挤了三个人，按道理讲，养得娇贵帅气的小少爷罗鸿和白皙清秀的白跳珠都该比中间那个容貌最不起眼的人耀眼，可不知为何，此刻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时清嘉身上。
她熠熠生辉的双眼，仿佛与百年前这里的一双双眼睛重合了一般，她们来自田间地头，来自闺阁绣房，她们小心翼翼握着笔，摹写着她们那不允许被记入族谱踏入宗祠的名字，终于一双双眼眸如同明珠被擦去尘埃，变成了为了理想一往无前的坚定模样。
【……怎么办，我好像突然get到主播的颜了，她好漂亮啊啊啊！】
【主播颜值一直在线好吧？不过我觉得不能算漂亮，这是帅！这是飒！老公你看看我啊——】
【你们没觉得很凑巧吗？一百年前聚集在一起的自强女子工厂，过了五十年变成了妇女扫盲优胜奖的载体，我们一直在逆境中争取进步，这就是精神的传承啊！】
“传承不止是女子工厂和扫盲优胜奖哦。”时清嘉读出了最后这条评论，同时慢慢把木牌翻转过来，“你们看，这块牌子其实被当成门牌用了两次，一次是自强女子工厂，另外一次则是这个——‘锦绣路28号’。你们知道这是哪里吗？”
这个地址要比那个寂寂无名的自强女子工厂出名多了，结合城市一搜索，马上就有人报出了答案。
【单如锦？？？】
“没错！这里就是单如锦曾经的家！”时清嘉骄傲地宣布了正确答案。
单如锦，也许不是每个人都知道，却也是足以拥有三页百科词条介绍的人物。@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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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旧社会的第一位女外交家，她生于封建王朝，曾随着身为外交使节的丈夫一起旅居国外，因为那时的封建王朝人才凋零，极其缺乏口译人才，单如锦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自学外语，在许多场合充当翻译。她精通五国语言，在旅居国外的过程中完成了思想启蒙，她深切地痛恨着当时封建政府的昏庸无能，反对缠足。回国之后，她翻译了许多西方著作，以一己之力推动了妇女解放运动的进程。
在她的晚年，甚至想凭借自己在国际上的影响力建立一个国际性的妇女互助组织，却终究是因为溘然长逝而没能成行。
被科普了单如锦人生经历的直播间简直炸了。
【卧槽这里是单老师的旧居？我就在附近住，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啊？！】
【当地政府也没把这里保护起来？就这样建成工厂了？！】
【和本地政府还真的没什么关系，自强女子工厂建立的时候单老师的住处可能就已经被城市改造推平了，解放后耀华机械厂又推了自强女子工厂，可能没多少人记得了吧】
【单老师，自强女子工厂，妇女扫盲优胜——天啊我真的好想哭，太激动了，我们妇女其实一直在奋斗，民族精神传承了多久，我们的奋斗也就传承了多久！】
“是啊，我们的传承从未断过。”时清嘉颇为感慨地说道，“其实刚才看到这块木牌的时候我也挺惊叹的，可想了一下，又觉得没什么惊讶的，毕竟妇女的奋斗早已经融入到时代发展的每个进程中，只要我们不否认时代的某个阶段，就不可能彻底抹去妇女在其中存在的痕迹。包括现在，这位白跳珠小妹妹，我，还有各位女性观众，我们每个人都是这种传承的组成部分。”
如果时间是一幅画卷，那么最开始的时候这幅画上的女角色是只有寥寥几个的。
她们在幽微的烛火中读书识字，她们站在街头振臂高呼，她们混杂在军队中和男性一起冒着枪林弹雨冲杀。她们一个个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嘈杂世界属于女性的一声呼喊，渐渐地，零星的喊声越来越多，最终集结成了不可被忽视的强大声响。
而最初那几个灯下茕茕孑立的身影，也变成了一片，她们在工厂中，在烈日下，在实验室里，在太空，应和着前辈的声音，为这幅画上泼墨下更多属于自己的色彩。
029
时清嘉的声音在直播圈子里是很特别的。
音色醇厚, 语速稳定，吐字清晰，很多人听着都有种在听新闻联播的错觉。
所以, 在讲述那些时代洪流中的画面时，她的声音也比其他时候更具有感染力, 许多有过相同经历或感触的人听着听着就忍不住沉浸在她描述的画面中，甚至有点触景生情的感慨。
也是在这时候，旁边的罗鸿蹑手蹑脚走过来，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肩膀, 在镜头拍不到的地方把自己的手机怼到了时清嘉面前。
“我知道刚才那群人是怎么回事了。”罗鸿压低了声音说道，“你看这个，是刚才咱们看到的那个傻逼主播被你压下了热度, 又酸又跳才找人来搞事的！”
时清嘉定睛看了眼屏幕，果不其然, 自己刚才直播效果不错, 节奏稳定，热度已经攀升到了好几百万，而同一时刻在同一地点直播的李百, 却有很多观众被她吸引过来，热度掉得很是厉害。
这并不奇怪，李百的直播一直靠着哗众取宠和低俗笑话吸引人气。虽然好这口的下沉群体不少，可大多数观众还都是正常人，看到同一地点的探险夹杂科普的直播，还是想去吃一口正经饭的。
可有的人不这样认为, 李百本来就嫉妒时清嘉这个“走歪门邪道突然红起来的小主播”, 现在看到自己直播间的人气大批被抢走，更是气炸了肺, 在自己的直播间里一阵阴阳怪气带节奏，一小撮和他一样烂的忠诚铁粉就和买的水军一起来时清嘉的直播间带节奏了。
时清嘉面不改色看完全过程，一点都没避讳自己的直播镜头，直接把手机递给旁边的白跳珠：“你看看，知道他们现在在哪直播吗？”
白跳珠对工厂里的各种“景点”了然于胸，看了一眼就说道：“应该是在二车间那边。”
“行，那就走吧。”时清嘉从兜里掏出自己的另外一只联络用手机，一边在屏幕上快速按着什么，一边迈开腿朝外走去。
“等等，你要去哪？！”罗鸿惊了，连忙上前拦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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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清嘉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明明身高上处于劣势，可罗鸿却从这一眼中看到了睥睨的视觉差。
“人家都欺负到门上来了，来而不往非礼也。”时清嘉慢条斯理地说，“我是个小主播，也没钱买水军，没法组织舆论反攻，看来只能上门去真人PK了。”
“！！！”
罗鸿一脸震惊，直播间的一群观众可就瞬间炸开了锅。
【快去！！去真人PK！我就喜欢看这个！】
【开盘啦下注啦！主播小时VS主播李百哪个会赢？】
【赌狗滚！这还用猜？咱们小时姐一挑三绑匪，打一个虚胖老男人还不是洒洒水？】
【喂你们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认真提醒一句，线下打架是真的会被送进橘子里去的，主播三思啊！】
然而，不管直播间里怎么闹腾，时清嘉还是单手插兜就那么走了出去。她越走越快，且目标明确地指向了李百四个人所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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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此刻有一张地图的话，玩家视角一定能清楚地看到两个红点正在飞速靠近，只等着一见面就交技能短线对狙。
“喂你清醒点啊！”罗鸿紧跟在旁边想要拦住她，“就算你想套他麻袋，也得找个没人的时间地点啊！这会儿你们俩都在直播，他真的会报警抓你的！”
时清嘉步子迈得飞快，声音却依然气定神闲：“谁说我要套他麻袋了？”
“板砖糊脸也不行！你动起手来会死人的！”
“我又没说要打他，早说了，报复一个人不止是可以从肉.体层面。”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了二车间外面。这里是厂区的最边缘，隔着一道铁栅栏，外面就是礁石和海面。隔着围墙，他们已经听到了里面大呼小叫的声音。
“赚大了！这边居然还剩下一台发电机！咱们接上看看这车床还能不能用……我草还真的可以！兄弟们来投票了啊！这边有易拉罐、生锈栏杆还有我们找的废零件，我老李今天也试试当个工人是什么感觉！”
别说时清嘉，就连罗鸿的心里都燃起了怒火。
车床和发电机算得上是工厂的贵重资产，还留在这里可能是当时漏下的。不过罗鸿是个狗大户，他不在乎这些资产，让他愤怒的是李百作为一个城探者的态度——对属于他人的财产不尊重甚至蔑视，依靠对遗留物进行破坏性使用而博取关注，城探者的名声大多数都是被这种人给败坏的。
罗鸿撸起袖子：“嘉嘉，你要揍他吗？算我一个！我们罗家有最好的律师团队！”
“……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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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清嘉冷静地拦住了他，她打开手机，找到早就调好的软件，连接上了大功率音响——
“上次去个废弃别墅被保安赶出来了，牛逼个屁，一看大门的，你主子给你几根骨头啊醉成这样！”
“桂省的妹子就是漂亮，上次去山里拍那个军工厂的时候，山里的妞那叫一个甜，还不像城里捞女那么防备，轻轻松松就能拍到福利……”
“告我？别搞笑了，她们连网都不上，根本发现不了，怎么告我？”
“请什么编剧啊，现在的网友蠢得一批，老子自己提前安排几个机关就能吓到他们了，谁管你真的假的！”
毫无感情变化的、一听就知道是AI机械音的声音从音响里传出来，和大喇叭放广场舞也没什么区别。可听见的人却都能从这机械音里听出猥琐肮脏的味儿来。
随着那一条条声音播放出来，二车间厂房里响起了一声响亮的“我草你妈！”紧接着，里面的人就冲了出来。
他的脸色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五官都扭曲了，稀薄的头发贴在额头上，看上去就像是一只不配上万圣节晚会的老南瓜。
“你他妈从哪搞到的？！臭娘们，赶紧给我关了，老子弄死你！！！”他挥舞着拳头怒吼着。
“这是什么？”罗鸿悄声问。
“某人在城探群里自吹自擂的记录。”时清嘉冷静地说道，“我刚才做了个集锦，然后用朗读软件播出来了。”
这位李百先生要说也真是个奇葩，明明他和江省城探群的风格不搭调，总是被禁言，可他还是坚持不懈地赖在里面，忘我地在里面吹牛逼。
群主临江亦流可能是个现充，有时候发现不及时就让他这些法律边缘游走的言论发了出来，时清嘉平时在群里不怎么说话，可对一些人的品性已经看得相当清楚了，刚才搜索聊天记录，很轻松就做出了这么一份集锦。
时清嘉面对着暴怒的李百，不慌不忙细致地卷起了袖子，认真问道：“你确定要弄死我吗？”
李百一下子噎住了。
他过热的大脑冷静了一下，这才想起面前这人是谁。
靠着绑架案彻底火遍全网的主播小时，别看是个妹子，可却武力超群，背着个人质还能单挑两个彪形大汉。
之前甚至有人分析过她流露出来的视频里面的动作，断定这姑娘肯定是正经学过武术的。
要他去跟这么一个凶兽打？
不了不了，他老李可是个文明人，君子动口不动手的。
“你这是侵犯我隐私！”憋了半天，李百终于想到这么个理由，他愤怒地嚷嚷着，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冤屈一样。
时清嘉冷笑一声：“隐私？不好意思，我既没有公开你的ID，也没有公开你的头像和个人信息，我也在那个群里，只是朗读一下我自己群里的聊天记录罢了，哪来的隐私？”
说着，还不忘回头征询一下拥有律师天团的罗鸿的意见：“是这样吧？”
“没错！”别管知不知道，罗鸿先挺胸大喊着，心里琢磨着回去要先找家里的大状学习点法律常识了。
打又打不过，说又不占理，李百已经亲眼看到了自己直播间里大批的人痛骂脱粉的现场。别的擦边违法的事情可能这些人会因为臭味相投看看热闹，可他可是直说了那些观众蠢，这就不能忍了。
“你他妈找死！”李百也顾不上还在直播，对着身后的人一挥手，“兄弟们上！我就不信咱们四个人还打不过她一个娘们！”
他带来的三个人里面倒确实是有两个人身材壮硕的，可那三个人互相看了下，却没人响应他的号召站出来。
“李哥，事儿不能这么干吧？”
一个年轻人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兄弟几个都是刚入行，想着跟你学学经验，你可没说过你还干那些缺德事啊？”
“就是，”旁边一人附和道，“之前我还以为你是真觉得人家姑娘漂亮才夸她的，你怎么还干偷拍这种龌龊事呢？”
“这直播还开着呢，你就想让我们替你出头，疯了吧？这不直接进去？”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就是没人站出来帮他揍时清嘉。李百心里的火气蹭地就冒了上来，一时间对这些人的恨意甚至超过了时清嘉。
“你们这几个傻逼，忘了是谁带你们搞直播的？！”他指着那几个人破口大骂，“范宇，老郭，还有陈大军，要是没有我，你们他妈的还在送外卖呢！养不熟的白眼狼！”
“你骂谁呢？！”年纪最小的范宇脾气也最爆，当下就站了出来冲着李百吼道，“你带我们？直播一次就给三百块你打发叫花子的啊？！你自己算算我们拿的钱有你的零头没？我今儿告诉你，这活我不干了！”
他把背上的工具往地上一摔，转头就走！
030
【哟, 好一出分行李大戏啊，虽然没看到主播真人快打，可看到这个也挺值的！】
【我连呼卧槽, 以前只听说那个李百猥琐又恶心，没想到居然连这种事都能干得出来！】
【话说小时直播间传统不是每期必报警吗？现在是不是到了幺幺零的环节？我手机都准备好了！】
时清嘉很想说她这里并没有这个不吉利的传统, 可这会儿她也没时间纠正自己观众们的以讹传讹了。李百看到自己手下的小弟这么不给自己面子，恼羞成怒，也不管自己还在镜头前，挥着拳头上前就要揍他。
而此时, 那个年轻人正站在厂区的金属栏杆旁边，被李百一推搡，身子一歪想要扶住栏杆, 可金属栏杆年久失修，居然直接被他的力道推断, 范宇一个没站稳, 竟然连人带栏杆摔了下去！
工厂临海而建，七八米高的垂直礁石下面就是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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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海面上腾起的一片水花，好几个人都失声尖叫起来！
时清嘉一个箭步冲上去, 范宇就在下面扑腾着，眼看是不会游泳的样子。她当机立断，脱下冲锋衣和厚毛衣，从包里掏出安全绳系在身上，就要下水救人。
可她的动作快，却有人比她更快。
一道矮小的身影从她旁边猛地闪过, 边跑还一边脱着衣服, 等跑到岸边，已经只剩下贴身的小背心和短裤了, 她像是一条银色的鱼，一个优美的纵身直接跳进了海里。
“白跳珠！！”
时清嘉大吼出声，这一刻，她恨不得抓着这小屁孩的屁股痛打一顿。
成年人的事情，是你一个未成年能掺和的吗？！这里这么多叔叔阿姨在场，轮得到你去救人？！
“我说了，我游泳很棒，不用担心！”
白跳珠居然还有心情在海面上一边踩水一边朝她挥手，她的声音中气十足，带着一股神气活现的自信，她朝着岸上的人打了个招呼，转身就朝着水里挣扎的人游去。
她的速度快极了，少女白皙瘦削的身体在浪涛中敏捷矫健得就像是一条白海豚。劈波斩浪地游到了落水的人身边，她并没有马上靠近，而是动作轻盈地绕着他游了一圈，大喊道：“你别慌，抓着我的手，我带你回去！”
时清嘉却丝毫没有放心，落水的人往往都会因为惊慌而失去理智，他们会死死抓住来救援的人，有的时候反倒会拖着救人者一起溺水。最佳的办法是从后方靠近，拖着溺水者的腋下将其拖回岸边。
可问题就在于，白跳珠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女，身体又相当瘦弱，想要拖着一个成年男人上岸非常困难。
果不其然，那个落水的范宇可能是个实打实的旱鸭子，刚刚碰到白跳珠，就像是八爪鱼一样死死缠了上去，沉甸甸的重量坠得白跳珠身体猛地向下一坠。
“拿着。”时清嘉也不再等，把安全绳的一端塞给罗鸿，嘱咐他跟另外几个男人抓牢了，自己也紧跟着跳进了海里。
时清嘉会游泳，可她也清楚自己的技术和刚才白跳珠表现出来的惊人一跃差得远，所以她也没有托大，一边盯着那边的动静，一边不慌不忙朝那边游去。
本以为白跳珠要喝两口水，却没想到小姑娘只是在最开始下沉的时候慌张了一下，很快便又凭借着自己惊人的水性浮了上来，她的力气确实不够，可她对大海的了解就如同对自己的家乡一样，借着波浪的力道，范宇竟然被她牢牢托在了水面上，还慢慢朝着岸边挪动了过去。
而这个时候，时清嘉也已经游到了两人身边。
“很不错嘛！”她发自内心地赞叹道，“没想到你说的‘很棒’是这种程度的，倒是我小看你了。”
哪怕一张脸已经冻得有点发青，小姑娘依然像是之前一样骄傲地扬起了头。
“那当然！我可是白跳珠！我妈妈说，她生我的时候是在一艘船上，那时候外面正下着大雨，所以，我天生就是应该在暴风雨中遨游的人！”
时清嘉抓住了范宇另外一边大臂，朝着上方打了个手势，几个男人一起用力，慢慢地把他们三个人拖回了岸边。
直播间是早就关掉了的，可很多人都看到了最后那一幕，青年女性奋力游向少女，两人一起把蔫蔫的男人托起来，在安全绳的牵引下游向岸边。
【主播好像一条奔向海豚和人类的虎鲸啊，这个气势太A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呆在岸上正好看到这条评论的罗鸿：……
学学动物知识啊朋友们，虎鲸奔向海豚那是要开饭了！
眼下的情景不再适合直播，罗鸿在无语中关掉了直播间，和其他几个人努力拉起了绳子。
三个人看起来都相当的狼狈，范宇在岸边吐了好一会儿的水，才颤抖着站起来，等他想找李百算账的时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吓跑了。
“这孙子！”范宇恨恨地骂道，“让他等着！你是小时姐吧？你的直播间这次不是还没人报警？放心，这个忙我们帮了！我们去报警！”
……都说了她直播并没有每次都要报警的传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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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宇又再三感谢了白跳珠，等到想要出感谢费的时候又尴尬地停住了。那个李百至少有一点没说错，那就是他们三个确实都是“自由职业者”，兜里摸不出几个子儿，生活费最稳定的渠道就是送外卖，这会儿灰头土脸地凑钱，着实是狼狈了点。
“不用给钱，别客气。”白跳珠倒是很潇洒地说道，“我救你又不是为了钱。以后等你们成了大主播，多来照顾一下我的生意就好！”
这话当然是客气话。可罗鸿却插了一句：“没关系，他不给你钱，我来给！”
“不用，我……”
“放心，不是直接给你钱，这片工厂不是要拆了吗？我爸买下来也是要盖厂子的，到时候让你爸妈都直接来上工就行了！”
白跳珠拒绝的话一下子就停住了。她睁大了眼睛看过去，不敢置信地问道：“我爸……妈？”
她爸爸回来上班还好说，之前她听说这个大哥哥买下了这片地，就隐约升起了“自己的爸爸是不是能回家乡工作”的想法，可现在他说什么？妈妈也能进厂工作吗？
“可……可是，我妈妈她是……”白跳珠激动得声音都结巴了起来，“我妈妈手被卷入机器……她是残疾人啊！”
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大声地说出这件事，之前在学校里，当同学们知道她妈妈是残疾人之后，总会流露出或是同情怜悯或是隐约瞧不起的古怪眼神，他们管她叫“白条猪”，也是从自己的家境变差，总是缺课不合群的时候开始的。
现在把自己的家境脱口而出之后，她下意识开始变得胆怯，似乎又要面对那些目光一样。
可罗鸿的目光却很坦然，他点了点头：“没关系的！我们罗家开的厂子，每一间都会雇佣一定量的残疾人，给他们找可以胜任的工作让他们做。毕竟也是响应国家号召嘛，还有补贴呢！别担心，我跟我爸说，只要你妈妈还能干活，他一定会答应的！”
“……”
白跳珠已经说不出话来，她用力闭着嘴，似乎只有这样才能阻挡将要夺眶而出的眼泪。
一直以来，白跳珠在学校里都是不合群的那一个。她傲慢又敏感，像是刺猬一样把所有的鄙视和友好全部拒之于外，她不再相信善意，也不觉得这样的幸运能落到自己头上。
她真的配拥有这样的幸运吗？
时清嘉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微笑着说：“我一开始听到你的名字就觉得很好听，不仅是带有你名字的这句诗，更有后面的内容。”
“后面的是什么？”白跳珠懵懵地问道。
她成绩不好，小学学的古诗词早就已经还给老师了。
时清嘉语重心长：“回去翻一翻课本吧！不管你以后走运动员路线还是继续上学，基础教育不能少的嘛。”
最讨厌读书的学渣白跳珠：“……”
小姑娘如同霜打了的茄子一样的脸给时清嘉带来了很大的快乐，她也没去管白跳珠最后有没有专门去背那首诗，可时清嘉没想到的是，几个月后她收到的一封信给了她答案。
那时她刚刚完成另外一场算得上痛苦的城探，带着满身疲惫回到家的时候，就收到了妈妈递过来的信。
“之前你出门的时候收到的。”时母说，“真是稀罕，这年头手写信的人越来越少了。”
看邮戳，信是从首都寄来的，时清嘉打开信纸，入目就是歪歪扭扭的字迹。
“小时姐姐：
“展信佳！我现在在首都参加国家队的封闭训练，手机被没收，只能给你写信了。
“我爸爸妈妈已经进了罗哥哥他家的工厂工作，工作不忙，老板很好说话，我爸妈能轮流照顾奶奶，现在家里一切都好。谢谢罗哥哥和他爸爸，不过我最感谢的人还是你。
“你的那场直播视频被一个省队的教练看到了，她觉得我跳水很有天赋，特意从省里过来，试训之后把我特招进了省队。现在我正在首都作为省里尖子生参加特训，如果成绩不错的话，明年就能参加大型比赛了。
“对了，我已经去查了你说的那首诗，是东坡居士写的。他写得真好啊，我特别喜欢最后两句，我觉得你就是我的那阵狂风，给我的生活带来了明镜一样的天空。
“祝你一切顺利，等着在电视上看我的表现吧！
“你的好朋友，白跳珠”
时清嘉把那封信读了好几遍，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盛。她看了看外面的天空，只觉得自己这几个月以来阴郁的心情都被治愈了一般。
那首诗写得确实是真的好。
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楼下水如天。
恰如那个小姑娘的人生，恰如斗争了百多年的这个国家和妇女同志们的命运。
一阵风来，乌云消散，春水碧如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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