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1
“在收到邓锦如的断肢时我确实怀疑过你, 因为我从不向人透露我的住址,你是所有同事里唯一一个知道我家在那里的人。”
雷恒显然对自己的这份特殊感到很意外,镇定的脸上露出一丝裂缝。
“但这份怀疑很快被我推翻了, ”谢轻非继续说道,“因为如果真的是你, 你这样做的目的也只会是给我提供救人的线索。”
前四个受害者中唯一特殊的康文霞,她在脚底被刻编号的同时又被欲盖弥彰地穿上了袜子,这点很不合理。经过对罗银娣的审问已经能够知道康文霞的衣物是她死后第二天由她剥下藏好后再报案的,罗银娣得到的指令只是带走康文霞的衣服,她一个从没面对过如此惊悚场景的普通妇女, 惊慌失措的关头能够记得处理现场已经是肾上腺素上头的极限举动了, 根本不会想到还要把死者的袜子一并脱下带走,而这就是3号现场的最大漏洞。
雷恒只觉得好笑:“我为什么要给你们提示?”
谢轻非:“因为你比我们更早注意到这起连环案件,甚至已经在着手调查了。”
雷恒抿唇不语。
谢轻非慢慢坐回床上, 扶着护栏喘了会儿气, 才继续道:“你总说自己当不好警察, 帮不了别人, 或许那些压抑和痛苦真的动摇了你的信念, 可一个人本具有的能力不会因为信念的更改就消失。雷恒,你还记得前几天我们见面那个晚上遇到的抢钱包的小贼吗?你当时制伏他是条件反射,因为知道他不是个好人,而打击犯罪是你的本能。”
雷恒还是一副讥讽的口吻:“轻非, 你太过理想主义了。当你发现自身能力换个途径去施展能得到比循规蹈矩更大的利益之后,你还会甘心做个‘好人’吗?而我之所以会那样, 只不过是因为当时你在我身边, 我就算演也要演得不让你生疑。”
谢轻非根本没把他的话放在眼里,自顾自道:“不仅是在康文霞的死亡现场你给警方留下了提示, 郑宇轩死后你也去调查过,当时就该发现凶手的作案规律了——你猜到了凶手是谁,也经过了验证,所以开始将一切线索往自己身上引。”
不待他开口,谢轻非道:“雷恒,你从没跟我说过你还有个双胞胎弟弟。”
雷恒果然就不说话了。
“你给你弟康卓租了间房子,平时会去看看他吗?我听说双胞胎间都是有心灵感应的,你们的父母感情不好,但兄弟情义一定很深,所以你会倾你所能帮助他,还教会他很多东西。当时他应该已经做完秦家父子的两起案件了,家里保存着这二人生前的衣物。几件男人的衣服并不稀奇,但秦海洋右腿受过伤,他右脚的鞋子内侧会有严重磨损,作为一名曾经的刑警,你看到这样一双鞋子后肯定会觉得奇怪,接着你又发现不止这一双鞋子有异样,你弟弟家里的每一双鞋子单侧底部都有不同程度的磨损,他明明是个健全人。所以你的反应是康卓可能遭人胁迫,遇到了什么难事。
“你开始跟踪康卓,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而那天晚上你就是跟着他到了康文霞家楼下。我一直很好奇凶手在杀害康文霞的过程中究竟遇上了什么大事,让他连记号都没做完就狼狈而逃,甚至还留下了脚印这样最不该暴露的痕迹,现在想来,应该是在他开门打发郭伟强的时候发现了暗中的你,这才不得不立刻跑掉。你从大门进来,发现康文霞已经死在浴室,而她的脚底又刻着让人摸不清头绪的‘神秘代码’,因为李慕小说里杀人狂X的个人标记并没有出现在现场,你压根儿没联想到这方面,你也根本不相信康卓会杀人,觉得一定是他家里那双鞋子的主人暗中指使他做了什么,所以给本来只穿着一条睡裙的尸体套了双格格不入的黑袜子,以暗示事后来调查的警方这里有古怪。
“接着你又回到了康卓的住处,到后半夜也没发现他有什么动静,便先离开了。谁知道天快亮的时候他又去方雨彤家杀害了郑宇轩。自此,秦海洋、秦国栋、郑宇轩以及康文霞的遇害情况都由警方公布,虽然通告上不会明确写出死者的具体身份信息,一个秦某洋可能是例外,但再加上秦某栋郑某轩这些你最熟悉不过的名字,还能联想不到他们到底是谁吗?你又回到出租房想去质问康卓,可他人早就不见了,家里除了四套受害者的衣物外什么都没有,所以你第一时间赶去了郑宇轩家确认。”
雷恒印象里的郑宇轩是个无法无天、仗势欺人的富二代,应该住在豪华别墅才对,可他找到的地方只是栋再普通不过的居民楼,甚至可以说是破旧。小房子里的陈设也简单,女孩子的东西更多,一个深谙现场侦查的前刑警,很快对环境有了初步判断,但这些答案都让他感到困惑,直到方雨彤在这一刻进了门。
雷恒死也想不到和郑宇轩一同居住的女孩子就是曾经被他害得毁容失明的方雨彤,他对这姑娘印象太深了,这么多年都存着对她的愧疚,一眼就认出了她。
这个事实简直不可思议,原本他还对郑宇轩的死存了些“活该”的想法在,可见到方雨彤后他突然不知道怎么办好了,而后他又在客厅的照片墙上看到了两个人的合影,郑宇轩穿的衣服格外眼熟,雷恒想起这件衣服在康卓家里也见到过,顿时反应过来这一系列的案件都不是偶然。
康卓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他知道他经历过的一切,所以根本没有什么幕后真凶,康卓就是唯一的主谋。
雷恒还在这巨大的打击中回不过神,偏偏方雨彤还认出了他,知道他就是曾经想要帮助她的那个警察,她也同一时刻认定他就是凶手。雷恒没有辩解,他想起康卓家里那些左脚磨损异常的鞋子,猜到是他在作案过程中伪装了跛足。但方雨彤认出他的目的也不是为了感谢自己帮她报仇,而是希望他连她也杀掉。
也对,她好不容易有一个愿意照顾她一辈子的人陪伴,现在郑宇轩死了,她将来还能怎么活?
方雨彤知道凶手不会对自己怎么样,佯装不知情是保命的最好办法,可她点明了他的身份,就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她甚至还在自责是否是自己不遂的人生逼迫一个好警察走上了极端的道路,也害死了她的“哥哥”。在爱与恨与愧疚间挣扎过后,她坦然地求死。
善与恶的定论究竟是什么?人性的观点从来就不是单一的,如果只以某一样具体行为来评价整体的人性善恶,那就是以偏概全。郑宇轩死在这样偏颇的观点之下,雷恒反应过来真相后,发觉自己又一次毁掉了方雨彤的人生。真真假假是是非非,他也找不到说服自己的理由了。
这时候在他心中真凶是谁已经不再重要,他亦是杀人犯之一,所以也懒得再隐藏什么指纹什么痕迹。
“然后你就来找我了,”谢轻非说,“你那天晚上找到我是因为你当时很无助,可我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雷恒痛苦地闭上眼睛,声音粗哑地说:“这些人……都是我的仇人,我有充分的动机要他们的命。你的这些猜想不过是为不相信我会杀人找的托词,轻非,公正的警察不会袒护罪犯。”
“公正的警察也不会在不当警察之后就背叛本心。”谢轻非说完这句明显注意到雷恒睫毛颤了颤,“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你比我更清楚。”
雷恒不为所动。
谢轻非沉默了许久,才轻轻道:“你还记得八年前我们还在派出所那会儿,有一次接到天宁公园的报案,说有对情侣要跳湖殉情吗?”
雷恒睁开眼,显然是记得的。
“那天处理完他们的事,我们还遇到了个只会说英语的小男孩,帮他救了只挂在树上下不来的三花猫。”
雷恒模模糊糊有了些印象:“那个小胖子?”
谢轻非说:“他现在不仅不胖,还能说很流利的中文了。”
雷恒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如果你是想通过这些记忆唤醒我的良知,还是算了吧。我已经是个杀人犯了,这个事实不会因为我从前帮过几个小孩子就改变。”
谢轻非把当日徐斯若和“雷恒”吃饭的监控画面调出来给他看,雷恒一见到画面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脸色就变了。
“你腿上没有佩戴假肢的痕迹,露台上的脚印不会是你留下的。”
“我……”
“知道这个男生是谁吗?”谢轻非没给他反驳的时间,“就是你嘴里那个小胖子。那天他和视频里这个男人提起了当年的事,你现在应该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了吧?”
雷恒抿紧了唇,完全无法从视频中的男生身上找到当年的影子。名字……他当然不知道他的名字,因为视频里的人根本不是他。
“事实不会改变——所以你帮过的人不管隔多少年还是能反过来为你证明。雷恒,你总说好人没好报,不是这样的。正因为他记得你,我才有机会不让你蒙冤。”
雷恒胸口上下起伏着,他竭力平复了自己的呼吸,镇定过后,他轻描淡写道:“轻非,这能当证据吗?”
谢轻非捏紧了手机。
他和康卓是同卵双胞胎,DNA根本无法检查出不同,如果雷恒咬定自己是凶手,警方目前掌握的证据是没办法证明他无罪的,这也是不管谢轻非怎么说雷恒都不紧张的原因。
而唯一能指望的就是指纹,康卓并没有在现场留下任何指纹,反而是雷恒在去方雨彤家的时候故意没有佩戴手套接触了餐具。
“你别忘了,邓锦如还没死呢。”谢轻非深吸一口气,“先声路的仓库里有血迹,当时我还不理解凶手为什么要留下这点痕迹,现在想想应该也是你做的。你想提醒我邓锦如也被关在某个仓库里,出血量少,意味着人还活着。”
有个幸存者做人证,雷恒坐不住了:“不管怎么样,这事都是我干的,你也别再给我脸上贴金了,什么都改变不了。”
谢轻非被他气笑了:“雷恒,你口口声声说只要我们的仇人死了痛苦就会消失,可死了这么多人之后你心里真的好过吗?你从来就不是个把仇恨看得很重的人,李慕那么对待你,你想的也不是等自己强大后报复回去,而是用你的强大来拯救更多的人。如果你的心真的够狠,大可以放任邓锦如去死,而不是现在来说什么自首。”
“我……”
“你是忘了我为什么躺在这儿了吗?DNA没法检出你和康卓的不同,你会的也都教给了他,可他会的东西你会吗?你现在造个炸弹出来我看看,我就满足你自首的愿望。”
雷恒无可反驳地哑了声。
这时候房门被推开,两人齐齐看过去。
卫骋入目就是一床单的血,谢轻非触到他眼神的那一刻下意识把手往身后藏,藏到一半觉得这举动太怂了,又扭扭捏捏地伸了回来。
气氛一时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卫骋看也没看雷恒,径直走到床边拉过谢轻非的手,确定没什么大事后蹙紧的眉头才松开,重新给针口消毒贴上新胶布。
谢轻非看他这一顿操作,干巴巴道:“你真专业。”
卫骋睨了她一眼,将水壶塞给她,什么也没说。
雷恒第一次见卫骋,但立马就判断出了这俩人的关系,然而气氛有点古怪,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打个水怎么去这么久啊。”谢轻非打破尴尬。
卫骋把沾血的床单也换了,总算开了口:“你手机关机了,你妈打给我问元旦回不回去吃饭。”
谢轻非看了眼手机,本来电量就已经告急,刚刚放完监控视频后就彻底成砖头了。
“你怎么说?”时间是有,但她这模样未必出得了远门。
卫骋:“忙,抽不出空,过年再回去。”
刚说完吕少辉他们也来了,一进门看到雷恒,席鸣手里头抛着玩儿的苹果差点掉地上。
谢轻非问道:“康卓人找到了吗?”
“啊,那个,还没有。”席鸣磕磕巴巴说道,“那这个是雷、雷警官?”
雷恒:“叫我雷恒就行,我早就不是什么警官了。”
“雷哥,”席鸣这人很上道,掏了个苹果给他,“你吃。”
大概是看见现在的席鸣想到了当年的谢轻非,雷恒鬼使神差地没拒绝。
谢轻非问道:“买这么多苹果干什么?”
“今天圣诞节。”吕少辉嘴里也正啃着一个,站床边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道,“头还疼吗?”
他这一提,谢轻非突然想起来自己是个病号了,软绵绵地倒在了枕头上,后知后觉地眩晕起来。
吕少辉扫了眼雷恒,清着嗓子道:“跟你说一小道消息,李慕给的名单被黄局交上去了,李广明被停职查办,省里督导组的同志过两天就到。”
总算听到个让人身心舒畅的好消息,谢轻非放松了许多,拽了拽卫骋的袖子:“我也想吃苹果。”
卫骋扯了下唇角:“你吃点猪肝吧。”
说完还是从席鸣那儿拿了个最红的去洗。
吕少辉抓了把头发,道:“那个,雷恒兄,你说你来也不提前告诉我们,多少兄弟还在外头找你呢。你看咱们是现在回去,还是你想跟谢队再聊聊?”
谢轻非道:“我没什么话要跟他说了,他口袋里有录音笔,你们自己回去听。”
雷恒意外地看向她。
“看什么?我还不知道你。”谢轻非疲惫地按住太阳穴,“等人找到再跟你算账。”
外面守着的警察要来搀扶雷恒,被他抬手制止了。他重新拿过自己的拐杖,撑着身子站起来,一步一步迈向门口,并不比任何人矮。
人都走干净了,卫骋靠在床边削苹果,席鸣才反应过来谢轻非真的醒了,光打雷不下雨地嚎起来:“师尊我快担心死你了,你都不知道我这几天是怎么过的。还有我哥,就跟丢了魂儿似的,我都怀疑你要再不醒过来他就……”
“吃吧,”卫骋一个眼风让席鸣闭了嘴,把削好的苹果递给谢轻非,“手可能会淤青几天,如果不舒服要跟护士说。”
说完又去洗手了。
谢轻非心想这人最近脾气怪好,难道真是被她吓到了?
不等她问,病房的门又被敲响,这回进来的是个生面孔。
女人,看着挺年轻,棉服敞着,跑得气喘吁吁,进了门一把将马尾甩到脑后,望着谢轻非撇下唇,带着哭腔道:“我还以为你死了。”
谢轻非笑得咳嗽:“没那么严重。你怎么来了?”
席鸣好奇道:“师尊,这位是?”
“成枫,我大学舍友。”谢轻非看了她一眼,问道,“督导组的?”
成枫睁大眼睛看她:“果然没事,脑子还是这么好使。”
她靠门上缓了会儿,才把“见老同学最后一面”的气儿给缓回来。走近打量了席鸣几眼,啧啧道:“你徒弟长挺帅啊。”
席鸣被夸得脸红,刚要谦虚几句,身后洗手间传来脚步声,然后他就看到刚刚还夸他帅的人目不转睛地盯向他后方。
卫骋擦掉手上的水,疑惑地对上这个陌生女人的眼神。
成枫凝望他片刻,“嘶”了一声:“我好像见过你。”
Chapter62
席鸣心想, 啥年代了搭讪还用这么老土的开场白。
“我没有见过你。”卫骋显然和席鸣想到了一块去,默默往谢轻非旁边靠了靠,硬是拗出了股坚贞不屈的气节来。
谢轻非也挺困惑, 没想出来这俩人能有啥交集。
成枫又端详他好几眼,不信邪道:“我真见过你, 就在我们学校门口!”
卫骋一愣,想起什么来,矢口否认:“认错人了。”
“怎么可能!兄弟你对自己的长相有什么误解,一般人能和你撞脸吗?”成枫扭头对谢轻非道,“真的真的, 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咱学校周末的时候经常有个帅哥在门口晃来晃去?我还想拍照片给你看来着, 但不管是我还是别人,每次手机刚举起来就被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黑衣人警告了,所以我搞不到证据, 你就一直以为我是在哄你。”
她这么一提, 一屋子搞刑侦的人再傻也反应过来了。
席鸣既是惊讶又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撞了下卫骋的肩膀, 笑得见牙不见眼:“不是哥, 你以前搞这么纯爱的吗?”
谢轻非默默抬头看向卫骋。
卫骋无声地看向窗外。
成枫还在状况外, 见到新闻人物似的噼里啪啦一通追问,脑子根本追不上嘴:“真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哎帅哥你是干什么工作的?你当时老来我们学校真是和传闻中说的一样是想追求哪个同学吗?不对不对,你既然在这儿说明也在公安系统工作, 可你又不是公大的学生……不会追人都追到警队来了吧?这么励志?追的谁啊我认识吗?”
真是别低估任何一个条子的推理能力,席鸣默默想道。成枫这三言两语, 好像每一句话都说中了。
卫骋被猝不及防地公开处刑了一番, 耳朵红得几乎要滴血。席鸣仿佛感受到了他的无助,忙站出来道:“那个, 成主任,你赶路辛苦了一定饿了吧,我请你吃饭,吃完咱再具体聊聊工作交接的事。”
“可是我还想……”成枫说到一半,发现谢轻非不知何时头已经埋进了被子里,被抛在脑后的职业敏感度又噌地回升上来,瞠目结舌地在这两人中间来回看。
席鸣疯狂给她使眼色,成枫才后知后觉道:“哦,行,是有点饿了哈哈。那轻非你先好好休息,我回头再来看你。”
谢轻非摆了摆手,这俩人前脚踩后脚磕磕撞撞出了门。
然后她才开口:“真的?”
“什么真的。”卫骋弱小而无助地坐在一旁,但嘴硬。
“每个周末都来我们学校……难道只是想感受正义光辉的熏陶?”
卫骋烦躁地抓了把头发:“行行行,我就是去看你的,希望哪天遇到你出门还能跟你‘偶遇’一回,这样行了?”
谢轻非愣了会儿,才道:“我很少出门。”
正因为她很少出门,而他们的缘分也似乎很浅,所以竟然一次都没碰见过。卫骋一开始还会抱着期望,后来失落的次数多了也就没什么执念了,觉得起码隔着一道门还能呼吸同一股空气,地理位置上两人相距很近,而他的心也不曾离开过她,那见不见面又有什么所谓呢?暗恋是一个人的事,她那么耀眼的人根本不必为他回眸,只需要这一点点的念想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两人谁也没看谁,可明明谁都没动,很奇怪的室内的暖气却好像升温了。
谢轻非揉搓着自己的脸颊,声音闷闷地道:“你为什么不直接找我啊?虽然那会儿我们之间没有联系方式,但是想打听也不难吧。”
卫骋没脾气地道:“你见到我难道会开心?搞不好还以为是死对头上门讨债,烦我都来不及。”
“我……”
谢轻非想说自己应该没那么小气,就算她那些年一直把他当成讨厌的竞争对手,好歹俩人在一个城市读书,仇人见面也该有点亲人情分,怎么可能烦他。
但没发生过的情景光靠设想也不能给出最公正的情感回馈,她理解卫骋不打扰的决定,只是心里怪不好受就是了。她还是第一次产生这种因为没能给爱她的人足够的爱而觉得亏欠的心情。
“我反正也没别的事干,全当打发时间了,不是刻意要等你,你别放在心上。”卫骋看到她情绪低落,找补似的添了一句,“谁没个中二病重症期,我就是病程比别人长一点,你没必要为这种小事有压力。”
“我并没有觉得这是压力,”谢轻非慢吞吞地喝了几口水,小声说,“就觉得还挺幸福的。”
卫骋没听清:“什么?”
谢轻非:“我的饭呢?”
“啊,我问问。”卫骋也难为情起来,就这个台阶赶紧转移了话题。
顾女士电话时机恰好地打来,估计要说的就是谢轻非的饭。
卫骋清清嗓子接了,听了两句就皱起眉:“你做的?”
谢轻非眨眨眼,不知道他为什么表情突然严肃起来了。
卫骋单手插着腰,很是无语道:“妈,你是嫌谢轻非太难杀了,忍不住要亲自出手吗?”
谢轻非咂摸出这意思,心道原来顾阿姨竟也有和她不相上下的高超厨艺,知音啊。
“你让阿姨做不行吗?心意不是这么给的……
“她现在还好,但吃了你做的东西就不一定了。
“被饿死和被毒死比起来,前者的死相还能优美点。
“……算了,我现在就回去。”
卫骋挂了电话,撞见谢轻非的眼神,解释道:“我妈和你不是一个赛道的,她上一次心血来潮要下厨,我和我爸在医院躺了三天。”
谢轻非:“……你快去!”
目送他关上门,谢轻非找充电器把手机插上,等待开机的几秒钟里回想刚刚的事,又埋头在被子里滚了一圈。
明明她都和卫骋这么熟了,恋爱都谈过,大尺度的事情也没少干,怎么会因为他大学时来校门口等她这种小事心律失常啊。以前虽然也知道他闷不吭声喜欢了她十几年,可这份喜欢居然不是口头的,还如此具象化呈现在了她面前,谢轻非感觉脸都烫得能煎鸡蛋了。
她在床上滚过去,又滚过来,头也不疼了腰也不酸了,荷尔蒙和多巴胺都开始对冲了。
颅内发了会儿疯,外面传来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悸动。
谢轻非重新坐好喊了声请进,就看到赵重云一脸担惊受怕地站在门口。
“师父,你、你没事了吗?”他跑到床前,蹲下来仔细看她的脸色。
“没事,你呢?”毕竟也经历了场爆炸,谢轻非估计他吓得不轻。
赵重云用力摇头:“我也没事,你就别担心我了。”
谢轻非笑笑,在他头上摸了一把,又想起什么,从席鸣拿来的果篮里挑了个苹果给他:“昨天是你生日吧?情况特殊,也没时间给你庆祝,先凑合一下,祝你生日快乐。”
赵重云受宠若惊:“你真的记得我的生日!”
“当然。”
他还来不及笑,又听谢轻非道:“因为看过档案,理论上来讲我记得你们每个人的生日。不过我有时候不记得日子,不是次次都能想起来。”
虽然如此,但赵重云已经很满足了。
“别蹲着了,坐凳子上。”谢轻非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开心的,把人拎起来,看这孩子怎么有点傻兮兮的,狐疑道,“你真检查过确认没事?脑袋没被震到吧?”
“我当时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卫医生推开了。”赵重云说完,质问卫骋时没得到的解答这会儿又浮上心头,“要是被他第一时间推开的人是你,你也不至于躺在这儿了。”
谢轻非听他语气里有埋怨,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那你知道他为什么先救你吗?”
赵重云讷讷地摇头。
“当时你站在我们两个人中间,他知道有任何意外我都会第一时间救你,但以当时我和你的距离未必能及时推开你,所以他判断出那种情况下他要先动手,然后就能在同一时间把我护在身下了。”
赵重云只听懂前半句:“你、我、那为什么又……”
“因为我知道他知道我会救你,所以他一定会先救你,这样我才能放心地去救他啊。”
而正如她先前说的那样,卫骋几秒内已经把一切都考虑到位了,这是他们的默契。而正因为过分的默契使他唯独有一点没有想到,那就是她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挡在他面前。
谢轻非这一长串绕口令把赵重云绕懵了,他想了很久才想明白,谢轻非的意思是她把他们俩都给预判到位了,所以当时节骨眼上才能心无旁骛地救卫骋。
赵重云顿时感觉心口像被凿了一下,开口时嗓音有点涩:“你知不知道这样做很危险,万一爆炸再严重一点你……你会死的。”
谢轻非倒没有这么多大难不死的感触,平静道:“可能知道吧,所以我更想救他了。”
赵重云噌地站起来,胸膛起伏着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他觉得男人就该保护心爱的女人,谢轻非应该理所当然地让卫骋护在身下,正因为那是生死关头,她更不应该是站出来的那一方。可他忘了爱是公平的,爱到一定程度没人会计较谁该为谁付出更多,这是心意的分量决定的,而不是以男女为标准。
赵重云并不是很能接受这个现实,他声线微抖:“可是你们已经分手了,你和卫骋不再是情侣了啊。”
卫骋方才接到顾女士电话后离开有点狼狈而逃的意思,他也说不清是以前干的傻事被发现的尴尬还是难为情,人走到停车场才想起来车钥匙根本没拿,又折回病房,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这句话。
因为赵重云这小子这几天没少闹腾,烦得和那个徐斯若有得一拼,卫骋以前没把他的心思往那方面想,现在也都明白过来了。实在是谢队魅力非凡人见人爱,桃花旺如花仙子,那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但这位的竞争力和徐斯若根本没得比,他毫不怀疑谢轻非永远也不可能对赵重云有任何想法。虽然如此,现在进去场面一定会很尴尬,他也不想无端给自己拉仇恨,而且听人墙角实非君子所为。
卫骋抬脚要走。
谢轻非的声音却在这时透过门缝传出来,诧异中带着一股理直气壮:“所以呢?我只是和他分手了,又不是不爱他了。”
卫骋抬脚又回来。
Chapter63
谢轻非是没把赵重云当外人, 加上这会儿情绪确实到位了,才直接把心里话说出口。
赵重云整个人都凌乱了,他有一万个不理解, 什么叫分手了但还爱他,宁可不顾自己的安危也要保护他……这是哪门子的奇怪感情。
他险些要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不死心地又确认了一句:“你说,你会先救我的。”
“当然了。”这一点谢轻非没有反驳,但不等赵重云再开口,她已经给出了解释,“你是在场唯一没有自保能力的人, 我肯定不能让你出事啊。”
原来只是因为他太弱了。
赵重云突然觉得很荒唐。
她记得他的生日只是个偶然, 换成别人也一样记得。嘴上说着遇到危险不会让他出事,但当时在场的就算是个路人,她同样能够将人保全, 因为她要保护的只是人命, 并不是他对她有什么不同……他从来就不是例外。
赵重云失魂落魄地晃了晃身形:“师父……”
谢轻非看出了他的不对劲:“嗯?”
“师父, ”赵重云艰涩地开口, “我上次说不再当你徒弟的话不是真心的。我、我很想陪在你身边, 你教我的我都好好学了,可能我现在还不是一个成熟的好警察,但我会努力的,我不会一直需要你保护, 你别把我当小孩了。”
他额前碎发的阴影将他一双眼睛完全遮住,捏着裤缝的手居然在颤抖。谢轻非端详他片刻, 忽然发现他前段时间一时兴起修的眉毛不知何时已经长回了原本的样子, 头发也恢复了原样。一个从未想过的猜测浮上心头,谢轻非顿时明白过来他的反常是因为什么。
“所以你能不能、能不能别不要我。”赵重云的声音彻底低下去, 头也没再抬起来。
谢轻非缄默,心想这都什么事儿啊,难不成她命犯年下。
久久等不到她的回答,赵重云的心也凉了。他站起来先是摸了摸头发,又去捋自己压根儿没皱的衣角,手和脚好像是租来的,怎么用都不习惯,把自个儿探索了个完全,才磕磕巴巴说:“对不起。你、你好好休息吧,不早了,我也要回家睡觉了,明天还要上班。”
谢轻非看了眼正午明晃晃的日头,担心地问了句:“你真没事吗?”
赵重云已经转过了身,语气很是平静:“没事,我就是困了,我走了师父。”
他和席鸣自病房门口擦肩而过,席鸣叫了他一声没被搭理,挠着头问谢轻非:“谁又惹他了?”
谢轻非只觉得心累,“唉”地一声倒在床上,有气无力地问:“你又有什么事?”
“哦,差点忘了。”席鸣兴冲冲道,“我刚刚在医院门口看见有卖烤红薯的,可香了!你想不想吃?”
谢轻非掀开眼皮,对上他纯真的、只为烤红薯发光的眼神。
这才是年轻男孩该有的精气神!
她欣慰道:“好,去买吧,我请客。”
席鸣豪迈地一挥手:“不用!刚路上碰见我哥,他给我扫了一千块让我想吃什么买什么。趁他不在你还有什么想吃的赶紧说,我偷偷买过来不让他知道。”
卫骋要知道这俩人一心只有路边摊肯定气得叫起来,这可是顶风作案啊,谢轻非更感动了。
席鸣真好,席鸣是正常人。
接下来几天谢轻非吃得好睡得香,静养生活过得堪比皇太后。唯一不大舒心的就是她的“陪床看护”小卫太过草木皆兵,她喝水呛到咳声嗽他都以为是什么绝症前兆,急得不行。有时候她半夜感觉到身边有人,眼睛眯起缝来观察情况,居然发现是卫骋在悄悄探她的鼻息。谢轻非使坏故意屏住呼吸,他居然真的按铃叫护士,吓得她怕打扰别人再也不敢开玩笑。
几次被动地与世长辞过后,谢轻非实在忍不住了,把卫骋叫到面前严肃地商量这个问题。
“我的身体基本没有大碍了,这点你是知道的吧?”各项检查报告那么厚一摞就放在手边。
卫骋歪着头:“嗯,知道。”
知道个屁。
谢轻非抵着太阳穴,说:“我也不会死。”
卫骋凑过来:“你是头疼了吗?”
“……”谢轻非把手放下,“我的意思是,你不用老这么担心我了。我看你前段时间挺忙的,真有事不用天天过来……笑什么?”
卫骋唇角翘得老高,闻言摇摇头:“没什么,你让我别担心你,但你好像也挺担心我的。”
他伤势轻,恢复得也很快,脸上已经找不到半点憔悴的影子,顶着这么一张脸蛋笑,搞得谢轻非很不自在地挪开眼。
这时,床头放着的手机响起来,谢轻非:“不许笑了。”
电话那头吕少辉疑惑地“啊”了一声:“我没笑啊,我跟你说正经事呢。”
她开的是免提,卫骋食指竖到唇中央表示自己会听话。乖了没两秒,谢轻非一瞥又发现他笑盈盈地盯着自己看,忍无可忍地去推他的脸,顺便对电话里道:“说吧,我在听。”
“康卓已经找到了,这几天他其实就躲在先声路的那个仓库里。”吕少辉说,“人被抓了之后他装傻不承认,我们说雷恒已经来自首认罪了,他才改口说事情是自己做的。也没怎么反抗,就问爆炸的情况怎么样、郭伟强死没死,所以他的目标确实是郭伟强。他也承认自己就是照李慕的小说情节来杀人的,但小说是无意间看见的,他说根本不认识李慕,就是觉得这个杀人方式挺有意思的,而以这几个受害者为目标也是单纯看他们不顺眼。”
康卓是某化工研究所的实验员,无意间结识了秦海洋,得知他年少时的经历后心里嗤之以鼻。去年秦海洋再度因为骚扰女性被拘留,找不到朋友保释就打给了康卓,康卓得知情况后骂了他一顿,同时觉得这种人真是社会的败类,坐牢都改不了他的死德性,以后难保不会有女性再被伤害,所以他就打算为民除害。
“就跟我们推断的一样,秦海洋想要拿到秦国栋的遗产,早就动了杀心了,被康卓看了出来,所以两个人就合谋说事后三七分。康卓假意告诉秦海洋大爷已经被他干掉了,骗他来‘验收’,其实那天大爷根本不在家,康卓就把人给杀了。然后他又发现大爷也不是好东西,就顺手一块办了。当时大爷在朱雀湖广场散步来着,自己跑林子里撒野尿,正好方便守在暗处的康卓动手……哎,这还真是没素质你说说,但凡找个公共厕所也不至于没监控拍到。”吕少辉说到一半感觉有点缺德了,忙收回来,“然后就是康文霞了。”
“康卓说康文霞是他的继妹,但从小就很讨厌,看不起他和他妈,逮着机会就欺负他们母子俩。他那个爹呢本来也是为了找个女的照顾家里,对罗银娣也不是真有心,更别提一个没血缘关系的继子了,所以对女儿的刁蛮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康卓说他早就看康文霞不爽了。他住的地方又正好能偷窥到她家,有事没事就拿个望远镜观察人家,摸清楚她的生活习惯之后就上门作案了。”吕少辉说,“至于郑宇轩,完全是因为他去年见义勇为的时候在派出所对秦海洋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秦海洋不是瘸子吗?那小子也是口不择言侮辱了残疾人,就被康卓记恨上了。”
康卓是看不上秦海洋,本来郑宇轩怎么骂秦海洋他都不在意,可偏偏对方逮着“瘸子”这个关键词展开了羞辱,康卓自然会想起自己失去了一条腿的哥哥。他哥以前别说见义勇为这种小事,为了人民财产安全拿命去拼都不在话下,但得到的歌颂多吗?别人再提到雷恒,说得最多的恐怕就剩下一句“瘸子”了。康卓在内心为雷恒打抱不平,而这时候郑宇轩的年轻、正直和健康就都成了原罪。
谢轻非皱起眉:“所以这一切都是巧合?那邓锦如又怎么得罪他了?”
吕少辉顿了两秒组织语言,小心翼翼道:“邓锦如据他所说是拿来报复你的,因为雷恒的事情……他还挺记恨你的。”
杀秦氏父子是为民除害,康文霞和郑宇轩则是他自己想报复,唯一一个邓锦如和他没啥关系,但想起谢轻非这个间接害他哥哥丢了一条腿的人,觉得也能拿邓锦如来凑个数。
谢轻非:“那5号不该是我吗?找邓锦如的麻烦也太迂回了吧。而且雷恒应该不会把我的私事跟康卓说,他怎么会知道我和邓锦如之间的牵扯?”
吕少辉:“确实不是雷恒说的。康卓说邓锦如是他前女友,两人都谈婚论嫁了,但邓的父母不满意康卓的家庭情况就不同意,两个人私下一直没断开联系。邓失踪之前和男朋友吵架,康卓就是趁这时候打电话以复合的名义约她出去的。这也是邓锦如大晚上愿意一个人跑去那么偏僻的地方的原因。以前你上新闻的时候邓就跟康提起过她和你的关系,康卓本身对你也不陌生,有了这层关系在,他的说法好像也能说通。”
康卓既然已经认罪,种种因由虽然和雷恒自述的动机大相径庭,但也都有头有理,使用高锰酸钾制作炸弹的工序他都能一一还原,案子确实可以考虑就他的供词了结了,但所有人都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谢轻非提出疑问:“李慕的小说里一共五名受害者,到邓锦如为止他也该停手了,而且我也不觉得他有再作案的打算,毕竟那天都在监控里跟我们打过招呼,他知道自己被抓归案是必然。所以何必在最后搭上郭伟强这么个添头?爆炸也不符合前几起作案特征。”
吕少辉叹了口气:“我也在想这个问题,但他现在的状态就是‘罪我认了,别的爱咋咋地无可奉告’。完了雷恒的嘴巴我也撬不动,他更专业。我就奇怪了明明没让他俩碰面,分开审问怎么还能问不出一点破绽来,难道双胞胎的脑电波是互通的?”
“雷恒还坚持说自己才是真凶吗?”
“那倒没有,但也不可能指望他指认康卓吧。”吕少辉说,“而且我跟你讲,真挺邪门的。明明这俩人也不是在同一个家庭长大的,但康卓看起来真的和雷恒一模一样。我说的这个一样,是指他们俩不管在哪个年龄段,照片里从头到脚从发型到服装都完全相同的那种一样。甚至在雷恒腿伤之后,康卓还会模仿他不良于行的走路姿势,这才导致他的鞋子基本上都是左脚磨损严重。”
卫骋插了一嘴:“康卓母子两个人感情怎么样?”
谢轻非看了他一眼,吕少辉也反应过来:“就……不怎么样吧?罗银娣要依附现在的丈夫,重心肯定都要放在康文霞这个继女身上。俩人寄人篱下的,不是说有张结婚证就不是外人了,她就算想关心儿子也不能表现得太明显,怕让康家人说闲话连带着自己日子也不好过吧。”
“可雷恒和父亲感情就很好,雷父离婚后也没有再娶,一直为了儿子打拼奔波。”卫骋提到这里,吕少辉顺畅地接过了他的话,“康卓还小的时候没法理解母亲对他的疏远,看到同胞哥哥和他截然不同的待遇所以心理不平衡,但能力上又改变不了现状,他只能幻想自己才是那个生活幸福的雷恒?”
但雷恒的日子真有他以为的那样好过吗?或许早些年是这样的,但自雷恒步入中学一切美好也都被李慕的存在给打破了。以李慕写的《凡赛堤梦魇》的不出名程度,康卓想要“正好”看到这本书并点进去读完的概率几乎为零,而按照他的说法,在他打算杀掉秦海洋“为民除害”时还没有物色到下一个作案对象,又怎么会事先以连环杀手X的作案手法为模板。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一直在暗中盯着李慕,或许早在三年前雷恒去找李慕闹事时他就已经得知了哥哥少年时的遭遇。康卓本人的生活已经足够不幸了,他以雷恒的身份给自己编织的幸福人生居然也被打碎,这和让他亲自遭遇李慕的欺凌是同等的煎熬,所以他才谋划了一整个杀人计划,目的是为自己报仇。
谢轻非眉头还皱着:“我还是不懂——他既然都因为不想让雷恒顶罪主动认罪了,作案过程中就没想过自己的行动痕迹会让雷恒受牵连吗?”
“是这意思,”吕少辉声音里带着点疲惫,“我寻思等邓锦如醒了再问问她,她的主治医生说她情况好转,很快就能恢复意识了。你也别着急,好好歇你的,不管真相如何人反正是被我们摁住了,早晚能问清楚。”
谢轻非“嗯”了一声:“辛苦了。”
说完,她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的手一直被卫骋握着,忙不迭甩开,警告道:“别占我便宜,我是病了不是瘫了,还没到你为所欲为的时候。”
卫骋竟厚颜无耻地耍起无赖,在她指腹上捏了捏:“是你先动的手。而且我都任卿采撷了,你就笑纳得了。”
谢轻非掌心跟着被他挠了一下,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人不是很讲分寸的吗?分手后绅士得让人感到陌生,是受什么刺激了一下子又重现原形。
护士过来查房,谢轻非赶紧把手缩回被子里,恨不得把整个人都埋被子下,只露出一双眼睛看他:“别傻笑了,我要睡午觉了。”
卫骋轻轻点头,体贴地帮她重新掖了被角,将她的口鼻解放出来。
谢轻非被他含情脉脉的眼神看得吃不消:“还、还有什么事?”
“没事,”他起身要走,两步后又回头,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我爱你。”
“……”
谢轻非随手抓了个橘子扔过去,两颊绯红:“你有病吧,说这个干吗啊?”
卫骋灵活地接住了橘子,三两下帮她把皮扒好又放回去,捏了下她滚烫的脸颊肉:“就是说一下,好了,睡吧,下午我再来看你。”
他将窗帘拉好,灯也关上,带门的时候动作很轻。谢轻非被他吊得不上不下,一怒之下从被窝里钻出来把橘子给吃了。
卫骋刚出门就遇到席鸣,将人拦住:“睡了,有事下午再说。”
“哦,没什么事,我就看看。”席鸣扫了他哥一眼,赞许道,“你最近表现不错,总算有危机感了?我早就说了嘛,想要追女孩子态度就要端正点。小卫啊,你就再接再厉吧。”
卫骋点了点头。
席鸣心想居然没骂我,惊奇地看向他。
卫骋侧眸:“怎么了?”
“你最近心情是不是很好?”席鸣狐疑地发问。
卫骋:“还行。”
席鸣试探道:“我看上一车,但是……”
“买吧,钱待会儿打给你。”卫骋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
席鸣扬起眉,继续道:“我还有点饿,你待会儿回去给她做饭的时候能不能给我剩两口?”
卫骋还是和颜悦色地:“好,自己到传达室拿。”
席鸣:“。”
席鸣:“我不管你是谁,立刻从我哥身上下来!”
Chapter64
“你要是再不下来, 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那个花瓶很贵,祖宗你……”
“呵呵!”
吕少辉进门听到这动静,奇怪道:“你呵呵呵地笑啥呢?”
自从上次收到匿名快递后谢轻非就在家里装了监控, 这几天全用来看猫了,她把视频展示给吕少辉看, 自己无奈地挡住了眼睛:“我没笑,在叫它而已。这情况我还能笑得出来吗?”
画面里一地瓷器碎片,正中央卧着一只小猎豹似的精力充沛的大猫,它明显能够听见监控里的声音,上蹿下跳地扒着镜头控诉铲屎官好几天不回家的弃女行径, 一个摇头摆尾就将柜子上的花瓶打落在地。
呵呵知道自己闯了祸, 认怂的速度也飞快,动作麻利地跳下来缩成一团,对着镜头翻肚皮卖萌, 试图唤起主人最后的温柔。然而它早就不是个能勾起人类怜爱的小奶猫了, 庞大的体型往地上一摊, 活像个碰瓷耍无赖的, 不仅打动不了主人, 还将喜提一顿毒打。
吕少辉一看乐了:“不愧是你养的猫,精力就是好。”
谢轻非盘腿坐在床上,向他控诉:“我精力也好,那为什么还不能出院?”
“你只是看着没大碍了, 但毕竟是脑子受了伤,不好好养养万一留下什么后遗症怎么办?再说了, 就算你想走, 卫医生也不同意啊。”
就是因为这个卫医生不同意。
谢轻非揉乱了一头黑发,一样一样跟他掰扯:“我现在, 每天定时定点地睡觉,一天三顿还必须都吃,什么营养餐淡得我以为自己味觉被炸没了呢,我跟他说能不能加点辣椒,他说我长得像个辣椒。那行就算我基因突变吧,我说午觉能不能不睡,结果!他居然连我玩手机的时间都限制了。坐牢还带放风呢,我的人权谁来维护?还他不同意,他不同意我就要听?医院又不是他家开的。”
“谁让你生死关头玩了一出英雄救美,我要是他也得感动得把你供起来啊,”吕少辉敲了敲床尾护板上喷绘的标志,“而且,这间医院确实是他家开的。”
谢轻非一噎:“……算了,你找我是有什么新进度吗?”
吕少辉旋即切入正题:“对,邓锦如醒了。”
谢轻非翻身下床。
“哎哎哎,你干什么?”
“去找她问情况啊。”
“稍等,我打个电话。”
吕少辉边把人拦在病床护栏里,边拨了卫骋的号码。
谢轻非一阵无语:“你变了。”
“变得更英俊了。”吕少辉说,“喂是我,有个事儿……行,好。”
谢轻非试探道:“批准了?”
吕少辉高深莫测地起身,到门后推了把轮椅出来:“请上座。”
谢轻非:“谢主隆恩。”
邓锦如也在这家医院,两人到她病房时医生刚给她检查完出来,得知是警方要问话,先是看了眼轮椅上身残志坚的警察同志,才道:“病人情绪还不太稳定,尽量不要刺激到她。”
吕少辉都应了,刚和人说完,一低头谢轻非已经自己推着轮椅先进去了。
邓锦如的病房内窗帘紧闭,值守的两名警察见到来人颔首打了个招呼,谢轻非随后才看到床上拱起的身形,以及那一截被白色纱布包裹住的手臂。
邓锦如平躺着双目无神地望向天花板,门开后也只是僵硬地转动了两下眼珠。吕少辉将事情前因后果大致跟她说了一下,她仍然没什么反应,直到谢轻非出声喊了她的名字。邓锦如死寂的脸上终于有了波澜,窗帘被拉开,光透进房间内,她侧头看到了轮椅上坐的,同样穿着一身病号服的旧友,泪水瞬间溢出了眼眶。
谢轻非不知道该用什么开场白和她对话,这个人的面孔在她脑海里其实已经模糊了,刚要开口,却听对方先泣出了音节:“你怎么也受伤了?你伤得严重吗?”
“不严重,”谢轻非被她突如其来的关心砸得一懵,清清嗓子才继续道,“我们过来是想问问你有关康卓的事情,你还记得他把你带走那天的经过吗?”
邓锦如艰难地从床上坐起,一旁的警员见状帮她调了下床位。
她不答,只是看着谢轻非:“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谢轻非和吕少辉对视了一眼,还是顺着她道:“记得。”
“你真狠心,我不主动问,你也不打算和我相认。”邓锦如自嘲地一笑,“也对,你肯定看不上我这种人,一定还在怪我。”
吕少辉道:“邓小姐,叙旧的话之后再说,你也看到我们谢队现在这样子了,她不能出来太久。”
邓锦如下意识要抬手擦眼泪,她还没完全适应失去一只手的事实,胳膊抬到一半被自己吓了一跳,眼泪流得更凶了,失控大哭道:“你怎么不早点来救我啊,我每天都在等你!”
谢轻非一皱眉:“等我?是不是康卓跟你说过什么?”
邓锦如发泄似的哭了一通,发现自己的眼泪没有让她产生丝毫的动容,自己就把情绪平复下去了,抽噎着回答她的问题。
她和康卓大学时候就谈恋爱了,毕业则同居,两人感情非常好。但突然有一天康卓回来时情绪大变样,在她的再三追问下,康卓才说了实情。原来他还有个双胞胎哥哥叫雷恒,是名警察,可惜在那天出了事故,永远失去了一条腿。
邓锦如对康卓的家庭了解不多,在此之前只知道他现在生活在重组家庭,有个感情一般的继父和继妹。康卓急需一个情感发泄口,便对她说了很多自己哥哥的事情,邓锦如这才知道两兄弟这么多年感情一直很好。因为自小被母亲忽视,康卓受了委屈就常常偷跑去雷恒家里找他,又怕继父一家知道不开心,兄弟俩都默契地隐瞒了这事,谁也不知道他们的联络一直没断。
现在雷恒遭此大难,康卓更觉得天塌了似的难以接受。但事情已经发生,雷恒的身体日渐恢复,也从阴影里重新站起来了,邓锦如就觉得康卓也该接受现实了。两个人都到了年纪,恋爱谈了这么久,顺理成章地到面见家长的时候。恋爱只看两人开心,结婚却牵扯两个家庭,邓父邓母对康卓的家境是一万个不满意,说什么也不愿意让女儿跟了这么个不名一文的男人。
邓锦如为此和父母闹掰,铁了心要跟着康卓,但没了父母的经济补助,她也日渐感觉到生活的艰苦来。并不是康卓没有能力,但他一来要定期给母亲打钱,暗地里还要偷偷帮衬身残的大哥。那时雷恒的父亲也病了,家里男人全都倒下,一切担子都落到了雷恒未婚妻的身上,康卓再怎么也不可能袖手旁观,一个月就那点工资全贴了出去,留给自己的仨瓜俩枣根本没法维持邓锦如原本的生活水平。
邓锦如这时想起父母苦口婆心的劝慰欢迎加入依五而尔齐伍耳巴一每日看文,本来只是说康卓现在的爸妈给不了他助力,未来两个人的小家庭会很辛苦,她还觉得无所谓。但眼下病重的生父、残疾的大哥以及还在读书的大嫂,难道不都是他的负累吗?男人重情重义固然很好,可邓锦如完全无法想象自己也要和他共同承担这一辈子的重担。
所以她就退缩了。
康卓平静地答应了她分手的提议,帮她收拾好行李将她送回了邓家。她也问过他是否会怪自己,康卓承认是他配不上她,没什么好怪的。
后来邓锦如顺从父母的安排结识了现任男友,对他虽然谈不上爱情,但她已经是外人眼里“嫁不出去”的年纪,再不凑合成家能被亲戚朋友的唾沫星子淹死。一聊到结婚,她免不得提起俗常的彩礼嫁妆等等话题,然后和男友拉扯争吵几番。从前和康卓在一起时他虽然和大富大贵毫不沾边,但身上有十块钱就不会少给她出一分,从校园到社会一直都对她竭尽所能地疼爱。邓锦如看着面前未婚夫咄咄逼人地为彩礼砍价的抠门嘴脸,忽然感到厌恶至极。和康卓在一起确实会吃苦,但和这种男人共度一生难道就会幸福吗?
两人互不退让,各自都清楚这桩婚事要黄,冷战那几天不过是缓和情绪而已,邓锦如还不知道要怎么和父母交代,却接到了旧情人的来电。
“我们以前经常会去先声路的明清旧宅附近闲逛,所以他提出要我去那里和他见面时我一点都没有怀疑。”邓锦如说到这里,面上追忆初恋男友的温情已经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全是恐惧和难以置信,“可他居然、居然想杀我!他根本就是要报复我当初离开他!”
邓锦如回想当天在小巷子里的追逐仍然心有余悸,不明白康卓怎么变成了那样。他的性格以前也偏向内敛,习惯将心事藏着不说,但优点是从不生气发火,对伴侣极有耐心。邓锦如想过他会怪她在他最难熬的时候也选择离开,可她不知道他还因此怀恨在心。
“在仓库里,我以为他是想和我再叙旧情,但他开口第一句却是问我还记不记得你。”
谢轻非眉头紧锁。
“当年……我确实对不起你,这件事情我一直忘不了,所以偶然再在新闻里看到你的时候,我就和他说了。”邓锦如说,“那会儿我们还在谈恋爱,他听完之后还开导我。”
谢轻非:“具体是什么时候?”
邓锦如蹙眉想了会儿,道:“就在他哥出事第一年,也是我们分手那年。”
那就不意外了,谢轻非心想,康卓那时候恨她也正常。
她问:“他突然提到我目的是什么?”
“他说我如果要怪就怪你,他都是听你的命令做事的。他跟我说了很多你的计划,包括其他几个人的死也都是你做的,我逃跑没能跑得掉,我太害怕了!再次醒过来我就在那个小房子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我也不知道过去多久他才再出现,这一次他……”
邓锦如惊恐的表情将她没有说完的话补充完全了,康卓再一次出现时,将她的右手砍下,而这只手很快被装进快递箱子送到了谢轻非家门口。
房内的几个人都因为邓锦如的话沉默了下来。
谢轻非顿生一股寒意,假如雷恒没有事先发现康卓的不对劲,康卓就不会在露台留下脚印,那警方能够分辨凶手身份的途径恐怕就只有郑宇轩身上的伤。一个可能由警察造成的伤,这个警察还有卓越的反侦查能力,能够不露破绽地累累犯案——而谢轻非尽管不认识李慕,但她曾和李广明共事,调查人员随便一打听就能知道两人不对付,那谁能证明她说自己不认识李慕的话是不是骗人。有这个相处前提在,她也可以是那个看不惯权势想要“替天行道”的人,而最后一个受害者还那么巧跟她确有龃龉。
这么做难道真能嫁祸于她吗?当然没那么简单。但有时候名誉上的攻击要比身体上的折磨还要深重,一个没有做错任何事的人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扒得精光接受重重审判的滋味,已经是于尊严的最大羞辱,而哪怕最后真相会水落石出,这块伤疤也会永远跟着她,总会有了解不清楚实情的人觉得她人品真有问题。好人成了坏人,正义没有得到应有的公道——不就有犯罪的动机了吗。
这套路听着耳熟,吕少辉转念一想,忽然道:“那你上次被举报停职待查难道是因为……”
谢轻非同时也想到了这点。
她控制轮椅调转了个方向,道:“回一趟局里,我有事要向雷恒确认。”
“谢轻非!”邓锦如叫住她。
谢轻非回头:“怎么了?”
“我……”邓锦如嗫嚅着开不了口。
她不知道自己昏迷期间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失去意识前最后看到的是她来救她的画面。谢轻非或许已经忘了她的样子,可她却常能看到谢轻非的动态。这个优秀的女警官曾是她最好的朋友,邓锦如始终是骄傲的,所以被困的日子里她坚信她会来救自己。
而谢轻非也没有让她失望。
谢轻非等了几秒,忽然道:“康卓都说了是我指使他来杀你的,你怎么没相信呢?”
邓锦如脱口而出:“我认识你在先,怎么可能因为他几句话就……”
她低下头,这时候反而难以启齿,既是愧疚又是难为情:“总之,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做。”
谢轻非点头:“我也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她在说当年的事。
邓锦如一瞬间就听明白了,含泪凝着她。
谢轻非很淡地冲她笑了下:“好好休息吧。”
吕少辉推着轮椅到走廊,看到她伸手在摸窗外的阳光:“真奇怪,我好像一点也不怪她了。”
“我感觉你一直也没怪过她啊。”吕少辉不解她这突如其来的感慨,了解过谢轻非和邓锦如的过往后,他的第一反应也觉得这是小事,成年人看待小孩子间的摩擦,大多时候是能看出关键矛盾点的。邓锦如急于将“赃物”转手,就是太害怕了,后来承认也是因为害怕,这些念头都是瞬间产生的,来不及理性思考,总不好因此就说她天生心肠歹毒。
“说了你也不懂,反正我没那么大方。”谢轻非摆摆手,总之她心事算了结了一桩,“走吧,先去拿衣服然后我们回局里。”
吕少辉不安地劝道:“你就别去了吧,一个病号到处乱跑,到时候我怎么跟卫骋交差?”
“康卓不见我一面肯定不会开口,今年的事就别拖到明年了,早点结案不好吗?”谢轻非压低声音说,“而且我真的好想出去!你看我都憋成什么了?”
吕少辉低头一瞧她的模样,巴掌大的脸被乌黑长发包裹着,脸色白兮兮,再配上浅色的病号服,有种倩女幽魂的艺术感。
他老实道:“女鬼。”
“对!”谢轻非大大方方领了新称号,仰头问道,“那你想让我还阳吗?”
“这事儿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为难啊。”吕少辉挠了挠头,说,“这样,你跟哥说句实话,你们家到底谁说了算?我好衡量该听谁的。”
“当然是我——”谢轻非一顿,改口道,“我跟他才不是一家的!”
吕少辉没被说动。
谢轻非扶住额头,努力商量道:“你偷偷带我回去,我们速战速决,再偷偷回来,别被他发现不就行了?”
吕少辉突然看了眼她身后:“其实……”
“别其实了,”谢轻非感觉他俩就该不该听卫骋的话这一点你言我语的搞得她很没面子,“他知道了又能把我怎么样?我会怕他吗?别说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就算我让他做事,他难道还敢不听我的?”
吕少辉不说话了,谢轻非从他表情中察觉到些许不对劲。
果然,下一秒就听到身后传来道熟悉的声音:“嗯,不敢。”
Chapter65
不敢。
所以谢轻非身为领导的面子还在, 只是路上多了个保镖。
该保镖不但负责开车,下车后还给她套上长羽绒服,弯腰将拉链一路拉到她下巴。
她无可奈何地任他摆弄, 也只是说了句:“你真的很夸张。”
卫骋不觉得,撑开轮椅到她身后。谢轻非扫了眼已经注意到他们这边动静的其他同事, 宁死不屈:“我不坐,我腿又没事。”
“哦,想要我抱,也行。”
卫骋刚张开手,谢轻非果断坐了下来, 气恼地瞪了他一眼。
旁边还跟一瞎起哄的, 冲卫骋竖起大拇指:“还是你有主意。”
如此,谢队不得不坐着轮椅进办公大楼,一路上接受了无数道注目礼。
康卓像是等了她很久, 下巴上都冒出了青青的胡茬, 穿的还是那件棕色皮夹克。谢轻非是第一次见他, 除了在心里感慨了一番他与雷恒的相似, 却还是能立刻察觉两人的不同的。康卓是肉眼可见的冷性情, 大抵是她跟雷恒过于相熟,深知他性格上的热情与爽朗,才显得面前的人给她的观感格外生疏。
康卓自打她进门目光就一直盯在她身上,阴郁的眼神几乎要将她洞穿。
谢轻非没打算和他算什么新仇旧恨, 直截了当道:“邓锦如已经将情况和我们说明过了,这几起案件都和雷恒无关, 这一点你应该没有异议吧。”
康卓听闻雷恒不再是警方怀疑的对象, 明显松了口气,冷冷道:“看来你还不算无能。”
谢轻非稀奇道:“难道你真以为使这点伎俩就能把锅扣到我头上?”
康卓说:“重要的不是我怎么做。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我挑中你的时候你就已经不无辜了。”
对此谢轻非无意表态只是道:“我很好奇。你对雷恒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情?明明他都愿意替你顶罪了,怎么,又良心发现想起兄弟之情了?”
康卓盯了她半晌,终于在这句话后笑了。
“雷恒就是个傻子。”
康卓确实从小就羡慕雷恒,很多次不甘地想为什么当初被判给生父的人不是他,明明他们两个是一模一样的存在。他命实在不好,在新家庭低三下四地讨好继父,还要被母亲逼着向康文霞一个小女孩子摇尾乞怜,雷恒却过得自在逍遥。
所以他会偷偷跑去雷恒那里寻求温暖,世界上只有大哥还能给他一点关爱。但在这边得到的温暖越多,回到家后他就越不想面对可悲的现实,每次遭受责骂时都忍不住去想此时此刻雷恒在做什么,他一定正和父亲愉快和谐地吃着晚饭,他们还会商量下个周末去哪里游玩,总不会是如他这般受尽磋磨。
康卓被这种不平衡的心态撕裂了,开始幻想自己也在度过雷恒的人生,他渐渐以旁观者的视角看待自己的生活,仿佛这样就能减少内心的痛苦。如果他寻求过医学帮助,就会知道自己这种状态有个学名叫作解离。毕竟他拥有和雷恒一般无二的面孔,他们连基因序列都几乎无差,至多是灵魂各司其位罢了,所以怎么证明他不是被投放错了躯体,而经历的一切只是虚幻的投影。换个角度想想,他又为什么不能是雷恒?
接收到陪审人员“你是不是疯了”的眼神后,康卓无所谓地一哂。
不是每个人都能坦然面对生活的苦难,能吃苦也不是什么值得歌颂的事情,他就算逃避现实那也是因为现实没有先善待于他,这又有什么好惊奇的。
中学时他又一次翘课跑去找雷恒,那天雷恒因为生病请假在家,康卓竟然大着胆子冒充他去了学校。这感觉非常新奇也非常爽,因为这下所有人见到他都不会将他和那个唯唯诺诺的康卓联系到一块,他光明正大地成为雷恒,短暂地拥有自小艳羡的人生了,然而——
李慕也没有发现他和平时那个雷恒有什么区别,这也是雷恒生命的一部分,康卓在那天尽数体验了一回。
谢轻非霎时明白了:“所以你看到李慕的小说并不是巧合,也不是通过三年前雷恒和他的纠纷,早在这个时候你就已经接触过他了?”
康卓沉默点头。
原来他给自己编织的“好日子”背后居然隐藏着这样血淋淋的真实,痛苦到他瞬间就清醒了,恨不得立刻和这一切划清界限。他和任何人都没提过那天的经历,包括雷恒也不知道。后来康卓长大了能够离开家了,日子好像步入了正轨,他天生缺乏爱人的能力,所以当邓锦如出现在他的生活中,以热情感染他时,他还是想拼命抓住这份柔情。
活在当下,迎接未来,过自己的人生。
只不过雷恒出了事,而女友还在这时抛弃了他,让他的美梦顷刻间破碎了。
“你见过我大嫂吗?”康卓问了句,追忆似的涣散了眼神,“她是个非常坚韧善良的女人,我哥出了那样的事,家里跟天塌了没区别,但她从来没想过放弃他,一直一直陪在我哥身边,鼓励他。”
谢轻非没吭声。
康卓自嘲道:“我对邓锦如也算情深意切了,她为什么不能像我大嫂坚定选择我哥一样,也留在我身边呢?我的家庭是不好,可这又不是我能选择的,我出生时也没人问过我愿不愿意,所以这怎么能成为我被抛弃的理由?为什么我哥的人生都惨淡到这个地步了,我还是不如他呢?我太累了,所以我要把一切让我痛苦的东西都毁掉。”
他只是发现有些东西是要跟随他终生的,就像烙印在血肉里无法剔除,祈求上天的恻隐太不现实,能救他的只有自己。
“所以你杀康文霞是因为从小就对她积怨很深?”
“对。”
“杀秦海洋是因为厌恶他的行为,但杀秦国栋确实是想为你大嫂报仇。”
“对。”
“那你知道郑宇轩和雷恒以前的关系吗?”
“知道,我哥因为这起案子的最终结果颓废了一段日子,虽然他没告诉我他为什么这么在意郑宇轩得不到惩罚这件事,但我心里很清楚是因为他让他想起了李慕,郑宇轩这种以欺凌旁人为乐的人就算长大了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可你后来不是在杀害他之后看到了和他住在一起的方雨彤了吗?”
郑宇轩遇害的那个清晨,方雨彤起来找他时听到的脚步声和椅子倒落声正来自受到惊吓的康卓。他是一个杀人过程中都不敢和人正面对上的纠结的凶徒,根本没想到这个家里还有第二个人在,或许他提前注意到了,毕竟这个小家的布置那么温馨,到处都充满了女孩子的气息,那也只能说明郑宇轩有了女朋友,可他和雷恒一样没有预料到对方会是方雨彤。
他只觉得万分惊诧,也短暂地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可事已至此也没得回头,他还有最后一个仇人要了结,那就是抛弃过他的邓锦如,并且这个终极人物还将是他计划最后一环最关键的棋子。
康卓眼睛渐渐红了:“我安排了这么久想的就是让所有人都怀疑你,可你运气真好。”
谢轻非:“上次也是你举报我?”
康卓承认。
谢轻非意识到问题所在:“邓锦如没死,是因为雷恒找你揭穿了这一切,是他拦住了你,我们才有时间将人活着救回来。”
康卓颤抖着指向她:“那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他发现我的目标是你,怎么会干涉我的计划?他如果不掺和进来,不帮你消除嫌疑,根本不必走到自首这一步!我是他亲弟弟,在我和你之间,他居然都没有选择我……”
谢轻非看向他癫狂的脸色:“你怎么会这样想?”
康卓怨恨地看着她。
“你要杀康文霞根本不用通过她的楼下邻居打听她的住处,所以和杜曼荷微博私信的人一直都是雷恒。”
雷恒并不是心血来潮找同城小姑娘聊天,他只是在未婚妻自杀后对相关字眼格外关注,看到发表负面情绪的人就忍不住关心开导一下,杜曼荷并不是唯一,他一开始说的那些话也确实是单纯地想要以感同身受的方式让杜曼荷得到安慰。
只是他随后发现了弟弟的行为,他也不是个毫无私心的圣人,所以还是想保全弟弟的命,才决定要替他顶罪,那么再次私信杜曼荷,为的是给警方提供罪证,以证明他有理由杀害康文霞,他这个变态杀人狂将来还会做更多“替天行道”的事情,杀更多该死的人。
康卓还是不敢相信:“这只是巧合,他根本就不……”
“我的住址是他告诉你的吗?”谢轻非打断他的话。
康卓怔怔地抬起头。
“他在什么情况下透露的?是无意间说到的吗?”谢轻非说,“他没有跟你说过知道我住址的人屈指可数,几乎是你东西送过来的那一刻我就能怀疑到他身上吗?”
康卓像是被她说中了,猛地站起来:“不可能,他才不会为了我冒这么大的风险,他明明是为了你,明明就是替你自首的!”
谢轻非微微后仰,看着他熟悉的面孔心情格外复杂,轻声道:“其实你早就意识到这一点了,否则不会在先声路监控下面暴露自己的身形。”
康卓下意识摇头:“我不是。”
“你知道他想替你认罪,所以必须要安排一场他无法做到的爆炸杀掉郭伟强,好掩盖私信人是他的事实,你很早就发现这一点了,为什么不肯承认?”
两个人没通过气,结果竟还殊途同归。
雷恒是做不到放任凶手逍遥法外的,尽管那个人是他的亲弟弟,这几条人命也必须有人来承担责任。可他作为大哥,做不到将人推出来,所以选择替他承担。康卓几乎要忘了他如今平庸的大哥曾是名何其优秀的刑警,不管他脱去那身警服几年,也依然有最敏锐的洞察和探明真相的决心,他是他完美犯罪计划的最大意外,却也是他最后的退路。
为什么不敢相信世界上有人愿意选择你、爱护你呢?康卓连这一点都不敢确信,可他最后还是将罪行承担下来了。他的大哥曾经拥有至高无上的荣誉,这一点他遇到徐斯若时就已经明白了,其实还会有很多人记得自己得到过这位雷警官的帮助,他不该背负莫须有的骂名,让他曾为之骄傲的身份和他一同承受耻辱。
康卓脱力似的坐回椅子上,抿了下干燥的嘴唇,哑声问道:“其实我有一点想不通,你们是怎么这么快就发现我的手法和李慕小说的关联的?”
他尚且无法向这个“万恶之源”寻求报复,阶级是无法跨越的鸿沟,因此想要见李慕一面难上加难,而李慕名声被包装得那么好,背地里又有人为之保驾护航,他连抹黑他都难以做到,只能通过这种迂回的方法将他拉入谋杀案中。
而警方在很短的时间就锁定到了李慕,才使他接下来的安排那么仓促。
这也没什么好再隐瞒的,谢轻非道:“因为队里有个同事正好看过这本小说。”
是不是正好,也难说。那个提出关键点的同事是从天宁派出所借调上来的,谢轻非后来见过他一面,发现其实是个熟面孔,熟悉到如果雷恒在,也能认出此人曾和他们共事多年。
一本几乎没人会看的无名小说,或许只有经由旧日同僚的分享,才能进入大众的眼帘。
而雷恒是除康卓之外最了解这本书存在的人。
不需要过多解释,康卓似乎自己就想明白了这点,突然笑了起来:“他真是个好警察,他真是个……”
吕少辉从显示器里看完全过程,拉开门看到等在外面的雷恒。他难得想抽烟,摸遍了身上的口袋才找出个快没气的打火机,两个人挡着过堂风好不容易将香烟点燃,眉头被麻得皱起。
“其实我当初很害怕这些事真是你做的,”吕少辉吐出烟雾,面孔隐在白幕下,“因为比起康卓的动机,你说的那些更能……”
更能让一个警务人员理解。
对公平正义的维护,对自我道德的约束,和被迈不过的坎绊倒一次又一次的茫然和动摇。说白了,信念只是个虚无缥缈的东西,想要抓住它捍卫住它,连个下手的地方都没有,只能靠着一点初心来守护,而人心不过拳头大,血肉堆砌,是身上最脆弱的部分,轻轻一挑就痛不欲生,有几个人能忍过这般的疼?
雷恒凝着烧到指边的火星,余光落在地面上,瓷砖拖得一尘不染,墙面上挂的警徽倒映其上。
谢轻非推着轮椅出来,就看到这幅烟熏雾缭的场景。
雷恒把烟头掐了,又拉开窗,低头端详她许久,问道:“身体好些了吗?”
谢轻非没答:“一起走走?”
“好。”
谢轻非又看了眼吕少辉,他把烟叼嘴里,腾出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靠墙站着:“我不告诉卫骋,但你也别说我见过你。”
谢轻非笑道:“我保证不出卖你。”
雷恒跟着她在林荫道上慢慢走,两个人都没说话。
树上叶子明明都快掉光了,居然还有一片焦黄恰好落在谢轻非怀中,她举着巴掌大的叶片,好像回到了当年。
许久,她才说:“我知道我从前大概很任性,做什么事情都只考虑自己的心情,肯定给你惹了不少麻烦。”
一个坐轮椅,一个拄拐杖,俩人都行动不便,靠在一块还真有点患难与共的意思。
雷恒手按在她肩上:“我不觉得麻烦,那会儿你还小嘛。”
“你也没有很老啊。”谢轻非仰头看他,但又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再度垂下眼睫,“康卓的事情我知道你不好受。”
“这恐怕是最好的结果了,”雷恒比她想象的要平静,“如果我真的替他认了罪,他再反过来为我报仇,不知道还会有多少条无辜的性命搭进去。我……一直不知道他过得这么不开心,其实我是有责任的。”
正值中小学生放学,马路上车子多了起来,随处可见穿着校服的学生跟在家长身旁。蒲玉从人流里现身时,两人都没第一时间发现她。隔着一条马路三人视线交汇,最终是她先走过来。
街角的咖啡厅里。
蒲玉面对着两个人坐,酝酿许久才开口:“我一直欠你们一句道歉,尤其是雷恒。”
雷恒笑着摇头:“那件事情没有对错,蒲队。”
蒲玉:“但说到底是我的自大害你们涉险。”
谢轻非眸光微微一动。
“我从小就想着当个警察,而且要做最优秀的一个,壮志雄心啊,实现的时候发现原来那么难。”蒲玉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一直在和谁较劲,总想着证明自己,生怕哪一点不够完美别人就看不起我。年纪大了,就觉得这些念头挺蠢的,虚名这东西,正经人没几个会在意,余下那堆爱追求的也终究不是同道中人。”
谢轻非垂下眼帘,恍然间有种久违的错觉。在他们三个还都很青涩的年月里,常常会像这样坐在一起聊天吃饭,那时的话题只有热血和劲头,而时光荏苒,相聚已隔经年,改变也太多了。
她侧眸望向雷恒,又突然觉得其实没有什么变了。他们的热血始终在燃烧,只是变成点点星火散在各自的角落,而初心还是会随着相聚而凝结。正如一门之隔的街道上无数行人奔走其间,像一个个小行星在各自的轨道安然前行着,过去、现在、将来,过十年一百年,还会是这副模样。
蒲玉小心翼翼地道:“轻非,我也希望能得到你的原谅,我……”
谢轻非开口道:“那你请我们吃饭吧。”
“什么?”
“就请……”谢轻非问雷恒,“铜锅涮肉?”
雷恒愣了两秒,倏然笑了:“我同意。”
蒲玉松了口气,也露出个舒心的笑容:“好好好,我请客!”
一年走到头,还剩个尾巴。兴许是舍不得今年就这么过去,天地的节奏都似乎放缓了。
蒲玉队里事情多,筷子刚撂下接到电话又匆匆走了。
谢轻非把下巴埋进衣领里,嗅到一身遮不住的火锅味,又问雷恒:“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雷恒的面孔被刚刚暗下的夜幕温柔包围着,想了想,说:“陪小卓走完最后的日子,然后该振作起来好好挣钱了。”
他说:“一个人的时候凑合过怎么都无所谓,今后我还想尽可能好好照顾那个小姑娘,不挣钱不行啊。”
谢轻非抓住他的手臂,不由分说地道:“需要帮忙的地方一定得跟我说。”
雷恒轻笑:“不会跟你客气的。”
交叉路口,一辆车缓缓停靠下来。
谢轻非望见了车牌,脑袋缩得更低了。
“我要走了。”
“去哪?”
她叹气:“坐牢。”
Chapter66
不知是不是有人良心发现, 谢轻非余下的几天“刑期”过得还算轻松,起码在吃喝上没有再受严格限制。
卫骋最近真的很忙,在病房里也抱着电脑。谢轻非空闲多, 无聊到开始出期末考卷。两人都有事情干的时候互不干扰,房间内只有清浅的键盘音时不时响起。
不知过了多久, 谢轻非合上笔记本,抬头就看到卫骋专注的眼眸,他写的那些东西密密麻麻全是专业术语她也懒得去解读,倒是这张脸比较方便欣赏。歪着脖子看难受,谢轻非索性换了个姿势侧躺着, 头枕在小臂上专心看他。
啊, 搞学术的男人看起来就是聪明。
然后被他硬矫正的生物钟准时释放睡眠因子,谢轻非的眼皮越眨越沉重,很快睡了过去。
这一觉竟睡得非常沉, 使她都没能在平时的时间醒来, 再睁眼已经到黄昏了, 卫骋早已不再工作, 脚边的行李箱里整整齐齐叠放着她住院这几天的生活用品。
谢轻非懵了会儿神, 登时清醒:“我能出院了?”
卫骋被她这副写着“刑满释放”四个大字的表情逗笑了,拿起衣服跨过箱子来给她套上:“嗯,可以回家了。”
谢轻非开心得要死,嫌他帮忙穿衣服的速度太磨叽, 自己几下就收拾好了,跑到门口催促:“快点快点。”
“拉链拉上。”卫骋提醒完了才拿起行李箱跟过去。
车子开到半路, 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 道路两旁灯光明亮,谢轻非忽然发现路线不大对。
“怎么不开导航?我家不是从这条路走。”
卫骋神色自若:“但我家是从这走。”
“可是……”谢轻非花几秒钟消化了下他的意思, 慢吞吞道,“那你家,有几个房间呀?”
卫骋:“我家当然只有一个房间呀。”
呀什么呀,以为自己很萌吗?
卫骋解释道:“你家太久没人住需要重新打扫,先去我那里应付一晚,明天再送你回去。”
那你不能早点让人去打扫吗?谢轻非刚要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打后视镜里悄悄看他一眼,从他状似从容的表情下品出点“你不要再问了我找个借口和你待一块容易吗”的意思。
虽然这个借口很拙劣,但她也鬼使神差地没揭穿,接下来的路程就乖乖坐好,真跟他回了家。
谢轻非对卫骋家的内部构造确实不了解,以前也没时间正儿八经参观过,加上这人平时越不上道的话就越不是开玩笑,在进屋前她都没料到他其实是在吓唬人。实际上卫骋家面积很大,毕竟是个大平层,就算装修的时候按个人喜好调整过房间数量,但也不会真的连客房都没有,反倒还因为就他一个人住显得空荡许多。
他楼上席鸣的家不知是因为乱七八糟过头还是怎么,明明是大差不差的布局,生活气息却比他多不止一星半点。
谢轻非跟在他后面进了门,也没觉得眼前的环境因为有暖气就不冷清了,她甚至怀疑道:“你平时真住在这儿?”
“怎么?”卫骋听出她意思,“哦,正常情况下一个没人要的单身男青年生活就是这么单调。”
他要去放行李箱,还要收拾客房,谢轻非跟在他身后享清闲,等他忙活完又享受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席间气氛融洽得像两国元首在会谈。虽然对比两人原本的相处模式这种氛围有点太客气了,但谢轻非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她住院后卫骋就开始以这种古怪的态度对待她,小事上面都很顺从,大事就不会不讲原则地退步了,比如以前他就不会干涉她带伤工作,现在连午休时间多看会儿手机都不准,搞得她还有点被震慑到的意思,竟然一直没反应过来自己没道理要听他的。
“你这几天挺奇怪的,”谢轻非是有话就问的性子,“是不是因为我帮你挡了一下,你觉得很过意不去?还有就是……我其实知道你是怕我受伤才这么在意我的情况,但我的身体真的完全好了,你可以不用总担心的。”
卫骋抬眼:“为什么要过意不去?知道我在你心里这么重要,我应该开心才对。”
“这有什么好值得开心的。撕二佴弍五酒以四祁最新汁源加群”谢轻非尽量一副无所谓的口吻,撩头发时不自觉捏了下耳垂,“我想说这只是件小事,也不能代表什么。”
卫骋微愣,抱肘靠在沙发背上:“我不觉得这是小事。”
他真因为她的态度有点气闷,过了会儿又说:“那我应该是什么反应?换成是别人,你也连报答的机会都不给吗?”
谢轻非被他说得有些无言以对,换成是别人她也不可能屁颠屁颠跟着回家啊。
“我……又不是要挟恩图报,我根本没想这么多。”
“哦,就是针对我。”卫骋说,“你是警察,习惯保护别人,本来也不求回报。偏偏我又是你前男友,受了这么大的恩惠搞不好会自作多情地以为你对我有意思,你怕我赖上你。”
谢轻非突然反应过来,两个人好像不在一个频道对话。卫骋气的是她让他别太在意挡炸弹这事儿,但她的意思是想安抚他,怕他犯那个怕死的毛病。毕竟这段日子他对她的关心照料她都看在眼里,以前再没心没肺,现在也做不到总让他担忧难受了。
“我人都在你家了,怎么看也是我赖上了你吧。”谢轻非慢吞吞道,“那我是不是也该自作多情,觉得你对我旧情难忘啊。”
“那不然呢?我是什么很随便的人吗?”
卫骋朝她倾身,一脸的欲说还休,半晌才闷闷补了句:“不是旧情。”
不是旧情,也不是难忘,是一直存在一直记得。
谢轻非下意识地往后一仰。
卫骋无奈地与她对视着,问道:“你还有别的话要对我说吗?”
谢轻非眼神立下挪开了,身前被他遮住的光转化成投影打在她双睫下,像一层欲盖弥彰的黑纱。
“其实你照顾我这么久,我还是挺开心的,比起其他人……你在我身边会让我更自在点。”
谢轻非都没发觉自己已经挪到了沙发最边缘,好险就要和地面亲密接触了。卫骋一把将人拽回来,力气稍大了一点,她就毫无防备地撞在他胸前。
“还有呢?”他的声音放的很低。
“没了。”谢轻非说完又抬起头,“要不你让我再想想,想到了再补充?”
卫骋凝着她好一会儿,才松口:“行,那你想。”
谢轻非如蒙大赦,要逃回房间。
卫骋这回没拦,在后面学她语气补充道:“今年的事情不要拖到明年。”
翌日早晨卫骋不在,留了字条说回医院有事要忙。他提前准备好的早饭还是热的,谢轻非吃完先回了趟警局。
因为还在处理案件收尾工作,即便是周末队里的人也没能休息,但活儿确实要比前段时间轻松许多。
谢轻非进办公室扫了一圈,问吕少辉:“小赵人呢?”
“送资料去了,”吕少辉走到一半又倒回来,“感觉他最近格外勤快,啥活都愿意干,脾气好了不少,不知道受什么刺激了,我还有点不习惯呢。”
谢轻非顿了顿,继而笑道:“人勤快了你还不乐意。”
吕少辉一想也对,刺儿头哥都收敛锋芒了,那是好事,于是也不再纠结这个。
谢轻非坐到椅子上感受了下恢复自由身的气息,不多时席鸣举着手机过来找她,忸怩不安地道:“师尊,有些事情我想向你请教一下。”
“说。”
他把手机放到桌面上,两手压在屁股下面坐着,莫名有点羞涩的样子。
“就是,你和成主任不是大学舍友吗?那你们关系很好是不是?”
“挺好的。”谢轻非扫了他一眼,扬起眉,“你想打听她的事啊?”
“就是,简单了解一下。”席鸣被她看得不敢抬头,耳朵居然还红了,“你知不知道她喜欢什么类型的男人?”
谢轻非沉默几息,单手支在桌上托住下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许久,宣布审判结果:“反正不是你这样的。”
“啊?”席鸣眉尾一塌,急声问道,“为啥啊,我哪儿不好?她见我第一面的时候不还夸我帅呢吗?”
不等她说,他自己总结了下自身条件,发现就一个问题:“真是因为年龄吗?她不接受姐弟恋?”
大学时寝室夜谈,成枫确实说过自己不喜欢年纪比她小的。本来男人这种生物就够幼稚的了,况且小奶狗再可爱也没成年犬懂事啊。但鉴于席鸣上段恋爱就是因为“幼稚”被甩,谢轻非也不忍心开这个口。
“你怎么不直接去问她?”她决定把得罪人的事交给成枫。
“我不敢,人又是姐姐又是领导,我开口就问她愿不愿意和我谈恋爱,搞得好像要潜规则上位一样。”席鸣叹了一声,“唉总之你能不能站在女人的角度给我分析一下,她真的会很介意我的年龄吗?其实我也没有比她小很多,能还还价吗?”
“你当买菜呢还讨价还价,”谢轻非忍俊不禁,但还是耐心回答了他的问题,“其实站在我的角度,反正我在每个年龄段喜欢的男人类型都不一样,20岁的时候就喜欢30岁的,对方哪怕比我晚出生一天我心里都接受不了,但我30岁的时候突然觉得20岁的也不错。所以姐弟恋么……应该也没什么介意不介意的,主要还是看心情。”
“不过每个人想法不同,我也不能代表她,你还是直接问她更快。”谢轻非说,“干吗非找我帮你分析,我看起来很懂这种问题?”
席鸣有理有据:“你有经验啊,你和我哥不是谈过么。”
谢轻非:“我和卫骋算哪门子姐弟恋,我们是同龄人。”
“所以你现在更喜欢20岁的?”
“你要这么说……”谢轻非忽地一滞,像见鬼了一样问席鸣,“刚是你哥在说话?”
“对啊,我在打电话呢。”席鸣点了下桌上手机的屏幕,正在通话中的页面顷刻间亮起,时长达到了惊人的八分多钟。
“……”
谢轻非尽量维持住表情管理,几乎是咬着牙问:“那你就不能、打完了再来找我吗?”
“我寻思着你俩都有经验,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呢,我们三个一起讨论肯定更有效率。”席鸣这会儿反应过来了,“哦我进来的时候忘跟你说了是吧?”
他回想了下刚才两人的对话内容,突然捂住嘴巴。
谢轻非都想立刻把人逐出师门了,没由来地心虚:“我没什么好跟你讨论的,你找别人问去吧。”
电话里,卫骋似乎笑了一声,而后懒懒道:“我也没什么建议能提,毕竟我和你师父是同龄人。”
他挂之后,谢轻非“哈”了一声,指着手机道:“他刚是不是在阴阳怪气?”
席鸣咽了口唾沫:“他应该只是说了个客观事实。”
谢轻非倒回椅子上。
席鸣想偷摸溜走,又壮着胆子最后问了句:“那师尊,您能透露一下成主任她喜欢吃什么吗?我问她也得先找个合适的场合是吧。”
谢轻非拎起文件夹就想往他身上拍,动作到一半停了,凶巴巴丢下两个字:“川菜!”
“得嘞!”席鸣把掉出来的几张纸捡还给她,十分识相地转身走人,到门口才彻底憋不住,嬉皮笑脸道,“我哥肯定不会为这点小事生气,毕竟你们同龄人都很成熟。”
谢轻非又作势要丢他,席鸣麻溜带上了门。
不知道是不是被席鸣开启了什么神秘按钮,下午谢轻非又接到了徐斯若的电话,想约她见面。
她住院的事一直没对外提过,徐斯若还是刚刚从席鸣朋友圈看到的消息,担心得立刻打了过来。
“我就想见见你,确定你没事才能放心。”
尽管谢轻非一再强调自己完全康复了,这小孩还是不依不饶。谢轻非本也想着找个机会跟他说清楚,上回有正事没来得及提这茬,索性答应了他的邀约。
拒绝人的事她向来得心应手,徐斯若也没得到什么特殊待遇。其实他也早有心理准备,虽然难过但还是体面地接受了她的拒绝,主动提出要送她回家。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总不会因此就再也不和我来往了吧?不做情侣我们还会是好朋友啊,朋友送你回家难道也要拒绝吗?”
谢轻非看着他可怜兮兮的表情,无奈笑了一声:“好,麻烦你了。”
徐斯若立刻又精神抖擞起来:“一点都不麻烦,这是我的荣幸!”
谢轻非想着先回自己的住处看看打扫得怎么样了,晚点再去卫骋家拿行李。徐斯若送她到了地方,庭院的铁门没关,他顺便就开进了院子里。
下了车,谢轻非再次道谢。
徐斯若笑得灿烂:“不用跟我这么客气的,轻非。”
谢轻非扬起眉:“你要不还是换个称呼吧,这么叫我感觉怪怪的。”
徐斯若歪着头问:“那应该叫什么?我们是好朋友,叫谢队长太生疏了,我还是想叫你的名字。”
实在是谢轻非一想到他十几岁时候的样子就出戏,暂时没法亲亲热热地跟他互喊名字。
“叫姐也行。”
徐斯若还弄不清楚称呼上的艺术,她既然这么提了他也顺着来,立即脆生生喊了句:“姐姐!”
还是怪啊!谢轻非有点应不下来。
徐斯若打量她的神情,眼尾垂下:“姐姐,你喜欢我这么叫你吗?”
“……随便你。”
谢轻非还想说什么,突然听到她家逆女喵呜大叫的声音,大门不知何时开了,一道棕色影子箭似的射出来。刚刚要撞向谢轻非脚边时,它敏锐地嗅到了陌生人的气息,一个急刹车虎视眈眈地盯着徐斯若看。
徐斯若甫一听到猫叫就条件反射地想躲,眼下就近躲在了谢轻非身后。
卫骋开门出来,就看到这幅场面。
“小叔叔,
依譁
你怎么在这里?”
徐斯若在谢轻非身后兴冲冲朝他招手。
谢轻非:“……”
卫骋不疾不徐地走近,弯腰把呵呵抱起来,在它脑袋上温柔地摸了摸,然后才看向两人。
“你呢?”
徐斯若怵着他怀里的呵呵,下意识靠近了谢轻非:“哦,我送送姐姐。”
谢轻非顿时不敢看卫骋的表情了,在心里默默道:求求你别这么叫我了,还不如喊名字呢。
然后就听卫骋问:“你今年是不是正好20岁?”
Chapter67
徐斯若点点头:“我是20岁, 怎么了?”
卫骋:“几月的生日?”
“一月。”
“哦,那也快过期了。”
徐斯若不明所以,谢轻非无奈地瞋了卫骋一眼, 转头道:“你早点回去吧,开车的时候注意安全。”
徐斯若就心很大地忘了追问卫骋怎么会从谢轻非家出来的问题, 不舍地往车边挪,说提前祝姐姐新年快乐。
目送车子远去了,谢轻非才道:“你刚刚胡说八道什么呀。”
“怎么了,我不就问了问他的年纪,”卫骋佯装无辜, “还是你想到其他地方去了?”
呵呵这么壮硕一只猫, 在他怀里居然被衬得“小猫依人”了,还得寸进尺地在他胸肌上蹭蹭,早把多日不见的铲屎官抛在了脑后。
谢轻非看着这只没出息的色猫, 又看看卫骋, 两指间比出一条缝, 说:“你的心眼只有这么大。”
她挤开一人一猫进屋, 发现家里已经被按照她的习惯打理得十分整洁, 联想到卫骋比她先到,有点不敢置信地道:“不会是你亲自来打扫的吧?”
“有人不喜欢别人动她的东西。”
卫骋把呵呵丢到地上,后者显然还没蹭够,两只前爪依依不舍地往他裤腿上扒拉, 被卫骋无情拍开。糟了这么一回冷脸对待,它总算想起对它不离不弃的主子了, 甩甩毛重新端起优雅的走姿, 黏黏糊糊来蹭谢轻非。
谢轻非可不要叛徒,但她收起左脚, 它来蹭右脚,抵住它脖子,它就一个“神龙摆尾”厚脸皮地从她臂弯里钻进来,十分流氓地枕在她胸前,硬是把人给逗笑了。
卫骋看得眉毛一跳,上手把它拎着丢出老远。在这条食物链上呵呵终究是底层,受到这可恶的人类的欺压,也只是气哼哼地呲了他一下,摇着尾巴去享用下午茶了。
卫骋洗干净手:“我妈跟你说了没?晚上一块吃饭的事情。”
顾明煦女士强烈要求谢轻非去家里跨年,盛情难却。
“说了,我们大概几点过去?”谢轻非看了下,她的东西他也已经一道送过来了。
“现在出发的话,正好能赶上饭点。”卫骋看了眼表,幽幽道,“本来也打算去接你了,谁知道你有人送,20岁的人动作就是快。”
谢轻非:“你就指着这点使劲说吧,说一百遍也不能返老还童。”
卫骋大惊失色:“原来我真输在出生太早?”
“嗤——”谢轻非忍俊不禁,在他胸前两朵小猫脚印上戳了一下,“那就没办法了。”
节假日,路上车子很多。又是饭点,交通虽然不那么通畅,但比起往常的忙碌通勤并不让人烦躁,反而透出一股子喜气热闹。两人去商场买了东西,谢轻非坚持要自己买单,卫骋没拦,拎着大包小包看着她笑。
“你又笑屁啊,是我去做客。”谢轻非没由来地脸热了。
卫骋唇角收不住:“你以前没跟我回过家。”
谢轻非一愣,怎么感觉这话有点奇怪。然后看到一起排队结账的其他人,多是一男一女,也是买的礼品,总有一个在安慰另一个别紧张。
谢轻非:“……”
卫骋及时道:“现在反悔可来不及了。”
“本来也没打算反悔,”谢轻非镇定地说,“我就是单纯地去吃一顿饭。”
“哦。”他故意将音节拖得很长。
就因为他提醒了她,车子开过庄园大门时,谢轻非越来越紧张了。本来想的就是不让顾女士扫兴才答应,她住院这段时间她也常来照顾她,加上两人平时还经常见面,感情很好,但这种不带卫骋的约会往往会让她忽略对方还有前男友母亲这层身份在。这回直接去他们家里,意义又大不一样了。她都没有个明确的身份定位,就算是作为好心救过卫骋的普通同事,见家长也太超过了。
而且谢轻非从没见过卫骋的父亲,母子两人都很少提及这个人,以至于她对卫司城这个人的印象只存在于财经新闻里。
卫骋从后视镜中看到她表情一下纠结一下懊恼地,问道:“你紧张什么?”
“谁紧张了。”谢轻非立刻反驳,见他不再接话,又忍不住问,“你爸今天是不是也在?”
“在的吧,你是因为他在所以紧张?”卫骋说,“你也可以当他不在。”
谢轻非被他绕了进去:“通过自我催眠吗?”
卫骋说:“反正他肯定没你想得那么不好接触。”
“哦,”谢轻非勉强相信他的话,又补充道,“我没紧张,我又不是来……那什么的。”
很快到达目的地,顾明煦已经在大门口等着了,见到儿子当没看见,拉着谢轻非一阵嘘寒问暖,进了屋,谢轻非才正式见到了卫骋的父亲卫司城。
眼前的男人个子很高,一身量身定制的西服,成熟俊朗的面容上神情看似冷淡,这股子劲劲儿的气质和卫骋简直如出一辙。虽然卫骋相貌更像他妈,但但凡看见这俩男的站一块的,一定会第一时间认出他们是亲父子。
“你好,谢小姐。”
卫司城很客气地朝谢轻非颔首,眼神只在她脸上停了不到两秒就移开,快得谢轻非都怀疑他到底看没看清自己长什么样。
“这就是我爸。”卫骋在旁介绍道。
谢轻非忙叫人:“卫叔叔好。”
卫司城又点点头,然后就不说话了。气氛有些僵持,谢轻非求救似的看向卫骋。
这时顾明煦走近拍了丈夫一下,嗔怪道:“你这人真烦,非非第一次来家里,你就不能笑一下?”
卫司城默默挨了妻子轻飘飘的两拳头,又朝谢轻非露出个笑容。
谢轻非:“……”
她跟卫骋上楼以后,不敢置信地问:“你爸,卫总,那么大一个总他怎么能是……社恐?”
“习惯了就好,所以我让你不用紧张。”卫骋接了杯水给她,“坐吧。”
二楼是卫骋一个人住,看得出来这里才是他真正不常回来的地方,谢轻非打量了一圈,发现墙上挂着他们一家人的照片。大多都是卫骋学生时代照的,他从前就爱冷着张脸,对镜头连个笑容都欠奉。而作为他模板人物的卫司城先生也跟复制粘贴一样板正地站在一旁,整张照片的活力完全靠顾女士一人维持。
好在卫骋的性格没有完全随了他爸,多数时候还是挺能叨叨的。
谢轻非忍不住笑了,问道:“那顾阿姨当初是怎么和你爸在一起的啊?他们两个看起来……性格完全天差地别。”
“他俩从小就有婚约,”卫骋挨着她坐,也看向照片,“你也看得出来我妈这个人,走哪儿都爱当中心人物,非常喜欢热闹,年轻的时候更加有过之而无不及,用我外公外婆的话说就是‘无法无天’,所以她朋友有很多,追求者一大把,根本没把我爸这个家里安排的未婚夫放在眼里过。”
谢轻非又看到一张夫妻俩年轻时的照片,地点是在游轮上,顾明煦朝着夕阳招手,卫司城站在一旁安静地凝望着她。
“这会儿有你了吗?”
卫骋看了一眼,道:“还没,我妈可不好追。”
谢轻非莞尔:“你爸也不像个会主动追求女孩子的人。”
“嗯,虽然他们青梅竹马,但我爸其实一直都知道我妈对他没兴趣。后来他去留学了,我妈自己也有学业要完成,两人挺巧就凑在一起了。家里不会给还在读书的孩子太多经济支持,我妈又不是个会照顾自己的人,那段日子能使唤的就剩我爸了。”卫骋笑了笑,“大概就是从这时候起她发现这男的还不错,如果要和他共度一生,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谢轻非听他讲述的这角度:“你怎么没说你爸对这段婚约是什么看法?他就愿意听家里安排?”
“我爸从小就喜欢我妈,能娶到她就偷着乐吧,还想有看法。”卫骋说,“我妈以前一心想要好好忙事业,他只需要尽到辅助的职责,当然很少露面。现在我妈想轻松下来了,公司的事情才需要他顶上。他也不是多抗拒社交,就是单纯对别的事都不上心。”
谢轻非:“这么听起来,你像买彩票送的。”
卫骋也道:“是啊,我多可怜,怎么就没人爱我爱得死去活来。”
说话间,谢轻非扫到另一张眼熟的照片,那还是高三的时候顾明煦来学校参加成人礼活动,拉着她和卫骋一起合的照。顾女士依然稳居C位,主要是因为左右两边的人都不配合,各自都只肯用鼻孔看镜头,好像相距小于一米能要了他俩的小命。
偏偏这种诡异的相处方式在顾女士的大力撮合之下还留下了好几张不同的照片,到最后她甚至自己也不出镜了,非要他俩单独合影。成品就是两人姿态一个比一个高地面对面干瞪眼,离开镜头就能立马打起来似的。
卫骋抢先委罪于人:“看吧,好好一张合影被你拍得像蝙蝠侠大战超人。”
谢轻非自己也觉得照片里的人很好笑,但这也不能完全怪她啊:“还不是因为你老来招惹我,你自己看看就这表情欠不欠揍?”
年少时针锋相对,现在也能心平气和地回忆从前了。谢轻非一张一张看过去,其实她一点也没意识到卫骋那时就喜欢她,哪有人表达喜欢的方式这么别扭。照片里还穿校服的卫骋尚是少年人的身形,但身边的男人已经褪去青涩,横看竖看都十分可靠,两道身影融合,眼神好像真的没有改变。
卫骋坦然地由她打量,还凑近了点:“看得清楚吗?”
“看清楚……什么?”
“看看我那时候是怎么对你图谋不轨的。”
谢轻非被他笑得心头一荡,薄红慢慢爬上侧脸。蝙蝠侠大战超人的时候也不会突然说一句让人没法接的骚话啊。
好在这时,主持大局的神奇女侠顾女士在楼下叫人吃饭。
谢轻非把杯子往他怀里一揣,火速跑向楼梯口。
卫骋转动着手中的玻璃杯,边沿处有一道很浅的唇印,他覆指上去摸了摸,才跟着起身下楼。
一顿饭吃得非常融洽,到晚些时候顾女士还想留谢轻非过夜,卫骋说她刚刚出院,在陌生环境休息不好,她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还是回到住处,谢轻非下了车,绕到驾驶座窗边道:“那我先走了,你也注意安全。”
卫骋盯了她片刻,见她确实没进一步的意思,说:“行。”
谢轻非等他倒车出去才转身去开家门,但她并不知道卫骋根本没走,他在庭院外围一棵树下停了车,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她打开二楼的灯后映在窗帘后的身影,而不会被她发现。
那天听到她和赵重云对话的时候,他就像被宣判死刑的人突然得到了重新来过的机会,惊喜过后紧跟着来的其实是不知所措。谢轻非这个人并不把爱情看得多么必不可缺,因为她理性、强大、出类拔萃,拥有绝对富足的精神世界,她有一万个理由证明自己并不需要他的陪伴。
可她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总是在心软。卫骋从前再不愿接受她提出的分手理由,现在也明白那都是言不由衷,只是他也很害怕被丢下,硬要逼她承认喜欢承认在意,反反复复确认自己在她心里的位置,其实如果不爱,她更能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照顾,大可以只将他当作闲来无事时逗弄的玩物,开心时赏个笑脸,不开心就别搭理好了,又哪来的那些关于谁会耽误谁的烦恼。那会儿只要能让他在她身边,他并不在意能否得到她多少的爱。
卫骋回想她腰伤那日对自己说的话,不好听也是真的绝情,可原来她一直都想过有他的未来,并不只将他当作陪伴一时的人。
她太平静了,以至于很少对外界索要什么,也不计较自身的得失,可他真的好想让她知道她值得一切的一切。
卫骋降下车窗,任冷风扑面将愁绪卷走。冬夜的死寂让人烦躁,他随手打开车载电台,勉强觉得不那么孤独了。
枯燥的读书音勾起他的倦意,卫骋将要睡着时忽然被手机铃声震响,一看来电显示竟是谢轻非。
他接通的同时抬头,看到她不知何时走到了阳台上,声音从眼前的近处绕了很远的距离飘到他的耳畔:“你到家了吗?”
卫骋将电台的音量调大了两格:“到了。怎么了?”
谢轻非说:“我家的灯泡不知道为什么不亮了,我不会修,你能教教我吗?”
卫骋缓慢地眨了下眼,看向楼上被明亮灯光包裹着的她。
他的心突然猛烈地颤了颤,直起身子,尽量克制着情绪道:“需要我来帮忙吗?”
谢轻非屈起食指在眉心挠了两下,她不知道自己说谎时会有哪些小动作。
“不用了,你教我做就行。”
卫骋喉结上下滚了滚,说好。
“如果其他房间的灯也不亮,就去看看是不是电闸出了问题,你家的电闸在一楼南边外墙。”
“哦,我看看。”谢轻非举着手机很久没说话,在脚边看了看,随手拨弄了两下阳台的门把,说,“好像没什么问题,那该怎么办?”
卫骋说:“那就是灯泡老化了,不是很久没来这边住了吗?”
“嗯,那就没办法了。”
“会害怕吗?”
“还好,你可以陪我聊聊天。”
说好要聊天,说完这句她又不吱声了。
又沉默了许久,卫骋问:“谢轻非,你是想我了吗?”
“干吗突然这么说啊。”她肯定不会承认。
风吹过,月亮从云层里冒出来,也偷偷看着下方的人。
“卫骋。”
“嗯。”
谢轻非小心翼翼地开口:“其实顾阿姨和我说过,你因为小时候的一些经历,会很害怕受伤和死亡,所以那次爆炸你肯定吓得不轻。”
卫骋没吭声。
“我会选择挡在你前面,不是因为什么职责和英雄主义。”谢轻非说,“你忘了吗?你也救过我的,当时你来救我的时候也没有犹豫。”
她说的是有一年两人去往震区时,她受伤被困在山中,随时都有余震的风险不说,天色已经很晚,山里还将迎来一场暴雨,没有救援人员敢冒险这时候进山找人,救她就等于找死,但卫骋去了。
他轻声问:“要和我算得这么清?”
谢轻非低声笑了:“恩情这种东西或许会让心态失衡,美化一些感情,可算清后我突然发现……它从来不是个影响因素。”
卫骋:“听不懂。”
“我是想说,你当时为什么愿意来找我,我那天就为什么会挡在你前面,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原因了。”谢轻非顿了顿,哼声道,“我是不想让你胡思乱想,你不知道自己最近多反常吗?肯定在心里曲解了我的意思。”
卫骋感觉呼吸有些紧。
比起些你侬我侬的软话,她果然还是对批评他更熟练:“你也真是的,害怕也不说,平时不会很会卖惨吗?正儿八经需要你发挥的地方偏偏嘴硬。其实你可以告诉我你很担心我,你说让我不要总是涉险,我会听的。”
卫骋轻咳了一声,生怕自己张口破音了,但他的声音还是微有些沙哑:“我不要你听我的话,这不是你的意愿。”
“你到底懂不懂——”谢轻非声音抬高了,“那你又为什么明明知道当警察很辛苦还天天跑来打白工。你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这些生生死死的东西,不也是在逼自己适应吗?”
卫骋没有回答,但一直开放着的电台这会儿却正好播到了颇为应景的话——
“我已经说了要去,决不悔改。要是你不让我和你一同去冒这个险……
“好吧,好吧……我们在一起生活好几年了,要是我们全死于同一颗子弹,那倒很有意思。”
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零点,跨年的烟花骤然点亮了天幕,再多的声音都被掩下。
卫骋抬头时,谢轻非也正仰头看烟火。绚烂的彩光将她的面庞映亮,他正在看她。
好像方才的情绪都被冲垮了,谢轻非平复了心情:“你那边也在放烟花吗?”
卫骋嗯了一声。
谢轻非又说:“新年快乐。”
许久她也没听到回复,诧异地看向手机屏幕,发现电话居然已经被他挂断了。
谢轻非有点说不上来什么心情,闷闷地把手机丢到床上,刚想把自己也丢上去,听到楼下门铃响了。
她怔了几秒,忽然飞快地朝楼下跑去。
门拉开,卫骋正站在那里。
“你……怎么来了。”
他神情并不愉快,凝视着她半晌,才硬邦邦地开口:“你道歉。”
谢轻非:“什么?”
“道歉,说你不该和我分手。”
谢轻非感觉心脏像被一团火推攘着,稀里糊涂真就说了声“对不起”。
卫骋的脸色好看了些,一步跨上台阶:“好,我接受。”
她将要提问,又听他道:“亲我一下,我就原谅你。”
说完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自己弯腰俯身,动作行水流水般飞快将脸颊凑到她唇边蹭了下。
谢轻非下意识捂住唇,抬眸看到他在笑。
“现在我们和好了。”卫骋满意地道。
她想不到还有这种不要脸的操作,一时无言以对。卫骋也没打算等她回答,把她的手拉到自己肩上,抬起她的下巴,再次含住了她的唇。
第二轮新年烟花在他们接吻时热烈盛放-
卷三:水手辛伯达·完-
Chapter68
“当人们想把他和他所拥抱的那具骨骼解脱开来的时候, 他化作了尘埃。”
——《巴黎圣母院》
卫骋醒得早,因为他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总觉得还像在做梦, 这梦美好到不真实,虚虚幻幻地磨着他的睡意。后来听到呵呵在挠门, 他仅剩的那点瞌睡也被赶走了,睁眼看到谢轻非背对着他蜷在他怀里。
好像也不是梦。
他伸手搂住她的腰把人往身前拉近,又缠住她的腿。她的睡裙早就跑到了上边,他拽着裙摆下拉盖住她的肚子,手却没再伸出来。
有几下捏得重了, 谢轻非被闹醒, 皱着眉头反手过来攘他,声音哑得很无力,更像在撒娇:“你别没完没了……”
也柔软, 但威慑力仍在。
卫骋乖乖帮她把裙子捋好, 不舍地在她头顶重重亲了一口, 才起身自己去厕所解决。
谢轻非累得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生物钟准时作乱, 身体机能还是战胜了困意驱使她起床。先给呵呵抓了把猫粮,蹲在旁边看它吃得很香,她挺不服气地撸了把猫头。呵呵莫名其妙地看着这大早上就发癫的人类,发出呼噜一声叱问, 没得到铲屎官的回应,它犹豫过后又四脚朝天地倒在她面前示意:想摸就摸, 摸完我要吃饭了。
谢轻非嗤笑:“谁要摸你, 跟谁学的这套。”
她拿起睡袍披在身上,绕过走廊看到卫骋正在厨房做早餐。
他在这里没有衣服, 还穿着昨晚的白T恤,只不过皱皱巴巴的已经看不出原来的版型了。谢轻非靠在门框上欣赏了一会儿,不由自主地想起昨晚他急促到连最后这件衣服都等不及脱,卷起T恤下摆咬在嘴里就直接撞上来的样子。
真好。天气也好,心情也好,男人还这么帅。
卫骋转头看到她,关火,再快步走来,单手把人扛起,顺便在她臀上拍了一下。
谢轻非刚刚还在美好呢,被拍得一个激灵,后知后觉地要蹬他:“打我干吗啊。”
“不知道穿鞋?”他反正比她理直气壮,将人放到沙发上,先给她赤着的双足套袜子。
谢轻非闲着的那只脚在他小腹上踩了两下:“你做什么好吃的了?”
卫骋有些无奈地捉住她的脚踝:“别闹。”
再把拖鞋给她穿上,这时门铃响了,他道:“你先去吃吧,我拿个东西。”
谢轻非“哦”了一声,转身往餐厅走去。
卫骋叫跑腿送了干净衣服过来,结果外头还有个外卖小哥,看了眼门牌号说是谢小姐叫的送药上门。
卫骋一手拎着他的衣服,另一只手提起蓝色纸袋看了眼,扬声道:“你买的什么药,哪里不舒服?”
谢轻非刚倒完水,伸手要接自己的东西:“避孕药啊。”
卫骋刚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纸袋子别在身后紧盯了她几秒,又气不过地把东西捏吧捏吧丢进了垃圾桶。
“你干吗啊。”谢轻非蹙眉。
卫骋缓了两秒,才说:“避孕药的伤害很大,而且你也不用吃。”
谢轻非惊奇地看向他:“你别告诉我一个医生也会相信什么体外什么安全期这种鬼话。”
卫骋比她还惊奇:“你别告诉我在你眼里我是个只顾自己爽事后要让你承担后果的渣男。”
谢轻非没出声,他自己急得不行:“我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人,昨天我不是跟你说过不会怀孕吗?你当时还点头了。”
“但你没说为什么,而且那会儿意乱情迷的,我怎么判断你是不是在唬我?”
卫骋刚要辩解,触到她眼底一抹狡黠,猛然回过神来:“……你诈我。”
谢轻非走到垃圾桶旁把纸袋子捡起来,倒出里面的小药瓶,标签纸上明晃晃写着“维生素C”几个大字。她倒了两粒就水吃了,对上卫骋一副受到欺骗的眼神:“所以到底为什么?”
卫骋并不想说,但都被问到这份上了,只能老实坦白:“我结扎了,所以你不会怀孕。”
就像一根线把谢轻非此前没想明白的点都串联起来了,虽然在他昨晚让她放心的时候她就早有猜测,否则不可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可听他亲口承认后,她反倒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
半晌,她缓缓道:“要是我昨天没让你进门,你岂不是亏了。”
卫骋:“我又不会跟别人……”
“也没打算要告诉我?”
“这有什么好大肆宣传的,你这人无不无聊,”卫骋掰着她的肩膀把人推到餐桌前,又把筷子塞到她手里,“快吃,食不言。”
谢轻非喝了两口粥,眼神还是没从他身上移开。
卫骋好笑道:“我是咸菜啊?”
谢轻非只是对他这个做法感觉很奇妙,又有点说不上来的感慨。
卫骋把真的咸菜端到她面前,又状似不经意地提到:“过完年我要去国外学习一段时间,恐怕会很忙,中间抽不出空回来。你呢?下学期还去学校吗?”
原来这段时间这么忙都是在为这件事做准备,他真的有好好考虑过她的话。
谢轻非短暂地惊讶了一下,而后笑了,也说:“不去了,回局里安心当领导。”
卫骋点点头:“挺好,我看你也更喜欢查案。”
难得听他主动提及自己的工作,谢轻非好奇道:“你在你们专业是不是特别厉害?”
卫骋一挑眉:“当然了,那些海外的大专家都抢着要和我见面呢。”
谢轻非忍俊不禁,故意道:“真的假的,别是吹牛蒙我的吧。”
卫骋拿纸帮她擦擦唇角,顺势在她脸颊上捏了一把:“蒙谁都蒙不住谢队。”
谢轻非低头把粥都喝完,碗筷推到一边,说:“你真的不想要孩子吗?”
卫骋很果断地摇头:“不要。”
他以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的,也就没有要和不要的说法。之前误以为谢轻非怀孕,最初是惊喜偏多,后来又怕了,得知是误会后反过来开始庆幸。那段时间经常流连妇产科,因为心里头在意了,听到接触到的比以前实习时浅薄的见闻还要多些,更加害怕了,打电话回家道了一通歉,左一句妈妈辛苦了右一句非常感谢您,搞得顾女士以为他在外面犯了什么罪这会儿来留遗言了。他也没法想象以后谢轻非也要吃这样的苦,哪怕是意外都不行。
好在这些意外都可以先期避免,所以没什么可犹豫的。
见谢轻非许久没搭话,卫骋觑了她一眼,又补充:“我也打疫苗了,你别担心。”
“我不担心,”谢轻非平白有点不好意思起来,错开他的眼睛,“就是,下次可以提前和我说。”
卫骋心想:有什么好说的,结果好还好,就像现在这样。但如果她昨晚真没给他开门,知道了也是平添压力,他才不想这样。况且这本来就不是个大事。
聊完了,谢轻非起身收了碗筷,家里有洗碗机他就没拦着,自己回房间换衣服。
谢轻非在这栋房子住了二十多年,这里有她从小到大全部的记忆,卫骋曾经也来过不少次,多是在节日。她从小逢年过节就一个人,他每次都要找很多借口来赖到她家,其实就是想陪着她。但每次牢记着“房主是他死对头”这个设定,需要把眼睛放到头顶上,就从来没细看过屋里的布置,上次打扫也只掸过灰尘。
房间和书房连着,面积很大,一墙面的书架上摆满了奖牌奖杯。主人明显不大在意这些身外之物,见缝插针式东塞一个西纳一座,偶尔还有从书本夹层中冒出一角的奖状打乱队形。特等奖一等奖占大多数,偶尔有几个委屈的二等奖,卫骋都能想起来是哪场竞赛,而她又因为被他险胜看他不爽多少天。
他那时还是挺恶劣的,一见她不开心,就非要碍到她跟前去,看她气哼哼地瞪自己。
卫骋想着想着,不自觉笑了。谢轻非把碗筷收拾好也回来卧室换衣服,正对上他傻不愣登的笑脸:“怎么,有喜事?”
当然算喜事啊,多年美梦历经曲折总算还是成真了,他感觉她肯定体会不了他有多快乐,于是越笑越开心了。
谢轻非走过去摸他的额头,奇怪道:“到底什么事这么开心啊?”
卫骋道:“你还记得以前我经常来这里找你吗?”
“当然记得。”谢轻非靠到他怀里,说,“中秋节,你来给我送月饼。端午节呢又送粽子,连元宵节也会带元宵过来,每次还都说是顾阿姨逼你来的,一脸不情愿。”
“不用这个理由你怎么会让我进门。”
“我怎么可能真的看不出这是借口啊。”谢轻非屈指戳戳他的胸口,“我可是将来要当刑警的人,你那点小花招根本瞒不过我的眼睛。”
卫骋有点惊讶:“那你既然看出来了,又那么讨厌我,怎么没揭穿?”
谢轻非想了想,道:“可能在我心里还是希望有个人陪我过节的,而你每到这时候也不是那么讨厌了……别笑啦,我说认真的,其实除去最开始那几次挺别扭以外,以后每到节日我都会期待你过来。当时我想你可能就是看我可怜才来陪陪我,但你又不是别人,可怜我就可怜我吧,也不算太丢人。”
因为知道是他,而唯独在他面前她可以脆弱。
卫骋这回真的惊喜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原来我那么早就成你的‘自己人’啦。”
谢轻非哼笑道:“你还怪会套近乎的,我可没这么说。”
卫骋也不说话,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到床上去,翻身在上凝望她的眼睛,怎么都看不够似的,低头和她深吻。
暖气太旺,两个人身上很快变得黏糊糊的,却又忍不住贪婪地贴在一起。谢轻非大口喘息,脸颊红扑扑的嗔怪着看向他。读懂了她的控诉,卫骋十分体贴地抱着她上下换了个位置,控住她的腰,仰视她。
Chapter69
刑侦队的办公室向来只见桌子不见人, 不管什么时间段来基本都是空的,但因为有个专治拖延症的队长在,一月初反而成了最清闲的时候, 各人忙完了手头的案子,总算有空和自己不常碰面的工位交流感情了。
谢轻非难得踩点进门, 和位置离门口最近的吕少辉打了个照面。他正抱着手机看电影,主角冷不丁冒出一句“You just had sex”,把谢轻非惊得脚步一顿。吕少辉敏锐的眼风扫过来,大眼瞪小眼地和她相互对视,两秒后羡慕嫉妒恨地“卧槽”了一声。又两秒, 他才猛然意识到不对劲, 抑扬顿挫地重新“卧槽”起来,抛下电影飞蹿到人面前:“你跟卫骋?”
谢轻非“啊”了一声。
吕少辉奸笑起来:“我就知道你俩早晚得复合,还挺会挑日子。”
谢轻非微微一愣:“其实……”
其实他们好像都没特意提这一嘴, 就顺理成章变成现在这样了。但问题不大, 毕竟都这么熟了还要再走一遍流程的话也怪尴尬的, 顺其自然就挺好。
谢轻非话还没说完, 席鸣风一样跑进来:“接到指挥中心的报案, 在天宁大学城附近一个工地上发现了袋碎尸块。”
于是,方才还热热闹闹的办公室一下子又如龙卷风过境,除了旋转椅子还在原地转悠外,人已经在警车前就位了。
一队人很快到达报案地点。
报案人老刘, 是这片工地的一个普通工人,方才出来撒尿, 嫌公厕远天又冷, 找了片墙根就地解决,地上土砾砂石堆得松软, 被尿液冲开后露出个扎紧的袋口。老刘也是好奇心上头,找了根棍子把袋子挑出来,结果发现里面装的是肉块,到这时候他仍没觉得不对劲,再拨楞几下看到了一整块带头皮一起被剥下的明显是头发的东西时才吓得连滚带爬跑回去报了警。
现场已有侦查员在搜索,被发现的那袋子尸块才三公斤,切成规格5*5总共13块的小块,只能勉强看出是皮下组织和脂肪,工地旁边一堵墙的间隔就是大学城的小吃街,因此这边废弃食品垃圾丢弃得非常多,如果没有头发在,一般人都想不到这会是人体组织。
“长头发,死者可能是个年轻女性,看腐烂程度起码有一个月了。”法医说道,“好多年没碰见过碎尸案了,刚开年就来个大的。”
谢轻非看了眼装尸块的袋子,是个很普通的白色塑料方便袋,上面还印着便利店的logo,而这家便利店在升州的门店少而零散,最集中的区域就是大学城这片了。
谢轻非沉吟片刻,对身边的吕少辉道:“这事儿先压着吧,别耽误学生期末考试。”
吕少辉正捂着鼻子思考谢队是否不存在嗅觉这玩意儿,闻言瓮声道:“你怀疑凶手是附近的学生?”
“这哪儿看得出来,”谢轻非说,“但总要避免打草惊蛇,先确定死者身份再说。”
然而,席鸣跟着侦查过一轮后带来的消息却是:“周围没发现别的装尸块的袋子了,按理来说这种情况下尸体其他部分的分装不会丢得太远,但我们找了一圈啥都没找到,这工地还挺大的,真要挖……也不是个小工程。”
“先找着吧,再去问问周边的商户有没有看到过可疑情况。”谢轻非说,“席鸣留下,少辉跟我去走访,赵……赵重云人呢?”
她扭头张望了一圈,发现赵重云全副武装着正一脸凝重地站在法医车辆旁,明明一副快吐的样子,还坚持着跟身边的法医就尸块情况沟通着。
“可怜见的,还挺有上进心。”吕少辉感慨地说了句。
赵重云其实有点避着谢轻非的意思,但谢轻非拒绝人容易,安慰人完全不擅长,只能等他自己缓过这阵了。
他那风中飘摇的样子实在可怜,谢轻非叹了口气,道:“让他回去跟戴琳一起搜集近三个月内失踪人员报案信息,别抢法医的活儿干了。”
街道走访也是个麻烦工程,一个上午过去嘴都说干了都没问到有用的线索。几个人随便进了一家餐馆,点了八个炒菜再加主食,店主特地将最大一张圆桌安排给了他们。
正是饭点,也陆陆续续有学生进来,多是三两人结伴。
“年轻真好啊,搞得我都有点怀念上大学的日子了。”瞟到一对一边坐着互相喂食的小情侣,一名刑警支着下巴艳羡地说。
“得了吧,我是不想,上大学上得累死。”旁边人说道,“我填志愿的时候压根儿不知道警校作息这么严格,上了一礼拜就想退学了。”
几人纷纷笑起来,回忆自己的大学时光。
“别说校园恋爱了,整个专业都见不到几个女生,一帮子糙老爷们有啥好怀念的。”
说话的刑警小陆长了张娃娃脸,面嫩,话音落下正好被他后头坐的仨男生听见,其中一个转过头来热情地招呼了一声:“哥们儿,也学计算机的?”
小陆反应也快,顺着搭茬:“土木的,王牌和尚专业,和你们差不多。”
那男生就笑,随着小陆转身的动作这才看清了坐里面位置上的谢轻非,她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手里拿着瓶北冰洋,吸管叼在嘴里。不知道旁边的男人和她说了什么,她眉眼一弯,本就明艳的五官因一个笑容又昳丽了几分。
男生愣了几秒,嘴顿时不知道怎么张了,眼睛不由自主睁大了一圈,而后又热络地打听道:“我是升州科技大学的,你们呢?”
小陆道:“巧啊,咱俩学校门对门。”
“升工大?”男生自己联想到了答案,“有机会一起打球。”
小陆毕业好几年又重新当了回男大学生,顺利和人交换了微信,俩人还约了打球的时间,直到那边上菜了才停止了交谈。
“幸好科技大学对面真有个学校,不然我就暴露了。”小陆拍拍心口说道。
吕少辉端详他几眼,勾着他脖子去问谢轻非:“我俩看着像同龄人吗?”
谢轻非故意一惊:“什么?你俩一样大?”
吕少辉很受伤似的哀嚎一声:“我们同年的!”
小陆乐不可支,刚要说话,微信震了一下。他一看,发现是刚刚加的男生发来的消息。
【J:嗨哥们儿,我叫蒋轲,你用真名当微信名啊?】
【陆之恒:这样方便。】
【J:行,冒昧问一下你们桌的那个女生,她有对象了吗?】
陆之恒抬头看了谢轻非一眼,把聊天界面截图给她发了过去,谢轻非看完点了下头。
【陆之恒:有啊,怎么。】
【J:……果然美女都有对象,太伤心了。】
【陆之恒:哈哈,是呢。】
【J:她也是你们学校的吗?】
【陆之恒:是啊。】
【J:唉,我们学校怎么没有这种大美女。】
【陆之恒:学校这么大,说不定是你没遇到呢。】
【J:不是,真没有。】
这一条发来后屏幕顶部显示的还是“正在输入中”,陆之恒正等着看他怎么说呢,就听他们桌另一个男生把筷子一摔,“呸呸呸”了好几口:“老板呢?这菜怎么回事啊!”
老板闻声从后厨出来,边擦着手边问道:“怎么了同学?”
男生:“这咕咾肉都臭了,别是变质了还给我们端上来吧?”
“怎么可能!店里的肉可都是我每天一大早去菜市场买的,我们店开这么多年了从来没人反应过质量有问题啊。”老板忙辩解着,这时店里其他用餐的学生也都被动静吸引着看过来。
不过正如老板说的,他这里是老店,来往的学生都是熟脸了,倒没真因为男生一句话怀疑什么。
男生连灌了好几口水,才把嘴里酸涩的臭味压下去,又道:“行行行我不跟你掰扯,你自己尝尝看是不是我冤枉了你。”
老板为证清白,立马拿筷子夹起肉尝了一口,然而刚嚼两下,他就面目扭曲地吐了出来。
男生道:“现在信了?”
老板道歉也很诚恳:“同学,真是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这样,这桌我请,你再给我留个联系方式,我查出原因之后一定给你个解释,你要回头有哪儿不舒服也及时告诉我,我都负责。”
见他态度这么好,男生也没再计较,按他说的办了。
那盘咕咾肉被老板端走,蒋轲这桌俩人下筷子晚,还没尝过这道菜,都在安慰那个男生。男生思前想后还是恶心,连带着看桌上其他菜也没了食欲,嫌弃道:“这他妈是死猪肉还是老鼠肉?我这个礼拜都不想沾荤腥了操。”
一桌子刑警齐齐怔了下,谢轻非朝吕少辉使了个眼色,后者立马跟去了后厨。
蒋轲安抚好同伴,居然还惦记着隔壁学校的美女,又继续给陆之恒发微信。
【J:我们学校所有女生的照片我都看过了,稍微有点姿色的不是有对象就是眼光太高,而且都不如你们桌那个。我是真的一见钟情了,要不,你把她联系方式给我?】
【陆之恒:咋可能都见过啊,怎么做到的?】
蒋轲就给他转发了个链接过来。
陆之恒点开,发现是个私人搭建的网站,顶头的分类是学院名称,下面满满当当排布的全是不同女生的证件照片以及详细身份信息。
【J:右上角有个筛选功能,可以按颜值从高到低排序,你看一下就知道我没说谎了。】
陆之恒看清楚后感觉整个人的血液都冻结了,筛选功能只是最不值一提的一方面,这个网站看似简单,但对私人信息的收集范围大到了一个警察看了都觉得离谱的程度,学院、学号、身份证号、籍贯乃至家庭住址……竟都是有分类可供筛选搜查的。而访问者只需要按自己的喜好设置搜索范围,就能在符合条件的结果内挑选心仪的女生。
【陆之恒:这网站咋搞的这么牛逼?】
【J:我们系一个大佬。你们学校要是也有,我肯定要给那个美女打10分的。】
【陆之恒:你就这样发给我没事吧?】
陆之恒发现这个网站是分享邀请制,并不对外公开。
【J:求人办事总得拿出点诚意来。怎么样,帮不帮?】
他是铁了心想靠着陆之恒要到谢轻非的联系方式了,这才豁达地将自己的“宝藏”献了出来。陆之恒摸摸脸,心想我看着有这么猥琐吗?怎么就被划入同一阵营了。
再低头看着一张张年轻的脸庞,他手指颤抖着,将这些内容全部转发到了群里。
谢轻非皱着眉看完全部的聊天内容,低声道:“先稳住他,多套点有用信息出来。”
这算是意外发现了,明显的犯罪行为,他们肯定要顺带处理的。
“咋稳啊!”陆之恒这会儿也吃不下饭了,就觉得恶心得不行。
旁边的同伴拍拍他肩膀:“谁让你是我们中间唯一一个‘男大学生’,职责在身,只能辛苦了。”
谢轻非道:“你先跟他聊着,必要的时候可以把我的联系方式给他。”
陆之恒也更想把这件事情好好解决掉,真是太膈应了,于是又埋头和蒋轲打太极。
【陆之恒:不是我不帮,她毕竟是我兄弟的女朋友,我也不好做背刺哥们儿的事。】
【J:……】
【陆之恒:不过咱俩可以保持联系,他们有啥新动向我及时告诉你,有了机会剩下的就看你了。】
【J:谢了兄弟!那能告诉我她的名字吗?】
陆之恒悬在屏幕上的手指顿住,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这种猥琐男要了人名字之后会干什么恶心的事,他可不想让谢队被人挂在嘴边上胡说。
【陆之恒:她叫席鸣。】
【J:嘿嘿,人漂亮,名字也好听。】
【陆之恒:嗯嗯。】
Chapter70
后厨。
老板愁容满面地进来, 烟刚点燃才发现身后还跟了条尾巴,皱着眉拦人:“同学,这儿不能进。”
吕少辉出示了证件, 老板脸色一下变了,张望了下半透明玻璃门后头的前厅, 压低声音道:“警察同志,我真不是故意用变质肉!我保证会查清楚怎么回事的!”
“别紧张,我又不是市监局的。”吕少辉按住他的肩膀安慰道,“能看看备菜区吗?”
老板哪还能说不好,领着他就往后面去了。
其实他之所以这么紧张, 还是因为所谓的“鲜肉都是每天早上去菜场现买”确实是夸张的假话。拉开冰柜里面堆着不少生鲜菜品, 都按种类分袋装好码得整整齐齐以便使用,而制作方才那道咕咾肉的肉品已经被拿出解冻好放在一旁的不锈钢盆里腌制着。
吕少辉拿筷子拨弄了下装在盆里的肉丁,因为这道菜需要将肉拍散切成小块再裹上层层淀粉下锅油炸, 原料和成品都看不出什么具体形态, 因此是否是选用的正经猪里脊, 又是否新鲜都难说。
里面的人闻声出来, 老板介绍道:“这是我妈, 平时店里备菜都是她帮忙。”
老太太打量了下来人,拿围兜擦干净手上的水,怯怯地同吕少辉打了个招呼。
吕少辉望了她一眼:“大娘,这肉哪儿买的啊?”
“城南菜市场啊。”老太太见儿子对旁边男人谨慎的态度, 一时有点紧张。
吕少辉看出她的心虚,把筷子一丢, 似笑非笑道:“大娘,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刚才前面有学生吃了你们这儿的菜发现变质了, 现在还在吐呢,这问题要是不好好解决回去他一宣传,你们的店在大学城还开不开得下去?”
老板担心的也正是这事,所以方才才不敢得罪那个男生,神情凝重地凑到老太太耳边说了几句什么,老太太立马吓得不轻,赶忙道:“警察同志啊,我、我说,店里的肉确实都是从城南菜市场买的,但这袋是我上个月在路边上捡的……”
老板震惊得忘了压声音:“捡的?你怎么……”
“我是想着,不要白不要。”老太太越说越没底气。
据老太太说,她平时添置的新鲜食材不会立马使用,而是先放进冰柜里,将原先储存很久即将变质的拿出来做菜,如此循环往复。因为觉得现买现做会很“吃亏”,而僵尸肉用起来就不心疼了,所以轻易不会让新鲜肉食流入饭桌。
老板闻言惊骇非常,一直不知道老太太在他眼皮子底下还玩了一招偷梁换柱,好险从前没出过事,否则……后怕让他顿时起了一背的冷汗。
接着,老太太又坦白,上个月出门丢垃圾的时候在垃圾箱旁边看到了一袋装在塑料袋里的鲜肉,大概三公斤的样子,精瘦不肥,切得很整齐,闻着也没有异味,不知道是哪户商家丢错了还是路上落下了,她心想扔掉也怪可惜的,索性捡了回去。按照她用旧不用新的习惯,这袋刚到手的尚且新鲜的肉自然要在冷柜里待上好一段时间,因此今天才凑巧被拿出来做菜上桌。
吕少辉听到三公斤这个重量心里就一沉,忙问还有没有剩余没处理的,老太太怵着他是警察,自然麻溜地将余下的全部翻了出来。包装袋她都没换新,上面印着熟悉的便利店logo,显然和工地上发现的那一袋子尸块系出同源。
“这些我就先带走了,”吕少辉顺带收拾着盆里腌制中的肉块,对老板说,“你再跟你妈好好聊聊,看看冰柜里还有没有啥其他乌七八糟的玩意儿,好歹开饭店呢不注意食品安全怎么行。”
老板心想这回真是被他亲娘给坑死了,不需要他说也是要找老太太算账的。
吕少辉抽了几个深色方便袋把东西装好回到前厅,一桌子人饿得前胸贴后背但都没心情吃这的饭,看见他出来就收拾东西打算走。
蒋轲那桌人正好也吃完了,见状跟过来,正看到吕少辉在谢轻非耳边说话。
其实这几个刑警本也都是二三十岁的青年人,混在一堆大学生里并没有明显的年龄差距。现在又在玩“重生之我是大学生”的游戏,演技一个赛一个的高超,闲聊的话题还是食堂哪个窗口的菜更难吃,倒真不违和。
蒋轲自来熟地搭住陆之恒的肩膀,问:“席鸣妹妹旁边的男的就是她对象啊?”
陆之恒还反应了一下“席鸣妹妹”是哪位,而后才道:“不是不是,她对象没在这。”
谁知这句话把蒋轲最后的顾虑也打消了,他抬步就上前,陆之恒拦都没拦住。
谢轻非余光看见他过来,及时止住了和吕少辉的对话。
“同学你好,我叫蒋轲,隔壁升科大的。”
谢轻非淡漠地瞥了他一眼:“你有事?”
不仅漂亮,声音还好听。蒋轲感觉自己又被撩了一下,燥燥的。
“加个微信?”他晃了晃手机。
手机是最新款的苹果,谢轻非同时打量他全身,这男生之所以敢主动追上来要联系方式,其实还是有资本的。长得小帅,一身知名潮牌,光是脚上那双鞋就大几千,显然家境优渥,还不是打肿脸充胖子用虚荣心堆砌的假阔。
谢轻非没立刻拒绝,故意在他手腕套的头绳上看了几眼,道:“你没有女朋友吗?”
蒋轲一愣,明显暴露了几分心虚,他把手往袖子里缩了缩,而后镇定道:“确实有女生向我示好,但我其实是单身。”
他抛出个自认为很迷人的笑容,心里并不觉得自己会被拒绝。
在对方打量他时,他其实也认真观察了下她。谢轻非是来挖土的,穿得简单不说,外套还是件偏旧的冲锋衣,不戴首饰不化妆,除了一张脸让人惊艳,其他哪儿哪儿看着都像个条件普通的大学生。和她同行这些个男的打扮上也都跟潮流沾不上边,尤其刚刚挨着她说话那个,裤腿上还都是灰尘泥巴,糙得不行。人以群分,他以此判断她的男朋友也不是什么人物,更找不到她拒绝自己的理由了。
谁知谢轻非高傲地睨过来一眼,语气不屑道:“可我不是单身,我也看不上你。”
她音量不高不低,正好让周围的人都听见了,与蒋轲同行那两个男生随即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他们仨是舍友,但应当是以蒋轲为尊的,刚才在餐馆点单也是蒋轲习惯性结账,后来老板过来退钱,另二人也没什么反应,显然私下没有AA的过程。
蒋轲头回被这么毫不客气地拒绝,还当着同学的面,愣怔过后立即恼羞成怒:“你以为你是谁啊,我是看得起你才来跟你说话,真以为自个儿是女神了?搞笑!”
“嗯,那就别挡道了。”谢轻非平静地说完,比了个“请让”的手势。
蒋轲气结,奈何周围这么多人看着,未免更加丢人他只能让开。
陆之恒不解地问道:“谢队你为啥拒绝他啊?他这一生气我们线索不就断了吗?”
谢轻非说:“他还会继续找你的。”
“哦,”陆之恒恍然明白了什么,然后叮嘱道,“那你别忘了你现在叫席鸣,千万别露馅。”
谢轻非:“啊?”
“阿嚏!”
正版席鸣迎风打了个喷嚏,慌忙把车门带上,然后才有空看群消息。
“所以又找到了一袋新的,你们还差点吃了?”
他这话一问,一车人胃里又开始反酸水了,刚买的汉堡都有点不想往嘴里塞。
“你那边什么情况?”电话里谢轻非问道。
席鸣:“这一片都挖得差不多了,还是没发现。如果你们那袋是从垃圾桶附近捡的,岂不是意味着剩余部分也有可能已经被回收走了?”
几人神色都凝重起来:“一个月前的垃圾,还不早就被处理了。”
如此长的时间跨度,以转运站的工作效率,甭管人肉猪肉,也早都经过理化反应成为大自然的一份子了。
吕少辉望了眼脚边的塑料袋,惆怅道:“而且就已经发现的这两袋看来,重要的骨骼和牙齿一块都没有,万一DNA比对没结果,我们连推测死者外形特征都做不到。再万一,这其实是个留长发的男的呢?性别也不能确认,咱们市可七百多万人口呢。”
一阵低气压,过后陆之恒愤愤道:“真是个变态!”
两波人前后脚回到警局,新发现的尸块直接被送去了化验处。
赵重云和戴琳已经在会议室等候,经过系统内排查,全市三个月内上报过失踪的案情信息全部被筛选了出来,而以长发年轻女性为特征,总共有28例符合条件的信息。
“辛苦了。”谢轻非经过戴琳的位置时捏了捏她的肩。
戴琳道:“没事,按特征筛选很快的。不过这都是有朋友家属报案的,假如眼下追查的死者失踪的消息没有录入系统,这些也参考不了了。”
戴琳平时在局里来无影去无踪,全因为她是个珍稀技术人才,各个专案组都少不了要她帮忙,所以奔波了些。
陆之恒看到她想起些什么,忙把方才蒋轲给的网址发过去:“你看看这个,能查出网页搭建者的信息吗?”
戴琳一看就皱起眉:“这是……这么详细的个人信息,应该是盗取了学校内网数据库吧。你从哪找到的?”
她查看了下网页源代码,竟不是个能随手就破解的简易制作,连IP地址都层层隐匿了。
陆之恒便把前情说了一下。
席鸣:“不是,咋还带上我了,你怎么不用赵重云的名字?”
陆之恒:“下次,下次。”
席鸣大度地摆摆手:“算了,守护师尊是我应该做的。”
这时,赵重云冷不丁道:“这个人不就是我们筛查出来的失踪女性之一吗?”
他一提,众人纷纷看向屏幕。
在蒋轲给的网页上按颜值分数从高到低排序后,出现在第二位的女生,恰好失踪了有一个月。
这些还未毕业的大学生,证件照片基本都是高中时拍摄,还不会打扮的年纪,镜头角度也没多专业,但黄旭瑶却美得很突出,她皮肤极白,骨骼纤细,淡淡的眉毛微蹙着,有种弱不禁风的美感。这会儿众人才发现这网站的新功能,即点开某一女生的名字后显示的除却个人资料,还有个匿名留言区,各种猥琐评论叠在一块,全部都是对女生的点评和意淫,看得人生理不适。
“黄旭瑶,升州市金川市人,升科大日语系大三的学生……我去,这些上面怎么都有。”赵重云介绍到一半也不多此一举了,言简意赅地说,“上个月和同学出去蹦迪,之后就再也没回过宿舍,舍友来报的案。”
谢轻非:“她家里人知道吗?”
赵重云:“辅导员倒是打电话给过她家里,但她家人不怎么在意。黄旭瑶成绩不好,大三了还有两门课在重修,平时也爱蹦迪喝酒,失联是常有的事,她家人觉得她肯定又在哪儿鬼混,嫌民警老打电话过来就联系派出所销案了。本来这条信息被筛掉了,但发现尸块的地方不是大学城吗?她正好是那儿的学生,我打电话问过她舍友,人到现在也没回来,除了她辅导员操心得着急上火也没人继续追查这事,所以还是加上了。”
吕少辉不吝表扬:“小赵,成熟了。”
赵重云赧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谢轻非问道:“她是第二,那第一是谁?”
陆之恒则又返回上一级页面,点开了颜值排行榜第一那个女生的主页。
“甘甜,日语系……她跟黄旭瑶是舍友诶。”
两人的评分只差零点几,跟黄旭瑶这种病美人截然不同,甘甜是个浓颜系活力少女,因此评论区还有说“这种一看就玩得花,不比病歪歪的有意思”,底下附和者众多。又有人回复说可惜有男朋友了,可有男朋友又怎么样,并不影响这群人在网上自我高潮,甚至荤话还更多了。
“我不想看了,这些人是不是有病啊!”陆之恒率先受不住,偏偏这时蒋轲又给他发了微信。
陆之恒点开一看,眉梢扬起。
【J:明天下午打球别忘了,你们学校的校园卡应该能进我们学校门的吧?】
还真是激起他奇怪的征服欲了,陆之恒佩服地看了谢轻非一眼,道:“谁帮我搞一张升工大的校园卡?”
吕少辉:“真当自个儿是男大了?自己找学校要去。”
陆之恒哼了一声,埋头给蒋轲回了个“OK”。
很快,法医那边给出了DNA比对结果,工地上发现的人体组织与餐馆里的肉块属于同一人,然而却和从派出所带来的当初调查失踪时从宿舍采集的黄旭瑶毛发DNA不相符合。
死者并不是黄旭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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