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4
谢轻非被他问得一愣, 以为他是没听清楚,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又来了。
新一轮的考验比他预计的来得还要快,看来谢轻非还是愿意多给他几个机会的, 这一次一定要好好回答。
卫骋踌躇地望着脚下,飞快组织着措辞。
他想起那天在医院遇到谢轻非, 其实他老远就看见她了,有时候他都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自带什么只针对她一个人生效的GPS系统,否则怎么回回都能第一时间发现她,好像周遭的所有人物与景色都是黑白的,唯她艳丽夺目。
然后他端上身为前男友疏离冷漠的架子状似不经意地走到她身边, 想来个意外偶遇, 没料到她东西掉在了地上。帮她捡也是下意识的反应,谁知道会猝不及防地看到那行字。
该是什么反应?所有花言巧语此刻都没什么效用,卫骋抬头, 不怎么敢看谢轻非的眼睛, 还有点害羞:“大概、大概会很惊讶, 然后开心, 然后担心, 再开心……”
他也意识到自己说话没逻辑了,暗示道:“我也不太清楚,我还没体验过。”
谢轻非却严肃道:“如此,我觉得王爽在通过使张燕流产而获得照看她的机会之前, 本来就是不希望她生下他的孩子的,血缘羁绊可以使张燕对家人予取予求, 这个孩子当然也会成为变成张家人对王爽的挟制工具, 即便张燕死了,只要孩子在, 他也摆脱不了这家人……这些他从一开始就考虑到了吗?”
卫骋:“!!!”
卫骋:“???”
卫骋:“……”
他又坐了回去。
“他视频里的反应虽然不足以当做证据,但必要时可以拿来重新试探他的态度。”谢轻非并不知道短短几秒卫骋内心经历了何种惊涛骇浪,还把视频放给他看,求证似的问,“你说是不是有问题?”
“是。”卫骋肯定地答道。
起码跟他昨天知道的时候相比,王爽平静到好像已经当过无数次爹,毫无新鲜感似的,完全没有他那种被雷劈通天灵盖,震惊过后想环医院狂奔200圈并向全世界宣告他要当爹了的心情。
谢轻非看他这样子还以为他在忧心案子,安慰了句:“你要实在好奇,审讯的时候可以来旁听。对于王爽这个人,确实需要你帮忙判断。”
卫骋还能说什么,他望着眼里只有工作没有爱情的前女友,认命道:“好的谢队。”
谢轻非手机又响了,戴琳发来了所有资料,那条弹幕的主人也确实和王爽有关系,两人是大学同学。
“走吧,去福利院之前,我们先见见这个同学。”
该同学名叫梁思颖,目前是某建材公司的一名会计。
对于警察找上门一事梁思颖非常意外,并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还以为是公司账目出了问题被查了,直到谢轻非表明来意,询问她是否认识王爽时,她才松了口气。
“王爽跟我是同一届的,但我们俩专业不一样,我认识他还是因为我舍友。”梁思颖回忆着,“他俩谈过半个学期,后来我舍友实在受不了提了分手,当时王爽跑到我们宿舍楼下来挽回她,要死要活的还爬上天台用跳楼威胁她,闹得半个校区的人都知道。最后人是劝下来了,我舍友吓得不清,还为此办了休学。”
谢轻非道:“他们为什么分手?”
梁思颖有点为难,语气尴尬道:“你们能帮我保密吗?别跟别人说是我告诉你们的。”
谢轻非:“当然。”
“我舍友其实就是顺手帮了他个忙,两人才认识了。他长得还挺帅的,人又温柔,告白后我舍友半推半就答应了,其实也不是因为喜欢才和他谈……哪知道他那么上头。他对我舍友可以说是百依百顺,经常送她东西,还给她规划学习任务,可以说是二十四孝好男友了,但我舍友毕竟没那意思,觉得挺愧疚的就提分手了,他接受不了。”
谢轻非朝旁看了一眼,卫骋对她微微点头。
梁思颖又道:“其实我个人感觉王爽这人控制欲太强,他们谈恋爱那会儿我舍友忙得跟上班似的,每天的日程都被他安排得满满当当,都没时间和我们逛街吃饭了,也就是他长得帅,用现在的词儿怎么说来着——对,霸道总裁,他就是挺霸道的,但凡稍微丑一点我们早都得劝分……我前两年刷到他老婆的vlog,虽然十几年没见了还是一眼就认出他了,看他们两口子相处挺甜蜜的,可能这种类型的男人有他的受众吧。”
说罢,梁思颖小心翼翼问道:“王爽怎么了吗?”
谢轻非冲她一笑:“没什么,今天谢谢你了。”
梁思颖知道这意思就是不方便透露,遂摆摆手:“小事。”
回到车上,卫骋没急着启动:“你怎么想?”
谢轻非道:“和你一样。”
情侣间相处,性格磨合很重要,大多数人喜好自由,不爱被他人管束,一旦发现自己在一段感情关系中被加上了禁锢,而这禁锢与他惯有的生活习性相悖,伴侣间就会产生矛盾,或妥协隐忍,或不愿迁就最终分手,像梁思颖那个舍友一样。按理张燕应该在相处中发现王爽的不对劲,然而她因没有健康的成长环境,心理本身就处在弱势,又过于依赖王爽,把这些控制欲都误认为是王爽对她的呵护与爱,歪打正着促成了两人的结合。
两人又去了趟王爽长大的孤儿院,当年的院长早已退休,还记得他的人不多,但稍一打听还是得到了条重要线索——
在王爽6岁时,他曾被领养过,后来因不得养父母喜欢又被退领了。
因为从被领养到关系解除都在他8岁之前完成,所以这一切都无需征求他的同意。成年人的一场“试用”,估计就跟7天无理由退换一样,完事儿后记不记得都难说,可却是孩童心中播下的种子,会发芽、会长大,一个不小心就变异了,不至被寄生者死亡不能枯萎。
“啧,被抛弃两次,换成是我也乐观不起来。”谢轻非想到这里,顿时明白王爽为什么唯独和张燕走到了一起,“在张玉衡出生之后,张燕也算是被家人抛弃了,这才是他俩的情感共鸣之处吧。否则以王爽这种不以纯粹爱情为初衷建立交往关系的人,恋爱期间受到张家人的阻拦,完全可以分手另找对象,何必和张燕纠缠这么多年呢?说到底张燕对他而言还是不一样的。”
卫骋闻之一笑:“我以为你不会太考虑爱情方面的因素。”
“是吗?分析嫌疑人的犯罪心理当然要把每种可能都考虑在内,我确实觉得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追究爱与不爱早不是重点,但这个客观事实是不能因为我的个人看法而被忽视的,否则就是我的业务能力有问题。”谢轻非打量他几眼,“以前你就怀疑我共情低下,好像我是多么冷血无情的人一样。在你心里我就这么不尊重爱情?”
“被你爱过的人肯定不会产生这种想法,迄今为止只有我有资格证明这一点。”卫骋弯了弯唇,流露出些许洋洋得意,但很快又平静下来,似乎勾起些令人落寞的回忆,“但我这不是被甩了吗,再跟你谈爱情未免太可笑。”
谢轻非沉默着看着他,他们是如此亲近,以至于常常不需要直白的言语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可有时她又觉得他离她很远,所有言行举止都是观察她行为后做出的有针对性的反馈,虽然结果总能让她感觉满意,可仔细想想,他的自我却早被排除在外了,“心照不宣”成了她单方面的幻觉。
难得他将几句嗔怪之语挂在嘴边,明明白白表示“你这么做让我很不开心”,谢轻非反而觉得轻松。
卫骋见她居然没因为自己的讽刺愠怒,看他的眼神甚至还带着种可以算得上慈悲的关爱,一时都想不起要说什么了。
而谢轻非接着从他手里把车钥匙勾走,非常温柔道:“辛苦啦,回去路上我开车。”
卫骋:“……”
他有点不敢相信她刚才的温柔,追上去问:“你其实就是想开一下我的新车,对吧?”
谢轻非:“对对对。”
天宁分局。
席鸣趴在桌子上睡得天昏地暗,谢轻非从他旁边经过,把搭在椅子上的外套给他盖在了身上,而后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五分钟后,席鸣迷迷瞪瞪睁开眼,伸了个大懒腰,扭头看见卫骋面无表情的脸,吓了一跳。
“你怎么不出声啊?”他抱怨道。
卫骋把他额前竖起的毛按下去,语气柔和道:“看你睡得这么香,不好意思打扰。”
“假客气。”席鸣抖了抖一身的鸡皮疙瘩,想起什么,道,“你怎么来了,难道我师尊下午说的有事,是和你在一起?”
卫骋:“是啊。”
“还真是你啊,凶男人。”
卫骋:“?”
“我中午看见我师尊接电话,像在被人批评,我问她谁这么大胆子,她说是你。一开始我还不信呢!”席鸣语气夸张,“你把她都训蔫吧了。”
卫骋自我怀疑起来:“不会吧?我也没说什么啊。”
“那就是你脾气太差自己意识不到,”席鸣不由分说地批评道,“我师尊很辛苦的,你对她也该温柔一点。就算分手了也可以好好当朋友嘛,你们好歹认识这么多年。亏我师尊听说你生病还为你担心,你为什么不能也为她考虑考虑?”
卫骋微怔:“担心我?”
她明明……不怎么在乎他。
席鸣还在继续道:“虽然她嘴上不说,但是被调离一线这事儿对她还是很有影响的,说是挫折也不为过。你也不想想,就我师尊这种人物,好端端地被扣上一口莫须有的大锅,让人里里外外毫无隐私地调查一通,和羞辱又有什么区别呢?人站在高处的时候听到的都是好话,不管是真心还是顺承,总归都是有所顾忌的。但有一天你身上出现一丁点的‘不好’,虚怀若谷都成了恃才傲物,做出再多的成绩都能被扭曲成‘案底’,那即便是铁打的人也该有情绪了。你没发现她这几个月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吗?肯定是心情受影响了啊。”
卫骋还是没吭声。
谢轻非是极少数的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心态贯彻到方方面面的人,行事向来光明磊落,样样都能争得第一,自我价值极高,觉得天底下数她自己最牛逼,所以压根儿不在乎外人对她的评价,再难听的话到她耳朵里也跟狗叫一样不痛不痒,所以卫骋并不认为这件事会对她造成打击。
能让她变得反常的,就只剩一点原因了。
席鸣已经三天没挨过打了,难得今天狐假虎威说到这份上也没见他哥回嘴,不由得寸进尺,教育道:“所以你这当人前男友的,不说像死了一样安静,也该少给人添堵吧?”
然后喜提一记暴栗,外加卫骋的一句“没大没小”。
“嘶——你完了,以后别指望我替你说好话!”席鸣抱着头控诉。
卫骋又多看了他一眼,抬手一拨,把他身上披的衣服打落在地。
席鸣奓毛:“别以为你生病了就能为所欲为!你是前男友,我可是现徒弟,快点给我道歉!否则……你也不想我师尊知道你三天两头偷偷去她家楼下偷看她的事吧?”
卫骋不再搭理他。
谢轻非帘子没拉,从他的角度可以清楚看到她办公室里面的景象。
就这一眨眼的工夫,他眼睁睁看着谢轻非拧开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喝掉几口后把两袋速溶咖啡粉掉进去,格楞格楞完就着这杯自制美式完成了提神醒脑的全过程。
非常新奇的操作。
席鸣也看到了,“哇塞”了一声:“好办法,我怎么早没想到!”
然后就翻抽屉找食材进行实践。
卫骋总算忍无可忍,脚步沉重而迅疾地走进她办公室,在她不知所以的眼神下关了门和百叶窗。
谢轻非:“怎么了?”
“我……”卫骋一时不知道从何开口,纠结几秒后站定,视死如归般说道,“你的生活习惯再不改改,对孩子不好。”
空气中一阵寂静。
卫骋看她没什么表情,当她是秘密被人拆穿后暂时吓到了,接下来再开口语言组织就流畅了许多:“当然我的意思不是关心孩子,我是担心你,毕竟它是要靠吸收你的营养生长的,本身就是对你的一种伤害,一想到你要因为孕育它而承担更多健康方面的风险,我就、我就很难受。但既然你决定要留下它,我会尊重你的选择。我不是想要干涉你的生活,只是觉得哪怕是为了你自己也好,现在总要比以往更小心点。”
谢轻非确实吓到了,虽然卫骋的普通话非常标准,音色也怪动听的,但怎么这些个常用字词组合在一起听起来就这么陌生呢?
于是她发出灵魂的疑问:“啊?”
卫骋会错意,慌忙解释道:“我也不是说我不关心这个孩子,毕竟它也是我的孩子,我的意思是和你比起来,我更在意你。它还只不过是个胚胎,至多算你的一个器官,重要性不能和你相提并论。怀孕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即便现在医学那么发达我也不觉得该存在幸存者偏差,心安理得地让你受罪。你不告诉我肯定有你的道理,但我既然知道了,就不能不负责任地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让你一个人去面对这些危险。”
谢轻非也实在是脑子机灵,听他这长篇大论完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顿时匪夷所思地看向他:“卫骋,你难道……”
卫骋:“对,我知道你怀孕了。”
谢轻非:“……”
不等她解释,他一把夺过她的“咖啡杯”,把人按到椅子上坐好,自己弯腰蹲在她膝边。
他的头垂得很低,沮丧两个字都写在了脑门上,想要拉拉她的手,又因为再没身份资格不敢动,在半空中局促地舞了舞,最后只好搭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胎儿会摄取母体的营养,出生后又要依赖母亲的呵护,而父亲说到底只在提供精子阶段起点作用,甚至生孩子都不是你的本意,这点作用与伤害也没区别。就算意外不可避免,让你承受这些也都是我的错。”卫骋愧疚到声音都矮了下去,“我昨天一晚上没睡,查了很多资料,可没有一条告诉我该怎么替你分担这一切。我学了这么多年的医,第一次觉得自己很没用,对不起。”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沉默。
谢轻非着实为他这番话狠狠震惊了下,联想到他从昨晚开始到现在的种种异常——原来只是因为这个。
再望着他忐忑不安的表情,她简直哭笑不得:“不用对不起,我根本就没有怀孕。”
卫骋惊讶地抬头,夸赞道:“你演技真好。”
末了又补充道:“既然我答应过你不会干涉你的工作,就一定会在最大安全范围内满足你的所有需求,所以你其实不必对我隐瞒什么。你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就算你再厉害,肯定也有不知所措的时候。你真的不要觉得有负担,我不会用孩子要挟你和我复合,我只是希望你知道,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吩咐我,这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是我对不起你,害你受苦。”
谢轻非被他灼灼的眼神烫了下。
然后没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下巴。
卫骋虽然不解,但没抗拒,乖顺得像犬科动物,接着就非常顺理成章地牵住了她的手指头。
“你也太可爱了,”这次谢轻非彻底被他的表情逗笑了,本来还想将错就错逗他玩玩,突然有点不忍心了,“我真的没有怀孕!我们都分手四个月了,我怎么可能现在突然怀孕?”
这解释毫无可信度,卫骋当即就道:“你忘了吗?上个月席鸣过生日,是我送你回家的,然后我们……”
那才是他们分手后第一次见面。
当时感觉已然不可追忆,总之两个人都没喝酒,也没有其他会让他们失去理智的外物掺和,但就好像两团火苗靠近后火舌势必会勾缠在一起并愈烧愈旺一样,有些东西没了压抑的必要后自然一发不可收拾。残存的理性顶多让他们事后默契地不再将此事提起,谁也不去追究是谁率先乱了呼吸。
谢轻非猝不及防被死去的记忆攻击到,顿生赧然,极小声道,“可是我们那晚也做了安全措施啊。”
卫骋一副专业科普人员的样子:“避孕套的避孕效率最高也只有98%,这还得是在温和且单调进行的情况下,但我们那晚不仅……”
“……”
“还……”
谢轻非倏然抬手,一只捂住他的嘴巴,一只挡住了自己的脸。
卫骋还在挣扎:“所以过程中很可能不小心把避……唔唔唔!”
谢轻非使了点力,确定他不会再口出狂言,她深吸一口气,面红耳赤地道:“那也不可能!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坚定地认为我怀孕了啊?”
“你就是怀孕了。”他又把她的手抓回去。
“我都看到你的B超单子了,上面说你怀孕6周。”卫骋不知道事到如今她干吗还不肯承认,把证据贴到她脸前,“你的门诊大夫是张玉衡吧?我看见你和你堂姐从他诊室出来的,后来我还特地问他刚刚来的人是不是真的怀孕了,他说是,不然去妇科就好了怎么会来产科。而且你每期体检报告我都认真看过,没有别的问题,所以只能是怀孕了啊。”
谢轻非:“那你猜猜我为什么和我堂姐一起去,如果真是我自己……去个医院而已我用得着找人陪?”
卫骋愣了愣,从她的表情看出她真没撒谎。
“你等会儿,”他感觉脑子有点乱,零碎的记忆在脑子里拼凑成型,变成那张病人信息栏被挡住一半的b超单,“你堂姐……叫什么名字?”
谢轻非意味深长道:“谢轶南。车失轶,南北的南。”
卫骋:“……”
谢轻非。
谢轶南。
谢轻非。
谢。
啊哈。
Chapter15
“所以, 你确定自己没看错报告单上的名字?”谢轻非知道这种时候不该笑,但她实在忍不住。
卫骋的脸色五彩纷呈,谢轻非上次从他脸上看到这种表情, 还是在他隐瞒自己比她小三个月的事情被发现的时候。
“刚才的事情就当没发生,你能不能失忆啊?”他丢脸丢到了太平洋, 短时间内是捡不回来了。
谢轻非生出点不忍,安慰道:“别难过,至少你还体验了一次生育的感觉,也算有所收获吧。”
卫骋一点都没被安慰到,他都想哭。
其实他不是没有为此窃喜过, 如果谢轻非真的不再爱他, 那这个孩子恐怕是他们之间唯一的纽带了,他多少也能父凭子贵,不至于与她老死不相往来。可后来真正体验到了生育的艰苦, 他对自己自私的念头只剩下唾弃, 他无法接受谢轻非也要经历比这更痛苦更具危险的生产过程。
更何况这也不是她所愿。
没怀孕其实是好事, 可这也意味着, 他们之间的纽带再度断裂了。
“你赶紧把张玉衡抓起来吧, ”卫骋掩下心底晦涩,故作玩笑道,“不管他讨不讨厌我,我现在是恨上他了。”
“别迁怒啊, 是你自己想多了。”谢轻非想想还是觉得太有意思了,脱口而出就道, “我如果真的怀孕了, 肯定第一时间告诉你啊。”
卫骋顿然安静下来,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好。”
谢轻非笑容一顿, 往椅背靠了靠,用了点力气才把手从他掌中抽回。
“好什么好,不会再有这种事情发生。”
差点又被他带歪了。
正当她不知道怎么圆场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两个人齐齐看向门口。
卫骋站起身,谢轻非总算松了口气。
“应该是程不渝那边结果出来了,我先过去。”
卫骋点点头,给她让了道。
“谢轻非,”他又叫住她,望着她的背影道,“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心的,你该明白的吧。”
谢轻非背影僵了僵,本来不打算回答的。但他刚才那几番话说完,不动容是不可能的,只是感动过后也再开心不起来。
“你以为我怀孕了,却没有来直接找我确认。”谢轻非站定在原地,手边的办公桌上还放着那瓶矿泉水速溶咖啡,她苦笑着轻声问,“如果不是觉得我饮食作息有问题,你是不是打算一直假装不知道?”
卫骋微怔:“我以为你不想告诉我……”
“是啊,你为什么觉得我不会告诉你?”谢轻非回身看他,一字一顿道,“因为你知道我能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你很清楚我不是没你不行,所以你认定这些事情没有和我商量的必要,我给出的答案只会是拒绝。”
“你是这么想的,对吗?”
卫骋被说中心事,无言以对。
看他默认的神色,谢轻非心头酸得更厉害了,挤出个笑容给他:“卫骋,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和你分手吗?这就是我们分手的原因。”
卫骋凝视她几秒,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可又捋不清头绪,很多话哽着说不出口。于是他也笑笑,手指举到唇边做了一个拉拉链的手势。
找人的是吕少辉,他和戴琳看了半天网上的讨论,发现有案发时在场的群众拍了事故后的视频发布在短视频平台上。
正要处理,戴琳在画面角落发现个细节。
“谢队你看,这个人在大家都关注坠楼事故的时候很突兀地避开人群从角落走了,只是手机拍摄的分辨率不高无法看清人脸。我又找了街边其他角度的监控,看到他上了辆车牌是升A·E8201的宝马,这是王爽的车。
“而这个鬼鬼祟祟的人就是王爽本人。”
席鸣摸着下巴道:“他说自
殪崋
己刚到病房不久就接到工厂电话说有事要他去一趟,可这个视频的拍摄时间是警方到现场处理张燕尸体之后,也就是说他根本就没立刻离开医院。那这段时间他都在干什么?”
“大概是处理犯罪证据吧。监控还在整理,总有一个能捉到他。”吕少辉道,“这家人怎么一个个的嘴里没一句实话,我都怀疑是不是他和张玉衡联手作案一起害死的张燕了。”
席鸣:“你还别说,中午的时候小赵也这么想,但我还是觉得张玉衡不会害张燕。”
仿佛为了应证吕少辉的话,法医的人来说DNA比对结果出来了,医院找到的烟头上的DNA并不是王爽的,而是属于张玉衡。
化验室。
程不渝调出数据:“张玉衡是不是说他当初并没有把烟头带离现场?”
“张玉衡这个人……就算冲动之下杀人,也没那个脑子会记得要处理现场。他没说谎。恐怕是凶手想要嫁祸给他,刻意做了这一出。”谢轻非道,“镜子上提取的透明物质验出来是什么了吗?”
程不渝脸色肃然:“跟我来。”
解剖台前,张燕残破不堪的尸体静静躺着。
因为见过了视频中鲜活生动的她,谢轻非再度看到她如今的样子,不免唏嘘。
“那部分物质检验出来有聚乙烯吡咯烷酮和聚二甲基硅氧烷,这些是发胶发蜡中的常见成分。你再看这里。”程不渝指向尸体颈部,那里竟浮现出五个红印。
谢轻非讶然道:“昨天还没有。”
“有些皮下外伤并不会在造成时立刻出现,一般在24小时内才会显现。死者高坠,身体外伤本来就多到数不清,今天也有其他位置接二连三出现了淤青,但这里明显不是磕碰导致的。”
谢轻非比划了下形状,道:“被人扼颈?”
“对。所以我重点查看了她的颈部,在指印处提取皮肤组织,确认其中的微量元素和镜子上的是同种物质,都是发胶。”
谢轻非回想了下案发卫生间的布局,这种半公开场合,要是一点手印脚印没留才更奇怪,一堆熟人的指纹已然不能作为判断嫌疑人的证据,加上洗手台收拾得那么整洁,让人先入为主觉得并没有发生过打斗。
“死者可能和凶手产生了极大的矛盾,让她怒不可遏地推了凶手一把,对方在未设防的情况下没能站稳,撞向洗手台时头磕到镜面,留下了发胶痕迹。然后他当然要摸摸自己疼痛的地方,手指也便沾上了发胶成分,还手时扼住死者脖颈,留下指印的同时也将发胶过渡到了死者的颈部皮肤上——那是不是说明他的指纹也可以找到?”
程不渝却遗憾道:“因为机械性窒息并不是死者的最终死因,所以扼她喉咙的人应该只是泄愤,没有想要她的命,之后死者自己也触摸过颈部,我们没法提取到凶手完整的指纹。”
“没关系。”这条线索已经十分可贵,“我在王爽家里看过他的日用品,里面就有发胶。既然他和死者有过冲突,我们就可以以此为由要求他配合调查。”
谢轻非正打算喊席鸣一道上门抓人,却接到赵重云的电话。
他语气慌张至极,带着惶然无措道:“谢队,王爽他……他死了!”
……
谢轻非披着夜色赶赴医院,就看见赵重云手足无措的样子。
“到底怎么回事!”
“我一路上都好好跟着他的,他和那个女人从商场出来后进了家酒吧,大概过了一个小时,他醉醺醺地被扶出来,换成那个女人开车送他回家。然后、然后……”
赵重云磕磕绊绊说着,脸侧有一道红痕从眉尾延伸至下巴。
谢轻非倏然打断他,语气很严厉:“我让你回局里叫个人和你一起,你叫了吗?”
赵重云脸色登时一变:“我、我是觉得我一个人也可以……”
谢轻非寒声道:“可以什么?可以在执行任务期间打盹,正好也没人会打扰你睡觉?”
赵重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慌张变为无地自容,战战兢兢站在一旁,头几乎埋进地里。
这是个谁也没想到的意外,原本他们在24小时内梳理完案件线索锁定了嫌疑人,就待证据出来能够师出有名地将人抓走,也是为了能够尽快平息网络舆论。而在这节骨眼上,重点嫌疑人王爽却出事了。
抢救室灯灭没多久,席鸣从人群中挤回来冲谢轻非摇摇头:“说是一氧化碳中毒,没救回来。”
赵重云怔怔地跌足靠在了墙上。
“你……”谢轻非说话时眼前一晕,席鸣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她借力站好,面无表情道,“你继续说,那个女人把他送回家,然后发生了什么?”
赵重云知道问题大了,一点细节也不敢隐瞒地交代了事情的经过。
下午两点多钟的时候,王爽两人从商场用完饭出来。三点不到进了一家小酒馆,开的是独立卡座,室内音响音量高且杂,赵重云并不能听清两人说什么,只知道王爽心情不好,全程喝了很多酒,边喝边在哭。他的女伴起初还在安慰他,但这人情绪太旺盛恐怕引起了对方的厌烦,赵重云发觉女人态度渐渐变得很冷淡。五点多,两人从酒馆出来开车回家。
王爽所住小区安保严格,外来车辆也一概不得入内。赵重云看着车子进了地下车库后想跟过去的,然而保安不让他进,哪怕他亮出身份,对方也以“没见过一个人出警的,你是骗子吧”为理由拒绝了他,于是赵重云就在附近便利店找了个位置坐下,十分钟不到看见女人步行出了小区,他觉得王爽既然已经抵达家中,估计不会出什么事。
“然后我就、就打了个瞌睡,醒来已经七点多了。看到你给我发的消息后我还想去王爽家里找找别的线索,正要和门口保安商量,就看到他们围在一起讨论说地下车库有异常。”
王爽的车子停在他自己车位上,车灯亮着,人却没下来,六点多钟的时候陆陆续续有邻居下班回来,透过车窗看见他趴在方向盘上觉得奇怪,敲车门也没人理会,心知不好,便通知了保卫处。赵重云趁机跟上去,等保安撬开车门后才发现王爽早已没了呼吸。
“至于他的女伴,全程都用围巾挡着脸,哪怕在酒吧也没有摘掉。我这个距离只能拍到些模糊的画面,不知道能不能查到她的身份。”赵重云说到最后已经完全没了底气,时不时偷看谢轻非一眼。
随后谢轻非接了个电话,独自走远了些。
席鸣趁这会儿责怪赵重云道:“你这才上几天班就学会阳奉阴违了?当自个儿是孤狼啊?”
赵重云无法反驳,只是重复说着那句话:“我只是觉得这点小事我一个人也可以……”
“可以个屁!保安都知道出警得要俩人否则是骗子,你警务常识怎么学的?还你可以,你太可以了小赵,你知不知道你这点个人英雄主义害我们一天的辛苦都白费了!”
“我可以负责!”
“你拿什么负责?”
“我……”
“吵什么?”谢轻非已经挂了电话,冷冷瞥了眼吹胡子瞪眼的两个人,“跟我回局里。”
路上还是席鸣开车,赵重云缩在后排角落斜对着看谢轻非,也不听她开口说一句话。
自个儿忍了许久,他实在受不了车里的低气压,道:“你骂我吧。”
谢轻非眼皮都没抬。
“谢队,你骂我吧,这次是我做得不对,我承认错误,也愿意为我的行为负责。”赵重云耷拉着眼皮,“是我太自大了,还不遵守纪律,辜负了你对我的信任,对不起。”
席鸣小声道:“马后炮。”
赵重云脸色涨红,又很不服道:“但在我跟着他的一路上都没有发生任何异常,我也想不到他人都进了自家小区了还会出事,我以为他已经回家了。再说,他是嫌疑人,只有他杀人的份,谁知道还能把自己作死了。”
回到局里,谢轻非果然第一时间被上级叫走了。
赵重云也没脸待在办公室,脚底发虚地跟到局长办公室门口,隔着道门都能听到里头人的大嗓门。
“谢轻非,谢大队长!你还想不想回刑侦队干了?”黄局堪称痛心疾首地批判着,“你知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你,这桩案子本来是给你归队的机会,结果呢?”
谢轻非道:“我负全责,实在不行我就先不回来了。”
赵重云听得心头一跳,刚想推门进去,就听黄局喟叹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那个小赵……也值得你这么替他担责任?”
谢轻非:“我不是替他担责任,而是这责任本来就是我的。是我事先没安排好,不该明知道赵重云经验不足还答应让他参加行动,更没有返回局里确认是否真有人陪他一起。”
黄局恨铁不成钢道:“你当我看不出他什么心思?”
谢轻非很是镇定:“他什么心思,我比您清楚。黄局,赵重云不是个急功近利的人,其实我一早就看出了他的不对劲,但没有及时阻止,致使他犯错,确实是我这个当师父的没做好。”
黄局只是叹道:“你糊涂啊!你不就是因为他死去的大哥才处处包容他?他和他哥根本没法比!”
门口的赵重云捏紧了拳,一股酸涩即将冲破眼眶。
却听谢轻非道,“如果我真要因为他大哥而优待他,随便给他点轻松的活儿让他混日子不就行了?黄局,我手底下不养闲人,赵重云只是赵重云,我不觉得该用和别人作比较的方法来判断他的价值,也不认为他比不上谁。”
“你……算了,趁早解决这件事,别再出岔子了。”
接着黄局又问了点案子的进展,赵重云都没再听进去,他沉默地转身,走进阴影里,内心一片怅然若失。
出了门,谢轻非冷不丁看见角落里蹲着的青年,吓了一跳:“怎么,还没睡够,打算在这儿打地铺?”
赵重云腾地站起身,嗫嚅道:“不是。”
“不是就跟我去开会。”谢轻非走到他面前,犹豫了下,还是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走吧,没事了。”
她其实从头到尾都没过分凶过他一句,眼下甚至为了安慰他还特地放缓了语气。谢队平时没什么领导架子,官腔偶尔打,玩笑话说得却更多,连祈使句都很少用,真要插科打诨席鸣也不是她的对手,是以常常让人忘记她还是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成熟女性,有能力也有底气,从她嘴里说出的“我负全责”四个字分量远超其他人。
赵重云眼圈微微红,无声地落在她身后。
走廊的白炽灯仿佛泼了一把碎银子在她发丝上,她疑惑地转过头,眼神问他怎么还不跟上来。
于是那层银色的波纹也镀上了她优越的侧脸,朦胧了她鼻尖的一粒小痣,自深邃的眉骨至微张的饱满的唇。明明是具有攻击性的美貌,却偏偏在此刻透出一股子温柔。
赵重云定定地看着她,忽然问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谢轻非奇怪道:“我对你很好吗?”
“你……愿意做我师父,还请我吃早饭。”
“不是吧,两根油条就感动了?你可吃点好的吧。”谢轻非笑道,“席鸣吃了我这么多顿也没唱上一句《感恩的心》,我倒要问问他是不是没心肝了。”
赵重云不由自主就示弱了,他委委屈屈地把自己的心事全部对她剖白:“其实,从我来报到的第一天就知道大家对我不一般。那会儿你还不在,大嘴哥很少安排事情让我做,席鸣也对我挺客气,还有其他前辈。我心里都明白,我哥是烈士,我是烈士的弟弟,来当警察就是继承他遗愿的,所以大家都要照顾我也必须照顾我,这是对亡人的交代。
“我不想要这样的照顾,这只会让我觉得我是靠我哥才有的今天。”
谢轻非刚刚站着挨完训,这会儿腰又不舒服了,索性往窗框上靠了靠,懒懒问道:“你公务员考试是自己考的吧?”
赵重云:“当然!”
“你凭自己本事考进来的,你哥再怎么也不能托梦给你漏题吧?那又有什么想不通的。至于他们,不是和你哥共事过就是当过同学,知道你是他弟弟,对你有点关心很正常。谁都不是冷血动物,你总不能剥夺人家念旧的权利吧?少辉是怎么给你安排工作的,你也看得出来刑侦队平时有多忙,很多案子一查几个月也是常有的事情,人员固定,不可能中途插进去一个你。你新来的要学的地方很多,程序了解吗?人脸认齐全了吗?你难道觉得这些‘小事’都不重要,不值得你费心去学学吗?今天不出事,你是不是还以为单独行动没毛病?”
赵重云哑口无言,动了动唇,小声道:“对不起。”
谢轻非捂住耳朵:“行了啊,我今天不想再听到这三个字了。”
“我会好好学!”面孔尚且青涩的青年红着脸连忙保证,“我……不会再让你失望。”
谢轻非却没像他期待的那样给予任何嘉奖,只是道:“抠叩君羊私贰尓二五九衣肆器看更多万结文关我什么事,你对得起自己就行。”
会议半个小时结束,法医那边提供了初步的尸检报告。
“死者男性,40周岁,口唇发绀,尸斑呈樱桃红色,体表未见挫伤,也没有机械性窒息的痕迹。案发现场车辆的门窗紧闭,还开着暖气,我们从死者心血中检测出乙醇浓度为2.25mg/ml,碳氧血红蛋白饱和度28%,属于轻度一氧化碳中毒。”
席鸣疑道:“轻度中毒为什么会死?”
谢轻非道:“王爽说过他有慢性支气管炎,冬天发作最严重。”
“这样就很合理了,”程不渝道,“通常来说碳氧血红蛋白饱和度达到50%以上才会致死,但如果王爽是慢性呼吸系统疾病者,20%以上的浓度也有一定概率致其死亡。要知道在密闭空间内只要空气中的一氧化碳浓度达到1%,10分钟就能致死。再加上他还喝了不少酒,呼吸中枢被乙醇麻痹,两种毒性相协同,当然就救不回来了。”
席鸣看了赵重云一眼:“那他的死岂不就只是个意外?”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吕少辉是从现场回来的,“他车位附近的监控坏了好几天了,物业没及时换,我们只查了行车记录仪,从对话里可以知道王爽被送到停车场时人还算清醒,同车人毕竟是个女性,力量不足以扛他上楼,他还跟人家说不用管他,自己歇会儿会回去的,然后那人好像就走了,剩他一个留在车里,谁知道酒劲上来他睡着了。”
席鸣抓抓后脑勺:“怎么这么巧我们刚找到证据他就挂了。”
赵重云却一个激灵,忙不迭道:“不、不是的!我亲眼看着这两个人上车,王爽喝了酒不能开车,驾驶座上坐的明明是那个女的!”
“那个女人——”谢轻非也同时道,“查清楚到底是谁。”
“已经在找了,从王爽的手机里找到了她的联系方式。”说到这个吕少辉嗤了声,“还真是他在外养的情妇,微信备注居然叫什么永永水面店,聊天记录都删得很干净,我刚看到的时候也没注意,真以为是卖面条的,偏偏对话框又出现在顶上,让戴琳恢复了下数据才知道压根儿没那么简单。”
这时,戴琳抱着笔记本进来,道:“查到了,账号主人是名女性,名叫秦永慧,24岁,是死者王爽厂里的一名会计。”
谢轻非盯着照片看了会儿,莫名觉得眼熟。伸手挡住她半张脸只看眼睛,一点角落里的记忆陡然冒出来。
旋即她打开微博翻到当时医院坠楼事故的那条博文,底下七嘴八舌的讨论还没被站方屏蔽,是以她毫不费力就找到了一条已经获得高赞的楼中楼评论——
【傻逼,滚你爹皮炎子里狗叫去。】
当时没注意,以为只是网友义愤填膺之语,现在一看这名网友IP也在升州,而头像中遮住半张脸的模样,和这个秦永慧一模一样。
她的网名叫作:思燕燕2014。
Chapter16
“哦呦, 好优美的中国话,”席鸣看着谢轻非的手机道,“她ID里的这个燕燕……该不会是指张燕吧?”
赵重云惊讶地看着谢轻非:“这、这么多相关新闻和议论, 你怎么知道秦永慧在这里评论过?”
谢轻非随口道:“看过就记住了。”
见赵重云一脸难以置信,席鸣顿生一股与有荣焉:“我师尊有记忆宫殿, 这点小线索估计就在门口鞋架子上放着呢,你没有吧?”
赵重云:“难道你有?”
谢轻非看了眼已经恢复正常的赵重云,又打开张燕的b站评论区,找到下午翻到的那条质疑王爽的评论,虽然ID差不多, 但在这个平台她用的是原始头像, 两年前社交平台发布内容还不会显示IP地址,所以谢轻非没能第一时间将两者联想到一块。
戴琳查了下账号信息:“是同一个人。可这条的日期……她早就认识张燕?”
谢轻非道:“王爽家那张合照右下角有日期,2014年是张燕和王爽相识的那年。当时张燕为了调查善款下落, 亲自跟随慈善机构去了趟被资山区。”
戴琳立马道:“秦永慧就是那个地方的人, 14年的时候她15岁, 年龄上是在被捐助女童范围内的。”
吕少辉道:“怎么个事儿?她该不会那时候看上了王爽, 长大后找过来才发现王爽结了婚, 然后为爱做三,两人联手害死原配?”
谢轻非和戴琳都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吕少辉不明所以:“我说得不对吗?”
戴琳难得发表了一次自己的观点:“她粉的人是张燕,接收到的捐助也是张燕给的,思燕燕、爱燕燕, 和王爽李爽的有什么关系?不是两个女的一个男的在一块儿,就一定存在女人争夺男人的戏码。”
谢轻非跟着道:“为什么她就不能是为了找张燕报恩, 在张燕死后又为她报仇的?”
吕少辉愣了愣, 道:“是有这种可能。但她事先难道不知道王爽和张燕是夫妻?那两人相恋多年,她只要接触到其中一方, 就能知道对方伴侣的身份,可她做什么了?聊天记录也摆明了她当人小三是实锤啊,怎么看都是恩将仇报。再说了,她真要报仇怎么会搞这么突然,感觉……就很没计划,像临时起意。”
“临时起意”三个字提醒了谢轻非,她忽问道:“张玉衡现在还在治安大队看守所吗?”
席鸣打了个电话一问,才道:“被他爸妈保释回去了,就刚刚。”
“张玉衡可能有危险。”谢轻非猛地站起来,“把他们追回来,快点!”
一队刑警立马出动,谢轻非同时也给张玉衡打了电话,提示是暂时无法接听。于是她又转而打给了张父,这回倒是打通了。
“我是天宁刑侦队谢轻非,你儿子张玉……”
“怎么又是你们啊,有完没完了?”完全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张父一听来人身份,劈头盖脸一顿骂,“我儿子又没犯法,你们总找他的事儿干什么!罚款我们都交了,张燕的死和他也没有任何关系,别以为你们是警察就了不起,没有证据别再来烦我们了!”
说罢就挂了电话,再拨回就是关机,张母的手机自然也是打不通的。
席鸣顿时很想骂句脏话,好在戴琳已经趁这段时间定位到了张父的手机,几人也立刻动身。
天宁区一共五条主干道,张玉衡一家三口要回家需要经过天王大道后过跨江大桥。
已经到了晚上,路灯明亮,视野到底不如白天好。显示器上的红点定位越来越靠近道路拥堵地段,席鸣踩着油门速度飙到100码,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报告,目标车辆已进入第一匝道。”
“报告,周遭未发现可疑车辆。”
“报告,路口人员已到位,随时可以拦截。”
“报告,目标人物住处已安排布控。”
赵重云拉着车内扶手,忍着呕吐吐槽道:“你到底会不会开车?”
席鸣也紧张出一脑门汗,不忘回答:“以前飙车的活儿都是我师尊干的,我是第一次啊啊啊!”
他师尊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应对这种车技还坐得四平八稳,头脑冷静地分析着情况:“临时起意,如果张家人也是她为张燕报仇的对象,做炸弹是来不及了。”
赵重云努力跟上她的节奏:“同事们说秦永慧住处没人……拐弯你倒是稍微减点速啊!科目三怎么过的……张玉衡家也是空的,这人该不会要当街撞张家的车吧?!”
席鸣暗骂了一声:“这会儿可是下班高峰期,真要是……我这个月剩下的几天都要在写报告里度过了!”
后排,谢轻非正一目十行浏览秦永慧的微博主页。
就是一个普通的日常账号,和同龄人一样会追热门剧、转发当红明星的美照,她会拍摄路边的小花小草,也会吐槽工作,大早上说上班如上坟。
一切和平停止在张燕事出当晚。
她在微博写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一晚她的情绪明显严重失控,连续发了好多条微博,一直到凌晨才停止。
【我羡慕过你,但从来没有嫉妒,我知道你的命也很苦。你善良的灵魂是要上天堂的,我不知道要怎么向你赎罪,因为我注定只能下地狱,永远没机会再和你见面了。】
【那么高的楼,你竟就跳下去了。那一刻你在想什么呢?你一定对他很失望,觉得他不是个忠诚的丈夫,觉得他辜负了你的真心,觉得……我有什么立场为他辩解。你并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是个卑劣的女人,抢走了本属于你的幸福,可我从没想过要害你,对不起。】
【姐姐,姐姐……】
她最新发布的内容在今天傍晚,恰好和王爽出事的时间段对上。
【姐姐,我大错特错了。原来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当你得知他的真面目时,一定和我一样绝望。姐姐,我好痛苦,我宁可死掉的人是我也不想接受这个事实,我没有一刻怀疑过他!我好恨啊,我恨这些伤害过你的人,也恨我自己,我太蠢了。】
【你放心,我会把他们都拉进地狱,绝不让人再打扰你安眠。】
随着各路口人员的到位,消息不断传至谢轻非的耳麦。
“道路已疏通。”
“没有可疑人员。”
“没有可疑车辆。”
一切都显得异常太平。
转过最后一个路口,席鸣一眼看到了不远处大奔的车屁股,刚要喊谢轻非,就听她道:“秦永慧没有自己开车,她就在张玉衡的车上,立刻截停!”
话音刚落,众人还未来得及行动,前方的大奔方向突转,轮胎与柏油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伴随喧闹的杂音,在距离跨江大桥还有百米的时候,大奔却出乎众人所料地避开了密集的车流从小路径入,撞破围栏冲进了江中。
红蓝爆闪灯集聚江边,警笛划破了幽蓝的夜。
……
跨江大桥突发车祸,车上三人轻伤,一人重伤。同路段无人员伤亡。
救护车到来将人送走时,谢轻非看到了秦永慧的真容,她竟在对警方微笑。
因她实在是太年轻,看起来比证件照里更加清秀俏丽,弯弯的眉,眼睛也像两扇月牙儿,唇角有天然翘起的弧度。这是一张洁净而不谙世事的面庞,任何人看到她都不会将她与“杀人犯”三个字联系到一起。
与张燕一样,纯善。
据张父张母交代,她是以王爽员工的身份前来将一家三口接走。因为两家人本就有生意上的来往,对于秦永慧这张脸,张玉衡不认识,但张父却不眼生,自然就相信了。这个年轻的小姑娘办事很麻利,协助打点完一切,主动提出要当司机。
张父张母体谅儿子辛苦,加上习惯了使唤王爽的人,没多想就交出了车钥匙。然而即将到跨江大桥时,一路上逢迎拍马逗得一家人眉开眼笑的女孩突然从大衣中拿出磨得锋利的水果刀,在所有人猝不及防的时刻对准副驾驶的张玉衡刺了去。这一刀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张父张母顿时疯了,从后座扑过来与她,这期间车辆失控,秦永慧拼命夺回方向盘,带领车辆冲入了江中。
医院内。
张玉衡的父母因在后排受到的冲击小,救援来得又及时,只擦破了一点点皮。两人身上湿漉漉滴着水,裹着毛毯冻得瑟瑟发抖,但任由警务人员怎么劝都不肯离开手术室。
看到一帮身穿警服的公安簇拥着谢轻非过来时,张父凶神恶煞般冲到她面前,指着她鼻子骂道:“你们警察究竟是怎么办事的!啊?!我儿子到底怎么得罪你们了要受这种罪,他要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谁给他偿命!”
赵重云和席鸣眼疾手快地将人拦住,没让他碰到谢轻非分毫。
谢轻非掸了掸身上被溅到的水渍,面无表情地将手中报告举至张父面前,冷冷道:“偿命?不如先解释解释你们为什么要伪造张燕的签名购买巨额保险。难道你们早就预料到了她会死?她的死也和你们有关系吗?”
张父登时一窒,与妻子面面相觑,方才的威风瞬间被浇灭了。
手术室里有护士出来,看着乌泱泱一群人压力有点大,只得对离得最近的张父张母道:“病人严重出血,但我们血库里B型血前两天为救事故伤员都用光了。”
张父急道:“我们两个都是AB型,可以吗?”
“拉倒吧,直系亲属又不能输血,”席鸣按着人道,“我是B型,抽我的吧。”
赵重云睁大眼,像听到什么天方夜谭:“你疯了?他……”
他是千万个不赞成,但刚要和谢轻非说什么时,却发现她面色有点发青。
不待询问,就听她道:“小赵你陪席鸣一起去,少辉跟我去看看秦永慧的情况。”
完事后席鸣按住针孔,赵重云围着他转得脚底冒烟,十分气愤道:“你怎么想的啊,为什么要给张玉衡这种人输血?”
“那也不能就让他死了吧?”席鸣对他的情绪激动很是奇怪道,“再说了,平时献血也不知道用在什么人身上,目的只是救命而已,人命还分贵贱吗?就算躺里头的是王爽我也照救啊。”
“可是这种人他就活该……”赵重云知道他说得有道理,但又不想认同他的话。在他心里张玉衡确实不是个好东西,姐姐还活着的时候不知珍惜,人死了还想从对方身上谋利。如果他哥当年没有牺牲,他恨不能够掏心掏肺对他好呢,哪会跟张玉衡似的身在福中不知福。所以如果张玉衡能和王爽一样……岂非也是给死去的张燕出了气?
“行啦,瞅你那样,嘴巴都能挂油桶了。”席鸣打趣道。
嬉皮笑脸的,棉球还按在针眼上呢,怎么就笑得出来。
赵重云有些生气道:“你还有闲心开玩笑?”
“没开玩笑,哥给你上课呢。”席鸣笑完了正色起来,“张玉衡确实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起码在我们看来他自私又小心眼儿——哦对了,他还说我哥坏话。但如果仅因为这些事就用善与恶给他下定义也太有失偏颇。”
赵重云怪声怪气道:“哦,难不成他还有优点了?”
席鸣:“你怎么确定他没有?”
“我……”赵重云一时语滞。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优点,或许有吧,师尊说过他是个好医生,这一点算不算?”
席鸣估计自己胳膊上的小眼儿愈合了,做了个投篮的姿势把棉签往垃圾桶里掷,无奈准头太差没扔进去,只得灰溜溜地走去捡起来重新丢。
“法律都没给张玉衡定罪,你就先别仇视人家了。与其想着我献血救了个没良心的畜生,换个角度想我救的也是条对社会还算有贡献的生命,会不会好过点?”
赵重云自我消化了下,问道:“这也是谢队教你的吗?”
席鸣道:“这我哥教我的。他说了解一个人的前提是尊重对方,所以就算对待嫌疑人也不能直接把他当作坏人看待,因为在把别人定义为坏人时你自己内心就已经产生负面情绪了,个人的心情受到影响,还怎么保持判断力的准确?你一个警察总不能比罪犯还激动吧。”
赵重云还在沉思他的话,随即感觉后背被拍了一下,他莫名其妙地看向席鸣:“打我干吗?”
席鸣围着他转了一圈,自个儿笑得不行:“我就纳闷你怎么一天到晚这么正经八百的,脑回路是,腰板也是,穿背背佳了?”
“什么玩意儿。”赵重云瞪了他一眼,背过身去懒得搭理他。
“小赵,”席鸣在他身后低低道,“我们是警察,确实拥有一点普通群众没有的权力,但这也是法律赋予我们职业的,并不是我们本身有多高人一等。既然我们的目的就是为了给死去的人讨个公道,那就应该更加该尊重生命才对。”
赵重云双唇颤了颤。
正经了没几秒,席鸣伸了个懒腰,调子又变回了轻扬戏谑的节奏:“这次可不是我师尊和我哥说的啊,纯属本人亲传,你好好吸收。”
赵重云道:“别给自己涨辈分。”
这种当前辈教育新人的感觉非常的爽,席鸣登时满血复活,到了走廊外想找师尊求夸夸,却发现谢轻非正不知和吕少辉说完什么,心不在焉地站在原地,面上表情罕见地颓然。
他的脚步顿在原地,后跟上来的赵重云险些撞到他,疑道:“怎么了?”
故也看向谢轻非,话头顿时灭了。
她一直也没对涉案人员发表过过分主观的看法,表现得就像席鸣刚刚说的一样。也唯有她能在众人都以为张玉衡是凶手并对他展开审讯时,和和气气叫上一声“张医生”,和他闲话家常。
然而这时,两人却从她身上读出了莫大的无能为力和沮丧。
“师尊……你怎么了?”席鸣小心翼翼地问了句,“是担心张玉衡救不活吗?”
“张燕是O型血,”谢轻非漆黑的双眸转向他,扯出个略带嘲讽的笑,“两个AB型血的父母,怎么可能生出O型血的孩子呢?”
Chapter17
半个小时后, 吕少辉夹了几瓶矿泉水来,一人一瓶分完,在谢轻非旁边坐下。
“那老两口我都问过了, 看着这么横吓唬两句就什么都说了。张燕确实不是他俩亲生的,老张年轻的时候查出弱精症, 迟迟没要上孩子。老一辈嘛,就觉得没孩子的家庭不完整。当时这不计划生育,同乡有户人家多了个闺女,交不出超生的罚款,本来都准备悄摸儿弄死了, 让这两口子偷偷领回去记在名下了。但弱精症毕竟不是绝症, 生活条件好了身体调理得差不多,就有了张玉衡。”
想也不用想,有了亲生孩子还是个儿子的张家, 会如何对待这个本来就是外人的张燕。
谢轻非:“那保险是怎么一回事?”
吕少辉:“张玉衡发现张燕有抑郁症之后和他爹妈说了, 一开始夫妻俩确实没当回事, 那年头网络也不算发达, 抑郁症压根不被人重视, 尤其是这种年纪大的家长,就觉得是矫情病。结果前两年他家邻居的姑娘跳河自杀了——这事儿你们有印象吧?”
席鸣稍一回忆,确实听过这么个新闻。
“产后抑郁那个吗?”
“对。那姑娘其实一直有点抑郁的症状,生产之后因为家庭各方面原因情况加重了, 趁一个人回娘家的时候跳了河。邻里邻居的,张父张母私下了解的情况更多, 一听说抑郁症这玩意儿真能要人命, 才记起来张燕好像也有病。正好当时张燕第一次怀孕流产,情绪低落得很, 他们怕她哪天也想不开轻生,就给她买了很多保险,受益人写了张玉衡的名字,什么意思不用我说了吧。而王爽某次在张家发现了保单,追问后这俩老的肯定不敢说真实图谋,毕竟王爽那么爱重妻子,指定不站他们这头,闹不好还要吵架。谁知道王爽也没什么表示,还顺应他们说自己都理解,愿意私下出钱让他们继续买,但千叮咛万嘱咐不让这事儿被张燕知道,怕她多想。”
赵重云不敢置信道:“他、他一直都知道?”
“还不止。昨天上午张玉衡向王爽借钱时确实刚得知自己‘身价不菲’,问了父母才确定有这回事,所以下午接受审讯的时候才急着希望我们以自杀结案,好让他尽早得到赔偿金。不过到了晚上他回去之后,王爽也在张家,说明当初在岳父岳母买完之后他自己又另出了钱追加了几份让张玉衡当受益人的高额保险。张玉衡这脑袋瓜子一转那可了不得了,自己恐怕要从千万富翁变成亿万富翁了,那张燕不是被谋杀也得想办法成为被谋杀的,否则这level不定能升上去啊。只是他没想到自己同时还因涉嫌参与网络赌博被治安大队查了脱不了身,着急忙慌要求见谢队,为的就是让我们快点改自杀为谋杀换一换案件性质,免得耽误他发财。”
“我靠,”席鸣道,“这小子心这么黑,我的正义热血输给他肯定都要被污染了。”
吕少辉拍了把他的胳膊,道:“我琢磨着,是不是王爽早就想好要把张燕的死嫁祸给张玉衡了,买保险也好,早上吵架故意向他透露保险的事情也好,都是为了让张玉衡‘杀姐骗保’的由头更加充分。毕竟张玉衡技能点全点工作上了,心机根本不够看的,他只图钱的话,王爽这招指定一激一个准。”
赵重云实在不理解:“既然王爽这么讨厌这家人,离婚不就行了?为什么费这么多事?”
席鸣道:“王爽的工厂是和张燕一起成立的,但当时他们没有结婚,这些都被归属于王爽的婚前个人财产了,结婚的时候不知道张燕是怎么想的,居然还签了婚前协议——其实也好理解,她不是老觉得自己对不起王爽吗?也知道自己家里人是什么臭德行,估计是为他考虑才签的,傻女人啊。这下两年婚姻期间的所有收益也都和她没关系了。
“而她又没工作没收入,活着的时候每个月还能从王爽那儿得到点生活费,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外人眼里她没有正当理由同意和王爽离婚,所以怎么都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张燕并没有做任何对不起这段婚姻的事,可王爽到底是出轨了,万一张家人起疑调查,王爽搞不好要输官司,所以离婚这条路当然不能走。”
赵重云当即露出个恐婚的表情。
“而且离婚了也不代表两家人关系彻底断了,人情往来是斩不断的线,你小孩儿不懂也正常。已知不管是离婚还是什么,张燕都没有个人的或共同的财产带走,只要婚姻关系存续期间她死了,王爽还不承担任何赡养她父母的义务。也就我们这些打工人觉得几百万的投保金额是天价,但对于王爽来说这未尝不是最优解,毕竟花点钱买小舅子当他的替死鬼,和往后几十年都被这家人缠着吸血比起来,肯定是前者更划算。”吕少辉说完吹掉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谢队,你觉得呢?”
谢轻非大喇喇靠在椅背上,仰头凝视着顶部的灯,丝毫不觉刺眼似的。
吕少辉叫了她几声,她才像刚回过神,缓缓道:“你们说的这些流程里,最关键的一环是张燕得在不惹人生疑的情况下‘意外身亡’,否则一切都是白搭。王爽既然有这么缜密的布局,连我们调查时会怀疑到张玉衡都预判到位了,怎么没给自己算到个好结局?我认为……王爽昨天也是临时起意要杀人,时机不对,处理也不完美,才被我们发现了他的嫌疑。”
然后又问:“秦永慧情况怎么样,醒了吗?”
吕少辉道:“还没有。医生说她伤得不重,但不知道为什么醒不过来。她……怀孕了,三个月,孩子没保住。”
谢轻非点点头,又见三人都盯着自己,道:“今天先到这里吧,等她醒了一切就都清楚了。”
吕少辉闻言不由自主打了个呵欠,也不再客气:“行,那我先带席鸣走了。小赵你怎么说?”
赵重云看着谢轻非:“我……先不回去。”
谢轻非瞥向他,道:“那你去守着秦永慧的病房,可以吗?”
赵重云忙点头:“当然可以!我这次一定会好好看着,不再打瞌睡了!”
谢轻非:“好,去吧,我眯一会儿。”
“在这儿?”赵重云不赞同道,“你是不是很累?要不我先送你回去吧,这里多冷啊。”
谢轻非笑笑,无奈道:“你还真是不听话。”
赵重云立马噤声,也不再坚持,须臾道:“那我先走了,你、你自己小心别着凉了。”
他一步三回头地,最后不得不拐弯,就再也看不到谢队的身影了。
整层都有公安把守,不难看出形势特殊。赵重云快到秦永慧病房时,角落里突然冒出个五十来岁的妇人,怯怯地看着他,问道:“你、您是谢警官的同事吗?”
赵重云今天没再傻乎乎穿制服,只有脖子上挂着工作牌。虽然只是个实习警察,但他外表看来太正经,年轻的面孔上端的是正义凛然,和公安宣传片上的形象十分吻合,就让人觉得肯定是个挺靠谱的警察。
“对,我姓赵。”赵重云看她面生,疑道,“你是?”
“赵警官好,我叫刘淑珍,”妇人道,“我儿媳妇就住在张燕隔壁病房。”
她这么一说,赵重云就正色了许多。
头回被群众喊“赵警官”,他心里头免不得飘飘然,但想到谢轻非略显疲惫的样子,赵警官还是决定自己先和刘淑珍聊聊。
两人在走廊的长凳前坐下。
“阿姨您别紧张,有什么情况慢慢告诉我。”
刘淑珍望了眼不远处病房前守着的公安特警,咽了口唾沫,小声道:“我看新闻了,出车祸的……是张医生吗?”
赵重云微愣,反应过来她说的张医生是张玉衡。
这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他点点头:“是他。”
刘淑珍哀声道:“我听护士台的人说,张医生可能是杀害他姐姐的凶手,否则警方不会把他带回去调查。而且他今天也没过来上班,多半是……”
赵重云没承认也没否定,只是静静看着她。
刘淑珍叹息一声:“其实昨天上午,我在卫生间洗衣服的时候听到张医生和他姐姐在隔壁吵架了。”
赵重云眉间一凛:“昨天上午……他们都说什么了?”
刘淑珍:“张医生希望他姐姐给他20万块钱,因为他买手表透支,钱还不上了。”
张玉衡有事求人,大概预料到张燕会生气,特地把她拖到卫生间才开口。
“我就差20万,求你了姐你就先借给我吧,等我手头宽裕了会还给你的!”
张燕气笑了:“张玉衡,你看我像有20万的人吗?你也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为什么要买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东西?你觉得你该买吗?”
张玉衡这时还在好声好气地哄着:“我就是喜欢,一时冲动,我保证下次再也不会……”
“一时冲动”“再也不会”这种保证可信度几乎为零,然而张燕看着弟弟哀戚的脸,心中还是犹豫不决起来。父母偏爱弟弟忽略她,但弟弟也同时是这个家里唯一给过她温暖的人,她对他的感情非常复杂,看最新完结文加Qqun吴尔寺九呤吧衣灸贰爱中掺杂怨,恨又难恨得纯粹。
几经思考,张燕还是退了一步:“购买单据还在吗?”
张玉衡:“在的。”
张燕:“在就好,待会儿姐姐陪你去把东西退掉。”
“姐!”张玉衡急道,“我不要退,我就是想要这个手表!我同事都有好几个,可我一个都没有,你这让我怎么见人啊!”
张燕道:“你和人家攀比什么?我就不信好好的人会因为你没个破手表就不待见你,那只能说明你们两个不是一个世界的,这朋友也别做了!”
不知道哪句话把张玉衡惹毛了,他光火道:“你什么意思,看不起我是吧?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姓什么了啊,爸妈是怎么教你的?你敢不给我钱?”
张燕失望道:“我不仅这次不会给你,以后也不会再给你一分钱了。”
张玉衡不敢置信道:“你、你说什么?你是不是疯了?”
“我没疯,我就是太清醒了。”张燕努力平复着情绪,道,“这么多年我为家里付出了很多,自问没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你要车子我给你买了,要房子,我也努力凑了首付,因为你是男孩子,需要这些资产才好找对象,我都能理解。玉衡,为了你将来更好地生活这些姐姐都能给你,可你也要懂事一点,体谅体谅姐姐。我也是人,我有自己的丈夫,即将会有自己的孩子,我不可能一辈子养着你。你好好矫正自己的消费观,因为我不会再给你一分钱,再这样挥霍下去,你就等着自生自灭吧。”
张玉衡冷笑一声:“说来说去,你就是不肯给钱是吧。什么为家里付出,没有对不起我,这些本来就是你该做的,不然爸妈生你干什么?你现在提这些是觉得我欠了你吗?白眼狼。”
到底是从小疼到大的弟弟,他说话难听,张燕也忍了,劝道:“你去把东西退了,等我身体好了去陪你重新挑一个。太贵的真的没必要,两三万也可以买个好手表了。”
“两三万?”张玉衡像听到什么笑话,“这种寒酸玩意儿我可戴不出去,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张燕无比难过:“玉衡,你怎么变成这样了。爸妈知道你……该多伤心。”
张玉衡猝然道:“你敢把这件事告诉别人我弄死你!”
刘淑珍道:“然后、然后就没什么了,张医生开了窗户抽烟,我怕被他发现就赶紧躲开了。”
赵重云眼睛睁得圆滚滚:“就这点事?昨天谢队问你你为什么不说?”
刘淑珍艰难道:“因为张医生是我儿媳妇的救命恩人。我儿子在外地打工回不来,上个礼拜我陪儿媳出门散步,她不小心让路过的小孩撞倒了,是张医生看到后载我们去了医院,又忙前忙后地帮我们安排住院。张医生……是个很好的人,我老婆子什么都不懂他也没嫌弃我,医药费全是他预先垫付的,他说他姐姐也是孕妇,温柔漂亮又热心,到时候要是住在一层楼,还能和我们相互照应着。你说我怎么能……我也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段对话。”
“后来大家都说张医生杀了人,我也亲耳听到过他说要弄死张燕。一边是恩人一边是良心,我要怎么选?我怕啊。”刘淑珍抹了一把眼泪,道,“谢警官说张燕可怜,八个月的身孕就这么连人带孩子被害死了……我儿媳也快生了,就当是为我孙子积德,我、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
赵重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顿时堵得慌。
送走了刘淑珍,赵重云打算返回去找谢轻非。他想问问这到底是为什么,张玉衡究竟是人前装出善良的样子还是他本人就是个拧巴的奇葩。更多的,他还想告诉她自己真的知道错了,可能也理解了席鸣所谓的人命不分贵贱,可是好人和坏人究竟要怎样分辨呢?人生一张皮,看不穿摸不透,襟怀坦白者也有可能表里不一,实在是个复杂的命题。
总之,他有许多话想问,也只想听她说。
赵重云步履飞快,心情罕见地轻松了许多,一直到了最后一个拐角处刚要开口时,他看见谢轻非旁边多了个人,脚步倏然就停在了原地。
卫骋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谢轻非还闭着眼,他脱下自己的大衣小心披在她身上。只是她大抵是在闭目养神,立刻就睁眼了。
四目相接,卫骋顿时进退为难。
赵重云犹豫着要不要过去,他已经知道这两人分手的事情,谢轻非一定也不想看见前男友总出现在她眼皮底下。而且……不知怎的,他觉得此刻站在谢轻非旁边的应该是自己才对。然而刚迈出两步,就看见谢轻非拢住身上的衣服,倾身靠在了男人的身上。
她说:“我好累啊。”
Chapter18
卫骋腹上传来温热, 定了两秒,他才伸手轻轻抚在她的头发上。
“笨啊,累了是可以休息的。”
谢轻非鼻息间尽是他的气息, 隔着一层薄薄的毛衣,贪恋地感受他的体温, 闷声“嗯”了一声。
两个人就这么一个坐着一个站着,谁也没再开口说话。
许久,谢轻非直起身,眼皮泛红。
“你没回去啊。”她把衣服还给他。
卫骋垂着眼眸,道:“不说点别的?”
谢轻非抵着唇笑, 故意戳了戳他的腰:“腹肌练得不错。”
卫骋被她戳得脸红, 板着脸到旁边椅子上坐下:“这还用你说。”
沉默了会儿,谢轻非嘴角的笑意渐渐散去。
而后卫骋听她道:“张燕不是张氏夫妇的亲生女儿。”
卫骋一愣:“那她是……”
“抱养的。”谢轻非三言两语解释了下。
卫骋听罢:“所以你才难过?”
谢轻非扬了下眉:“要不要这么敏锐啊卫医生,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就知道我难过?”
卫骋嗯了一声:“你这辈子都找不到第二个比我更了解你的人。”
谢轻非难得没有反驳。
许久, 她道:“我刚得知这点的第一反应是觉得不值, 张燕这条命被所谓的家人扒皮吸血到这份上, 不过是因为血缘。她是女儿是姐姐是妻子, 所以承受了这一切。可是……即便没了这层血缘又能怎么样呢?不是她也会是她, 是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恐怕连我也不是个例外。可没有人生来就该被这样对待,没有任何理由她们该接受这些。而这种现状不会因为谁的死而有任何的改变,今天、明天、未来, 看不到的地方有无数个张燕,她们的公道谁来给呢?”
她只是发发牢骚, 也没指望得到他的回应, 这种时候卫骋就知道该保持缄默。
谢轻非又开始叹气,捧着自己的头边晃边道:“累死了, 真累。查案子累,当警察更累,我不想只能给死人正名,真没什么成就感可言,我就希望活着的人都能好好的,一辈子也不会遇上这些腌臜事,这才是我职业的意义不是吗?”
她以前从来不会说这种话,毕竟“维护世界和平”一言太空泛了,破案和解谜才是她的职业认同,她沉浸在这一过程中图的是给自己找乐子,越是复杂的案情越能让她兴奋,因此连共情都显得毫无必要,她从不认为自己有多善良,吝于对遗憾的人和事交出同情心。
至于什么犯罪心理和犯罪行为,都是无聊的定义,既不能使受害者死而复生,也勾不起犯罪者零星的悔意,不如让这些人早点坐牢或被枪毙来得解恨。
“卫骋,”她说,“其实一有警情发生就已经代表我们失败了,或许哪天我的价值不再需要被珍惜后,才是我最该有成就感的时候。”
卫骋面上流露出些许意外,谢轻非侧眸,却发现他在笑。
“什么意思,很好笑吗?”她扬起眉。
“没。只是别人都说你好像变了,就我坚持说没有,现在你亲自证明了我才是对的。”
谢轻非似乎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可能是被理解的感觉太美好,她竟觉得这些日子以来总笼罩在心头那团乌云散开不少,负担一下子轻了似的。
卫骋又想开口,谢轻非却先一步捂住了耳朵,闭着眼睛道:“安慰人的话就别说了,我不爱听,我也不是来找安慰的,你就当我刚刚是……”
“我知道。”
谢轻非悄悄睁开一只眼睛看他,疑道:“你知道?”
“我知道。”卫骋把她的手拉下来,很认真地说道,“谢轻非,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不管你的选择是怎样的,我……你的朋友们都会支持你的。”
谢轻非眼睫颤了颤,被他圈住的手腕感觉热乎乎的。她小幅度挣了下,很轻松就挣开了。卫骋拢了拢空虚的掌心,也没说什么,神色淡然得好像刚刚自他眼里涌现出的一切情感都是虚幻。
然而尽管他改口改得很及时,谢轻非还是没漏掉他卡顿的那个字。
“那你呢?”她低声问。
“嗯?”卫骋侧眸。
“我好像从来没听你说过工作上的事情,”她道,“你是没什么想说的,还是只是不想跟我说?”
卫骋显然不想聊这个话题:“没什么好说的,病人情况都得保密,你瞎打听什么?”
“我不是问你的病人,而是你,”谢轻非没让他浑水摸鱼过去,“你在医院的班次很满,据我所知今年还多了教学任务,难得的休息日你也要来警局继续工作,可这份兼职除了挤占私人时间外给不了你任何助力,日复一日听别人发泄负面情绪,还要耐心地提供安慰和建议,喘气的时间都欠奉……你觉得累的时候怎么办?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又怎么办?”
“我……”卫骋停滞片刻,下意识避开她的眼睛。
谢轻非语气沉下来,像看穿了他的心底般叹息道:“你不该为了我多承担一份压力。”
卫骋立刻道:“我没说过,你少自恋了。”
谢轻非“呵”了一声:“你觉得在我面前说谎有意义?”
大意了,明明是他在开导她,居然反被她带了节奏。
卫骋哑口无言,真恨她太聪明。
他看到她搭在膝上的左手,指甲剪得光秃秃的,指缝间也是光秃秃,戴了几个月的戒指再摘掉,痕迹也不过三五天就散了。可感情这东西看不见也摸不着,怎么偏偏就能在人心上打上一辈子烙印呢。
越想越不服气。
她敢这么质问他不过是因为笃定他爱她爱得死去活来,偏偏确实被她猜中了。
卫骋重新看向她的眼睛,不甘示弱地反问道:“我听席鸣说你不怎么愿意回局里?为什么?”
谢轻非一愣:“他又告状?这小子怎么两头当叛徒。”
卫骋笑笑:“他在你面前都怎么说我的?”
谢轻非:“我又不是叛徒,怎么可能告诉你。”
卫骋:“啧,看来没说什么好话。所以你怎么想的?该不会是因为我以前……”
“和你没关系,”谢轻非立刻打断他,“我发现你也很自恋,还想左右我,我怎么可能是那种色令智昏的人?”
卫骋长长“哦”了一声,满意道:“原来你还贪图我的美色。”
谢轻非:“……”
岔来岔去,到最后谢轻非也没回答他那个关于为什么不想回局里的问题,甚至因为被他戳穿某样心事隐隐有些恼羞成怒,对他的指控自然也这么不了了之。
卫骋识趣地不再问起,不动声色地往她方向靠了靠,肩部微侧。
吵累了,她也慢慢把头靠上去,接触到坚实的质感后暗叹他俩都是巴普洛夫的狗。
洁净的玻璃窗上映出两道人影,不久卫骋就听到她平稳绵长的呼吸。
这会儿他才注意到身后拐角阴影里的赵重云,初时还以为他有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谁知这小孩儿又不知道耍的什么脾气,臭着一张脸扭头就走。
“……”
走了就走了,如果不是因为赵重云和谢轻非有点关系,他连他的名字都懒得记,更别提在意他的心情。
卫骋把刚刚没穿上的大衣重新给谢轻非盖上,她感觉到温暖后下意识往他身上贴了贴,黏黏蹭蹭的,没点当人前女友的自觉。卫骋唇角不由扬起,恐她这么靠着不舒服,刚想伸手去够她另一侧的肩,却看到她领口一点银光闪过,好像是项链。
警务人员一般不允许佩戴首饰,只是她现在不同以往,着装规范不必再那么严格恪守,但戴项链好像也不是她的风格。卫骋尽管好奇,也不可能真把那玩意儿拽出来看,小心翼翼地给她摆弄了个舒服的姿势,才安然地扮演起一张床。
十点多的时候谢轻非手机震了下,她跟着醒过来,看到消息说张玉衡脱离危险了。
卫骋抬了抬眉毛:“怎么样?”
“死不了。”她眯这么一会儿觉得更困了,张口不自觉道,“几点了?我们回家吧。”
说完自己先一愣,悄悄抬眼,发现卫骋脸色也不是很好看了。
“我……”
“嗯,我送你回去。”他难得没说怪话,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一路无话。
到了楼下,谢轻非离开前忽然问道:“卫骋,你喜欢吃什么?”
卫骋莫名道:“啊?”
“八大菜系,甜口咸口,或者哪家店的哪样菜,你喜欢什么?”
他就报了几样。
谢轻非点了头,电梯到达家门口才后知后觉想起来,他说的这几样难道不都是她喜欢的吗?谢队长心思敏感,爱情之上也并不迟钝,知道不会这么巧是因为他们喜好一样。
她独自站在空荡的入户大厅前,地上的影子欢迎她回家。影子没有说话,但窗外的月亮还是听见了一声浅浅的叹息。
早上八点半。
医院通知说秦永慧已经醒了,张玉衡情况也很稳定,用不了多久也会醒过来。
“居然被他捡回一条狗命。”席鸣假装气哼哼地道。
吕少辉揶揄道:“你们兄弟俩算是他的救命恩人了。”
席鸣很配合地哀叹道:“造孽啊!”
“走了走了,”谢轻非从办公室拿了东西出来,不忘吐槽,“你们两个好戏精。”
出门路过传达室,大爷率先喊住了人。
“谢队,昨天下午有人送了个信封说给刑侦队,哎呦我都忘了交给你。”
谢轻非道:“送信封的人长什么样?”
大爷边从一堆文件里翻东西一边道:“和你一般高,是个姑娘,长得……长得蛮好看的。”
吕少辉眉毛一动:“秦永慧?”
“哎,找到了。”大爷将东西递过来,不好意思道,“昨天忙忘了,你们快看看别耽误事儿。”
谢轻非:“没事儿,谢谢您。”
信封轻飘飘的,打开后里面掉出张小小的内存卡。本来警方已经不抱希望找到这个东西了,王爽既然在张燕出事后还在医院逗留那么久,处理这么个小玩意儿应该很容易。
席鸣惊道:“王爽还真把这东西给了秦永慧啊。”
谢轻非捏着内存卡放到他手心:“你不用去医院了,把这个拿给戴琳。”
席鸣:“好咧!”
升州市人民医院。
赵重云从洗手间出来,脸上还挂着水珠。看到同事们过来后神色如常,一一问了好。
谢轻非多看了他一眼,这小孩脸上一惯藏不住事儿,只是没等她开口问,赵重云就主动交代了刘淑珍跟他说的一切。
听罢谢轻非倒没多意外,吕少辉似笑非笑道:“还好这人还有点医德,席小鸣这血也算没白给。”
病房内,秦永慧面如死灰地躺着,空洞的眼神紧盯天花板,听到有人叫着“谢队”才勉强转动眼珠,直勾勾看着来人。
她清醒后一直询问张玉衡死没死,没人回答她,都说一切事由得等队长来了才能告知。眼下队长总算来了,秦永慧一把扯掉手背上的输液管扑过来:“张玉衡死了吗?张家人死绝了吗?”
谢轻非忙扶了她一把,手腕被她抓出两道红印。
她靠近的一瞬间周身的气息也传来,秦永慧不由自主望向她的眼睛,双唇抖了抖:“姐姐?”
谢轻非一愣,猜到大概又是因为昨天和谢轶南接触过,身上沾染了她与张燕一样的香水味。
“你先冷静一点,”她说着,和护士一起把人按回床上,“听你这意思,车祸是你故意造成的?”
不知是受熟悉的气味影响还是别的,秦永慧果真安静了,一双灵动的杏眼微微眯起,目光却是冰冷的。
“对啊,我就是要他们全家给燕子姐姐偿命。”她轻飘飘地说。
谢轻非道:“为什么?难道你认为张燕的死和张玉衡有关系吗?”
秦永慧定定地望向她,须臾轻嗤了一声:“不是只有捅刀子杀人的才叫凶手,燕子姐姐这么多年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不都是张玉衡害的吗?那一家人,不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吗?”
谢轻非:“可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秦永慧愤恨道:“他们伤害燕子姐姐就是和我有关系!”
谢轻非未掩讽刺地低笑一声:“哦?你这么在意你的燕子姐姐,却背着她做她丈夫的情人?”
“我……”
秦永慧登时一窒,旋即痛苦地摇摇头:“我当初不知道啊,我不想要这样的。”
谢轻非又恢复漠然:“你和王爽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和他在一起是大概、大概一年前。”秦永慧瑟缩地抬眼,见对方表情无异,才继续道,“但我其实早就认识他了。”
秦永慧出生的小村子正是张燕资助的慈善机构所负责的区域,王爽作为该机构的工作人员之一,每年都要前往运送物资,他长相俊朗人又温柔,回回来都被小孩子们围着玩闹,因此秦永慧自小就知道他。但她性格内向文静,并不和其他小孩一样去亲近他,只习惯躲得远远的看着,对他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
秦永慧一直知道有人资助她上学,对此她十分感激。因为家中兄弟姊妹多,如果没有这份资助,无论如何她也没有上学的机会,这个好心人等同于她的再生父母——不对,父母可没有这么豁达,他们巴不得自己没学可上,好省下钱给弟弟们买点好吃的。
但资助人身份是不会被透露的,她也不可能有张燕的联系方式,若不是那年张燕亲自来当地查看,她这辈子也不会知道是哪个好心人让她有了读书的机会。
见一面,知道了她的名字,记得了她的样子,这是恩人。
高考之后秦永慧只考上了个普通的高职院校,学费一年一万多,家里人当然不支持她外出读书。可秦永慧总觉得不该让张燕失望,对方无私付出了这么多的金钱,她却最终也没走出大山,难道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恩将仇报吗?张燕如果知道肯定也会很失望。秦永慧不愿接受这样的命运,既然与家庭协商不妥,那她也可以背弃这个家庭,反正她不是家里唯一的孩子,与其被父母以婚姻名义卖给村里某个男人当生育机器,不如拼一把。于是她带着自己不多的行囊和寥寥无几的积蓄踏上了去往升州的火车。
她记得张燕就是升州人。
一个无所依靠的山区女孩独自来到大城市,下了火车连出站口朝哪个方向都认不明白。来来往往的人都步履匆匆,没人在意一个衣衫淳朴的小姑娘的归处。高楼大厦的阴影沉甸甸地压在她脊梁上,个个都阴森得可怕。就在她不知所措,几乎要被这些深重阴霾钉进地里时,一道温润的男声从她身后响起。
尽管已经有几年没见过面,秦永慧还是一下子就听出来是王爽。
但王爽并不记得她是谁,他大概只是看她孤零零一个人可怜,好心问了一句需不需要帮助。然而秦永慧却像见到了希望,全心相信他,乃至依赖他,因为她知道眼前的人是个好人,且是这个城市里她唯一算得上相熟的对象。
她编造谎话说自己是个孤儿,没爹没妈,从外地来打工,人生地不熟,问可不可以帮忙介绍住处和工作。这要求实在有点过分了,全是靠对对方的盲目信赖才开的口,结果竟也没遭到拒绝。王爽对她的经历表示万分怜爱,当天就帮她租了房子,他带她逛商场添置新衣,教她该如何打扮自己,一点一点洗去她的卑俗与土气。得知她还未成年,他就帮她找了个饮品店兼职来过渡,许诺日后再为她做更详尽的职业规划。
自此两人便常来常往。他的付出好似完全不要求回报,不像家里的父亲和弟弟,分文不给还总将她当奴隶使唤。自秦永慧记事起,没有遇到过第二个如王爽这般对她好的男人。她年轻,见识浅薄,他也不介意她的粗陋与无知,他大她十来岁,样貌英俊儒雅,身材高大挺拔,事业也逐渐起步,为人又是那样慷慨温和,对他产生恋慕之情好像也在情理之中。
秦永慧不知道对方是怎么想,她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接触到的男人唯他一个,已经彻底陷进这段不知该如何定义的关系里无法自拔。等到她适应了城市生活,王爽又鼓励她重新参加成人高考,为她出学费生活费,在她读书期间给予了无穷的耐心与陪伴。她毕业后,他的工厂也已有了稳定的规模与运行,他又亲自带她去人事部给了她工作,履行了当初的诺言。
“一直到这时候,我都不知道他有妻子,更不知道他的妻子就是燕子姐姐。”秦永慧道,“我的一切都是他给的,实在没有资格再索取什么。我不是没想过他可能有家室,毕竟我们的年龄和身份差得这么多,他哪怕有孩子都正常。可是没有他,我恐怕还只是个打工小妹,所以哪怕没名没分又怎么样呢?这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可是……可他的妻子怎么能是燕子姐姐?他怎么可以对不起燕子姐姐?”
王爽两年前结婚,厂里所有工人都在贺喜老板老板娘,秦永慧当然也在这时得知了消息。当时只是庆幸没有和王爽真的打破那层纱,暧昧归暧昧,可两个人到底没越界,明面上依然是上司和下属,免去好些尴尬。她也好奇过老板娘的身份,但听同事说老板娘身体不好,很少外出,见面恐怕要等到婚礼了。
结果在王爽婚前,秦永慧逛街的时候遇到了张燕。
她已经不再是山区里那个贫困少女,在王爽的教养之下她变得阳光自信,有了学识与阅历,气质和城市女孩并没有区别,她欣喜地叫住了张燕,在对方疑惑的眼神下主动坦白了自己的身份,告知她,自己就是她当年资助过的女孩子之一。
张燕根本不记得她是谁,那么多由她资助的女孩子其实都只一张可怜的面孔,但这不妨碍张燕听完对方来历后感到由衷的欣慰,当即就找了家咖啡厅两个人坐下聊天。
问她。
读书怎么样?
生活怎么样?
工作怎么样?
秦永慧离家太久了,在异乡也没有朋友,见到张燕就像见到亲人,诉说起自己这些年的不易与艰辛。张燕得知她当年没能去上大学时非常愤怒,听说她自己从家逃了出来,惊讶担忧之余还有羡慕,焦急地问她之后如何。
之后当然是得遇贵人,一帆风顺。
秦永慧说着那个男人对自己多么多么好,而自己又是如何如何爱慕着他,说着说着发现张燕脸色变得古怪。
张燕问她,这个男人是否有家室?你和他又是什么关系?
秦永慧实话实说,但到底不想给恩人留下坏印象,又强调自己无意插足对方的婚姻。
可张燕却说最好的办法是离开那个男人,彻底断绝与他的往来,因为如果不是有所图谋,一个男人绝不会无端对一个女人好,更遑论你二人年纪阅历相差太多,你怎么就笃定他是好人呢。你年轻又聪慧,靠自己未必不能在大城市站稳脚跟,若不然我就继续供你读书,千万,千万不要沉湎于一时的安稳。
可秦永慧哪里听得进去。她将王爽当成她的天,绝不相信这几年的交往只是场骗局。
如果他真的对她图谋不轨,有无数个机会可以利用,可他不是什么也没干吗?没表过白,没求过爱,连亲密举止都未做过。或许助人为乐就是他的天性,而这段感情怎么看也都是她自己一厢情愿。
张燕听得冷笑连连,说她不该自轻自贱,明明好不容易逃离牢笼,怎么就甘心走上这条路,这么多年的书到底是白读了。
两个人谈不拢,就这样不欢而散。
秦永慧看着张燕一脸失望地离开,心里也很难过。她觉得如张燕这样从小家境富裕的人根本不能了解她对待王爽的感情。她人生的起点太低,开局就注定是失败,任何一个决策上的错误都会导致未来的万劫不复,这已经是她能够为自己挣到的最好的生活了。
或许离开王爽她还会有更多选择,但眼下这个结果她也并不后悔啊。
她不服气地追随张燕的背影,就看到玻璃门外,一辆熟悉的车子缓缓停在了张燕面前,下来的人正是方才话题中央她心心念念的男人,他殷勤地接过张燕的包,温柔地亲吻她的额头,牵紧她的手。
阳光照在他们身上,耀目的银光几乎灼伤秦永慧的眼睛,她才反应过来适才张燕的无名指上也戴着戒指,她就是王爽的新婚妻子。
Chapter19
“所以呢, 恩情与爱情你选择了什么?”谢轻非打量着这张年轻的面孔,也懂得了张燕当初为何那么生气,甚至口不择言说她自轻自贱, “你既然说你和王爽是一年多前在一起的,说明你还是选择了王爽。”
“我也……不知道。”秦永慧落下两行泪, 破碎的病容如此看来更加显得楚楚可怜,“我不知道该怎么选。”
自打和张燕见过之后秦永慧也私下探听她的消息,摸索到她的视频账号后才得知张燕并不是和她以为的那样生活顺遂。她也有个弟弟。她之所以资助女童,是自己没有得到过关爱。对她的选择失望,也是因为当初上大学的梦想没能圆满。她们两个虽然出生在不同的家庭, 实则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秦永慧的良知告诉她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都是恩将仇报, 那一条一条记录生活的短视频是夫妻二人携手走过半生的铁证,可同一时间内王爽对她也如视频中对待妻子一样柔情似水,这又是为什么?后来张燕怀孕了, 半是试探半是故意, 秦永慧会在那些宣誓幸福的视频底下留言, “不经意”地质疑男方的感情。如果两人感情真的无坚不摧, 一切都是她自己自作多情, 那这三言两语也激不起什么水花。反之,也可以警示张燕,助她早点认清现实,脱离虚假的婚姻。
这是她给自己找的理由。
在张燕意外流产后, 王爽颓靡过一阵子。因为他将这次意外归咎于自身,觉得无颜面对妻子, 那段时间都很少回家。某天夜里秦永慧听到敲门声, 打开发现是他。
这个自己一向仰慕崇拜的男人眼下是多么脆弱,他对她诉说他婚姻的失败、为人丈夫的失职, 他是怎么孤身一人走到如今,又是怎样应对妻子娘家的种种压迫。他将所有弱点一一摊开在她眼前,乞求得到安慰与理解。秦永慧记得自己起初只是想抱抱他,谁知汹涌的情愫将她底线冲垮,酿成了个无可挽回的苦果。
事后王爽再三保证会负责,说自己也爱她,妻子只是陪伴自己起家的战友,而他的爱只给过她一个人。前者是责任,后者是真心,为何不能两全呢?秦永慧听到他说爱她后就糊涂了,有种夙愿成真的感觉,几乎让她拾不起理智。其实这些年来王爽始终将她带在身边,她逃离家庭后没有真正吃过社会的苦,所有的价值观都由他亲自灌输,所有认知也是由他亲手塑造,心中唯一求不得的事情有了回应,好像……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于是她一边觉得愧疚于张燕,一边又沉湎于和王爽的交往,整个人的灵魂都像被割裂般煎熬。
“你和王爽还挺般配的,”吕少辉听她弯弯绕绕说这么大一圈,没耐心理解小女孩的文艺爱情观,一针见血道,“都一样自私。”
提到王爽,秦永慧的表情瞬间变了。她将要反驳,嗓子眼里却像卡了东西,使她无法出声为自己辩解。
吕少辉还在道:“你是个成年人,有自己的思想。难得你还记挂着张燕的恩情,说明你骨子里还是个有道德的人,怎么一遇到王爽就跟鬼迷日眼了似的。退一万步讲你年轻不懂事,他难道还不懂吗?他要努努力孩子都能跟你一般大了,你信他说爱情?你们这些个小女孩子真是傻的。”
秦永慧最终只是无力地抬了抬唇角,应和了他的话:“是我太傻了。”
谢轻非看到她的手不自觉抚上自己的小腹,迟疑片刻,还是道:“你肚子里的孩子……”
“没了就没了。”秦永慧出乎意料的冷静,掀起眼皮淡淡看了她一眼,“我不会生下杀人犯的孩子,与其让它长大后被人指指点点,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让它来到这个世界。”
谢轻非揪住她的字眼:“杀人犯?”
秦永慧点点头,果断道:“警官,我要作证。我证明是王爽把张燕推下了楼,他亲口告诉我的,这一切我都有录音证明。”
听完她方才的叙述后又听到她这样决绝的语调,病房内的公安们都挺惊讶。
吕少辉尤其不解地挠挠头:“我以为……你会觉得开心,毕竟张燕死了你就能和王爽光明正大在一起了,这不也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秦永慧像听到什么笑话,诧异地看着他:“是因为王爽说了会和燕子姐姐离婚我才有了和他在一起的念头,可我从来没想过代价是燕子姐姐的命啊。王爽该死,张玉衡该死,就连我也该死,可燕子姐姐是无辜的,她又没有做错什么,凭什么死的人是她?”
时间拨回到昨天下午。
王爽在把上门的三名警官送走后,就联络了自己的情人秦永慧。
秦永慧肚子里怀着他的孩子,她年轻又健康,三个月来没吃什么苦。王爽对这个孩子的降生无比期待,哪怕亡妻还尸骨未寒,也不能阻止他与情人相见的脚步。
两个人一起逛了商场,去母婴用品商店挑选小宝宝的衣服和玩具,说起这个孩子,王爽有止不住的热情。见到他如此珍视自己和孩子,秦永慧虽然在知晓张燕“跳楼自杀”一事后难过了整晚,但还活着的人对自己的关怀仍在,心情得到抚慰,对他的依赖感更加强烈。然而在两人走出商场大楼时,王爽脸色却陡然变得很差。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秦永慧什么都没发现,于是纳闷地问他怎么了。
王爽看见了赵重云的身影。
因着上午那场交谈,他不难看出这个年轻警官对自己的怀疑和敌意,恐怕在对方心里已经笃定自己就是杀害张燕的凶手了。他不确定是否已经将当初留在现场的痕迹都清理干净,但也知道,如若警方有了确凿的证据,不会多此一举亲自上门,这举动只能说明他们无法证明自己有嫌疑。
王爽一边庆幸,一边在看到赵重云跟踪自己后觉得烦躁。
看了那么多法制电影电视剧,他不知道是否真如剧里所说的,凡事总会留下痕迹,游移不定间,秦永慧抱住他的手臂,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王爽看着她青涩的脸庞,这将是他未来的妻子和孩子的母亲,他们都有不被祝福的出身,是无父无母、被抛弃过的人,全世界只剩他们还是一个阵营的了。于是他犹豫了许久,将贴身藏着的相机内存卡交给秦永慧。
“燕燕的事,警察已经怀疑到我头上了。”
秦永慧一惊:“为什么会怀疑你?不是说、不是说是张玉衡……”
怎么会是张玉衡呢?他那么一个孬种、懦夫,如果有杀人的决心,也不用拖到如今了。
面对她的惊愕,王爽只是道:“因为昨天中午,我去给燕燕送饭的时候……她发现了我们的事情。”
秦永慧当即觉得浑身血液一凉。
“她这人没什么安全感,所以一直都知道我手机的密码。当时我把饭菜给她放好后去了趟卫生间,你还记得吗?那个时候你给我打了电话……”
秦永慧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她还记得自己在电话里都说了些什么——
“爽哥,你今天还来看我吗?我和宝宝都很想你。我们不是说好要去给宝宝买新小鞋子吗?”
张燕死都想不到自己会听到这样一句话。
电话那头一听不对劲,果断就挂断了。
在王爽急匆匆从卫生间冲出来时,张燕质问他电话那头的女人是谁,话里都是什么意思,宝宝又是怎么一回事。
出轨的事情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被发现了。王爽知道张燕平时有拍摄视频的习惯,看到床头放的相机,也不确定是否处在开机状态,就先把人拉进卫生间。
解释、狡辩、哀求。
所有出轨男人该做的忏悔他都做了,但他平素是个多么完美的丈夫,更是张燕的精神支柱,她自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两人爆发了剧烈的争吵。最后张燕失望地背过身去,站在窗前望着城市街道来往的车辆,平静地提出要离婚。
王爽不可能同意离婚,她肚子里还有他的孩子。
“更何况,出轨又是什么天大的罪过,难道我天天被你娘家人吸血的损失还抵不过这点小小的过错吗?你知不知道你的好弟弟今天又来找我要钱,你是不是觉得我的钱都是天上掉下来的,我是个傻逼ATM机啊?”
张燕无法对此进行反驳,她并不知道张玉衡上午向她索要金钱未遂后就去找了王爽,愤怒变成羞耻,变成强烈的自卑,却也坚定了她要离婚的决心。
王爽想不到自己提出这事后效果适得其反,继续争取,结果推搡之间,张燕就不小心从窗口摔了下去。
“他说,这只是个意外。”秦永慧眼眶里的泪已涌出,胡乱擦了两把后,她看着谢轻非道,“他说了,我就信了。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他对燕子姐姐的好我都看在眼里,没有爱情也该有亲情吧,我不信他会主动去杀人,可是……”
可是直觉作祟,秦永慧总觉得事情不简单,正因为王爽对张燕太好了,哪怕再冲动也不可能闹出人命。所以她看着满脸愧疚的男人,压下心底里的惊涛骇浪,提议让他暂且宽宽心,就带他去了酒吧放松。
她对王爽太了解,知道他酒量差劲,正好王爽自己心情也压抑着,主动喝了几杯酒下肚,也就能套出话了。
“我问他,燕子姐姐真的是自己不小心摔下楼的吗?”
秦永慧静静地陈述着,双手的颤抖暴露了她的情绪。
“当然不是。这个疯女人可能是犯病了吧,不仅推我,还说要离婚。我怎么可能同意呢?所以在她背对着我的时候,我就这样——”王爽当时还做了个姿势为她展示,“她上半身抵在窗框上,我没怎么费力就把她抱起来推下去了。”
他还揭开自己手背上的创可贴,把叠着刀划痕迹的伤口给她看:“我说做饭的时候弄伤的,警察也没有怀疑,所以你不用担心。”
秦永慧颤抖着问:“你……你能保证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吗?万一……”
“他们要怀疑也该怀疑张玉衡。”王爽说,“你以为我这么傻,不知道处理现场吗?我已经留下了能指向张玉衡的证据。老天爷也帮我,让他在我走之后也去找了张燕,时间正好对上了。这也是他活该,哪怕他平时对燕燕稍微好一点,嫌疑恐怕都不会那么大。可他是什么德行?”
秦永慧说起时仿佛又回到了昨天亲耳听到王爽坦白的场景,恐惧与难以置信将她包裹得密不透风,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我不明白啊,”她看着谢轻非,“就为这么点小事,他、他就要杀人吗?燕子姐姐是他的结发妻子,是他孩子的母亲,就算……他怎么能眼也不眨地就把她从楼上推下去?他甚至……一点都没有懊悔。所以我就问他了。”
“他说,他没想过现在就让燕子姐姐死,这在他的计划之外。如果不是我们两个的事情瞒不住了,而燕子姐姐又突然情绪失控,如果不是张玉衡上午又从他这里拿走20万使他心情不佳……他不会这么傻现在就和她起冲突。
“我就问他,你原本的计划是什么?他说燕子姐姐的抑郁症很严重,前几个孩子的流产给她的打击特别大,如果这次的孩子临产前再没了,她一定会想不开的。他还告诉我他早就问清楚了,子女的配偶不属于法定赡养人,只要燕子姐姐在他们婚姻关系存续期间死亡,他就不用承担对岳父岳母的赡养义务,到时候我们两个就能好好在一块了。
“我问他……你为什么这么笃定燕子姐姐会流产,为什么她流产就一定会想不开?他告诉我,因为每一次都会这样。从他决定放弃燕子姐姐之后,就从来没有想过要让燕子姐姐生下他的孩子。至于其他的……他的妻子多愁多病,精神状态又差,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所以哪怕她想得开,也可以变成想不开。”
秦永慧无法描述她得知真相后的心情。
王爽说着说着流出眼泪,翻看手机相册里和张燕的合照,啜泣着说:“其实我真的很爱她,一见钟情的那种爱,我为她付出的那些都是真心的,从没有后悔。我也知道她有多么爱我,全世界再也没有第二个人像她一样爱我了。”
他头一回在她面前坦白对妻子的爱,秦永慧知道这回不是哄骗她的花言巧语,所以更加痛苦:“你爱她,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王爽讥讽地看着她,好像她问了个十分可笑的问题:“你以为爱很伟大吗?爱情在现实面前狗屁不是。怪只怪她生在那样一个家庭,怪她爸妈,怪张玉衡这个弟,是她自己命不好,可我要救我的命啊。”
秦永慧的手被他拉住,他在她手背上细细地吻着,满眼缱绻深情:“慧慧,你不用害怕,这事查不到我的头上。你在家乖乖养胎,等事情过去我们就领证,将来我们的儿子出生,就不会被这些人和事打扰了。”
秦永慧僵硬地抬起头,声音破碎无力:“儿子?”
“你喜欢女儿?”王爽笑了笑,“女儿也好,假如你肚子里这个是女儿,那过两年等你身体恢复了我们就再生个儿子。我们的儿子一定很可爱,我不会让他像我一样从小得不到关爱。我、你还有我们的女儿,都会给他全部的爱。”
话音刚落,秦永慧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父亲的影子。她的女儿也要像她一样做“姐姐”吗?王爽……他也那么渴望要个儿子吗?巨大的羞辱将秦永慧扼住,连同肚子里这个此刻还不知性别但已经被决定命运的孩子一起。
她看着这个自己爱了这么多年,抛下自尊和道德也要在一起的男人,忽然觉得真像一场梦,眼下梦境坍塌,暴露出背后真实的现状。其实她并没有走出大山,眼前的荣华富贵也都不再,她只是个因为得到资助可以继续上学,捧着新发的课本激动到双手都在颤抖的小女孩。
她是为什么来到的升州?支撑她逃离家庭的最终动力又是什么?
这些错综复杂的画面在眼前翻滚,最终定格为她15岁那年,远远看到的张燕的笑脸。
Chapter20
病房内冷冷清清, 看守的警员们都一板一眼穿着工作制服,消毒水的气味弥漫在每一个角落。然而不知何人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像平静湖面上泛起的一抹涟漪般, 将这沉寂打破,也让秦永慧紧绷着的神经松懈下来, 倒头倒回了靠枕里。
“我开车把他送回家,他醉得不省人事,我把他推到了驾驶座上。我以前看过因为没开车窗导致一氧化碳中毒的新闻,他有支气管炎,冬天发作最严重, 本身也受不了太闷的环境。那个时间段没什么人会来停车场, 你们派的那个警察估计也进不来小区,等有人发现他的时候,他应该早就死了吧。”
秦永慧语气平淡地叙述着:“这就是真相。你们还想知道什么, 只要是我知道的都会说。”
吕少辉道:“张玉衡也是你设计的?”
“你是说车祸?”秦永慧想了想, 摇头, “我原本打算载他们回到张家之后再动手, 毕竟街上那么多人, 误伤到无辜怎么办?”
没想到她把车开进江里的原因居然是怕伤及无辜,吕少辉愣了下才继续问道:“那你们……”
秦永慧:“是因为他们一家三口在车上对燕子姐姐出言不逊,说她晦气说她应该死得远一点……她人都死了还要被他们这么轻慢侮辱,我实在忍不了。尤其是张玉衡……他居然还在责怪燕子姐姐没给他钱的事情, 真是……真是该死。所以我忍不了了,拿出座椅下面提前准备好的刀捅了他, 本来以为那两个老的也会只顾保命不会求饶呢, 毕竟他们对燕子姐姐的死是多么冷漠,谁知道宝贝儿子在他们心里分量这么重, 不惜冒着车祸风险也要来跟我抢方向盘,所以我只好临时改变计划把车往江里开。”
吕少辉记录的笔尖顿了顿,继而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你做这些会受到什么惩罚?”
秦永慧一脸无所谓:“我不在意,因为我本来就想好要和这一家人同归于尽。”
她又说自己该死,又说要和张家人同归于尽,其实除却道德上面的问题,她也没做什么天大的恶事,觉悟未免有些太高了。
谢轻非看着她,忽然道:“那天中午你明知道王爽在张燕的病房,是故意给他打电话的吗?”
秦永慧浑身一僵,猝然望向她。
谢轻非面无波澜,语气与其说是询问,不若说是在为自己早已笃定的猜测求证:“你打电话的时候,其实是希望被张燕接到的,对吗?为什么?究竟是想警示她还是想宣示你的存在?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你没想到直接激化了那两个人的矛盾,使得王爽冲动之下把张燕推下了楼。你觉得张燕的死和你脱不了干系,良心发现了,才想要为她报仇后再自杀?”
她很了解王爽的生活习惯,自然知道他每天去病房与妻子见面的时间。一个身份见不得光的第三者,再怎么思念情人,又怎会挑这么不方便的时间点打电话过去?在得知王爽临时起意杀人的真相之后,秦永慧意识到自己和张玉衡其实并没有区别,她那一通幼稚的宣告主权的电话,也是另一把刺向张燕胸口的刀。
谢轻非周身的气息依旧淡淡的徘徊在她鼻息间,这味道也曾属于一个善良温柔的女人,一个本可以好好活着的女人。
秦永慧再也忍不住了,放声大哭起来。
确认过笔录无误之后。
走廊外。
吕少辉道:“唉,刚那事儿你何必挑明呢。”
谢轻非道:“什么事?”
“就秦永慧是张燕死亡的间接凶手……她虽然是故意打电话过去的,但肯定也想不到王爽会因此杀人。”吕少辉说到一半,又自己摇摇头,“算了,不重要。”
谢轻非却道:“错了,这一点恰恰是最重要的。”
她看着一门之隔,形容憔悴的秦永慧,低语道:“至少对她来说,挑明了是一种解脱。”
席鸣很快赶来了医院。
内存卡有损坏,一时半会儿数据恢复不了,席鸣转达了戴琳的话,才隔着病房门上的透明玻璃看了眼,问道:“啥情况啊,怎么样了?”
吕少辉三言两语跟他说了,也挺唏嘘。
末了嘲讽道:“可惜王爽死了,不然他要知道秦永慧家里的真实情况,表情一定相当精彩。秦永慧只是从家跑了,又不是和家里人断绝关系了,我们手头的资料显示她弟去年酒后开货车撞死了人,赔偿款是她爹妈找到升州来向这个当姐姐的要的。她弟以后还得娶媳妇儿吧,娶媳妇儿又要多少钱?她也没比张燕幸运多少就是了。”
况且秦永慧论年龄只比席鸣大一岁,眼前这小子穿着警服还能偶尔犯二,秦永慧未必比他成熟到哪里去,会萌生报仇心态已经算是出人意料。
席鸣一行行看过笔录,忽然对谢轻非道:“师尊,我好像知道为什么你昨天告诉王爽张燕不是一尸两命之后他会是那个表情了。他该不会是觉得反正张燕知道这消息后也会承受不住,生死就这两天,根本用不着他亲自动手吧?所以他才后悔……因为他本可以不沾人命就达成目的。”
张玉衡为了顺利要到钱故意隐瞒了胎停的消息,秦永慧的电话使婚外情曝光,王爽等不及动手自以为是一尸两命……最终促成了张燕的被害。倘若没有发生这些事,张燕真的因为孕晚期胎停而抑郁复发,神不知鬼不觉的“想不开”,恐怕还真没人会怀疑到王爽身上去。
她会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至死也不知道枕边人的真面目。王爽的原本计划也能不费吹灰之力地达成,从此和情人过上他想要的日子。就连张玉衡和他父母,都能得到巨额的保险赔偿金。
可这些事既然发生了,她依然没能逃脱死局,无论怎样都脱离不了这道深渊,好像她的死是必然,是对所有涉事人而言都皆大欢喜的结局。这些人甚至都不会想到,她才是最无辜的那一个。
谢轻非还没开口,一个脸嫩的警员小跑过来,苦着脸道:“谢队,张玉衡他爸妈闹着要找秦永慧拼命,闹腾得要命,这可怎么办啊。”
谢轻非皱眉:“人又没死,闹什么?”
警员有点说不出口,小声道:“就是,张玉衡不是腰子上面挨了一刀吗,然后车子掉江里的时候又受到了撞击,刚刚医生复查时候说……他以后不能生孩子了。”
吕少辉:“啊哈!”
席鸣差点没忍住幸灾乐祸:“那老张家香火岂不是断了?这可是大事,赶紧让这老两口抓紧时间再努力努力吧。”
谢轻非道:“问问他们,公共场合闹事是不是想被拘留。”
警员点头说好,又为难道:“那张玉衡……”
吕少辉积极道:“我去我去!”
“这就叫报应。”人走干净后,席鸣低声对谢轻非道。
这起案子倒没什么难度,只是破了以后人心里也轻松不来。
席鸣复又长叹了一声,道:“可惜张燕和王爽这一死,还是轮到张玉衡发财。保险赔偿拿不到,退款下来也有不少钱。王爽那么多的产业后继无人,多半也是要被张家吞掉的。少那两个蛋又怎么样,一辈子衣食无忧已经够爽了,还再也不用被催婚。”
谢轻非冷哼一声:“一辈子衣食无忧么,也得建立在他懂得知足的前提下。但你见过几个赌狗回头是岸的?”
“也是。他要还那么大手大脚,多大的家业也败光了。”席鸣说完,问道,“怎么没看见小赵啊,他没来?”
他这么一提,谢轻非也发现赵重云消失很久了。
正要问,吕少辉发了条信息来说赵重云跟他在一块,两人才放了心。
张玉衡已苏醒,得知自己的伤情后大脑一时宕机,傻了一样不说话。
张父像老了十岁,面着墙角站立着不说话,病房内张母的哭声震天动地,尖锐刺耳地折磨着所有人的耳膜。
她起初说着“我苦命的儿”,到后来变成“我的命真苦啊”,等到吕少辉他们到了,她的哭诉已经变成“张燕这个扫把星,当初就不该把她领回来”。
张玉衡灰白的眼珠动了动,声音还是沙哑的:“妈,你刚说什么?”
赵重云不知何时走到了他床边,冷峻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口吻端的是公事公办:“张燕不是你亲姐姐,她是你父母从乡下抱养的。”
张玉衡愣了几秒,转头看向父母:“怎么可能!爸、妈,他说我姐是……你们就任由他们胡说八道吗?!”
父母用沉默告诉了他答案。
张玉衡腹上有伤,情绪稍微激动点都得大喘着以平息疼痛,他满脸极度的不敢置信,怪笑着道:“我姐不是我姐?你们,你们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要瞒着我!”
他突然想起了姐姐的好。
自记事开始,一直是姐姐在陪伴他,明明自己也是个孩子,却给了他数不尽的温柔与耐心。她会牵着他的小手,用本就不多的零花钱给他买冰淇淋。上学后需要寄宿,姐姐总担心他照顾不好自己,吃穿的行囊给他收拾出一大堆。他长大了,姐姐也不再年轻,却依然当他是小孩,新年时的压岁钱次次不落,她将沉甸甸的红封递到他手上,笑眯眯说:我们玉衡有出息了,姐姐今后要跟着你享福啦。
他总会很骄傲,拍着胸脯说姐你放心吧,我以后肯定对你好。
他会做到的呀,他对外再多不真诚,说这些话时一定都是真心的。一家人之间本来就不必过分计较得失,或许他有不好的地方,但……他也没有那么坏,为什么不能等等他,多给他一个机会呢?
可姐姐死了,死前他们甚至还在吵架。
“我们是怎么对她的啊……她是我最爱的姐姐我是怎么对她的啊!你们就这么残忍!”
张玉衡气得连手背上的针头都要挣掉,张母慌忙去制止他的动作,哭得一副天都要塌了的样子:“你还惦记那个扫把星干什么!要不是因为她你怎么会躺在这里!”
“妈,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姐?”张玉衡看着母亲的脸,心头顿涌出一股陌生的情绪。
可这话又那么耳熟,他应当听过的。从小到大姐姐受到的批评指责乃至谩骂,他都听过无数次了,为什么偏偏今天才觉得刺耳无比?
吕少辉把护士叫进来给张玉衡重新戳了针,也是看他这半死不活的模样可怜,顺手帮他垫了下枕头:“行啦,对于张燕来说她不是亲生的反而好接受点,不然谁家亲爹亲妈亲弟弟这么对闺女,那真是倒霉死了。”
说罢顿了顿,叹息道:“可惜她没能知道。”
这话说起来是安慰,实则还是把张家人给骂了,张玉衡此时却没计较自己的什么名声,眼泪唰地淌了下来,肝肠寸断地喊着“姐姐”。
他哭,他妈也跟着哭,哭得要死要活,拉拽着张父边打边抱怨,说当初就该让张燕被淹死得了,好心收养她做什么呢?养出个讨债鬼。
张玉衡烦躁地打断她,嘶声怒吼着:“我恨你们,我恨死你们了!都是你们害死了我姐!”
吕少辉象征性地劝了两句,闻言嘀咕道:“真的假的。”
赵重云站在一旁默默看着他,心底平静到可怕,他第一次觉得人类是很复杂奇怪的动物,不管是因为头顶的法律还是肩负的道德,他们都知道任何时候都不应该伤害无辜的人。张玉衡这样自私的小人对“张燕既然不是他亲姐姐就不该被这样压榨索取多年”的道理竟也是理解的,他上过最好的大学接受过最精英的教育,智商在人群中也是偏上一层了,可假如张燕是亲生的,他又觉得自己无辜了,既不会悔恨自己身为既得利者从姐姐身上压榨的资源,更不会因此多流一滴眼泪。
赵重云抽了两张纸递过去,对上张玉衡苍凉的双眼,他忽然道:“你去看过你姐姐的遗体吗?”
张玉衡一时愣怔。
“你姐姐是从13楼掉下来的,13楼,一百多米的高度。”赵重云语气没有丝毫起伏,“我赶到现场看见她的时候……那已经不能叫作人了,我看一眼就忍不住吐了,现在回想依然心有余悸。还是后来她的身份信息查到我才知道,哦,原来这位女士生前长得这么漂亮,她讲话的时候声音那么温柔,一点也不可怕。”
“小赵。”吕少辉唯恐他说出什么不合规矩的话,出声提醒了下。
赵重云却没再开口,顶着张玉衡直勾勾的视线出去了。
“哎你这小孩儿,”吕少辉到底没拦,把剩下的情况一并交代好,“嫌疑人目前已经认罪,后续会交给检察机关一并处理。”
说到秦永慧和王爽的关系,张母咬牙道:“我就知道这丫头长得妖里妖气的不是什么好东西,果然……”
“你就少说两句吧!”张父抱怨道,“反正也不关我们的事了。警官,本文由Q群幺污儿耳七雾耳吧椅整理本文上传我女婿……王爽的他害死燕燕,甭管他现在是死是活,我们肯定要追究到底的。”
吕少辉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王爽死了,案件会撤销,你还要追究什么?”
张父皱皱眉,显然不了解这个情况,又道:“那赔偿的事怎么算?”
张燕纵然血缘上与他们家无关,毕竟还是他们法律上的女儿,作为家属理应得到杀人犯的赔偿。
吕少辉明白过来张父的意思,险些喷出血,也不想再就如何拿下王爽遗产的事情和这一家人多说,捂着鼻子就走人,生怕慢一步都被这屋里的浊气熏到脑子。
接下来的几天警方整理了案情所有的相关内容,过程并不比调查阶段轻松多少。
张家人忙着“商战”,安安静静没再来闹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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