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1
谢轻非回到家难得睡了个安稳觉, 周一又要回到学校上课,案子的收尾就没有再跟。
三天后,席鸣发消息来说戴琳已经将内存卡修复好, 谢轻非一下课就去了警局。
事发当天差不多的时间段,正好有个时长两分多钟的视频, 就录制在王爽去之前的几分钟里。
几个人都挤到大屏前。
戴琳按了播放键,画面开头先是黑影闪了闪,接着就出现了张燕的脸。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上衣,妆容轻淡却雅致。大抵因为在孕期,整个人周身都环绕着一种柔软的光辉。在沙发上坐好后, 她对镜头打招呼念完开场白, 才说录这条视频的目的。
“我做了一个决定。”
张燕一手抚着肚子,明显神采飞扬。
“我……打算和父母还有弟弟好好谈谈,如果可以, 我想和W先生搬去其他城市, 过我们自己的生活。
“这个账号做了也有好几年了, 从一开始只有几个粉丝直到现在, 我很高兴交到了你们这一群好朋友, 让我能有可以抒发心事的对象,一直也没对你们说过谢谢,真的很感谢大家。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没和你们说,包括W他也不知道, 其实……我在很多年前就已经确诊了抑郁,不说也是怕身边的人担心。生病很难受, 陪伴这样一个情绪总是低落的我, 对方也会被消耗,我不想让别人因为我的病影响心情。但是你们放心, 我一直在积极配合治疗,现在鼓起勇气说出口,就证明我已经不再受它的影响啦。而我亲爱的W先生,当你看到这条视频时会是怎样的心情呢?肯定超级超级超级心疼我吧。哈哈哈……笨蛋,我也很厉害的好不好,怎么会那么轻易就被打倒呢?
“至于我为什么会生病……我想你们也能猜到。大家给我的留言我每一条都看了,怒其不争也好,觉得我活该也罢,这么多年我经历的这一切确实算得上窝囊,我也觉得很对不起W。他明明是自由的,是我把他困住了。
“今天,我彻底想通了。他是世界上唯一爱我的人,这份真心未必不比血缘珍贵,我应该早一点迈出这一步的。我们就快有孩子啦,还有不到两个月宝宝就要出生,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我都希望它能在爱里健康成长,千万不要像我一样。所以……我不会再让我的家庭拖累我。
“他们是我的父母,是我的弟弟,可那到底不是我的家。
“我会尽到为人子女的义务,但多余的再也不会有了。从今往后,我的世界只有宝宝和W,我们一家三口会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
“燕子这一次,真的要自由啦。”
视频到这里为止。
张燕关掉了录像,之后也再没有拍摄任何东西。
没有王爽以为的谋杀证据,她留给世界的最后一句话,是告知所有她爱着与爱她的人,她鼓起勇气要脱离原生家庭迎接新生活了。
然后她还打电话给自己的心理医生宣布好消息,再满怀期待地等着自己的丈夫过来。
王爽说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因为自己出轨情绪失控到如此地步,他不知道的其实是张燕为了他做了多么艰难的一个决定,一只将要展翅高飞的燕子骤然被打断翅膀踩在地下,大概就是张燕知晓他出轨后的心境。
诚如张燕所说,粉丝们的话她都看到了。众人质问她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要当扶弟魔,可她从出生开始命运就已经决定了,她被灌输的就是做姐姐要为弟弟付出一切的思想,这些训导刻在她骨子里,黥刑一样无法消除,正如张玉衡认为自己从张燕身上索要资源是理所应当一样,她也不懂得外人所谓的“反抗”从何说起。
所谓三观,只是个人在其狭窄的见闻里萌发的观念,丰衣足食的人不懂饿汉之饥,“何不食肉糜”的话说出来也不费几口唾沫,竟也想着靠着几口唾沫去改变别人的三观、更替别人的系统,哪怕出发点是好的,逻辑前提已经错了,自然不能得到满意的结果。
张燕未必不知道肉是好吃的,但馒头也能充饥,便想不通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为什么不管她怎么做都有人不满意。长久下来就会自我怀疑,觉得这一切都是她的错。她对不起家人,对不起丈夫,对不起粉丝,就是没觉得是别人对不起自己。
所以痛苦,所以纠结,所以纡郁难释。
逃离原生家庭不是跨出门槛那么轻易,她要花好多好多年,经历好多好多痛苦,才能迈出这一步,这在寻常人眼中非常容易的一步。
屏幕彻底黑下去。
一时间没人开口说话。
最后是一声抽泣打破了寂静,谢轻非回头一看,赵重云眼泪已经顺着下巴滴到地上了。大概是被她看了觉得难为情,他又手忙脚乱地抽纸去擦脸,谁知眼泪越擦越多,脸埋在纸面上再也抬不起来。
谢轻非提溜着人的领口出去。
席鸣望着俩人的背影,感叹道:“小赵最近进步挺大的,听程哥说他昨天还去停尸间和张燕单独待了会儿,啧啧,应该是不怕了。”
吕少辉在椅子上转了一圈,觉得非常有趣:“看不出来小赵平时一本正经的,其实是个性感男孩啊。”
席鸣:“感性!感性!!”
走廊里。
感性男孩好不容易哭够了,谢轻非看着他俩红彤彤的眼睛,温声道:“好点了吗?”
赵重云吸吸鼻子,点头,眼巴巴地看着她。
谢轻非道:“好,那去把案件材料整理整理,写个报告交给少辉吧,不懂的地方问问席鸣。”
赵重云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都忘了哭了:“这种时候你、你不应该安慰我两句吗?”
谢轻非显然没这意思,反而被他的模样逗笑了,抬手摸了下他的头。
“赵警官第一次跟案子,做得已经很不错了,以后多跟着他们学学,凡事不要冲动冒进,懂了吗?”
赵警官被这么正经地一称呼,嘴角不等大脑指令就先勾了起来,一米八几的个头被她当小狗摸了,不仅没生气还主动弯了点腰。听她说完,他疑道:“我不能跟你学吗?你……你不打算回队里了?”
“暂时是没这个想法。”谢轻非也不隐瞒,“我是真想歇歇,你也饶了我吧。”
不知想起什么,赵重云眸色暗了暗。
“谢队,你和卫医生真的分手了吗?”
谢轻非冷不丁听他问起这个,扬起眉:“怎么?”
“我就问问。”他不自在地移开目光,又忍不住地打听,“到底是为什么分手啊?是他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吗?”
谢轻非:“没有。”
没听到想要的答案,赵重云还想继续问,但谢轻非已经没了解答的意思。
“那、那我先进去了。”他说着,步子却没挪动。
“去呗。”谢轻非闲闲地抱着肘,眼眸微抬算是应允。
赵重云呼吸微微一摒,心想她明明也没化妆,皮肤却那么好,眉毛黑黑的,嘴唇红红的,头发还蛮长。
谢轻非奇怪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没了。”赵重云莫名其妙红了脸,飞一样闪了人。
脚步声越来越远,走廊很快恢复安宁。透过半开的窗户打进来一阵冷风,谢轻非不由自主朝窗外看去。
冬日的树枝都是光秃秃的,毫无生机地指向苍穹,有些春来时还会复苏,有些就彻底枯萎腐败在这个冬季了,哪怕它们已经很努力地汲取阳光。
席鸣在群里转发了条人医公众号发布的关于MSBP的科普文章,出镜医生是卫骋。谢轻非盯着封面上他的脸看了好几秒,才点进去浏览了正文内容。
退出来时看到和卫骋的聊天框还在首页,想了想还是点开发了个消息过去,说他的科普很专业。
卫骋回复很及时:【这么关注我。】
谢轻非:【?】
卫骋:【这条推文才发不到五分钟,我都还没来得及看呢。】
谢轻非:【网速这么慢还是早点换张卡吧。】
卫骋:【网速快慢不重要,被你夸才最重要。】
谢轻非手指一顿,慢慢打字道:【我的夸奖又不值钱。】
卫骋:【正好我最不缺的就是钱。】
“嗤。”谢轻非笑出声。
谢轶南这时候打电话过来,问了几句情况如何,晚上回不回家吃饭。
谢轻非:“怎么,晚上有活动?”
谢轶南:“我们打算回北京啦,想着叫上你和妹夫吃个团圆饭。”
谢轻非:“你哪来的妹夫?”
“当然是你那个很帅的前男友,你也没多给我几个选择啊。”谢轶南看她嘴硬得好玩儿,“人家今天还亲自领我们见医生做检查,不是为你,难不成会是看我的面子?”
谢轻非还真不知道有这回事,一下子变得不好拒绝起来:“就算……他也不一定有空。”
谢轶南:“我问了,他说有空。”
谢轻非:“……”
远方剥落的败叶从枝头坠落,笔直地砸进地里。
谢轻非目光顺着下落,忽地一顿。
树下站立的人也在同一时间抬头,深邃的眼神似要探进她心底,好像枯树里生出了花。
“那晚上就一起吃个饭嘛,”谢轶南的声音再度响起,忽地停了下,问道,“非非,你是不是在笑?”
谢轻非下意识地:“没有啊。”
谢轶南肯定道:“你刚刚绝对笑了。”
谢轻非拉开手机看了眼屏幕,道:“我们打的好像不是视频电话。”
“可我就是知道你在笑。”谢轶南得意道,“一提到他,你就会笑。”
Chapter22
“你刚刚看见我笑什么?”卫骋一手托着下巴, 姿态慵懒地问对面的人。
谢轻非瞋了他一眼:“谁冲你笑了,我在和我姐打电话。”
卫骋都懒得戳穿:“她给你讲笑话了?”
谢轻非:“给我讲了件好人好事,还让我请这位好人晚上一起回家吃饭。”
卫骋假模假样地:“你要觉得为难, 也可以不请。”
“这是我姐的客人,我还能替她拒绝吗?”谢轻非说完发现自己唇角居然又有点压不住, 赶忙清了清嗓子,稳住表情。
卫骋见好就收,转而问起案子。
谢轻非也算找到事情转移注意,从王爽出轨的事情被张燕发现开始说起。
“……就是这么个情况。假使王爽真是MSBP患者,那他当初之所以愿意帮助秦永慧, 想必就是为了从让这个女孩一点点变好中获取心理满足, 说多爱也谈不上,换成是别的什么人在他面前蒙难,估计也能得到这待遇。张燕之于他, 或许有不同吧, 但也不重要了。
“其实以他的罪行来看死刑是跑不掉了, 而且还要在活着的时候接受警方、检察机关和法院, 乃至社会舆论的审判。秦永慧这一冲动, 张燕的案子就要撤销,那王爽本来要承担的责任也都没了,真是便宜他了。”
卫骋叫来服务生点了单,顺口问道:“案子也结了, 你什么打算?”
“先歇着吧。”谢轻非接过他递来的菜单,不经意间一瞟, 发现他脖子旁边半没进领口的位置贴了一层纱布。
待服务生走了, 她指指脖子问他:“这儿又是怎么弄的?”
卫骋一顿,轻描淡写道:“一点皮外伤。”
“只是皮外伤需要包扎这么严实?”
“防止衣物摩擦和细菌感染。”他给的理由让人没法反驳, “真的没事,三两天就能好。”
“你这位病人还真是……脾气大。”
受伤原因大概和他手背上的一样,谢轻非没再追问,眼神却不受控制地老往他脖子上黏。他大衣脱掉后只剩下件花灰色的毛衣,领口浅,没法将那块纱布完全挡住,自己本身也没当回事,被她问完话后才开始捏着衣领遮挡,还以为这点小动作没人发现。
谢轻非顿时感到很心疼。
之前谢轶南问她为什么分手,她给的答案是两个人职业规划不同。后来谢轶南看她忙案子整宿都回不了家,私下又问她是不是因为对方不支持你的工作。毕竟要当公安的家属,没点超过常人的豁达与耐心是很痛苦的。
可相反,卫骋就是太支持她了,他知道她的工作忙碌,居家时间少得可怜,但从没说过一句抱怨的话。她也会经历很多危险,他再担忧再心疼,也不会提出要她换个岗位,谢轻非觉得自己从没遇到过这么懂她的男人。
以前阅读柏林的《浪
殪崋
漫主义的根源》,里面就说“最可怕的是相互妥协,那等于是说我们双方都背叛了自己内心的理想”。当时她想的是还好她和卫骋三观吻合、爱好相同,就像榫卯一样契合,都不必背叛自我。事实上在他们相处的过程中确实没有遇到任何因理念不同而产生的矛盾,这也让她迷失在了甜蜜里,忘记什么叫“人之常情”和“不可免俗”。
等到她发现自己一直以来得意的爱情关系其实并不像她以为的那样无瑕,这一切和睦都是他退让的结果,才知道自己有多天真。
她每每回家能吃上的热饭,每次受伤得到的周全的照顾,都是他牺牲自己时间换来的。多少次因为她的事,他推掉了来之不易的研修机会,而对于他的工作性质而言,这些机会又是多么珍贵。
再后来她出事就不敢被他知道了,最后一次意外是他明明还在上夜班,却突然在不该出现的时间回了家,正撞上她对着镜子整理腹上的绷带。虽然她已经第一时间放下衣服转移话题,可卫骋对血液气息向来敏感得过分,根本瞒不了。
谢轻非还记得他当时的表情,既心疼,又气恼她的遮掩。他一言不发地为她重新处理伤口,她开玩笑说家里有个医生就是好,结果被他很生气地瞪了。半夜疼得睡不着,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他竟也没睡,坐在床边,掌心还小心翼翼捧着她一只手,歪头望着月光不知在想什么。
但月光大抵没有这样清凌凌,水波来自他的眼睛。
谢轻非突然意识到,这样对他并不公平。他肯定也想要一个时刻健康平安的伴侣,而不是如她这般整日要他担惊受怕、劳神操心。
很久之后她又得知,那天他突然回家是打算收拾行李去出差的,要见个什么什么来国内交流的大佬,机会很珍贵,还关系到他某一篇论文能否顺利发表,可他为照顾她留下来了。这不是第一次,无疑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但她一点都没有觉得感动。
谢轻非这种天之骄女,得到的来自男男女女的爱慕太多,因此并不觉得这玩意儿多么珍贵。而她本身又自幼独立,亲情与爱情都离她太遥远,心底对于亲密关系不说抗拒也是陌生的,卫骋已经是她人生的意外了,他让她愿意迈出步子从零开始学着去爱、给予信任乃至依赖、一点点打开自己的内心——可她依然不能理解也难以想象为什么有些人仅仅因为所谓爱情,就甘愿为对方奉献那么多。
大抵卫骋这种自小在爱里长大的人天生拥有无穷的热忱和丰沛的情感,还能多出这么多的爱倾注于她,可她本身拥有的就很少,一大半填补给了自己,只能再予他很少的余量,这么一对比根本不够看,所以她的第一反应是逃避。
提出分手,卫骋震惊又诧异,她给的理由更让他无法接受。
他就说:“好,既然你说对我感到亏欠,那补偿的方法很简单啊,支持我的选择就可以。我选你,心甘情愿为你做任何事,你只要好好接受就是对我最大的补偿。”
“你要知道,如果我们易地而处,我不会为你做到这一步。”谢轻非希望他能够明白自己的意思。
“那又怎么样?”卫骋诧异道,“我不在乎。”
谢轻非说:“我在乎,我最讨厌的就是别人为我牺牲。”
她向来说一不二惯了,决定要分手也就不会因他的不同意而动摇。因为僵持不下,她甚至搬出了当初在一起时他的承诺:我只要你一点点的爱,余下的我会用尽一切去填补,如果有一天你连这点爱都不想维系了也没有关系。
“所以,你其实是不爱我了,对吗?”卫骋很平静地问。
他大概只会因为这一个理由放弃,所以谢轻非点头说是。
卫骋就真的说了好和没关系。
自此有三个月谢轻非都没和他见面,日子恢复了单身时的模样,她诚然本就不需要有个人不管多晚都在家等她回来,受过的伤也不会因为有人关心就立马变好,一个人能解决99%的事情,剩下1%想想办法也能搞定,所谓伴侣,并不是生活必需品。她还少了愧疚和压力,没什么不好的不是吗。
可是现在轮到她自己亲眼看到卫骋受伤,似乎穿越时空去与从前的他共情了。这一点点小小的皮外伤,肇事者不会心存愧疚,受伤的人也并不放在心上,她却感到很疼,宛如一把钝刀子沿着她心口反复地割。
点好的菜一一被端上桌,谢轻非拿起刀叉静默了会儿,开始把餐盘里的东西往他盘子里堆。
卫骋“哎呦”了一声,十分无可奈何:“还没吃就挑嘴,别告诉我你是要减肥。”
“你上次不是说爱吃这几样吗。”谢轻非埋头切肉,低声道。
卫骋愣了好长时间,受宠若惊地咧开嘴,笑道:“诶谢轻非,你是不是想跟我复合但不好意思直说,所以迂回地暗示我啊?”
谢轻非好笑道:“我平时对你是有多差,让你因为几口菜联想到这份儿上。”
卫骋有点难为情地垂下头:“我只是太久没和你一起吃饭了。”
气氛被他这一句话搞得沉重起来,他眉宇间的落寞也不再加以遮掩。
谢轻非划动西餐刀的动作变得很慢,不知道该怎么去接这句话。
半晌,她才开口:“卫骋。”
他立刻看过来。
将要出口的话变得无比艰涩,谢轻非感觉手握的刀叉手柄都因汗湿滑了。
但最终还是望向他的眼睛,在他的期许中淡淡道:“以后没什么事,我们还是少联系比较好。”
卫骋听到这么个答案,连失落都来不及上脸。他盯着餐盘沉默了几秒,叉起她给添的菜一口一口往嘴里喂,他的用餐礼仪很好,甚至于还有些赏心悦目。完成任务一样把盘子里的菜吃得精光,好像在表示自己很听话。
不止这方面听话,她其他的话他也不会违逆。
谢轻非张了张嘴,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默默塞了块切好的牛排到嘴里,嚼着嚼着索然无味。
卫骋也一言不发,就任她话掉地上没人捡。
“你心里头是不是在骂我呢?”谢轻非受不了这样低沉的氛围,有意打破僵局。
卫骋擦干净嘴,乜了她一眼,夸张地表演起来:“哇,你怎么知道?你有读心术吗?”
谢轻非道:“读得不太清楚,你都骂我什么了?”
卫骋不客气道:“坏女人,没良心,无情无义,弃养犯法。”
谢轻非听到最后都笑了:“什么词儿都往外说?”
气氛好像又恢复了正常。
“叮”的一声,桌旁的手机响起消息提示。谢轻非下意识低头,发现是卫骋手机的同时,面容解锁被她给开了。
谢轻非:“……”
卫骋扬了下眉,也没解释什么,从容地拿起手机看消息。
“张玉衡命真大啊,”他感叹道,“先中刀后坠江都没死,还有时间给我发微信。”
“不会吧,他的伤情挺严重的。”断子绝孙那种,是个男人都受不了吧。谢轻非注意力被吸引,好奇道,“他找你说什么了?”
“喏,”卫骋自然而然地把手机递过来,顺便说道,“你们保密工作做得挺好的,他还当我什么都不知情呢。”
谢轻非一看,是劳斯莱斯官网的车型介绍页面,张玉衡发了截图后又问:【库里南这个款好开吗?我正好打算换车,兄弟给点意见。】
“这车……你好像也有吧?”谢轻非看着这眼熟的漆黑车身和红色内饰,“不过最近没怎么见你开。”
说最近,再近也就上个月俩人见过,卫骋不是那种动不动开花式跑车四处炸街的二世祖,更加偏爱SUV,这几次见面他开的都是辆大G。但条件摆在那,还是摆脱不了男人爱车的毛病,因此换车频率比较高,谢轻非也记不清楚到底有几辆。
“还不是因为你说日常开那个车显得我像个职业司机。”卫骋道。
大概是太久没等到回复,那头张玉衡又弹了条消息过来:【699w还行,要不我先买辆开着玩玩,不好开就只能丢进车库吃灰了。】
谢轻非一看到那句“699w还行”就头疼:“拿走拿走,看着心烦。”
卫骋有点莫名其妙:“他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谢轻非:“你猜猜。”
之前她有过提醒,卫骋稍微一动脑子,理解了大半。
然后回复:【欠我的钱什么时候还?】
顶头显示“正在输入中”,不久弹出白色气泡。
【不是吧哥们儿,那点小钱你还真惦记啊?】
【行行行,你要回头转给你。】
【30w是吧?我当多少。要算这几天的利息吗?】
【你也太夸张了。】
卫骋顿时很无语,删掉了对话框。
然后又仔细想了想,猛然担忧道:“该不会张燕的死也有我的原因吧?”
“有你没你结局都不会改变,少给自己揽罪了。”
谢轻非虽然是陈述事实,但这个答案也并没有让两个人好过多少,毕竟无论如何,张燕是不该死的。
卫骋看得见她眼底的疲惫,这种精神上造成的劳倦往往不易被察觉,得感谢她还愿意面对自己示弱,才让他有机会窥见她的内心。
“行,等我钱要回来就把他删了。”卫骋故意用生气的口吻说道。
谢轻非不禁笑了:“说起来,他还跟我讲了不少你大学时候的事情呢。”
卫骋神色泰然:“我又没干什么违法乱纪的事,他想抹黑我还是怎么?”
“他说你一到周末就不睡在学校,不知道上哪儿鬼混去了。”谢轻非私自加了一句,揶揄道,“所以你是去哪儿了呢?”
卫骋的表情果然就不对劲了,半天才道:“你又不是我女朋友,还管这些做什么。”
“也对。”谢轻非也不气,“那我回头问问席鸣,他没准儿知道。”
“谢轻非!”卫骋还急了,“这是我的隐私,你不许问!”
谢轻非稀罕道:“真去花天酒地了?”
卫骋:“没有。”
谢轻非:“我不反对享乐主义的。”
“都说了不是,”卫骋气恼地抬起眼,余光瞥到窗外后忽地一顿,“下雪了。”
谢轻非不信:“别转移话题。”
“真的,你看呢。”他认真道。
谢轻非转头一看,外头还真飘起了雪花。
阴天正午,天色昏沉,漾着一股子死气沉沉的灰,零星几朵云的颜色就格外突兀,像女人面上浓厚的□□被眼泪冲刷后露出的斑驳。
但是晶莹的、灵动的雪花却争先恐后飞舞起来,即便不消落地就被蒸发干净,也阻挡不住她们裙摆翻飞的节奏,因为只要持续不断、热烈地聚集,总能覆盖大地以一片纯白。
雪花是动态的,谢轻非的心却在此刻宁静下来。她不由伸出手抚上玻璃,隔着冰凉一层似乎能感到雪意,复又回头想要和卫骋分享这奇异的感觉,却发现他早就没在看雪了,正目不转睛望着她。表情是柔和的,目光是专注的,好像一百年都不会更变。
他有一双很会爱人的眼睛,但有且只装着她一个-
卷一:持刀之手·完-
Chapter23
“我用颤抖的双手抱起男孩, 把他扔进火海里!当我的视线逐渐清晰时,大火吞噬了它的猎物。
“我转过身,在我身后, 我看到了被我偷走的孩子!
“躺在那里熊熊燃烧的正是我的亲生儿子!”
——《火焰在燃烧》
“这起案件当中的罪犯童年时期因为性别原因不讨父亲喜爱,母亲也将自己在家庭中长期遭受打压累积的不满发泄在她身上, 因此为了迎合母亲‘你要是个男孩就好了’的哭诉,她开始以男性化标准打扮自己,言行举止向同龄男孩看齐,青春期阶段也没有受到来自女性长辈的正确引导。
“受成长环境的影响,她对弱小的女性天然有保护欲, 尤其面对受害人这种性格文弱的女生, 她会不自觉将自己摆在骑士的位置上,渐渐把好友当作恋人来照顾。后来好友有了喜欢的男生,为了打消对方的念头她就想办法成为该男生的女友, 但即便这样也无法杜绝好友和其他男生亲密相处的行为, 她感到很嫉妒也很愤怒。
“多次威胁无果, 她亲手杀死了好友。审讯时我问她为什么要杀人, 她告诉我, 因为接受不了好友的‘背叛’,觉得自己的感情被辜负了,一时冲动就杀了人。
“在这一类案件的刑事侦查过程中,首先……”
谢轻非下了课, 换回便服到附近商场吃了顿晚饭。
冬天天黑得早,也容易让人生出惰性, 明明才六点她已经觉得无所事事, 再想到一会儿回了家依然得独自打发时间,竟诡异地记挂起卫骋来。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 两个人在一块儿要比一个人有意思得多。偶尔她不那么忙,回家和他哪怕只是看看电影聊聊天也是充实的。现在她空闲时间一大把,身边却没了人,反倒咂摸出点孤单的滋味。
但人毕竟是她强硬赶走的,这会儿念及对方的好,属实有点说不过去。
谢轻非把脑子里的杂念统统甩掉,沿街买了杯热奶茶,慢悠悠踱步到路口考虑是回家还是再逛逛时,一道熟悉的身影从旁压过来。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她静静站了会儿,没听到卫骋主动搭茬。
又打量他几眼,见他目不斜视毫无反应,谢轻非忍不住道:“你有事?”
卫骋还是没作声,跟没看见她似的沉默地站在原地。
谢轻非瞅出点不对劲来,靠近他时闻到了淡淡的酒味,伸手在他眼下晃了晃,奇道:“喝多了?”
视线被干扰,他总算低头看了她一眼,然而又很快将目光收回,继续像个雕像一样插着兜冷酷地杵在马路边。
“你喝多之后这么高冷吗?”谢轻非顿觉十分新奇,围着他转了两圈确定他不是装的,“连我都认不出来,那你还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大概是嫌烦了,卫骋掸灰似的在眼前扇了几下,迷蒙的眼神中露出几许不满。但这份不满显然不是针对谢轻非,因为他下一秒又敲了敲自己的头,一脸“我的脑子怎么坏掉了”的愣怔。
谢轻非一下就乐了,这个无聊的夜晚因为卫骋的到来而变得多么有意思啊。
从上次和谢轶南两口子吃完饭算起,他俩得有半个多月没再见面了,微信上也毫无联络,唯一一次在警局遇见了,他还大老远就绕了道,特意没和她正面对上。卫骋是个很守信的人,答应了要减少和她的往来就会乖乖履行,可见他此时贴上来是真不认识人了。
谢轻非对卫骋的酒量如何完全不清楚,以前在一起时他就几乎不喝酒。虽然出身很高调,但他唯一志向也只是当个普通的医生,什么应酬交际也不见参加,这还是她第一回看见他喝醉的样子。
谢轻非凑近他,好心问道:“你这样要怎么回家啊?有人来接你吗?”
卫骋自屹然不动,好像关闭了听觉。
谢轻非无可奈何,掏出手机对着他拍了张照,发消息给席鸣:【捡了个人,家属过来认领一下。】
席鸣:【?你们两个怎么又搞到一起去了。】
席鸣:【等等不对劲……我哥怎么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你给他下蛊了?】
谢轻非:【嗯,下了半斤白的。】
席鸣犹犹豫豫地敲了半天字,最后回复道:【我这儿走不开哦,你把他领走呗?】
谢轻非还没来得及回,他又说来任务没时间聊了,完全不顾这位流浪家属的死活。
谢轻非连续给他弹了好几个问号,当然都不被搭理,她气笑不得地将手机举给卫骋看:“喏,你弟不要你,酒醒之后记得找他算账哈。我帮你打个车,自己回家没问题吧?”
卫骋眨巴眨巴眼,目光中荡漾着一股清澈的愚蠢,看看手机屏幕,又看看她,眼皮耷拉着,竟有几分楚楚可怜。
谢轻非:“……”
“你别这么看着我,难道还指望我亲自送你?我可是很忙的,待会儿回去不仅要备课,还要……备课。总之肯定是没时间送你的。”
卫骋像是听懂了,歪了歪头,很沮丧似的叹息了一声。
这人上辈子是练兵的吗,喝大了还会使苦肉计。
谢轻非很想掰着他的肩膀使劲晃晃,看看他到底有多少心眼子,才能在意识失灵的情况下也轻易让她动摇。
正要说话,听到身后有人叫卫骋的名字。
男人看见她时微愣了愣,点头示意:“谢警官。”
来人是卫骋的发小迟争渡,谢轻非也同他打了招呼:“你们一起的?”
“嗯,没留神就被他跑了。”迟争渡道,“嚷嚷着到点了要去接女朋友下班,明明醉得都找不着北。”
卫骋认出了人,朝迟争渡一摊手心:“车钥匙。”
迟争渡道:“酒驾犯法。”
谢轻非疑惑道:“他哪来的女朋友?”
迟争渡就问卫骋:“你哪来的女朋友?”
卫骋一本正经地回应他,还倒打一耙:“谢轻非啊。你是不是喝多了,连这也不记得。”
谢轻非:“……”
迟争渡好笑又无语,对谢轻非道:“他这会儿脑子也没什么逻辑,可能忘记你们已经分手了。”
谢轻非倒不至于真和卫骋计较,摆摆手说没事,想着既然他有人陪,自己也不必再跟着操心,刚要告辞,迟争渡忽然很是爱怜地摸了摸卫骋的头:“他也是因为今天过生日才喝多了点,平时不这样。”
谢轻非猝然一愣,惊讶道:“今天都已经25号了?”
看看手机,发现确实是。
一旁的卫骋倒没有身为寿星的自觉,抛下一屋子给他庆生的朋友,满脑子惦记的就一件事——接他早就分手的女朋友下班。闹不动迟争渡,他还着起急来,自己上手要去扒拉他的车钥匙。
谢轻非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在他站不稳的时候顺手搀了下,这人就顺理成章挂在了她身上,死沉死沉的,简直是恩将仇报。
“谢警官,如果方便的话可以请你送他回去吗?”迟争渡有些无奈道,“如果他执意要去接‘女朋友’,我恐怕会很为难。”
谢轻非心想,俗话都说了解铃还须系铃人,她和卫骋之间的事情确实不好麻烦迟争渡,送送他好像也不是个大事。就算是个普通同事需要帮忙,她也不会拒绝。
而且今天还是卫骋的生日。
帮一下,也没关系。
并不代表她有别的意思。
这样就算他醒过来,自己也好解释。
谢轻非点了头。
迟争渡满意道:“好,那谢警官,我们下周再见。”
谢轻非道:“提前祝你新婚快乐。”
十分钟后,卫骋被按进车里。
“你酒品还蛮不错。”鉴于他乖乖的一直很配合,也没吱哇乱叫,系上安全带后谢轻非满意地在他胸口拍了拍,“走了,我送你回家。”
卫骋却摇头:“去公安局。”
谢轻非一愣:“去那儿干吗?”
卫骋道:“接我女朋友下班。”
谢轻非忍了忍,实在想不到这一晚上自己被忽视的原因,侧过身子面对着他:“那我是谁?”
卫骋很认真地打量她几眼,笃定道:“幻觉。”
合着刚刚那么目中无人,是真没把她当人。
谢轻非乐了:“你怎么确定我是幻觉?幻觉会和你说话吗?”
卫骋一副懒得搭理她的样子,指尖在表盘上点了点,意思是你如果真的是谢轻非本人,这个时间应该在局里加班,而不是跟着我满大街转悠。
谢轻非道:“我又不是天天加班,偶尔也会早点回家吧。再说了,我现在已经不在一线了,假期多得我都烦,你的消息也太滞后了。”
这话说出来就不是很有底气了,毕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可没赶上谢队的好日子。警察是永远不会下班的,更别说刑警队素来事儿多,她天黑之前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有时去外地出差,三五天都不一定回来,倒不是有意不着家。
果然卫骋就摆出一副早已看穿的架势,挺直腰板指挥起来:“去公安局。”
无聊。
谢轻非真不想搭理他,胳膊横过去把人按回椅背上:“坐好了,吐车上二百。”
然后一边数落他一边在路口处拐弯往警局开去。
到了地方,本来以为卫骋又要折腾着下车,谁知他到车子熄火也没什么动静。谢轻非看到他拿出手机打开了和自己的聊天页面,指头悬着犹豫了好久,最终也没发出只言片语,盯着盯着屏幕都自动熄了,他又把手机揣回怀里,降下车窗不怕冷似的望向外头。
那一侧就是办公大楼,巍峨肃穆,正中央悬着的警徽也在寒冷冬夜的裹挟下显得冷冰冰的。谢轻非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除了零星的灯光什么都看不到。
她心头微动,低声问道:“你该不是每天这个时候都来吧?”
卫骋想了下,道:“不值班的时候,每天都来。”
谢轻非忍不住道:“骗人的吧,我一次都没看见过你啊。”
卫骋没说话。
谢轻非又问:“你来干什么?”
冷风从窗口直往车里吹,像开了刃的刀一样刺得人脸颊生疼,卫骋还往风口处迎,要把大楼盯穿了似的。谢轻非看不过眼,把人往里拽拽。这次他没再坚持,自己把窗户升上去了,闭上眼睛缓了缓,才开口道:“走吧。”
“哦。”谢轻非应了声,不由自主在他眉眼间多停留了片刻。
他说他每天都来,也不知道真的假的。谈恋爱的时候没听他说过,分了手,更没自恋到会往这方面想。看到的是一次,看不到的还有多少次?一整个春夏秋冬都能轮下来了。
可是等能等来什么?等待向来是最徒劳的事情,得到的往往只有一场空,最没有坚持下去的意义。
谢轻非凭空生出一股子燥意,也觉得车里的暖气烘在身上很烧人。从后视镜里偷偷瞥了他一眼,忸怩地问道:“你……有什么生日愿望没?”
卫骋的目光落到了她的侧脸上。
谢轻非:“咳,你还是别说了,我就随便问问,没打算帮你实现。”
一路上谢轻非没再有心情逗他,回过神来才发现把人载到了自家小区车库里。
熟悉的环境使卫骋这个本就意识不清醒的人时间线彻底混乱,他自如地下了车,熟门熟路走到电梯口按了楼层,谢轻非追着他挤进电梯,这会儿是再没机会赶人了。
到了家,他也大摇大摆进门。
谢轻非刚把外套脱下挂好,转头要跟他约法三章时,手腕忽被一道大力拽过去。
后背猛地贴到门上,脑后垫着的是他柔软的手掌。他身上的酒气并不难闻,也唯有灼热的呼吸透露出他醉了,这份热意此刻就打在她耳后,让她险些呼出声。
“我想抱你一下。”卫骋道。
室内昏沉一片,玄关微弱的橘色灯光蒙在交叠着的人影上。
“我的生日愿望,就是想抱抱你。”
谢轻非被他的气息撞了满怀,熟悉又令人眷恋,一时连挣扎也忘了。而他又用了很大的力气,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圈在了怀里。
摸摸她的腰,捏捏她的脸,卫骋心疼道:“好像瘦了。”
谢轻非:“都是肌肉。”
“哧……”他忍不住笑出了声,加重了拥抱的力度。
“卫骋,”谢轻非由着他抱了会儿,提醒道,“差不多可以了。”
他不肯放手。
她又伸手推了推他的胸膛,手也被攥住。
算了,今天是他生日。
谢轻非再次拿这个理由劝自己,刚把自己哄好,卫骋一看她不挣扎了,反而又不开心,觉得她这摆烂态度纯粹是敷衍他,嫌弃他。
“你干什么呀!”清醒时从不会表现的任性这下一股脑全冒出来,卫骋脑袋埋在她肩上,委委屈屈地说,“你怎么就知道欺负我啊。”
谢轻非彻底没了脾气,顺着他道:“我怎么欺负你了?抱也让你抱了,难不成你还想跟上次一样,再和我上床?”
卫骋立刻抬起头,道:“我不和你上床。”
“哈哈,”谢轻非没想到他拒绝这么果断,一下子还被他逗笑了,挺不服气道,“你说什么?你凭什么不愿意?”
卫骋:“我就是不愿意,你别想和我上床。”
谢轻非:“搞笑哦,你以为我很想跟你上床吗?”
卫骋脸颊是红的,因醉意整个人都显露出笨拙无害,此时更加一副很为难的表情。
谢轻非:“……你不许做这个表情,搞得好像我非要跟你怎么样似的,我本来就没想要和你上床好不好!”
他被酒精搅扰得连察言观色的能力都弱了,歪着头看了她好一会儿,还当她是闹脾气,温声哄道:“最近真的不行哦,术后起码要一个月才可以恢复性生活,否则对你还是有风险的。”
后面的话他声音压得很低,更像是在告诫自己,谢轻非没有听清:“你刚说什么一个月?”
卫骋:“没什么,我说你如果想和我上床,得等一个月后。”
谢轻非:“……”
“我对你这方面的排期不感兴趣,”她偏过头,硬邦邦地说,“总之,我没这个想法,你别扭曲我的话。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吧?”
卫骋眼下反应迟钝,只对她的不高兴格外敏感,愣了一会儿才回复:“谢轻非,你就别生气了,我还在生气呢。”
谢轻非哼声道:“你有什么好生气的,脑子不清醒,便宜倒没少占,明天酒醒了可别后悔。”
“我当然生气啊,”卫骋声音闷闷的,“我不去看你,你也不主动来看看我吗?我又没有不许你来找我。我很想你,想到生气,我要气死了。”
“你太没良心了谢轻非,你怎么能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了。”他一边控诉,一边腾出手来凶巴巴地扣住她的下巴,连眼神都不允许她移开,非要四目相对着质问,“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了吗?”
谢轻非呼吸一窒:“我……”
她对待普通同事,当然愿意在对方需要帮助的时候伸出援手,但不会好心到带人回家。她的耐心也不足以支撑她和一个醉鬼好声好气交流,甚至默许他越界的举动。
在她决定和他分手的诸多原因里,唯独没有不喜欢这一条。
“我其实……”
“算了,”卫骋忽然卸了力,“你只不过是我的幻觉,说的话也不算数。但还好你只是幻觉,要真让谢轻非听到我说这些话,那我就太没面子了。”
说完,他后退了两步,自己站好,整理了一下领口蹭歪了的大衣,非常有礼貌道:“你好,我喝醉了。”
然后在谢轻非还没反应过来的的目光中,仰头“砰”地倒在了地板上。
Chapter24
卫骋是在剧烈头痛中醒来的。
坐起缓了缓, 睁眼才发现自己在谢轻非家客厅的沙发上。因为场景太过不现实,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又倒回去眯了一会儿, 再睁眼悚然发现一切都是真的。
“谢轻非?”
叫了两声没人应,他突然像做贼一样谨慎起来, 裹着毯子小心翼翼往卧室门口走,结果卧室门是开着的,谢轻非并不在。
洗漱完,卫骋开始绞尽脑汁回忆昨晚发生了什么。和朋友一块喝酒,心情一般, 来盏不拒,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很遗憾他是个断片选手,CPU跑炸了,也对自己为何会在谢轻非家毫无头绪。
这时大门响了, 卫骋立马起身看向门外。
谢轻非晨跑回来, 把束发带拽了丢在玄关柜上, 手里还拎着个不知道装了什么的透明塑料袋, 送进厨房才出来打量了他几眼。
“酒醒了?”她的脸颊不知是被冷风吹的还是跑步热的, 泛着粉红,气息略有不稳。
卫骋因不能确定自己有没有做些不该做的事,心律比她还不稳,谨慎地回答:“醒了。”
谢轻非脱下运动服, 随手拨了拨额前汗湿的碎发,就近拉了把椅子坐下, 面对着他:“那咱们就聊聊昨晚的事情。你也坐, 这么紧张干什么?又不是第一回来。”
卫骋看她也不像要兴师问罪,就没跟她客气, 然而刚刚坐下,后脑勺靠上沙发背时一阵刺痛袭来,让他不由拧起了眉。
谢轻非都看在眼里,嘴角很难压:“疼吗?”
卫骋更疑惑了:“我这怎么弄的?”
确定他什么也不记得,谢轻非信口胡说道:“摔的。你也知道自己昨晚喝多了吧?走路东倒西歪的,幸好被我看到了。我是个警察,咱俩呢,也算相熟,为了不妨碍市容市貌,我只好先把你带回来了。”
怕他不信,她还翻出昨晚和席鸣的聊天纪律作为辅证。
卫骋看过后兴许是觉得丢脸,也没再追问什么,半天憋出一句:“你真是个热心的好人。”
谢轻非满意了,说:“头还疼的话就再躺一会儿吧,反正你今天也不用上班。”
她知道的还挺多。卫骋受宠若惊,完了得寸进尺:“躺床上行吗?”
谢轻非听不得“床”字,瞪他一眼:“你说呢?”
她的反应有点不正常,卫骋眯了眯眼,突然道:“喝多了是硬不起来的,所以我昨天应该没有……”
谢轻非冷笑了两声:“就算你天赋异禀,我也不稀罕。”
说罢扭头进了厨房。
眼见人走开了,卫骋独自坐了会儿,也没得到领导的下一条指令。
他偏头看向茶几,假装不小心把上头的两本书扫到地上,故意发出“哎呀”的惊叫,谢轻非举着锅铲探头看了一眼,见没什么大事,又很平静地走了。
卫骋这下坐不住了,心里纳闷:居然不着急赶我走。
她态度越随和,他心里就越不安,这份不安在谢轻非将一碗面条端到他面前时达到了顶峰。
“看什么,左右我都是要吃早饭的,不给你一份难道让你看着我吃吗?”她居高临下,很理直气壮地说着。
有点礼貌,但不多。
“话是这么说但是,”卫骋把筷子缓缓抬高,“这根面条也太长了吧,你煮的时候没觉得奇怪吗?”
谢轻非视线飘忽着,嘴上嘲讽:“少爷还真是不食人间烟火,我们老百姓过生日都会吃长寿面的,这有什么奇怪。”
卫骋愣了几秒,猛然抬头看她。
喜色来不及上脸,谢轻非就把他要说的话堵了回去:“你以前也给我过过生日,我煮碗面条还你不是很正常?”
卫骋像被泼了盆冷水,搁下筷子:“那我不吃了。”
“……”
“我不要你还。”
“……”
“你就欠着吧,以后每次看见我都要记得自己还欠我个生日。”
“你想得也太美了,”谢轻非作势要收碗,“罚你吃屁。”
这回换卫骋急了,忙去抢筷子,为这碗长寿面保卫战爆发了巨大的战斗力,谢轻非拽了一把居然没拽动他,反而因低估了他的力气产生了重大失误。
茶几低矮,她手掌想找个地方撑都没找到,重心不稳地往前一栽。
卫骋下意识张开手臂去接她,俩人一抱上,他顿时发出了一声非常上不得台面的闷哼,咬牙切齿地对怀里的人道:“你是不是故意的,大早上这么考验我?”
“考你个头。”谢轻非趴在他膝盖上,额头沁出了一层冷汗,“我的、我的腰。”
卫骋一顿:“腰怎么了?”
谢轻非:“……闪了。”
……
人民医院,骨科。
医生看着CT结果:“急性腰扭伤。你是干什么工作的?”
谢轻非趴在诊疗床上,有气无力道:“警察。”
“难怪呢,干你们这行是容易腰肌劳损,自己平时也要多注意啊。以前出现过类似的情况吗?”
“前段时间腰就不太舒服……”谢轻非说到一半发现卫骋脸色不怎么好地看着自己,莫名心虚起来,“但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儿,一直没抽出空来看。”
“你的情况不算严重,也立马做了冰敷处理,待会儿再去旁边推拿一下,回去好好休息个几天,三个月内不要提重物,炎症消下去就好了。其他注意事项待会儿护士会一一跟你说,”医生扫了眼旁边的卫骋,揶揄道,“或者问问卫主任也一样。”
卫主任可笑不出来,仔细看过谢轻非的片子,和医生讨论过确定不严重,紧皱的眉头才松弛了些。
护士推来了轮椅,谢轻非自个儿是动弹不得了,卫骋俯身小心地将她抱上椅子。
“其实也没有特别疼。”她讪讪地说了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
卫骋乜了她一眼,似乎很有道理要讲。以往遇到这种情况,身为男朋友他是不会指责她不注意身体的,因为他知道自己的首要任务是尊重她的工作,工作中一切不可避免的麻烦都怪不到她身上。但分手以后就该问题他抱怨也抱怨过了,甚至连讽刺的话都说过,谢轻非觉得已经身为旁观者的他现在大概是要骂她两句解气的。
可是等了片刻,他终究什么也没说,屈指将她的头发理理顺,平静道:“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护士将人推出门,一旁憋了好久的医生才问道:“卫主任,那是你女朋友?”
一个医院里不同科室的医生之间也熟络不到哪儿去,急诊的大夫还好算卫骋本科的师兄,从他慌慌张张带人过来起就想问了。
卫骋在诊疗床上坐下,白色布面上还留有谢轻非的体温。刚要开口,掌心被床面的一个硬物硌到。
他低头,竟发现手边躺着一枚戒指。
非常眼熟的形状,眼熟到他可以精确说出这枚戒指的购买地点及日期,甚至是替她戴上时的心情。
这是从谢轻非身上掉下来的。
医生也跟着看了眼,拉长腔“哦”了一声,改口道:“还是、你太太?”
卫骋无声地动了动唇,忽然就想起那天在医院,从谢轻非领口看到的项链。
她贴身戴着的,藏在胸膛间的项链。
上面坠着的居然是这个东西。
卫骋下颌线条顿时绷紧了,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极度不可思议的猜想,砰砰猛砸着他的心墙。
“都不是。麻烦你……”他捏着这枚戒指端详许久,指腹因压力泛白,倏然笑了一声,“算了,先放我这里吧。”
谢轻非做完推拿缓和了不少,回去还是卫骋送的。考虑到自己确实行动不便,也没逞强拒绝他跟她进家门。
换了衣服躺到床上,看见卫骋已经在帮她准备冷敷袋,脸色似乎没刚刚那么臭了。他也不是天生多么沉默寡言,只是大多时候对外都比较高冷,气质上的不好接触让人对他的性格也捎带产生误解,谢轻非从高中认识他到现在很知道他的脾气,但他有心隐藏,她也无法确定他是否是不开心。
现下看见他忙前忙后的模样,不免又想起还在一起时每一次他照顾她的情景,因为她总觉得他是成熟明智的,所以偶尔还会故意撒娇说好疼好疼,换来他更精心的呵护。那时她享受着这份贴心,也不曾在意他心里有没有因为自己受伤而难过。她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会和自己一样,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转眼东西都准备好,卫骋走到床头掀开了被子。
谢轻非趴在柔软的枕头上,居家服被他掀开,露出半截腰。冰块隔着毛巾冻得她一哆嗦,卫骋轻触了几下让她的皮肤适应温度,才松手让冰袋与她扭伤处大面积接触。
大抵秉持为医者严谨的作风,他做这样简单的事情也十分细致,并没有因为两个人特殊的关系而带上任何或别扭或狎昵的态度。
这就是情侣与前情侣的差别了。
谢轻非承了他的情,有心破冰,故意开玩笑道:“好安静,我以为我们永远有话讲。”
床垫塌下一块,是卫骋在她身边坐下了:“我以前也以为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谢轻非侧过头来:“好端端的你又说这个干什么?”
卫骋盯了她半晌,忽然问道:“你有没有后悔过和我分手?”
谢轻非毫不犹豫地:“没有。我从来不做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卫骋道:“可我觉得,你好像还是喜欢我的。”
谢轻非听不下去了:“就因为我昨天带你回了我家?”
你你我我的,她分得倒是很清楚。
卫骋把她忍不住支起的上半身按回去,转移了话题:“学校那边方便请假吗?”
“早说好了。”她的事情从不需要别人帮忙提醒协调。
15分钟一到,卫骋将冰袋撤走,捋她衣服下摆时问她:“要扶你平躺吗?”
谢轻非点头,借他力气翻身,脖子上的项链随着翻动从皮肤上滑过,谢轻非猛然想起自己正穿着浅领口的居家服,登时伸手挡在了胸口。
卫骋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问道:“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有。”她确认了项链还好好藏在衣服里,神态暂松,然而下一秒却察觉到不对劲。
隔着衣服往下摸摸,只有空荡荡的链条和卡扣,坠子却已不见踪影。
谢轻非在床上枕头下到处都翻了翻,脸色变暗。
卫骋佯装不知:“找什么?我帮你吧。”
“没什么,不是重要的东西。”谢轻非尽量镇定地回答,抬眼看他,“今天麻烦你了,我已经好多了,你回去吧。”
卫骋没应,兀自看了眼表:“两个小时后再冷敷一次,午饭做好了我会给你端进来。”
不待她开口,他又道:“如果你能找到别人帮你这个忙,我也可以走。”
“……”谢轻非彻底无言,拉过被子一直遮到鼻子下边。
卫骋退出了卧室,手中裹在毛巾里的冰块已经融化开,冰水顺着他的指缝滴落,冻得人手掌麻木。
他拿拖把将地板拖干净,又拉开冰箱门,不出所料的空荡荡。
叹息一声,他穿上外套下楼买菜。
谢轻非太久没吃过他做的菜,望着被端上床边桌的精致的三菜一汤,很不好意思张口。
卫骋见她不动,皱眉:“疼得厉害?”
“没有,”谢轻非握紧筷子,生怕透露出不该有的情绪,“就是……谢谢你,今天真的很不好意思。”
卫骋抬眸:“怎么谢啊?”
谢轻非:“你想要我怎么谢?”
卫骋凝注她,也没有多作为难:“收回没事少联系那句话就行。”
谢轻非意外道:“只是这样?好,那我收回。以后……就顺其自然,你也不用特意避着我。”
“嗯。”他应了。
特别好商量。
谢轻非犹豫片刻,还是道:“其实我本来也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既然我们已经分手了,各自就该过好自己的生活,工作场所的接触不可避免,只是私底下不用像以前那样……当然,你如果觉得不自在、不想看见我,我都随意。”
卫骋给她盛了一碗汤,闻言只是道:“尝尝。”
谢轻非摸不清楚他的想法,就着碗口咕噜噜喝了。
卫骋看着她的头顶,淡淡道:“你以前说我没有认真追求过你。”
“……”
“我反思了一下,确实是挺遗憾的。好在现在又有机会了……我只是说一说,你紧张什么?吃饭。”
谢轻非往嘴里扒了几口饭:“卫骋,你别是认真的吧?”
“吃菜。”
“……”
谢轻非把碗筷推远,严肃地看向他。
卫骋笑了笑:“你在怕什么?你又不喜欢我,那我的追求多半是没有效用的,我也不至于死缠烂打,更不会影响你的日常生活,说白了这是我单方面的事情。难道你怕自己会动摇?”
谢轻非叹息道:“我只是觉得你不该在一棵树上吊死。”
卫骋还是松散的语气:“这就不劳你操心了,我只听我女朋友的话。”
“卫骋,”谢轻非正色道,“我们两个人想法不同,而且谁都说服不了谁,已经试错了一次,真的没有必要再继续了。”
卫骋笑意一凝,干巴巴道:“我可以改。”
“我根本不要你改,为什么你总是不明白呢?我只是希望……你能更多的为自己考虑,做自己想做的事,别为了我耽误太多。”
腰上的痛感复又卷土重来,谢轻非咬了咬牙,眉间泛出苦色。
卫骋立马给她多加了个软枕,光看表情还以为他比她更疼。
谢轻非抓住了他的手腕,卫骋顿时僵住。
她开口也很艰难,只是知道不彻底把态度表明,让他相信自己的决心,他会一直固执下去。或许她也没有自认为的那么自私,为了卫骋,是可以违背内心说一次谎的。
谢轻非狠了狠心,换上副冷漠的表情:“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向来只对能力优秀的比我强的人感兴趣,曾经你有那个本事让我记得你。是,你确实是同龄人间的佼佼者,你已经站在了许多前辈半辈子爬不到的高处了,可十年后呢?二十年以后呢?你甘心一辈子就守在这儿,在市立医院做个普通医生吗?”
卫骋垂着眼没吭声。
谢轻非松开了手,他下意识要拉住她,却只扑了个空。
“你当然可以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但等到以后你意识到自己都是因为爱情鬼迷心窍耽误了原本更好的前途,你后悔了,我们之间又要怎么办呢?”
卫骋毫不迟疑地反驳:“你知道我不会后悔,更不会……”
“我相信你啊,可你想过我吗?”谢轻非掐了掐眉心,指尖飞快地在眼尾勾了一下,又道,“我会为你感到可惜,我会控制不住去想是不是我拖累了你,你看不到的矛盾只会转移到我身上,让我一整个余生都要背负压力和愧疚度过。”
卫骋艰难地道:“对不起,你别生气,我以后再也不会……”
“你没有对不起我。”谢轻非被子下的手心近乎要被指甲刺破,表面仍旧心平气和地道,“你只是辜负了自己的才能和事业,我在你身上看不到吸引我的地方了,当然不想再继续和你在一起。”
卫骋被她淡漠的眼神刺得一窒,她的话语又同时清晰地、直接地凿在他的心头。
他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了。
以前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不知道她为什么总要推开他,现在就更不知道要怎么给她质问的这些话一个答案了。
但他能读懂她言语间的失望。
“我在你身上看不到吸引我的地方了。”
她或许还留有一份对他的喜欢,所以没有丢掉那枚戒指,但她爱的是过去那个于她还有吸引力的卫骋,不是现在的他。
所以他自以为是的揣测都是笑话而已,那些希冀……也是没结果的。
卫骋顿时局促起来,一点也不敢迎向她的目光,他几乎是逃一般离开了她的卧室,背靠着房门才发现自己手脚冰得无力,猛烈的心跳几乎破开胸腔。
花了许久缓和,他返回客厅时看到了茶几上放的那碗早已坨掉的寿面。
卫骋没想过她还能记得自己的生日,更不可能奢望她会给自己做寿面。所以在她提出来这是为他生日准备的时候,他心里的喜悦是巨大的。
那枚戒指此刻也正在他怀中放着,质地坚硬又冰凉,可依然能被体温焐热,但有些东西原本滚烫,却被冰层封缄了。
卫骋坐下,执筷端起那碗凉透的面,一口一口喂进嘴里。
她的发挥很稳定,好歹把这玩意儿弄熟了,口味自然相当不好。他在碗里扒拉半天,发现碗底居然还藏着一只品相不佳的荷包蛋,奇形怪状,边沿还煎焦了,蛋黄半是熟透半是流心,也不知道火候是怎么控制的。
卫骋沉默地咬了一口,难吃。
难吃得想哭。
Chapter25
谢轻非知道自己把卫骋惹毛了, 少爷一辈子估计就被她一个人这么三番五次不给面子地拒绝过,没生气才奇怪。
但卫骋这人发脾气也是内敛挂的,主要表现在把她关在房间里三天不让出, 吃喝都得由他准时送进来,如果不是谢轻非拼命争取洗澡自主权, 他估计连床都不用她亲自下。不得已他要上班,走前还会把卧室门上锁。
谢轻非没好意思说自己对于开锁也很擅长,也不打算在这时候再触他霉头,他在的时候就乖乖躺着不吭声,人一走, 就扶着腰起床, 翻箱倒柜地找戒指。然而家里都被翻了个底朝天,那枚戒指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死活找不到。本来被强制静养了这些天她一身精力就无处发泄,这下子整个人更加烦躁。
幸而身体底子好, 不到一周就活蹦乱跳, 卫骋也总算肯大发慈悲解除了她的禁闭, 之后就没有再过来。
谢轻非回学校报了到, 落下的课程得另排期补上, 顺便翻找了办公桌和更衣柜,也没发现戒指的踪影。
隔天一早回了警局,先去训练场跑了几圈降降火气。
席鸣打着呵欠到工位坐下,抬头正瞧见谢轻非阴沉着一张脸进来, 一个激灵话都说不利索了:“咋、咋了?谁找你告我黑状了?我最近表现可好了!”
谢轻非灌了半杯温水下肚:“那你担心什么。”
“哦——”天底下还有哪个神人能让谢队情绪失控,席鸣顿然福至心灵, “肯定是我哥惹你了。”
谢轻非:“别跟我提你哥。”
说罢脚下生风地迈进办公室, 不出三秒又返回,问道:“谁动我东西了?”
离上班时间还有不到半小时, 赵重云已打扮得光鲜亮丽地出现在了大厅,刚好听到这一句,积极道:“我我我!”
他跑上前来,有些羞赧地摸了摸后脑勺,道:“我看你屋子挺乱的,就随手收拾了一下,你、你觉得怎么样?”
谢轻非沉默片刻,勉强冲他抬了抬唇角:“挺整齐。”
又问:“你今天有约会吗?”
赵重云愣了愣:“什么?”
谢轻非扫了他一眼:“你今天看起来挺不一样的,衣服是新买的,头发提前一周理过,昨夜还特地修了眉毛……对方是女性,年龄比你大,你们有段时间没见面了,你对今天的约见很重视,因为她在你心里地位不一般,你迫切地想向她展现最好的一面。”
赵重云心率飙升,慌张地捏住了衣角,一秒变结巴:“我我,你你……”
谢轻非了然:“你谈恋爱了?”
席鸣拖着椅子滑到两人跟前,八卦的双眼精光闪闪,一巴掌打向赵重云的膝盖:“真的假的,谁啊?我认识吗?”
赵重云早在谢轻非说第一句话的时候脸就红了,没料到她居然什么都看得出来,顿时无地自容,简直不敢看她的眼睛。
“没、没有。”他嗫嚅着否认,挺胸抬头,尽量自然地问道,“那你觉得我今天怎、怎么样?”
谢轻非歪着头思索片刻,道:“我觉得还是你原来那个发型好看,而且你不适合这种眉型。”
赵重云:“啊?”
“不过没关系,审美是很私人的东西,万一那个女生喜欢呢?”谢轻非安慰道。
赵重云双唇抖了抖,似乎有千言万语,然而谢轻非已经进了办公室,眼下就席鸣还傻愣愣地坐椅子上仰头看热闹。
“看什么看。”他瞪了过去,揉着头发动静很大地回了工位。
“啧,冬天是太干燥了。”席鸣两边望望,又滑回自己位子上,感慨道,“一个两个这么暴躁呢,一点都不成熟,不像我。”
谢轻非把办公室重新收拾了一遍,叠摞整齐的文件书本恢复了七零八落的排布,琐碎物品也都回到了令人意想不到的位置上,顺便她还翻找了一通,虽然没抱太大希望,但空手而归的感觉还是让她胸口的火气更盛了一层。
于是又下楼跑步。
一个小时后再回来,发现办公室又被弄整齐了。这下不单是戒指放哪儿找不到,随便什么东西需要用的,她都没法儿第一时间得知在哪了。
谢轻非感觉心很累,拉开门环视了大厅一周。
不待她问,赵重云主动从角落举起手道:“还是我还是我!”
一脸的求表扬。
谢轻非盯了他一会儿,笑了。
“换衣服吧。”
赵重云立马坐正:“换衣服干什么?”
谢轻非:“跟我下楼。”
赵重云一喜,矜持道:“不好吧,这会儿是上班时间。”
五分钟后,赵重云站在训练场的跑道起点,险些被迎面扑过来的冷风刮一个跟头。
“我看你闲得很,不如提高提高体能。先来十圈热热身。”谢轻非侧目一扫,“外套还不脱了?待会儿热出汗容易感冒。”
赵重云苦着脸:“谢队,师父,十圈之后我可能已经凉了。”
谢轻非微笑道:“没事的,医务室离这里也很近,师父扛你过去没问题。”
赵重云:“……”
他只好在内心惨叫着开始慢跑。
楼上。
吕少辉靠在窗口边啃包子边观赏谢队操练小年轻,啧啧奇道:“卫医生不是说谢队腰扭了吗?我怎么看着她能把别人的腰给扭了。”
席鸣老神在在道:“就因为腰扭了,我哥三天没许她出门,肯定给憋坏了啊。”
“你说要不要找点事儿给她干,”吕少辉眼看着三圈下来已经快跪下的赵重云,又看看仿佛不知疲倦的谢轻非,“这一天天使不完的牛劲,别回头小赵趴下了,咱被拉过去顶上。”
席鸣就跟着趴到窗子口看了一眼,好巧不巧谢轻非也抬头往他们的方向看过来,四目相对,她冲他勾了勾手指头。
席鸣:“……”
扭头发现吕少辉已经非常敏捷地闪到了窗帘后头,捂着肚子笑弯了腰。
“席鸣!下来!”谢轻非在楼下喊道。
席鸣哀嚎道:“大嘴哥你真是我亲哥!”
“席——鸣——”谢轻非催促道。
“来了。”席鸣有气无力地冲楼下招招手,认命地披上了外套,和暖气说拜拜。
赵重云躺在草坪上喘得像头牛,席鸣把棉袄脱了丢他头上:“不跑了?”
赵重云声音从衣服底下闷闷传来:“你们先跑吧,我尸体有点不舒服。”
席鸣嘲笑他几声,热了个身就跟上谢轻非。
他的体能并不差,在校时次次考核第一,开始还算游刃有余。
“这几天我不在,你工作怎么样?”谢轻非气息平稳,还有力气开口聊天。
这是师父考核徒弟了。席鸣当即道:“还行,挺好的,也接触了几个案子。”
谢轻非:“说来听听。”
席鸣就一一给她讲:“先是一桩入室盗窃案,情况是……”
线索都没给她列明,谢轻非已经说出嫌疑人身份,索然无味道:“无聊。下一个。”
席鸣抓抓头发,又道:“那就是上周的他杀伪装煤气中毒的,当时……”
当然也激不起谢队的探究欲。
“还有别的没?”
“再有就是个性窒息死亡的,这个案子我没去跟,听小赵说是死者不小心把自己给玩儿死了。”
见谢轻非一脸的兴致缺缺,席鸣反应过来她单纯是心情不好,想找点有挑战性的事情分散注意力。
“哦哦哦,是有个大事,徐茂坤你知道不?就咱市一个企业家,前段时间脑梗住院了。他一共俩儿子,大儿子徐思为留在身边,小儿子徐斯若从小就养在国外,为这事儿也回来了。徐茂坤眼见着人要不行了,公司股票大跌,内部动荡更大,那些高层元老纷纷开始站队,结果这节骨眼儿上有消息传出来说两个儿子之间有一个是私生子,没过几天徐思为就被绑架了,找回来的时候被折磨得浑身是伤。”
谢轻非挑了挑眉:“案子你经手的?”
“不是。因为绑匪在勒索短信里说了不许报警,否则就撕票,所以这事儿还是娱乐新闻先爆出来的,直到人被赎回家都没找警察帮忙,绑匪的身份也不了了之了。”
谢轻非看他样子,问道:“你认识这家人?”
席鸣道:“认识啊,徐茂坤早年是跟着我姑父的,但我觉得他这人太谄媚了,有点要钱不要脸。听我妈说他那会儿还想认我姑父当干爹,明明就比我姑父小三岁搁这装嫩。虽然没认成吧,但他还是自愿给自己降辈分。每年来我家拜年都顶着一张爸爸辈的脸跟我还有我哥称兄道弟,搞得我别扭死了。”
“那他俩儿子谁是私生子,你知道吗?”
“这我还真不知道。徐茂坤发妻很早就去世了,两个儿子照理都是她生的,后娶的老婆也没有生育。”席鸣皱皱眉毛,“说起来徐思为就比徐斯若大一岁,也难怪会有私生子的传言了。”
“唉,”谢轻非长叹一声,“争家产能不能争点新意出来啊,什么年代了还在搞这出。无聊啊,无聊无聊无聊!”
她停下步子望向席鸣,“你昨天去了垂杨街派出所。”
席鸣眼睛顿时瞪大了。
谢轻非:“你前女友没跟你说点新鲜事吗?”
席鸣大惊:“你怎么知道我昨天去找了我前女友?”
席鸣的前女友乃是派出所的一名民警。
好在他对此已经习惯,难为情地搓了搓脸:“我那也不是去跟人家谈工作的,多没情调啊。”
谢轻非观察他表情,好奇道:“她又拒绝了你一次,你就不难过?”
“你怎么知……好吧,她确实没答应和我复合。”席鸣用脚尖碾着塑胶跑道上的颗粒物,有些沮丧道,“那我不是不甘心吗?我就谈过这一次恋爱,要真是犯了什么天大的过错她不要我了也就算了,可偏偏没个正当理由,一句觉得和我在一起看不到未来就想把我打发了,我怎么服啊。”
谢轻非拧起眉,问道:“你是因为不服气,所以这么执着?”
席鸣当即否认:“当然不是,肯定是因为我特别喜欢她,才不想跟她分开啊!”
谢轻非欲言又止,半天憋出一句:“我真不懂。”
“我才不懂呢!是我被甩了好不好。”席鸣提起这伤心事,委屈得垂眉耷眼,“我以前以为两个人只要相互喜欢就能在一起,原来也没这么简单。”
两人走到看台下边,在热饮贩卖机里接了两杯热美式。
席鸣喝得眼睛眉毛都拧在一块,反观谢轻非好像没有味觉一样神态自若。他这些日子虽然没怎么见她,但常能看到卫骋惝恍的样子,气压比俩人刚分手那段时间还要低,不知道他们又为什么吵架了。席鸣常觉得自己好像父母闹离婚时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的孩子,时刻操心离婚后到底该跟谁。
他在一旁想着想着,多愁善感地吁了口气。
谢轻非这会儿也消停了不少,身上热腾腾的,眯着眼睛感受不再寒冷的东风的照拂。
“我昨天在派出所倒是遇到个女生来报案,说她女儿丢了,当时我还寻思这姑娘年纪轻轻哪来的女儿,又听说丢的其实是她养的猫。”席鸣仰脖子一顿猛灌,总算把手头这杯中药喝完,“叫什么……阿什拉猫?特别贵一只,确实跟养个小孩儿差不多了。”
谢轻非道:“怎么丢的?找回来没?”
“没呢,说是房门没关不小心跑了。”席鸣当时一门心思放在前女友身上,只是感叹了下猫主人土豪,“猫又不比人,行踪太难确认了,万一掉哪个犄角旮旯想找都没处找,我看希望不大。这也无聊吧?我再想想啊……”
谢轻非却道:“这个不错。”
“啊?”
“我来找,”谢轻非露出一抹笑,“我最喜欢找东西了。”
Chapter26
迟争渡结婚这天, 天气难得晴朗,日头晒得人懒洋洋,连见到不太想见的人升起的小尴尬也被暖阳驱散了不少。
谢轻非作为新娘叶溪亭的伴娘, 不得已要和身为伴郎的卫骋有些交流。
自上次不欢而散,她已经告诫自己到此为止, 无论今后他是把她当路人还是仇人,她都接受,也算是对自己那番狠话带来的伤害的补偿。
不过少爷格局大,似乎已经忘了那点不愉快,对她仍旧有点黏黏糊糊的意思。话不多说, 主打一个心领神会, 反倒显得两人关系亲密。原本就几个亲近的朋友知道他们的关系,半天下来整个伴娘团都有了两点认知:第一,这位英俊过头的伴郎是卫家的少爷。第二, 卫少爷已名草有主。
主也很无辜。
谢轻非站在台下听神父念宣誓词, 不经意间的一瞥, 与几米开外的卫骋目光对上。他无疑有张赏心悦目的脸, 穿着定制的正装, 还是燕尾服,衣片从腰围处收紧,又自此外张,长垂到膝, 怪显腿长的。
也就看他腿这两秒的出神,再抬眸就发现卫骋眼神格外意味深长。
谢轻非:“……”
这是一场盛大而隆重的婚礼, 场地设置在迟家一座郊外庄园。虽然这时节不是花季, 但四处遍布空运过来的鲜花,主打花材选择的是新娘最喜爱的弗洛伊德玫瑰。
谢轻非立刻撤回目光, 尴尬地伸手揪了揪身边花篮上的花瓣。
托付仪式完毕后是朋友发言的环节,卫骋作为迟争渡的发小,接过了司仪手中的话筒,轻轻用刀叉敲响酒杯。
余下的人大多已落座,闻声纷纷看过去。
谢轻非的座位就挨着他,听见他说:“争渡找我来当伴郎,其实我并不意外,汁源加群武耳死纠零8壹九咡每日更新毕竟除了我他也没第二个朋友了,而我这人向来乐于助人。
“但好朋友也讲究礼尚往来,我说等我结婚那天你也得来帮个忙,他拒绝了。
“他说自己已经打算好干到50岁就退休,之后一切社交活动概不参加,让我找别人。
“咒我。”
底下人哈哈大笑。
谢轻非也有点没忍住,抬头看向他。
年初卫骋就开始要去市医科大授课,谢轻非有天案子结得早,顺路去看了他一回,假装成学生坐在教室后排。他并不知道她要来,上课铃响准时走上讲台。谢轻非以为他讲课会是很一本正经的态度,都做好借他的课堂当白噪音补眠的准备了,谁知他并不是这个画风,繁冗的理论也能娓娓道来,在学生间人气高最不靠的就是皮囊。
一个人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大放异彩,是会让人仰慕叹服的。
当时她看他就像现在这样。会不知不觉被吸引,继而控制不住心跳的节奏。
出神间,谢轻非感觉身边有人攘了攘她。
一扭头,叶溪亭凑到她耳边小声道:“非非,待会儿抢捧花的环节我会把花扔给你。”
“给我?我就不用了吧。”谢轻非不太爱凑热闹,况且在场这么些人里她并不是新娘最好的朋友,这捷径本也不该是她走。
“哎呀我就想给你,这是传递幸福的花束,我现在最希望你幸福。”叶溪亭抱着她的手臂撒娇,见她没有松动的态度,又道,“算了,在场的未婚男女这么多,就算我有心放水,也不一定能确保花会被你接到,要你一个人单挑这么多人确实不容易,实在为难的话你也可以不抢。”
谢轻非听得扬起眉:“难?”
叶溪亭眨眨眼。
“你也太小看我了,”她抿了一口香槟,果然就说了,“不用你放水,随便扔,我肯定能抢到。”
卫骋的发言正结束,叶溪亭又和她的发小牵着手一同起身。
谢轻非抬手时刀叉不慎掉了,还没来得及低头,卫骋已经弯腰捡起,并叫来服务生为她替换。她穿的是条珍珠白的礼服裙,长度只到脚踝,卫骋起身时又问:“冷不冷?”
“不冷。”谢轻非说完,又憋出一句,“谢谢。”
尴尬尴尬好尴尬。
这座位也不知道怎么排的,他一个伴郎,还坐到她边上了。
自打上学时候认识卫骋开始,谢轻非和他就没有过如此和平的相处,从来都是怎么不客气怎么来,卫骋在她心里从“一个看不顺眼的男的”变成喜欢的男人之间压根没有角色缓冲,真规矩客套起来,最不适应的倒成她了。
谢轻非以前也没发现自己对待感情有这么优柔寡断。
算了,把他当成席鸣就好了。
但转念一想,当成席鸣也有点太亲密了,最好是那种关系说差不差但彼此间留有不可逾越的身份底线的距离。这样既不影响工作沟通,也不会疏远得太刻意。
谢轻非绞尽脑汁想想,决定以后要像尊重局长一样尊重他。
卫骋看她表情一下纠结一下愁的,没说什么,只是不一会儿服务生再经过,他拿来了条毯子给谢轻非搭在腿上。
不等她开口,卫骋主动道:“不用谢。”
谢轻非默默受了,催眠自己说不愧是局长,可真体谅下属啊。
这时一个身材瘦削的年轻男子弓着腰走上前来,叫了卫骋一声“小叔叔”。
谢轻非循声看过去,不由一顿。
来人有一张很能展现科技兴国的脸,高挺鼻梁欧式大双,微笑唇印在此时的表情上过分违和不说,苹果肌又饱满得能当镜子照,满脸写着“纯手工制造”,属于放人群里比较引人注目的类型。他的肤色偏白,骨骼感重,袖口露出的手腕皮肤上竟盘桓着数道青紫的伤痕,就刑侦经验来看,应当是鞭痕。
结合近期的新闻和席鸣提供的消息,谢轻非很快猜到这个人大概就是徐家那位被绑架过的大公子徐思为。
“小叔叔,好久没见了,你最近还好吗?”俗套的寒暄话,语气颇为讨好,除此以外他对卫骋倒没有什么惧意,像是俩人很相熟。
卫骋也看到了他手腕的上,问道:“你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都是皮外伤,”徐思为苦笑道,“都赖我平时没好好锻炼才让坏人有机可乘,我已经请了教防身术的师傅了。”
徐思为的年龄应当和赵重云差不多大,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但在卫骋面前小辈的姿态放得很足,好像对方是他亲叔。
卫骋蹙了蹙眉,扶他一把:“站好了,耸肩缩背的像什么样子。”
徐思为听话站直了,肩膀却依然内扣着,恭敬得很。
卫骋习惯了他这样子,又说道:“是要学会自保,但与其现在才从零开始学,不如平时多带几个保镖出门,你也知道你家目前这个情况。”
徐思为很是感动地看着他,重重点头:“我知道了,谢谢小叔叔关心!”
谢轻非听得稀罕,等徐思为回了席还保持着侧头看乐子的姿势。
卫骋注意到她的表情,问道:“在想什么?”
“在想你和他关系还挺好。”谢轻非顺嘴就说了出来。
卫骋点点头:“算是吧。小时候就认识,但我毕竟大他快十岁,交流不多,长大后见得就更少了。”
谢轻非撇撇嘴:“他未必这么想。”
卫骋抬了抬眉。
谢轻非:“你刚刚碰了他的手肘,他当时表情就有点不开心,下意识要去掸衣袖,但又没法说服自己下手,如果我没猜错他刚刚和服务生说话,是让对方去拿替换衣物。”
卫骋:“如果你仔细看可以发现他并不是要掸衣袖,而是我扶他的时候碰到了他右手手腕的扣子,扣子上花纹图案变了方向。你没发现他有强迫症吗?”
谢轻非一愣,转动面前的香槟杯,透过照出的光影观察了下身后,发现徐思为还真在拨弄右手袖口的扣子,拨了几回不满意,又和左手腕做了对比,几次调整下来脸色才勉强好些。至于那位受他委托的服务生,送来的其实是消毒毛巾。
输了啊。
谢轻非感觉有点没面子,但也坦然承认:“我确实没有注意这点。”
卫骋笑了一声:“没关系,个体的情感意识偶尔会干扰理性判断,并不是你的观察不到位。我接受世界上有人不喜欢我,也能接受有人嫌弃我,但由我的判断来看,思为并不属于这类人。”
谢轻非心想我也没有不喜欢你,更没有嫌弃你,顶多这方面专业知识不如你,瞎理解什么,指桑骂槐的。
卫骋注意到她的异样,轻抿了下唇,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对他很感兴趣?”
“兴趣谈不上。”谢轻非整理完心绪,提起那宗绑架案,又有点架不住好奇,“但席鸣没跟我说他长得这么……小时候也这样?”
“席鸣从小就不爱和他玩,对他的事情了解不多。我记得思为是成年后才开始迷上整容,每一次改动都要经过反复调整,”卫骋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找的机构不靠谱,几年下来就变成这样了。”
“那他弟弟呢,叫……徐斯若?”
“我以前没见过徐斯若。”
谢轻非有些意外。
“徐斯若是在国外出生的,回国次数屈指可数,所以我对他一点印象也没有。”卫骋解释道。
“外籍啊?”
“听说已经改回中国籍了。”卫骋往后桌看了一眼,道,“喏,思为旁边坐的就是徐斯若。”
谢轻非回头,先是看到徐思为正拿毛巾反复擦拭着餐盘一角,本也没什么,但他放下餐盘后又拿起酒杯,同样擦拭了一遍,谢轻非略一数,发现都是七下,不由感慨此人强迫观念之强。
徐思为左手边坐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女孩,背对着看不清脸,右手边的男生黑色短发,小麦色的皮肤,是明朗的少年人面貌。他琥珀色的瞳仁荡漾着笑意,和徐思为并肩而坐,因后者长得比较抽象,谁也看不出两人是亲兄弟。徐斯若侧身靠着桌沿,姿势松弛,正神采飞扬地和徐思为说话。仔细一听,可以发现他面对亲哥讲的也不是中文,而是一口流畅地道的美音。
谢轻非凝视他几秒,收回目光,淡淡评价:“挺帅的。”
卫骋:“……”
他身子压低一点过去:“你说什么?”
“注意社交尺度,”谢轻非屈指抵着他肩膀把人推远,职业病上头,“之前徐家爆出有个儿子是私生子,接着徐思为就被绑架,你说这种情况下谁是最可疑的对象?”
卫骋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徐斯若。”
“对咯。”谢轻非道,“但其实他是最没嫌疑的一个。”
卫骋道:“因为他还挺帅的?”
“……”谢轻非嗔了他一眼,道,“一种可能,徐斯若一直都知道自己私生子的身份,没有想过会被曝光,东窗事发后为了多争点遗产,一不做二不休把徐思为弄死——绑架算什么,嫌自己嫌疑不够大?另一种可能就是他也不知道兄弟俩谁是私生子,生怕自己倒霉中奖,所以先下手为强……那也该把徐思为弄死。总之,轻飘飘的绑架,事后也让人全须全尾回来了,不向警察求助只对媒体报道,目的只是造势而已,不知情的人一看这情形,恐怕也会觉得是徐斯若下的手,那么徐思为就成了弱势。”
卫骋淡淡道:“这只是你的猜想。”
谢轻非莫名听出他有点偏袒的意思,压低了点音量:“你刚才说徐思为有强迫症,难道你没发现他左右手臂的鞭痕大小方向都是对称的吗?如果现在让他撸高袖子展示,说不定鞭痕数量都是两边各七个。可要是真歹徒来下手,哪会帮着满足他这点怪癖,又不是绑回来一个爹。”
卫骋于是也凑近她,学着她小声说:“你觉得是思为自导自演?”
“卫医生,自己弄出的伤痕和别人施加来的,是可以辨认出不同的。”谢轻非一副“这就是你没观察到位吧”的表情,继续道,“所以反过来看,把视角给到徐思为,他又知不知道自己是否是私生子?又担不担心自己会成为私生子?绑架动机的解释在他这边似乎更合理了。而且他伤还没好全,明明应该在家修养,看着更不是个喜欢社交的,但还是来参加了迟总的婚礼。在场这么多宾客都是什么身份,看到他出现会有什么想法,这些少爷你不比我更清楚吗?”
谢轻非说完,却也疑道,“只不过无论是否私生,不都有继承权吗?这兄弟俩看起来感情也不差,何必争个你死我活。”
这一点,卫骋还真知道个小道消息。
“因为徐夫人透露过,在徐茂坤遗嘱里明确表示了他的遗产会全部给自己和结发妻子的孩子继承。”
“也就是说,这个私生子不但名声没了,连钱也捞不着?”
那亲兄弟也要反目成仇了。
谢轻非发现卫骋久久没出声,联想到他对徐思为的态度,有些意外:“你好像挺可怜他的?”
“有吗。”卫骋神色自若。
“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呢?”叶溪亭那边事了,扭头就看见俩人头靠头嘀嘀咕咕着。
谢轻非倏然坐直,神色平静道:“一些工作上的事。”
“你俩真是劳模,”叶溪亭点评道,“要是合伙做生意还不得三个月就把公司干上市啊。”
谢轻非:“……也没有这么厉害。”
司仪继续串场,宣布接下来是抢捧花的环节。
叶溪亭拉起谢轻非的手兴冲冲地上了台。
坐席间一些爱热闹的年轻人都往台前聚集,卫骋站在边上,随意扫了眼徐思为的方向,他依旧在和徐斯若相谈甚欢。徐斯若……是个典型的华裔青年,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心眼儿。不知道说到什么好笑的了,他用肩头撞了下徐思为,后者身上还有伤呢,一下子疼得龇牙咧嘴,徐斯若霎时慌了神,忙又问他怎么样。
徐思为似是敢怒不敢言,勉强挤出个笑容,宽容地回答“Don’t worry”。
卫骋的眉头就不自觉皱起来。
“还等什么呢,”迟争渡在他身边道,“花不要了?”
卫骋回过神,“哦”了一声,又问他:“你都说好了?”
“说好了。”
得到肯定的答案,卫骋也往人群去。
谢轻非站在最前排,他一来,也有主动让道给他过去的。新娘一袭白纱背对着人群站在台上,在欢快的音乐中倒数三声,高高朝身后掷出花束。
一道抛物线划过,许多只手伸出来,捧花在各人的指间落下又推高,卫骋占着身高优势清楚地看到花被拨来拨去,几秒钟就判断好了形势。
哈哈,这群人也没什么战斗力嘛。
他随便伸手一够,肯定就能得手。
到时候送给谢轻非,她应该会很感动吧,毕竟谁不喜欢好彩头落在自己身上呢。
待会儿发言要说什么?太暧昧的不行,不仅让她为难,自己搞不好还要挨骂。
“本来不想抢的,谁知道掉我手里了。我又不喜欢花,送你得了。”
卫骋在脑海中梳理一通,感觉这个理由谢轻非肯定无法拒绝。
于是踌躇满志地转身,云淡风轻地锁定目标,探囊取物般伸手——
一道白影从眼前闪过。
谢轻非纵身一跃,一把将捧花接住,动作快得连离她最近的人都没看清楚是怎么做到的。
卫骋感觉自己像被气流扇了个巴掌。
这是刑警队体能与战术各项目综合第一名的实力。
抢个捧花,跟路过花园随手摘一下似的。
安静了三秒,叶溪亭在台上欢快地“耶”了一声,抢过司仪手里的话筒:“非非!我就知道你是最厉害的,恭喜你!”
卫骋立马怒视迟争渡,后者百口莫辩,只得走到妻子身边小声问了几句。
而后就听见叶溪亭惊讶道:“你怎么不早说?”
迟争渡很无辜:“我说了的。”
“你只说卫医生希望非非能拿到捧花,没说他想自己拿到然后送给非非啊!”叶溪亭嗔怪道,“我还特地跟非非说……哎呀都怪你。”
迟争渡耐心哄着:“对不起,是我没有表达清楚,但我也没想到卫骋这么没用。”
卫骋:“……”
他人还在这儿呢。
谢轻非并不知道这三人间发生了什么,她举着捧花在手头转了一圈,心想是挺好看,回去可以放在客厅。
抬头就见卫骋一脸掩盖不住的郁闷。
她看看花,又看看他,想起来他刚刚似乎也来抢了。
于是胜负欲勃发,非常得意道:“你也真够菜的。”
卫骋不敢置信地看过来。
谢轻非顿了顿,犹豫道:“这么伤心啊?”
“不就是一束花吗,你早说你也想要,又不是没得商量。”她走到他身边,大方地伸手,“喏,送你,这样可以了吧?”
“……”
卫骋的沉默更加震耳欲聋。
Chapter27
室内晚宴由新人的第一支舞开始。
厅内放着圆舞曲, 谢轻非远远看着舞池方向,脑子里还在想徐思为。
出于某种职业敏感,她总觉得徐思为有点古怪, 问题不单单出在那场绑架上。
想着再找卫骋打听点消息,卫骋没找着, 倒是先看见了徐思为。
他和刚刚坐在他身边的女生站在一块,女生比他矮了半个头,气势却足够磅礴,正指着他表情很不满地说着什么。徐思为被训得像个孙子,还是点头哈腰的姿态, 一个字也不敢反驳。谢轻非听了一耳朵, 大概判断出俩人是情侣,女生也想要新娘的手捧花,然而徐思为是个“这点小事都办不好的没用的东西”, 没能让她如愿。
骂过了一轮, 女生气总算顺了点, 徐思为见机就开始哄她, “乖乖”“宝宝”的叫个不停, 两人原本还推推嚷嚷的,几个回合下来顺理成章抱在了一起。
谢轻非无语凝噎,目光尴尬地飘到了一旁,正和一人撞上。
徐斯若正被人围着, 比起他那个模样小众性格也内向的大哥,在这种场合显然更受欢迎。谢轻非只是轻轻扫了他一眼, 徐斯若却对着她愣了神, 匆匆和身边人说了些什么,酒杯都来不及放下, 小跑着冲到谢轻非面前。
“谢警官!”他惊喜地叫出声。
三个字喊得字正腔圆,谢轻非有些意外,原本以为他不会说中文。
“谢警官,谢警官!”
谢轻非眉梢微扬:“你认识我?”
徐斯若激动得一切场面上的社交礼仪都忘了,直挺挺地站在她前面,连将要说的语言都组织不好,只高一声矮一声唤她。他麦色的皮肤上飞起红霞,一脸灿烂的笑容,捧着自己的脸给她全方位展示了一下细节,热切地望着她,终于把话说出口。
“你不记得我啦,八年前我们见过的,在天宁公园!”
谢轻非仔细分辨着他的眉眼,思索片刻,调集出了久远的记忆,意外道:“你是那个……小胖孩?”
“是我,”徐斯若赧然道,“你还记得我,我好开心。”
卫骋被几个朋友拉着聊了半天,好不容易脱身来找谢轻非,远远就看到她满面笑容地站那儿,面前杵着个手舞足蹈的怪男人。
他快步上前,徐斯若先注意到了他的靠近,脸上的雀跃像被按了暂停键,及时闭上嘴,规规矩矩喊了一声“Uncle”。
“在聊什么?”卫骋站在了谢轻非的身侧。
徐斯若目光在两人身上切换,用英文好奇地问:“你们认识?”
卫骋一本正经地点点头,用他那磁沉性感的嗓音说:“My mistress.”
徐斯若神情似是一震,不知道该用这个词语的哪个中译意思来理解。
“……”词汇量不够就别说话,谢轻非瞪了卫骋一眼,解释道,“同事而已。”
说完诧异地看了徐斯若一眼,不解他怎么对着卫骋就不说中文了。
徐斯若读懂了她没问出口的疑惑,悄悄冲她眨了下眼睛。
谢轻非慢吞吞明白过什么,也顺着他没点明。
他立刻咧着唇冲她笑,这次是感激。
卫骋见这俩人眉来眼去,轻咳了一声把谢轻非的注意力勾回来,问她:“你们怎么认识的?”
“以前见过。”
八年前,谢队还是小谢,在公大念着书,假期回来到市局见习,被安排去了天宁派出所。
基层的事务琐碎,隔三差五就要处理个邻里纠纷、小两口吵架之类的。
谢轻非当时还没挨过社会的毒打,任情恣性,心气儿也高,觉得人与人之间的摩擦90%都是没事找事,剩下10%的人有自我调节能力,犯不着找第三方来帮自己讨什么公道。她怀抱一种“你们简直不可理喻”的心态整天调解那些在她看来无关紧要的民事纠纷,上了俩礼拜班人被磨得怨气大如女鬼。
那天下午难得清闲,本来都盼着到点下班了,临时接到警情说天宁公园有对小情侣要殉情跳湖,和当时的搭档兼带教警官雷恒马不停蹄赶到了现场。男女双方已经在围观群众的劝慰下抱头痛哭过两轮,男方的父亲也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劝,苦命鸳鸯寻死的心却依然坚定不动摇,谢轻非来时女方的一只脚都踩进水里了。
花了几秒辨明形势,当务之急是先把人稳住。谢轻非彼时服务态度其实还好,“有什么想不开的好好说啊”“寻死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你们两个还年轻未来日子还长呢”等等一套连招下来没起效,和雷恒交换了个眼神打算强行拉人。拉着拉着掺上点骂,骂着骂着变成了扭打,当然不能还手,于是混乱之中伴随“噗通”一声响,谢轻非被那个表面哭得惨兮兮实则力大无穷的壮汉男主角推到了水里。
场面顿时就安静了。
谢轻非也有一瞬的懵神,抹掉了脸上的水,低头看看还不到膝盖的水深,压抑了半个月的怒气瞬间被点燃,雷恒来不及捞人,她自己一步跨上了桥台把水花甩得像龙王降雨,指着岸边吓傻了的两人破口大骂:“你们俩是有什么毛病,表演型人格?”
然后先喷女方:“你长没长脑子,这男的说什么你都信让你去死也去死,他会游泳你会吗你就跟着凑热闹?滚!”
“还有你,这头跟女朋友演什么同生共死,劈腿的时候怎么忘了自己肩负的伟大爱情了?你昨晚上在哪过的夜要我当着大家伙的面点出来吗?知道自己家条件差配不上人家,不想出彩礼又舍不得她家的钱,觉得她人傻好拿捏信你的深情是吧?和你爸合起伙来骗小姑娘要不要脸!你也滚!”
“你放屁!”男的被骂得面红耳赤,慌忙地看了眼女朋友的脸色,愤怒道,“你他妈谁啊,我们之间的事用你胡说八道!”
谢轻非就没把他那点火气放在眼里:“怎么着,吠个没完了是吧?来来来,到我面前来叫,你敢说今天这一出不是你提前设计好,为的就是逼这姑娘瞒着父母跟你领证?”
男人心计被戳穿,周围这么多人看着,他气得几乎要挥着拳头来让她闭嘴,又忌惮着她那身警服。
“你……你等着,警察了不起了?信不信我投诉你!”
谢轻非“哈”的笑了一声,把脸往他跟前送:“投诉啊,不投你是我孙子!姑奶奶天宁派出所谢轻……”
家门没报完,她被雷恒及时捂住了嘴巴,人被夹在胳肢窝失去行走能力也不忘蹬着腿冲那男的隔空一顿踹,又哗啦啦甩了一片儿的水,老远还听见她的声音:“孙子你给我等着!”
雷恒夹着她出了人群外围,她把湿嗒嗒的警服脱了怒掷到地上,万分不服地道:“这个破班我是一天也上不下去了,我学刑侦为的是办大型凶杀案,吵也是跟变态杀人狂吵,那个二百五算什么东西在我跟前吆五喝六?我要调岗!不干了!”
雷恒是个温顺脾气,从车里拿了干毛巾先给她裹上:“咱们基层民警平时处理的事务是要琐碎点,你也别生气,气坏了身体怎么办。”
谢轻非还要说什么,一错眼看见几步开外的树后面躲着个“祖国的花朵”,又把话咽了回去,示意搭档看看身后。
雷恒见是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儿,过去弯着腰问:“怎么了小朋友,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家大人呢?”
这小孩儿一看营养就非常好,养得圆不溜丢的,先前是被谢轻非发火的架势吓到了,愣是没敢冒头。然而眼前的警察很温柔,他张嘴噼里啪啦一顿输出自己的诉求,焦急可怜地拉住了这位警官的衣角。
不过这一番话听在雷恒耳朵里简直是串咒语,他愣了好一会儿,疑惑道:“外国的花朵?看着也不像啊。”
“他说树上有只猫,爬太高了下不来,让我们帮忙弄下来。”
谢轻非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他身后,她已经把身上水擦干,半湿的长发用手指扒拉顺了,仰头看向茂密高耸的树冠。大概三四米的高度,枝丫里确实蜷着一只小三花猫,正可怜兮兮地喵喵叫。
“哦,那行我去找根杆儿。”雷恒四下看了看,没找着合适的工具,打算联系公园的工作人员。
“唉——”就听到谢轻非怀才不遇般长叹了一声,嘴里喃喃说着,“我学这些是为了抓犯罪分子的怎么会有今天呢算了算了都是为人民服务猫民也是民当牛马要有当牛马的自觉不该抱怨。”
雷恒又听了一耳朵咒语,扭头就看见她身手敏捷地蹬着树身跳上了最粗的一根枝干,没费什么力气又唰地攀高了一层。
“小心点别摔了!”雷恒眼睛都瞪大了一圈,张开手臂螃蟹步在下边提心吊胆地接着,“看见猫了吗?”
“看见了。”谢轻非踩着树枝站直,拨开层层树叶,喵喵叫的小东西被这天降救星吓了一跳,又往后缩了缩。
枝干猛地颤了颤,雷恒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
小胖子中气十足,见状慌张大叫了一声“Be careful”,小猫本来就不大的胆子再度遭受惊吓,爪子一个不稳顺着枝身一滑——
四脚朝天,但被捏住了命运的后颈皮。
谢轻非几个纵跃平稳落地,呸掉了嘴边的叶子。
雷恒脸都吓白了,绕着她转了一圈确定人没事,拍拍胸口:“你也真是的,等等让工作人员来处理不就好了?”
“好啦你别啰嗦。”谢轻非把小猫拎到男孩面前,“喏。”
谁知对方两手别到身后,面色为难地说了几句话,再怯怯地抬头:“Are you ok?”
谢轻非就笑了,没忍住,用没碰过猫的手在他肥嘟嘟的脸蛋上捏了一下:“很ok。”
雷恒挠挠头:“他说啥了?”
“说这是野猫,不是他养的,他猫毛过敏碰不了,看见它没事儿就放心了。”
“哦哦,其实他说慢点我也能听懂的。”雷恒开始给自己找面子,还想拽几句英文和对方友好交流一下,“Hello,how are you?”
“他听得懂,不会说而已。”谢轻非道。
小男孩点点头,冲她腼腆一笑,又叽里呱啦说了一堆。
谢轻非轻咳了两声,不自在地摸了摸微红的耳垂,云淡风轻道:“嗯,我知道。”
雷恒眨着眼等她翻译。
“咳,没什么,人家说感谢我。”
雷恒狐疑道:“感谢不是thank you吗?我怎么还听见他说beautiful了?”
谢轻非面不改色道:“干得beautiful。”
“真的假的,还能这么说?”雷恒将信将疑,“你的英语水平也不咋样吧。”
小三花后来被放走,湖边上的事也被其他同事解决了。谢轻非迎风打了个喷嚏,雷恒生怕她感冒,把被她丢地上的警服捡起来拍干净,忙叫收队。
那小胖子一路跟着谢轻非,跟到警车边上还不走,问他家里大人在哪也不说,众人只得把他一起打包了带回派出所。
……
青葱岁月不可回首,如今沉稳持重的谢队看着徐斯若的模样,早已找不到昔年那个小胖子的影子,颇为感慨:“你还真是男大十八变啊。”
卫骋跟着附和:“是啊,现在挺帅的。”
“……”
徐斯若并不知道自己美貌犯的错,像没听懂两人在说什么,兀自道:“那是我第一次回国内,只认识了你这一个朋友。”
卫骋捧场道:“哦呦。”
谢轻非侧过去一眼。
呦什么呦,他还是个孩子!
“你当时真的特别特别特别厉害!”徐斯若一连用了三个强调词,眼里跳跃着崇拜的星星,好像他还是当年那个盼来猫之拯救神的小男孩。
谢轻非爱听别人夸她的毛病又被挑动了,笑得不知收敛。
徐斯若看见她笑,唇边也尽是柔和。他放低声音,小心翼翼地叫了她一声:“Xie。”
“嗯?”她没注意他称呼上的变化。
徐斯若刚要再说,就听见有人叫他,催得急,他必须给出回应。但他还有话想对谢轻非说,匆匆忙忙间瞥见一旁毫无眼力见的卫骋,又无法开口。
那边人又在催了,徐斯若无可奈何,凝着她的眼睛言若未尽地说:“Xie,再见。”
轮到卫骋时明显敷衍得多,一句“bye uncle”了事。
等他走远了,谢轻非听到卫骋语气古怪,很小声地来了句“see you”,反应过来他是在模仿徐斯若,一时哭笑不得:“幼不幼稚。”
卫骋又来学她:“幼不幼稚。”
简直无差别攻击。
这样不稳重,实难堪当局长大任。
谢轻非懒得和他逗嘴,但她有点不解徐斯若为什么只在和她单独相处时说中文,而且看卫骋的反应,像是连徐斯若听得懂中文都不知道,所以两个人才一直用英语交流。
“你觉得徐斯若怎么样?”她想想还是问他。
卫骋沉吟片刻,双眉都很严肃地蹙起。
“我觉得他……”
“?”
“挺帅的。”
“……”
谢轻非轻笑了一声:“对啊,我不是早就说了吗。”
卫骋眉梢都抬高了,话到嘴边,还是换了问题。
“你这么问,是觉得他哪里不对劲吗?”
“他在国外出生,也没回过几次国,连……语言都和我们不一样,同样是儿子,他岂不是和徐茂坤关系很淡?”谢轻非正经了些。
“徐茂坤和思为关系也很淡,”卫骋不觉得奇怪,“思为出生后,徐茂坤的发妻就出国了,没几年两人离婚,徐茂坤又娶了现在的夫人,他一心扑在生意上不怎么着家,思为算是被这个后妈带大的。父子两个一年到头不知道才见几回,情感待遇上他和徐斯若这个国外长大的儿子没什么区别。但不得不承认徐斯若确实要比思为‘正常’一点,加上大概是距离产生美,徐茂坤提起小儿子的时候一直挺骄傲的,不像说起思为时那么冷淡。”
说罢又点了她一句:“思为被绑架的事情既然没报警,就是他们的家事。”
“这种无聊的纠纷我本来也没兴趣,”谢轻非一副智商被他侮辱的表情,“我是在调查别的事。”
“哦?哪方面的?”
“找东西。”
“……”卫骋表情顿了顿,“找什么东西?”
“你打听这个干吗?”谢轻非没发现他的不对劲。
两人站的位置并不隐蔽,徐思为大概是被骂完了,拐了个弯儿出来就看到了他们,拉着女朋友一块过来,显然是要找卫骋。
谢轻非道:“诶,你便宜侄子又来找你了,你问问那女孩儿是不是他女朋友。”
卫骋没什么兴趣地掀了下眼皮,但依然“哦”了一声,听从谢队差遣。
“小叔叔,原来你在这儿啊,我刚刚还在找你。”徐思为看了眼谢轻非,好奇道,“这位是?”
卫骋言简意赅:“我领导。”
徐思为只知道卫骋是个医生,不知道他脱下白大褂后还兼职守护城市和平,以为谢轻非也是他医院的上司,礼貌问了好。他虽然一副不擅长社交的样子,但察言观色的本领高超,卫骋举止间不经意表现出的对身边“领导”的敬重,让他更乖顺地降低了姿态,好像领导也是他的领导般。
卫骋没忘记自己的任务:“今天是私人聚会,不用这么拘束。这是你的……”
“我女朋友。”徐思为把人拉上前,“安琪,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我小叔叔。”
两个人都年轻,安琪没有徐思为这么内向,大大方方跟着喊了声“小叔叔”,眼里一瞬间闪过的惊艳也没刻意隐藏,一笑唇边露出俩小酒窝。
徐思为缩在她旁边和过年跟着妈妈走亲戚的社恐儿子似的,反衬得安琪像是强势的那一方。
卫骋道:“吵架了?”
徐思为当然不能说女友想要的捧花被你拿了,装作不好意思般挠挠头,改口道:“没有没有,就是安琪想去跳舞,但我不会,没法儿陪她。”
安琪娇声“哼”了下,吐槽道:“你什么都不会。”
谢轻非打量了安琪几眼,她是个容貌明艳的姑娘,生气时表情也生动十足,完全不会让人讨厌,难怪徐思为这个男朋友会乖乖挨骂也不还嘴。
徐思为赔笑说自己以后一定学,安琪纵然不开心,但跟前另有两位“长辈”在,不满也不能随意发泄。
她穿的是精细剪裁的长袖旗袍,身段被勾勒得很是婀娜,随着双手抱胸的姿势,旗袍下摆柔软的缎面也跟着荡了荡。
谢轻非忽然问道:“安小姐家里养了猫?”
安琪惊讶地看过来:“你怎么知道?”
她精致的眉眼拢上忧愁,方才吵架的气焰也熄了火:“是养了,一只叫登登的阿什拉,前天走丢了到现在都没找回来,我好担心它。”
谢轻非:“那它……”
“放心吧宝宝,”徐思为没等她问完就心疼地揽住了安琪的肩头,将她披着的坎肩往上拉了拉,温柔道,“既然已经报了警,警察一定会找到线索的。”
“登登还很小,它很活泼很亲人的,”安琪往徐思为怀中靠了靠,对谢轻非道,“也是思为送我的礼物。它丢的这几天我晚上都睡不好觉,生怕登登被别人捉走,就像新闻里说的那样被人……”
“不会的宝宝,说不定登登只是出去玩儿了,过几天自己就回来了呢?”徐思为安慰着她,“如果真找不到了,我再给你买一只。”
安琪瞪了他一眼:“再买也不是登登了!”
徐思为笨嘴拙舌,大概知道自己说不出好话,只能宝宝长宝宝短地哄。安琪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头在他胸口戳来戳去,嘤咛了一声“讨厌”。
好尴尬!
卫骋和谢轻非对视了一眼,又默契地分开。
卫骋:“我们以前不会这样。”
谢轻非连忙道:“对对对,我们毕竟比较成熟。”
沉默了一会儿,那两人还没有恢复正常对话的意向,甚至越贴越近了。你一声我一声的魔音贯耳,宛如两个发育超常的巨型婴儿在进行原始语言沟通。
卫骋提议:“要不我们去别的地方吧,感觉有点挤。”
谢轻非:“好好好,我也觉得。”
“喝不喝橙汁?”正好路过饮品台,卫骋问了句。
“嗯?好。”谢轻非莫名其妙跟着他走到这,感觉是不是哪里不对劲。
他把杯子端到她手边,谢轻非接了,心不在焉回了句:“谢谢宝宝。”
“……”
谢轻非:FUCK!
“我是说……”
“嗯。”卫骋和颜悦色,礼貌道,“不客气。”
Chapter28
徐茂坤又一次在深夜被送进了抢救室。
此番出来, 他已经彻底无知无觉,像个植物人一样瘫痪在床。医生让家属做好心理准备,说大概就是这几天了。
他的两个儿子都来病房前探视过, 嫡亲父子,徐茂坤并没有在二人的成长历程中扮演好一个父亲的角色, 尤其是徐斯若,他二十一年的人生中,与父亲见面的次数一只手就数得过来,关系和路人也没差别,实在难对躺在病床上生机流逝的男人泛起一点心疼。
徐思为还是落了泪, 两串晶莹挂在他水光饱满的苹果肌上。
“爸爸走了, 我们该怎么办呢?”他喃喃地问了声。
徐斯若偏过头。
徐思为意识到什么,又用英文问了一遍。
徐斯若摇摇头说不知。
月亮早已隐入云层,两人同行走出医院, 天幕乌沉沉的, 也没有星星, 路灯的光晕也淡, 将近侧徐斯若的影子压成一小团。
徐思为将下巴往高领毛衣里藏, 露出一双眼睛看向弟弟:“你今后有什么打算?还回美国吗?”
“不回去了,”徐斯若仰头吸了口冷冽的空气,将鼻息间的消毒水味道扫去,语气轻快, “我这次回来就打定主意要留下来了。”
他歪头冲徐思为一笑:“毕竟这里才是我的家,不是吗?”
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提起私生子那个话题。以前还当同父同母的亲兄弟时, 尽管异国分居, 他们还是会问候彼此的。
徐思为胡乱点点头,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像个合格的兄长一般问他:“你待会儿要去哪?”
“回酒店吧。”徐斯若说着,“樊阿姨在老宅住着,我过去也不方便。”
樊阿姨指的是樊秋叶,徐茂坤的现任妻子。
他也没有比自己好过多少。徐思为莫名冒出这么个想法。
至少自己能从父亲身上享受到的资源都切实得到了,樊阿姨对他也如同对待亲生儿子一样关怀,家中始终有他的房间。但徐斯若和外人没有区别,他有家都不能随便回。
无论两个人谁是私生子,不都流着同样的血吗?父亲不在以后,他们是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徐思为终是对着幽深夜幕叹了口气,道:“斯若,今晚就去我那里住吧。”
徐斯若露出两颗虎牙,笑眯眯说好-
“肉包子、菜包子、豆沙包子,你说我先吃哪一个好?”
席鸣望着面前丰盛的早餐,神情凝重地思索着。
赵重云嫌他啰嗦,不知道怎会有人吃个早饭也有一箩筐废话要讲:“随便什么,先把嘴堵上再说。”
席鸣收了声,沉默着拿起菜包子放到赵重云的面前,又把他的肉包子换回自己碗里,满意道:“这样就不用纠结了,都是我爱吃的。”
赵重云被他不要脸的举动震惊到了,扭头告状:“师父你看他!”
“什么?”谢轻非正走神。
“没什么,”赵重云慢慢闭了嘴,望她一眼,“你怎么不吃?”
“当然是在思考案子。”席鸣见怪不怪。
谢轻非确实是在回忆婚礼那日与安琪的见面,后来经过确认,她正是前往垂杨街派出所报案说猫走丢了的那个女生,所以不久前谢轻非又私下见了她一面。
安琪还在读大三,谢轻非挑了个周末和她“偶遇”。
对方一个人逛街也不觉无聊,从商场出来手里大包小包的战利品拎了一堆,嘴里哼着歌。
“我记得你,你是卫小叔叔的领导。”
两人在咖啡厅坐下,安琪说道。
谢轻非笑笑,扫过她手边的购物袋,问道:“思为怎么没陪你?”
提到这个,安琪就惆怅地叹了口气,托着下巴道:“他最近可忙了,每天不仅要去医院陪他爸爸,还要去公司开会,我不想打扰他。”
谢轻非道:“你和思为在一起多久了?”
安琪抬起头。
“我看你们两个感情很好,”谢轻非从容地说道,“听卫骋说他很内向,很少主动结交什么朋友,但看得出来他对你不一样。”
安琪没有察觉她的试探,唇边浮起赧然的笑意:“我和思为在一个大学念书,去年我在学校便利店做兼职认识了他,处着处着就在一起了。他对我当然很好了。”
她的尾调轻跃上扬,提及徐思为对她的态度时饱含一股理所当然。
谢轻非望着她明艳的脸庞,并不觉得意外。
徐思为天赋不出众,大学念的是本市一所私立院校,同样在此念书且外貌突出的安琪不缺家境优越的追求者。徐思为性格明显不讨喜,样貌上……更加与众不同,他怎么都算不上安琪最好的选择,所以安琪在他面前也没有经济条件差异带来的自卑,坦然享受他提供的资源,算是各取所需。
谢轻非随意道:“思为也挺不容易的,家里出了这样的事,他一定受了不小的惊吓,又……好在人没事。”
她指的是绑架勒索的事情。
安琪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很快就道:“都是一些趁火打劫的坏人。”
“当时是什么情况?”谢轻非把被她喝到只剩一半的柠檬水倒满,一副很好奇的模样,“新闻里说得好夸张,真的和电视剧里演的绑架案一样吗?”
“也没那么玄幻啦,网上的人都是为了流量瞎写的。”安琪接过杯子对她说了谢谢,回忆片刻,道,“那天我去思为家里找他,结果他不在。我刚要给他打电话手机就响了。”
安琪接通后嗔怪道:“你去哪了呀,不是说好下午一起看电影吗?”
但电话那头没人回复,她又喊了几声,忽然听到桌椅倒下的声音,而后徐思为惊恐的叫喊从远处传来:“救命!我被绑——”
又是“啪”的一记重响,徐思为惨叫一声,没动静了。
安琪愣了几秒,急急道:“思为!思为?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在哪里啊!”
“想要人,打两百万到这个账号。”另一个陌生的男声回答了她。
安琪一下子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可、可我哪有这么多钱。”她咬着唇不敢大声说话,眼泪不受控地往下掉。
接着她又听到了重物被拖拽的声响,徐思为的声音总算清晰了,他喘息着说:“宝宝,你别害怕,你去找我妈,她会想办法救我的!”
徐茂坤瘫在床上,也只有后妈能主持大局了。
“好,可是思为……”
“少废话。”那个男人打断了他们的对话,警告道,“两百万,一分都不能少,不许报警,否则你们再也别想见到人!”
“我当时吓坏了,电话挂了之后赶紧去了徐家老宅把这件事情告诉樊阿姨,那个人发卡号来的时候还附带了一条视频,拍的是思为……所以樊阿姨立马打钱过去把思为赎回来了。两百万对徐家来说不算什么,跟思为的性命比起来更不重要,只要思为没事就好。”
回忆起这件事,安琪至今还心有余悸。她又何尝不是只在电视剧里见过这种场景,看的时候只觉得离自己很遥远,哪成想和富家少爷谈个恋爱还亲身体会了一场绑票事件。
谢轻非靠在柔软的座椅上,指尖无序地在桌面点动着,心里觉得无趣至极。
“你还记得那个男人的声音吗?”她还是表现出了沉浸在对方讲述里的表情,新奇地追问,“是不是很恐怖很奇怪,就像戴了变声器一样?”
“没有啦,还挺普通的,”安琪倒能理解她的好奇,歪着脑袋回忆着道,“唔……他的声音有点尖,反正一听就不像好人。”
谢轻非于是点点头,应和道:“好人也不会做这种事情。”
“就是嘛。”安琪说完,意识到自己似乎透露太多了,不自觉抬手撩了下头发,手举起时袖口微微滑落。
谢轻非视线顺着她的动作,忽地一凝。
与此同时安琪的手机响了,她看一眼消息弹窗,抱歉地对谢轻非道:“思为约我晚上去他那里吃饭,我先走了。”
“好。”谢轻非移开目光,落在她脸上,笑得很真诚,“路上注意安全。”-
“看来这个徐茂坤是真不行了,好歹也是个为城市经济建设做过贡献的人物,不管他私底下是怎么一副资本家作风,对外口碑一直不差的。”席鸣刷着手机,一条条划过网友评论,“所以说男人要自爱,否则晚节不保啊。”
赵重云道:“徐茂坤的原配夫人去世太早,家里也没剩什么直系亲属了,连血缘鉴定都做不了,谁是私生子根本没法验证。现在人人都说徐思为是被徐斯若找人故意绑架的,其实我还挺好奇这幕后黑手到底是谁的。”
“这还用猜,”谢轻非随意道,“徐思为自己最清楚不过。”
“你是说……”赵重云听懂她的意思,“可你又怎么知道?”
“因为我和徐思为的女朋友聊过,问起当时的事情,她给我的回答和面对媒体采访时说的一模一样,”谢轻非说着,补充道,“一字不差。”
“啊?”席鸣都没心思吃了,“那她是同伙咯?”
谢轻非摇摇头,没答。
赵重云很是老道地说:“就算前后说辞一样也不能证明什么,可能是她被问得多了回答模式固定了。”
“啧,”席鸣有点不满意,“你怎么老跟师尊抬杠?”
谢轻非却笑了:“说得也有道理。”
赵重云一愣,托着侧脸悄悄扭开头,捏了下自己发烫的耳垂。
“还有就是安琪说她的猫——”
谢轻非话说到一半,吕少辉推门进来,道:“都在呢?那一起走一趟吧,估计是个谋杀案。”
席鸣立马站起来:“谁?哪儿?”
“徐茂坤的长子,上回新闻上说被绑架的那个徐思为,”吕少辉道,“他女朋友死了。”
谢轻非意外地抬起头。
尸体今晨被发现在徐思为家中,报案人正是徐思为。
法医已经先一步到了现场,席鸣带着赵重云去案发地点安琪的房间查看情况。
谢轻非和吕少辉在客厅等着,不一会儿楼上传来动静,一抬头,徐思为穿着睡衣哆哆嗦嗦地,没骨头似的缠在一人身上。
谢轻非看向那位起到支柱作用的男人,扬了下眉。
卫骋居然一秒读懂了她的眼神,抵住徐思为的脑门,把人推开些,无辜道:“别看我,我也才来。”
Chapter29
徐思为身上沾血的睡衣都来不及换, 趿拉着拖鞋,仿佛被吓得灵魂出了窍。没了卫骋搀扶,他自个儿下楼时不得不搭着扶手来平稳虚浮的步伐。他的脸色惨白, 冷汗浮了一脑门,僵硬的面孔像融化到一半的塑料制品。
吕少辉吓了一跳, 以为自己大白天撞见鬼了,在谢轻非身后小声问道:“这是徐思为?”
谢轻非点点头。
卫骋已经先一步走到了她面前。
“他给我打了电话,”他顺便解释了情况,“说是早上去安琪的房间叫她起床,敲了几次门都没人应, 进去后发现人被害了。而且……”
谢轻非见他停顿:“而且?”
卫骋看了眼徐思为, 道:“而且安琪衣衫不整,被侵犯过。”
吕少辉意外道:“在他家?他家还有别人?”
徐思为总算拖着沉重的步伐下了楼梯,听到吕少辉的提问, 嘴唇翕动着没有发出声音。
卫骋蹙眉:“思为, 你要把情况都和警方说明清楚。”
他这才缓缓抬起头, 望了吕少辉一眼, 再看向谢轻非, 明显怔了怔。
“还记得我?”谢轻非道,“我是天宁分局刑警队的。”
徐思为惊愕地张开嘴,扭头看到卫骋熟稔地和其他警员说话的姿态:“小、小叔叔?”
“嗯?这是谢队。”卫骋回头,“忘了跟你说, 我在刑警队也有工作,谢队是我的上司。所以思为, 昨晚你家里到底还有什么人、都发生了些什么事, 仔细跟我们说明好吗?”
徐思为抿了抿唇,泛白的唇面略有了血色。他拢住睡衣衣襟, 脸上神情纠结变换,最终痛苦地闭上眼睛,以一种难以启齿的口吻说道:“昨晚……斯若也在。”
几个人顿时明白他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交代情况了。
卫骋先偷看了眼谢轻非,她倒没什么表情,一抬下巴示意徐思为继续。
“斯若在国内没有住处,总一个人住酒店我这当哥哥的心里也不是滋味,就邀请他来我家暂住。安琪这学期课少,大多时候也都住在我这里。昨晚我带斯若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和他一起参观了一下家里就让他去客房休息。”徐思为慢吞吞地回忆着,又道,“因为安琪已经睡了,我不想吵醒她,所以我昨晚没有回主卧,而是睡在了安琪平时住的房间。”
谢轻非道:“你是说,安琪在这儿有独立卧室,但她大多时间和你睡在一起,昨晚情况特殊,你留她一个人在主卧,自己去了那个闲置的房间。”
徐思为点头。
“除此以外家里还有别人吗?”
“没有了。我不喜欢留外人过夜,平时家里的阿姨也是晚上六点前就下班。”
徐思为说着,惶然回过神道:“会不会、会不会是有歹徒入室盗窃,想去主卧翻找贵重物品结果把安琪吵醒了,所以就……那安琪是替我死了,对吗?”
他顿时把自己给说服了,一把抓住卫骋的袖子,凄怆道:“小叔叔,安琪是替我死的,是我害了她!”
卫骋顺势抬起胳膊把人拉到沙发上坐下,温声安抚道:“思为,你先不要胡思乱想。”
“都是我的错,否则还有什么别的可能?我又没仇人,总不能是谁想害我吧。”
徐思为用力揉了揉眼皮,让人担心他的欧式大双经不经得起这力道。
谢轻非扫过他眼下的青晕,看到他单薄睡衣下嶙峋的胸骨。视线再度下垂,发现他手臂上的伤已经淡得差不多了。
吕少辉笔录做到这里,抬头问道:“那徐斯若人呢?”
徐思为脸色难看起来:“我起来就没见到他,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不打个电话问一下吗?出这么大事,也问问他有没有发现什么情况。”谢轻非
忆樺
平和道,“思为,虽然这么说对你而言会很残忍,但就昨夜的情形来看,安琪的死,徐斯若有很大嫌疑。”
徐思为猛地摇头:“不可能,斯若不是那样的人!”
“他是个怎样的人?”
“他……”徐思为一时茫然,他对这个弟弟了解其实不深。
卫骋拿过徐思为的手机给徐斯若拨了电话,结果对方是关机状态。
徐思为坚定道:“总之斯若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我知道因为最近的流言蜚语,外界对我们的关系多有猜忌,但我是斯若的哥哥,我相信他不会干坏事。就算……就算他要和我争什么,那也不该对安琪下手,安琪是无辜的啊!”
席鸣在楼梯口叫了谢轻非一声。
“你先好好休息,想到什么细节的话和吕警官说。”谢轻非说完念及他这畏畏缩缩的性子,又补充道,“或者告诉你小叔叔。”
徐思为扯了扯唇说好,揪住卫骋衣袖的手始终没有放下。
“楼下那小撬棍谁啊,徐思为?”席鸣靠在扶手上俯瞰了一眼。
话音一落,下面的人似有所感,抬头看过来。
“哎呦我,哎呦。”席鸣惊得摸了摸胸口,勉强维持着礼貌,委婉点评了句,“长得有点那个了。”
两人进了房内。
安琪的尸体横躺在床上,最显眼的伤口在脖颈处,一道深红的淤血线将她颀长的脖子割开,领口和床单溅满了血。她一头柔顺的长发都仿佛随着她的死亡淡褪了光泽,乱糟糟地压在身下。她的双腿敞开,右腿曲着,足踝处有被捏过的红痕,睡裙被推高到腰际。在场几个大老爷们儿都避开了视线,两名女警正配合法医助理对她下身进行取证。
谢轻非望了眼安琪的脸,她似乎也不敢相信自己是以这样一种方式死亡,双目圆瞪,美丽的面庞最终定格在一个茫然空洞的表情上。
席鸣背对着床,道:“卧室内部都检查过,窗户关得好好的,没有外人闯入的痕迹。外边的同事也说庭院大门没被撬动过,监控装了不少个,小赵已经去看了,但这整个区域的安保条件都非常好,现场也没有打斗痕迹,非法入室的可能性实在不大。”
外面有人叫程不渝的名字,谢轻非抬眸,看到他匆匆脱下外套进来。
“怎么才来?”
“路上遇到个喝醉酒的年轻人,把他送去医院才赶过来。”助理为程不渝系上防护服的带子。
谢轻非趁等待的时间观察了下室内。
这里就是徐思为的卧室。
室内面积挺大,因为是个套房,所以有门分别通向浴室衣帽间和书房。主色调就是黑白灰,墙面左侧挂着一幅大型的线条画,弯弯绕绕的黑线组成了一张抽象的人脸。装修风格虽然简单,但整体审美并不差,不像房屋主人给人的观感。
谢轻非推开书房那道暗门,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把靠墙放置的大提琴,琴身有些旧了,也不难看出它已被主人闲置多时,只起到了一个装饰的作用。
一旁的办公桌上东西不多,书柜就三层,大多是些连塑封都懒得拆开的经典名著。最下边一层杂物多些,席鸣抽了本没有包装的皮质本子出来,发现是相册,里面存着徐思为小时候的旧照。
“小时候长得多可爱啊,怎么好好的把自己整成这样。”
他吐槽一句,又把相册塞回去。
回头看见谢轻非还停驻在大提琴前,他走过来问道:“有什么发现吗?”
谢轻非弯腰看了会儿,道:“你看过安琪脖子上的伤口了吗?”
“看了,是勒伤吧?”因为安琪是半□□状态,席鸣只是草草扫了一眼最显眼的伤口,“索沟宽度估计就几毫米,看出血量肯定是割破动脉了。啧,下手真狠。”
像是为应证他的结论,法医那边也已完成了现场取证。
程不渝摘掉口罩,说:“初步推断是机械性窒息死亡。被害人死前有过性行为,□□被擦拭过,只在口鼻处提取到了少量呕吐物,不过尸体身上还有多处新旧伤痕,主要集中在臀部和大腿内侧。”
“带人做一下血迹检验。”谢轻非指了指大提琴。
“给这把琴?”席鸣反应飞快,摸了下自己的脖子,“琴弦勒的啊。”
谢轻非和程不渝回到床前,俯身看了下安琪脖颈处的淤血线,抬头用肯定的语气问道:“死后造成的。”
“嗯。我的猜想,如果凶手想要用琴弦之类工具将被害人缢死,挣扎过程中被害人颈部不会只留下一条伤口。虽然被害人口鼻处有呕吐物,但目前也看不出她有醉酒迹象,具体还得等我回去检验过才能确定。”
程不渝绕到床的另一边,尸体被搬运翻转过来:“还有就是这个。”
谢轻非跟着看过去,发现在尸体臀部位置纵横交叠着数道长条形伤痕,有的还红肿突出着,她拧起眉头:“鞭子抽的?”
程不渝又指了几处位置给她,谢轻非一下子判断过来:“她当时是跪趴姿势,被人从身后用鞭子一类的工具抽打过。”
她又查看了死者的手腕,不久前和安琪一起喝咖啡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她腕上的红痕。这种痕迹对于警察来说最不陌生,因为遇到些不配合的嫌疑人,他们在被强行压制后手腕通常会因为挣扎而留下手铐带来的勒伤。
两个人都想到些什么,看向彼此的目光多了丝不能言说的尴尬。
席鸣那边也已经有了结果:“确实在琴弦上发现了血迹,就最细那根。”
卫骋他们和徐思为好说歹说了半天,对方总算平复了点情绪,不哆嗦了。但缺失的安全感没这么容易恢复,卫骋垂眸看了眼自己已经皱皱巴巴浸满别人手汗的袖子,感觉自己毕生全部的耐心都赔在这会儿了。
谢轻非一下楼就看见他这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徐思为睡衣上还有血,随着他贴靠卫骋手臂的姿势时不时蹭到对方。谢轻非皱皱眉,看他更不爽了。再一看卫骋那不知拒绝的样儿,也觉得他圣父上身,这时候还维持什么好叔叔人设。
越看越烦,她并步上前,力道很大地把卫骋拽到旁边。徐思为失了依靠,手悬在半空抓了两把空气,泪眼汪汪看向她。
“你会拉大提琴吗?”
徐思为吸吸鼻涕,僵硬的五官跟着整体动荡了一番,表情难以分辨:“我不会。”
谢轻非看了眼他的双手,又问:“你身边有认识的人会吗?”
徐思为歪着头仔细想了想:“斯若是会的。可是这和安琪的死有什么关系?”
“因为安琪可能是被大提琴的琴弦勒死的,”谢轻非审视着他的双眼,“琴弦那么细,从背后套住她的脖子用力拉拽就会切进肉里,静脉动脉都能够被截断。”
她很平静地描绘了一下场景,徐思为当即露出一个惊恐的表情,好像自己的脖子也被勒住了。
他又用求助的眼神望向卫骋。
“这样吧,咱们先不聊安琪的事,说说你。”谢轻非拉过张椅子坐到徐思为对面,“之前你被绑架的时候遭到了绑匪的殴打,现在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吧。”
徐思为抱住了双臂,很是屈辱道:“嗯,已经没事了。”
谢轻非:“你当然知道没事了,伤到什么程度,大概几天能好,疼或者不疼,不都是你说了算吗?”
徐思为不满地皱起眉:“什么意思?”
“你说自己昨晚没进过主卧,那安琪身上的七道鞭痕是哪来的?哪个入室盗窃犯上门会带这么小众的道具,跟你玩儿游戏吗?”谢轻非目光凌厉地射过去,看到徐思为的脸色又紧张得泛白了,“还是说……是你一不小心玩过了头,贼喊捉贼啊?”
Chapter30
别墅客厅内的公安干警们做事井井有条, 只有行走动作间会发出簌簌的衣料摩擦声。谢轻非说完这句,徐思为“咕咚”咽口水的声音就显得格外明显。
半晌,他垂死挣扎地狡辩道:“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查不出安琪怎么死的, 就反过来怪我了?这可是我报的警!”
这时手机上传来赵重云的消息,说别墅外虽然监控探头装了好几个, 但有一半都是吓唬人的假把式,剩下那几个拍的角度也不全,最重要的正门口监控还坏了。
“难道你以为报案人就不用接受调查吗?”谢轻非放下手机,带着没什么诚心的歉意道,“上回你被绑架咱们也没能提供帮助, 今天正好一起帮你查了。去换衣服吧, 外面冷,记得多穿几件。”
说完和卫骋交换了个眼神,扭头向吕少辉嘱咐事项去了。
徐思为还有话想说, 一看对方这不予解释的态度, 少爷脾气也被逼得发作了, 急吼吼要起身, 肩膀被一只手压住。
“小叔叔, ”他一回头,眉宇间的戾气顿时消散,也想起来要尊重长辈的领导了,妥首帖耳道, “我不是要怪谢队,我只是……我只是吓到了, 一时口无遮拦, 对不起。”
他踉踉跄跄往洗手间去,照了镜子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血污, 颤抖着鞠了一捧冷水浇到脸上。水花从衣襟滚落,带下一串粉色的水珠,被雪白的水池壁衬得更加刺眼。徐思为搭在一旁的手指抖了抖,用力将这些污渍抹掉。
卫骋看完他这一串动作,波澜不惊地问了句:“思为,安琪知道绑架案是你自己策划的吗?”
徐思为猛地抬头,在镜子里看向身后的人。
卫骋对他笑了笑,像是浑然不在意这事一般:“有什么好惊讶的,我比你多活这么些年,这种事情见识得还少吗?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你就不必打哑谜了。”
徐思为没有回答,因为对方此时不止是一个圈层的“同道中人”,还在警方那边说得上话,自己的一言一行保不齐下一秒就成了呈堂证供。
卫骋并不把他的戒备放在心上,姿态很慵懒地靠在门边,借着镜面的投射捋了捋鬓角的一撮碎发,看也没看他。
“你爸自己出事也就算了,反正他这辈子享受的够多了,少活几年不亏。但现在倒好,他两眼一闭不问世事,却要你们这两个当儿子的承担他撂下的丑闻,实在太不是个东西。”他把自己拾掇完了,同情地和镜子里的人相视道,“你和斯若都无辜,是不是私生子毕竟不是你们能决定的,谁也不希望发生这种事。”
一粒水珠坠在徐思为眉骨上,又被他屈指揩去。
“你也觉得私生子的身份见不得人,是吗?”
卫骋不置可否。
徐思为冷笑道:“不止你这么想,所有人都是这样认为的。小叔叔,那些外人不知道,警察也不了解,都觉得是有人在我爸生病的节骨眼上故意造谣,为的就是让我们兄弟反目,好趁机瓜分我们家的钱。但其实这些流言我从小就听习惯了,只是第一次被拿到明面上来讲,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罢了。斯若是我妈一个人在国外生下的,她照顾他,抚养他,去世之后又把自己拥有的东西都给了他,可我呢?我也是她的儿子,却连她的面都没见过几次,爹不疼娘不爱的,混到现在一事无成,我知道你们都把我当笑话。”
“我妈为什么不爱我?我比斯若差在哪?这件事情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但我现在懂了。”徐斯若拧了一条毛巾,水龙头开关被他调整到正中央的位置,“我是我爸的儿子,是那个我妈一心想要逃离的男人的种。斯若呢?我妈一定很爱他爸,才那么义无反顾地为了他丢下我。”
卫骋意外地扬起眉:“这都谁告诉你的?”
“我亲口听我爸说的。”徐思为第七次用毛巾抹过洗手台,回忆着说道,“有一年我妈的忌日,大概是我七八岁的时候吧,我偷听到我爸在书房对着她的照片说话,他说这么多年过去,自己已经原谅她心里有别人了,过往种种他都不再计较,会好好抚养儿子长大,所以我爸在物质上从没亏待过我。”
“至于斯若……斯若和我兄弟一场,尽管二十年来感情不算深,但我真的把他当亲弟弟看,以后也不会变,就当是我报了我妈的生育之恩,但不该他拿的东西我也不会给。”
“私生子再见不得人那也是我们的家事,可如果这人是个连徐家血脉都没有的野种,岂不是更可笑了?如果放任这个流言传下去,被有心人查到真相,对谁都没好处。遗产、股份,拿多拿少我根本就不在乎,但我是徐家的长子,必要的时候维护家族的名誉最重要。”徐思为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像是彻底没了力气,转过身来与卫骋面对面,“至于你问的安琪对于这件事知道多少,我只能说,虽然我平时愿意纵着她惯着她,但她毕竟是个外人。她要做的就只有在媒体问及时说该说的话,再多心疼心疼我,这就够了。”
卫骋目光复杂地看着他:“所以你早就决定要牺牲徐斯若。”
徐思为嗤笑一声:“红颜知己风流韵事什么的在圈里不稀奇,比起让别人笑话我爸当了二十年绿头王八,不如委屈委屈斯若,坐实他是我爸私生子的谣言。等我爸走了,我和他还是亲兄弟。”
他把衣袖拉高,双臂往前一伸,一下子变回那副可怜兮兮的怂样:“喏,他一根汗毛都没少,闹这么一出戏,最后伤的还是我啊。”
卫骋静静看了眼他的手臂,确实如谢轻非说的那样,左右各七道方向一致的鞭痕。卫骋帮他把袖子拉下,慢条斯理地扣紧了他领口大敞的睡衣,语气很淡道:“你的话我一个字也不相信。”
徐思为脸上的笑意渐渐散了,他仰头看着卫骋,很平静道:“小叔叔,自从我被绑架,身边的人都在问我是不是和争夺遗产的事情有关,怀疑我的怀疑斯若的,什么人都来打听。你是第一个过问我伤势,让我好好保护自己的人,我以为你能理解我的。”
卫骋在他被自己理过的衣领处轻轻拍了拍,道:“思为,如果你真的做错了事情,我恐怕给不了你想要的那份理解。”
徐思为眼尾幅度很轻地抖了抖,似乎想做出个失望的表情,但细致的神态在他的脸上无法很好的展现,他大概也想到了这点,抿紧唇发出“啵”的一声,扭头进了一旁的衣帽间。
卫骋招来两名警务人员守着,自己面无表情地走出去。
在客厅沙发的对面有个开放式厨房,水台附近嵌着个七层的酒柜。卫骋路过又折回来,看到罗列整齐的酒柜本该每层正好放七瓶酒的定制酒架上缺了一瓶。
“房子里找了,没找着。”谢轻非在他身后道,“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卫骋目光从酒柜上收回,道:“说确实有个私生子,但不是徐茂坤的,而是原先那位徐夫人的。”
这倒是先前没考虑过的情况。谢轻非问道:“不会又是徐斯若吧?”
卫骋点点头。
“徐斯若是会争夺遗产的私生子,徐斯若是昨晚在这栋房子里的第三个人,徐斯若会拉大提琴,知道怎么用正确的方式将琴弦取下来杀人。”谢轻非细数几条由徐思为交代的线索,嫌弃道,“太拙劣了,想给警方甩个证明题?就这脑筋真去争家产他争得过谁。”
卫骋朝她歪过头:“你真的很不喜欢思为。”
“你不是照样很偏袒他?”谢轻非奇怪道,“你到底为什么对他这么心软,企饿群依五而尔期无尔吧椅欢迎加入还是说你家也在打徐家的主意,你良心上过意不去,想用温情来补偿他?”
“我的良心可不是这仨瓜俩枣能收买的。”卫骋露出个资本家气味浓郁的微笑,“我只是单纯觉得他可怜。”
“腐败。”谢轻非转身,“走了。”
徐思为被带上了警车。
走到门口时吕少辉绊了一下,低头看到地毯掀起个角:“什么破玩意儿,一点也不防滑。”
说着就要把地毯踹回去。
“等等。”
谢轻非忽然叫住他,蹲下从鞋柜边缘和地毯相接的地方捡起一片手指大小的红色纸片。
吕少辉:“这是什么?”
“晶晶纸。”卫骋在一旁说道。见他俩都向他看过来,又补充说明了一句,“就是娱乐场所会撒来烘托气氛的东西,可以理解成情绪到了扔钞票,扔不起钞票的就用晶晶纸代替。”
吕少辉摸摸下巴:“徐思为说他昨天从医院回来没去过别的地方,难道是以前留下的?”
“他家里的保姆每天打扫,对于一个强迫症患者,这些细节方面的卫生尤为重要,不可能有疏漏。”谢轻非将纸片举过头顶,对着日头照了照,发现能勉强看到压出的鞋印,问道,“徐思为穿多大码的鞋?”
吕少辉立马拉开鞋柜看了眼,道:“41的。”
谢轻非:“徐斯若也差不多44的样子,徐思为说家里除了安琪和他们兄弟俩就没人来过,那这个穿42码皮鞋的人是谁?”
吕少辉眉间一凛,忙拿来物证袋。
“等一会儿。”
谢轻非把纸片放在鼻尖嗅了嗅,又觉得这么闻闻不明白,用指尖蹭了点上面的黑色污渍。
在她快把手伸嘴里的时候,手腕被卫骋一把捏住。
他眉头皱得快打结:“你干什么?”
“应该是樟树果子。”幸而结论已经得到,谢轻非被他打断后就放弃了继续“品尝”的打算,道,“现在正好是樟树结果的季节,这种果子会掉得满地都是,一踩一个爆浆。所以那个人是先踩到的纸片,纸片粘在鞋底跟随他一路,当他路过有樟树的地方又踩到了果实,留下了这样的印迹。”
吕少辉快速道:“所以就能根据这点大概判断他是从哪条路过来的,再从周边监控找人?”
“嗯,我知道附近哪里大面积种植樟树。”谢轻非看了眼时间,道,“你先回去吧,我下午还有课,待会儿确定完位置再告诉你。”
“哎呦,忙啊,忙点好。”吕少辉打趣道,“谢老师辛苦了!”
“我送你吧。”卫骋道。
谢轻非偏头看他。
“这附近不好打车,我的车就在门口,先和你一起去确定地点,再送你回学校。”
他在心里补充道:中间还可以一起吃个饭。
谢轻非跟警车来,确实需要个交通工具,纠结几秒后大大方方点头:“好,走吧。”
卫骋把他的车从院子倒出来,谢轻非在心里想了几个地点,俯身过去直接在导航里输入。
卫骋望着她的头顶,鬼使神差地问道:“你不担心徐斯若吗?”
“嗯?”谢轻非抬起头,“担心他什么?”
“担心他可能是杀害安琪的凶手。”
“不是最好,是的话就接受法律的制裁呗,我为什么要担心?”谢轻非觉得他问的问题很奇怪,“而且这案子也没给我很难破的感觉,你这顾虑太多余了。”
卫骋默了默。
他当然不是担心这个。
只是想到那天谢轻非和徐斯若说话的样子,不好估算他们彼此间交情到底多深,而身边人犯了事儿,她肯定要不好受。
而且徐斯若这人……卫骋有些嫉妒地想,这小子居然这么有福,还见过21岁的谢轻非,也算他有眼光,念念不忘她到今天。
可自己只能在脑海里想象她曾经的模样。
卫骋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敲打着,望着道路两边向后移动的树木,问道:“谢轻非,你现在还会爬树吗?”
谢轻非莫名道:“干什么,你想学?”
卫骋:“我想看你爬树。”
谢轻非居然能懂他是在说自己和徐斯若相识那天发生的事,顿时有点无语:“那我还会骂人呢,你也想听?”
卫骋:“来两句。”
“……”她把脸扭到一边,小声道,“有病。”
卫骋居然笑了:“看来也没多会。”
“你这人是不是……”谢轻非刚要说什么,看到窗外景象,及时道,“停停停,就是这儿。”
卫骋应声找了个位置停车,两个人从车上下来,望着道路一旁整齐栽种的高大樟树。
谢轻非踢了一脚脚边的黑色樟树果子,前后观察了一下,道:“不管那个人是坐什么交通工具去徐思为家的,都要路过这片区域。正好附近有个地铁站,他从酒吧还是什么娱乐场所出来以后乘地铁不需要走太多路,而下了地铁从这里经过的话,因为果子上的汁水粘住鞋底顺便把纸片粘得更牢了,根据纸片的磨损程度来看,路程也差不多是他走到徐思为家这么远。”
这里是个街边公园,树木对面就是广场。因为是工作日,除了一些带孩子的家长,就只有一群搞直播的年轻人拉着音箱在唱歌,话筒里时不时传来一声:“谢谢家人们来直播间听我唱歌,喜欢的话点个小心心。”
卫骋插着兜:“不知道这群人直播到几点,是不是每天都来。”
“嗯,如果他们昨晚正好也在,说不定会拍到我们要找的人。”谢轻非说完正打算过去问,反应过来身边还有一“壮丁”,于是又收回步子,很有领导气派的支使道,“给你一个和群众交流的机会,但不能说我们是警察办案。”
卫骋很乐于听领导差遣,点头说没问题。
谢轻非往树荫下站站,看见他没打扰正在唱歌的几个年轻男孩,而是径直走向旁边台阶上坐着的女生。
她才发现卫骋今天穿得很休闲,牛仔裤运动鞋,浅蓝衬衫的扣子规规矩矩扣到最上,外面套了件连帽卫衣,宽肩窄腰大长腿,混在一堆小年轻里毫不违和。
他弯腰询问了女生几句,征得同意后在对方惊艳又羞涩的目光下含笑坐在了旁边的台阶上。
谢轻非左右看看,还是走回大G边上靠着,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人交谈的样子。卫骋其实不会主动搭讪别人,但他很习惯被人搭讪,经验多了也学到点门道,知道如何利用自己的优势。都不需要多说什么,已经到了拿出手机扫一扫的环节。
不一会儿他起身和女生道别,不知道又说了什么惹得对方捂住了脸。
谢轻非坐上车,卫骋也拉开了驾驶座车门进来,把手机往她怀里一扔:“他们昨天傍晚来过,一直到八点才回去,这里是这几天所有直播的网盘记录。”
谢轻非转发给了吕少辉,退出才发现他压根儿没加别人的联系方式,而是拍下了网盘链接和密码。
她清了清嗓子,语气随意地问道:“你是怎么跟人家说的?没透露什么不该透露的吧?”
“当然没有。”卫骋神色略显不自然,但仍然用很正经的语气道,“和陌生人沟通时给予对方肯定和赞美,往往能够很轻易消除彼此间的隔阂,更容易获取对方的信任。这时候只要做到绝对坦诚,提出的请求一般不会被拒绝。”
谢轻非听他很有道理的这一番分析,“哦”了一声:“美男计。”
“……”卫骋强撑面子,“呵呵,吃醋了。”
谢轻非:“呵呵,说中了。”
“呵呵,那又怎么样,”他也不要脸了,“也轮不到你再觊觎我的美色。”
谢轻非被他噎得说不出话,哼声道:“本来就跟我没关系,去学校。”
美男司机于是乖乖启动车子。
升州警察学院位置不算偏,二十分钟也就到了。
谢轻非要靠边下车时,卫骋也解了自己的安全带:“我能进去看看吗?”
谢轻非有点不太想搭理他:“有什么好看的,你没上过大学吗?”
“来都来了,想看看。”卫骋说出一个全中国人都无法拒绝的理由。
“行,那你填表去吧。”谢轻非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答应了,走在前头,“反正也没什么好看的,你转悠完就待在办公室等我,然后我们一起回局里。”
其他同事都不在,谢轻非指了指自己的桌子,转身进了隔壁间。
卫骋坐在她位置上四处打量一番,想着原来这些时日她都在这里。确实要比在警局的时候轻松,也不知道她这性子是怎么待得住的。她桌子上文件放得很不规整,电脑旁还有个穿警服的小熊摆件。卫骋把溢出桌面的那堆东西往里推了推,确保不会因为有人经过时衣角的扫动而被碰翻在地,别的就任它乱着。
然后又百无聊赖地,靠在椅背上原地转圈圈。
几分钟后谢轻非推门出来,站在窗口盘头发。卫骋忙用脚尖抵住椅子,抬头看向她。正午的日头正好从外斜探进来,金灿灿的一束,自她走过来时温暖的流光瞬间从她面庞蔓延到了每根头发丝。
卫骋的呼吸微微一滞。
他怎么忘了,警校的老师和其他学校都不一样。
他们上课,得穿制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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