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71
大家也知道碎尸案中确认死者身份信息是最难的环节, 毕竟才半天过去,没能立刻得到想要的答案也谈不上沮丧。
赵重云又打了个电话给黄旭瑶家人,电话那头是打麻将的声音, 被问及一个月没有女儿的消息为什么不着急后,黄父十分不耐烦地说自己不想管那个死丫头。赵重云便模糊地说了下警方发现无名尸首的事情, 问黄父有没有空闲来认领。男人态度才总算平静了下,但也只是说这不可能。
线索总不能到这儿就断开,挖掘工作依然在继续,范围也扩大到了河沟和垃圾转运站周围,谢轻非同时带人亲自去了趟升科大。
席鸣忙到这会儿还没来得及吃饭, 看她车里还有几份没动的汉堡套餐, 毫不客气地拿了就啃。陆之恒蹭车去升工大办事,听到他嚼肉的声音忍不住哕了几声,搞得席鸣吃都吃不香了, 索性开始互相伤害。
“工地只是抛尸地点, 还未必是第一抛尸地点, 找也找不到什么关键线索。按凶手这切法尸块少说也二百多块, 谁知道他吃没吃?”
“你就非得揪着人吃没吃使劲儿说是吧。”陆之恒被他说得脸都绿了, 碎尸案并不常见,起码这一车人不算漫长的职业生涯里只在卷宗中见过,“不可能真吃吧,就算再变态, 他就不怕中毒?”
谢轻非热心地科普道:“剁成泥的磨成粉的,水煮红烧, 喂自己喂狗的都有。”
席鸣默默把汉堡放回袋子里, 想了想,又把嘴里的也吐了出来。
谢轻非:“席鸣说得有道理, 抛尸地点的参考效力比不上第一杀人现场。碎尸是大工程,需要一个不会被外界发现的私密空间,所以嫌疑人多半有独立住宅,有时间有精力。但大量的尸块不易储存,时间长了腐烂发臭也会引人怀疑,根据目前已经发现的两袋来看,他其实很知道怎样抛尸不容易被发现。
“他有这样的反侦查意识,在诸多杀人手法里选择碎尸也好理解了,他和受害人大概率是相熟的,而触物留痕又是必然规律,唯有将可能留下的他与受害人的关系信息抹除,才能让自己躲避嫌疑。假如受害者是女性,按照尸块切割的体量与方式来看,嫌疑人是男性的可能性更大。”
席鸣:“那他心态挺稳啊,杀了人还有心思考虑这么多。”
看来变态也不是一般人能当的。
车子到校门口,陆之恒带了名便衣辅警从后面下来先往升工大去了,席鸣也跟着谢轻非直接找到了学校的管理人员,由辅导员和宿管带领着去了黄旭瑶的宿舍。
“警察同志,不是已经销案了吗,怎么又开始调查了?”黄旭瑶的辅导员着急忙慌跟在后头,“她爸妈那边都问过了,家长不在意我也不好说什么,但我毕竟是她辅导员,一个月没联系上人我是真愁啊,你们有线索了一定要告诉我!”
席鸣道:“你先别愁了,说说她们的情况吧。”
辅导员:“日语系都是四人寝,她们宿舍还有三个小姑娘,一个请长假了,剩下那俩倒是在,这会儿应该在图书馆复习呢吧。”
说话间宿舍门被阿姨打开,室内果然空空如也。
临近寒假,这俩姑娘已经把行李箱拿下来捎带收拾东西了,过道里比较狭窄。升科大建校早,宿舍楼也旧,装的是传统的上下铺,另一边才是衣柜和书桌。
宿管阿姨走到前面道:“这就是黄旭瑶的柜子,之前派出所的同志都看过了。”
黄旭瑶的生活习惯一如她糟糕的学习成绩,私人物品的摆放十分随意乃至杂乱,专业课的书籍也到处乱塞,但贵重物品却没有几样。
席鸣小声对谢轻非道:“她桌子居然比你的还乱。”
谢轻非:“我桌子不乱。”
而后她拉开衣柜,险些被满到溢出的衣服砸到,费了好些劲才在宿管的帮忙下重新把柜门关上。
宿管阿姨吐槽道:“这些小姑娘平时把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的,私底下一点也不爱干净,还有这么多脏衣服。”
“哎呀,这有什么的。”席鸣眼见着顶层的厚棉被要掉下来了,抬手挡了一把,一个小东西“啪”地从被子里掉出,正落到他脚边。
是一板没有包装盒的药片。
谢轻非将其拾起:“能带走吗?”
本人都不在,辅导员哪能对警察说不。
席鸣凑过来看了眼:“这是什么药,她生病了?”
“可能是感冒药吧。”辅导员也不清楚。
又对着几面柜子拍了些照片,谢轻非发现黄旭瑶座位旁边的书桌收拾得很整齐,但桌面已经浮起了一层不明显的灰尘。
“你刚刚说她们宿舍还有个女生请了长假?”
“对,她叫甘甜。”
谢轻非和席鸣对视了一眼,问道:“什么原因请的假?”
“她父母打电话给我的,说是家里老人病重了就需要孩子回去陪着。甘甜老家离升州远,高铁都不直达,来去很不方便,好在她们这学期课少,院里领导也同意给她批假。”
“马上就期末考试了,她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我前天还跟她通过电话,说是考试周会尽量赶回来的。”辅导员说起甘甜的事情显然轻松了许多,“她成绩很好,也从不让人操心,请长假虽然会有影响,但陪老人家最后一程这种事于情也该让人回去。”
谢轻非点点头。
从宿舍出来,谢轻非把辅导员先打发走,跟席鸣一起在学校转了转。
天色逐渐暗下来,图书馆门口的灯也都打开了,陆陆续续有学生出来去食堂吃饭。席鸣在咖啡店买了两杯热拿铁,转头发现谢轻非已经跟一个女生聊上了。
他原地等了会儿,两人分开才上前:“刚那是谁啊,你认识?”
“黄旭瑶的舍友。”
刚刚在宿舍时谢轻非就注意到了门后贴着的一寝室全体成员的合影,记下了剩下两张陌生的面孔。
她拨开杯盖的塞子喝了两口,胃里暖和了不少:“看来黄旭瑶在这个宿舍并不讨喜,她舍友提到她的时候反应挺冷淡的。”
席鸣不以为然:“男生宿舍也排挤帅哥呢。”
“但她们对甘甜的态度就很好,”谢轻非想了想,说,“应该是单纯的性格上合不来吧。”
方才的女生说,黄旭瑶是个很注重边界感的人,并不习惯集体宿舍的生活,升科大规定学生大三之前都不许走读,是以前两年黄旭瑶过得无比煎熬,她不喜欢公共澡堂,不情愿自己洗衣服,连晚上睡觉都需要其他人迁就她的作息,总而言之就是事儿多,跟舍友走得不近。比起被其他人排挤,更像她单方面孤立了别人。
好在终于到了大三,听说她在外面租了房子,渐渐也不怎么回来住了,但宿舍这边要下学期才能退,平时还是需要回来应付检查的。除了一些生活上的问题,黄旭瑶为人倒是还好,因为有着出众的外貌,她的追求者很多,送来的零食奶茶每次都大方地和舍友分享,吃人嘴短,对于她那些个小毛病其他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最近许多门课在结课阶段,点名更加频繁了,舍友多次发消息提醒她得不到回复,打电话也找不到人,宿管查房每每都要问,她们才跑去报了警。得到的结果就是连她的家人也不在意,做舍友的就更懒得多管了。
席鸣惊讶道:“她一个人跟她们仨都处不来?”
谢轻非说:“也没有,大概是美女之间共同话题多,她和甘甜关系还挺不错的,偶尔甘甜在外面玩得晚了赶不回来,她还愿意收留她在自己的租房里过夜。对于一个不爱与人接触的人来说,这是很大的诚意了。”
“人不坏,就是事儿。”
席鸣倒觉得没什么,对于一些从小就没体验过住宿生活的人来说,这些都是不可避免的麻烦,她不痛快也正常,倒上升不到人品问题。
“社交关系也挺单一,跟舍友话不多,学校里的朋友就更没几个了,也没听说有对象。”席鸣道,“这么一看她是真低调,不像个会惹事的啊。那什么成绩不好爱蹦迪,都跟谁蹦去了?”
“不知道。”谢轻非说,“不过甘甜有对象。”
“谁啊?”
两人靠在围栏上,谢轻非指向篮球场上正上篮的男生:“最帅的那个。”
席鸣一秒就锁定了她指的人。
那个男生在人群中十分出挑,个高腿长,一身红色球衣,皮肤被暮色衬得冷白。一球进后他转过身,俊逸的脸顿时映入眼帘。
席鸣“啧”了一声,关注点显然与她不同:“这小子球打得不错。”
男生一下场,围过去送水的女生很多,但都被他礼貌地拒绝了,自己从书包里拿了个粉红色的保温杯出来。周边的男生都在起哄,他也只是腼腆地笑笑。喝了水擦了汗,他收拾好东西就走了,更多资源加入叩叩群:药物而二期五二八一谢轻非和席鸣在人少的那条路上拦下他。
男生不大意外地顿住脚步,看了她一眼后温柔地笑笑:“不好意思同学,我有女朋友了哦。”
“甘甜,是吗?”
秦嘉树警惕道:“你是她的朋友吗?”
谢轻非出示了证件。
“我叫秦嘉树。”男生收敛了神色,“还是问黄旭瑶的事情?”
“你也认识黄旭瑶?”
“她和甘甜是舍友也是好朋友,所以我见过几次。”
谢轻非注意到他的眼神:“你不太喜欢她。”
秦嘉树神色不自然道:“我一般不会去注意我女朋友以外的女生。”
话虽然这么说,但秦嘉树显然是个很有教养的男生,方才对待那些献殷勤的女生们态度也礼貌随和,不会让人感到被拒绝的不悦,可一提到黄旭瑶,他恐怕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在瞳孔收缩的同时还撇了嘴,前者代表他对话题中人有厌恶情绪,后者说明了他的不屑。
谢轻非审度着他的神情,语气随意地问道:“你和甘甜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我们谈了快一年了。”
“你大学还和其他女生谈过恋爱吗?”
“我长这么大也就和甘甜在一起过。”秦嘉树眉梢扬起,有几分彰显自己忠诚的得意之色。
谢轻非莞尔一笑:“挺好的,你一定很喜欢她。”
秦嘉树唇角翘起,因提到喜欢的女生而心情愉悦:“那当然。”
谢轻非继续道:“你这么帅的男孩子平时追求者不少吧,当初是谁追的谁啊?”
“我追的她,她也很受欢迎的。”
“一见钟情吗?”
秦嘉树赧然地摸了摸眉梢。
谢轻非若有所思地认定道:“那你就是更喜欢甘甜这个类型,所以讨厌黄旭瑶。”
“什么类型?”秦嘉树猝不及防地被拉回了这个话题上,不满地皱起眉,“我和黄旭瑶不熟,你们如果要打听她的事情也不该来找我。”
谢轻非:“你为什么这么讨厌她?”
秦嘉树反问道:“我必须要对她很热情吗?”
那就是确实讨厌她,还在平时的相处中明确向她表示过自己的态度。
秦嘉树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表情渐趋烦躁,最后无奈地说:“她跟我表过白,在我和甘甜在一起之后。我觉得她人品不行,所以很烦她。”
“你拒绝她了?”
“当然啊。”秦嘉树说,“甘甜真心把她当好朋友,这种事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坦白,我怕甘甜伤心。但她还是总暗戳戳搞些小动作,利用甘甜和我见面……”
男生气恼地拨了两下手里的篮球,因被自己不喜欢的女生纠缠,还要为维护和气忍受心中的恶心而烦躁。
谢轻非如他所愿切换了话题:“好吧,那就不说她了。我刚听甘甜的辅导员说她请长假了。”
秦嘉树对此是知情的,点点头道:“我知道,她回老家了。”
“这段时间里你们有联系吗?”
“有啊,她在山里信号不好,我们微信消息发得少,不过经常会打电话的。”说完,秦嘉树叮嘱道,“你们如果还要找甘甜问情况,千万别说黄旭瑶跟我的事,她的心情已经够糟糕的了。”
回到车上,席鸣边拉安全带边道:“全校颜值排行榜前二的两个女生都和这个秦嘉树有情感纠纷,他小子艳福不浅啊。”
“秦嘉树并不知道什么颜值排行榜,而且这些女生也更不会知道自己的私人信息被公开在网络上任人点评。”谢轻非说,“我看秦嘉树的态度,确实对黄旭瑶毫无兴趣。”
回到局里已经是晚上。
谢轻非进了自己办公室,卫骋正坐在她椅子上帮她登记期末成绩。她教授的不是要紧的专业课,结课也早。
走近些看,看着看着谢轻非拧起眉:“57分你不捞?”
卫骋握鼠标的手一顿,很奇怪道:“怎么捞?他卷面分都没及格。”
谢轻非:“那就把平时分拉满啊。”
卫骋很正经道:“可他有缺勤记录。”
“……”
谢轻非扫了一眼成绩单,发现这人真是铁面无私,别说57分了,59分的他都毫不心软地让人挂了。
“你给你学生打分也这样?”她有点好笑道。
卫骋便把自己班上的成绩单调出来给她看,红彤彤一片怪喜庆的。
谢轻非语塞:“算了,我这门课关系不到救死扶伤的重任,能及格的都给及格,缺勤一次两次就别计较了。”
她说完脱掉外套打算自己捞,口袋里装的从黄旭瑶衣柜里带回来的药板掉了出来。
卫骋弯腰捡起,看了几眼后问道:“谁生病了?”
“怎么了?”
“环磷酰胺,抗癌药。”
Chapter72
“所以, 这病美人是真的生病了?”
得知这一新线索后众人再打开黄旭瑶的证件照看,不由对这个本就弱柳扶风般纤瘦的小姑娘多了点怜悯。
既然她可能有病史,那一定能够查到医院的就诊记录, 警方只需要联系各大院方就能调出需要的资料。
翌日一早,黄旭瑶的病历就从金川市人民医院调集了出来。
黄旭瑶曾患有急性白血病, 很幸运地接受了与她相匹配的骨髓移植手术,恢复向好,也没有术后感染和并发症。也就是上学早,虽然落了一年课程,但还能和同龄人同级。
吕少辉:“这么大的事她都没跟学校报备?还有她家长……态度也很奇怪吧。按道理一个家庭都愿意掏钱给孩子做骨髓移植手术了, 肯定是非常不想放弃她的, 现在孩子都丢了一个月了也不着急?”
电话里聊不出个所以然,谢轻非即刻道:“跟我去金川走一趟。”
金川是升州的下辖市,开车过去需要一个多小时, 过收费站的时候谢轻非突然想起来, 说:“我们是因为没查到黄旭瑶有车站购票信息才觉得她是在升州失踪的, 但她出行如果坐私家车, 不也能不留下记录吗?”
各大路口都有摄像头, 天网系统的好处就是虽然个人出行轨迹不会被监测记录,但真要调查也不是完全没办法。
道闸杆扬起,吕少辉扫了眼闪光灯眨过的位置:“待会儿看看黄旭瑶家什么情况,真有不对劲我们也只能看监控了。”
转头瞥见谢轻非在发微信, 他调侃道:“跟家属报备行程呢?”
谢轻非被他说得不好意思:“就是闲聊。”
“这恋爱被你俩谈的,太低调了吧, 也不和大家伙说说。”
“不说你们还不是已经看出来了。”
在刑侦队还能有隐私不成?一个个眼睛比谁都尖。谢轻非第一次和卫骋在一起的时候还说先别公开, 结果半天不到几乎所有人都发现了。
一个小时的路程很快度过,黄旭瑶家住在金川市城区的一座中高档小区, 来前看过资料,她父母自己经营商户,收入不低,上回打电话时听到的麻将背景音正出自她家开的麻将馆,因此虽然是工作日上门,家里还是有人在的。
听说又是来调查黄旭瑶失踪一事,黄父依然是那副不耐烦的态度,迎人进门后就没给过好脸色。
“什么时候警察这么喜欢多管闲事了。”背过身去倒茶时,谢轻非听到他低声抱怨。
趁这会儿打量了下室内,收拾齐整,布置温馨,趁阳光正好阳台还晒了被子。一家人的合影就摆在电视柜上,黄旭瑶站在父母中间,笑容温柔幸福。
“她还是没有和你们联络过吗?”谢轻非问道。
黄父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不知道跑到哪里玩去了,等钱没了就会打电话的。”
吕少辉听得稀奇:“玩也分怎么玩啊,你就不担心她一个女孩子在外面遇到危险?”
黄父说:“她已经是大人了,早晚要独立,难道要把她关在家里才能表现我对她的关心吗?”
谢轻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但她毕竟情况特殊,身体状况还是需要多关注的。”
黄父微愣,继而冷静下来:“你们都知道了。”
“为什么要刻意隐瞒她的病史?”
“不想她被其他同学戴有色眼镜看待。”
吕少辉奇怪道:“谁会因为她生过病就看不起她?而且她不是已经好了吗。”
“人多嘴杂,我们当父母的也是担心孩子在外面上学受欺负。”黄父叹息了一声,“瑶瑶因为这个病吃了太多苦了,小时候因为一直要住院,也没机会和同学交朋友,性格越来越内向,大了之后也改不了。你说得对,她已经好了,可她还是很介意这些,不希望被大学同学知道她生过病。”
心思敏感的少女,总希望自己展现在人前的都是最好的一面。黄旭瑶又长得很漂亮,得到的关注度本也多于普通人,更加不愿意别人提及她时还要多一句“得过白血病”。
谢轻非食指搭在膝盖上敲了敲,问道:“她经常失联,像你说的钱花光了就会重新联络你,所以你才完全不担心她会不会遇到什么意外?”
这些理由倒也合情合理。
黄父迟疑着点点头,又生怕暴露什么似的,垂眸为他们添置茶水。
谢轻非把工地现场找到尸块的照片给他看:“上次在电话里我们的同事跟你说过发现了一具无名尸体,其实都算不上尸体,因为我们找到的只是一部分尸块,这名受害人遭到了很残忍的分尸。”
照片里一堆腐烂的皮下脂肪,黄父握茶壶的手腕颤了下:“这……这是谁?”
“具体是谁我们还在调查,因为黄旭瑶还处于失踪状态,所以我们怀疑她可能就是这个受害者。”
黄父脸上虽然有畏惧和恶心,但听到这话还是摇摇头:“不会的,我们家瑶瑶不会遇到这种事。”
“这爹是心大还是不信邪啊,”下楼时吕少辉忍不住道,“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他还那么淡定。”
谢轻非:“那就说明他知道黄旭瑶目前是安全的,在民警和校方面前不在乎的表现是装的,就像刚刚对待我们时一样。”
“难道是黄旭瑶身体又不舒服了,偷偷外出治疗,为了不让老师同学知道,他才装出不关心女儿的态度四处瞒着?”吕少辉“嘶”了一声,“我还是不理解这个做法。其实学校每年都有体能测试,别的不说新生入学军训就要调查身体状况,她说一下自己的特殊情况能省很多事,就算不想被同学知道,校方肯定也站在她这边帮忙保密,何必搞这么复杂。”
谢轻非:“她本来也有保密的权利,而且他们学校不还涉及一个信息泄露问题?一旦和学校说明,等于所有能上这个网站的人都能看到她的病史——不可避免地会出现些风声。生过重病确实不是什么值得被搬弄的话柄,你我觉得无所谓,但万一就是有人爱嚼舌根,歧视病人呢?”
吕少辉神情也严肃起来,黄家人都配合隐瞒,估计是从前发生过类似的事情让他们感觉到被歧视了,再一想想网站上那些不堪入目的评论语,他突然萌生一丝庆幸:“那还好没说。”
到了一楼,谢轻非看见垃圾桶旁有个装满的蓝色的垃圾袋,拿出手套戴上走过去。
吕少辉很快认出来:“这是黄旭瑶家里的垃圾?”
“嗯。”谢轻非倒出来翻看了会儿,发现一个护肤品盒子,“看来黄旭瑶不仅和家人有联系,这段时间还回过家。”
吕少辉反正是看不出这些抹脸上的东西有什么特别:“就不能是她妈用的?”
“不同护肤品的受众是分年龄段的,这个就是小姑娘用的,而且我在黄旭瑶的宿舍也看到同样的牌子,她应该常用这款。”
“这么复杂呢。”吕少辉挠了挠头,帮着她一块把垃圾重新收拾好,“既然黄旭瑶人是安全的,她就不是我们要找的受害者了,回头再对一下收费站的监控确认情况。唉,上回名单里还有二十多个失踪女性,这下真得先一个个排除了。”
两人又返回了局里,这一趟下来已经是下午了。
碎尸案属于恶性案件,谢轻非正准备换身衣服出去继续找尸块,黄局就亲自来过问了情况,问完这茬市局也打了电话过来,案情不好再压,索性发动群众一起去找。
傍晚时分一众人一无所获地回来,屁股刚沾凳子,陆之恒也头重脚轻地被人搀着倒回了椅子上。
吕少辉掀起眼皮看他:“呦,男大学生回来了,篮球打得怎么样啊?”
陆之恒有气无力道:“男大学生也不是这么好当的,我感觉我的腰离嘎嘣脆就差一哆嗦了。那些小子的体力简直好得吓人,尤其是和我们队对打那个……秦嘉树,我去,简直给我留下心理阴影了。”
席鸣道:“你跟秦嘉树打的啊?不对吧,蒋轲是计算机系的,秦嘉树不跟他一个系吗?”
“凑的局,又不是按学院打比赛。”陆之恒揉着腰,又吐槽道,“而且这个秦嘉树真的,都是因为他我才被打得这么惨。”
“为啥?我昨儿见过他,人挺礼貌的啊。”
“因为蒋轲跟他不对付呗,”陆之恒这一下午没白浪费,还是打听出点有用的线索的,“秦嘉树的女朋友甘甜,听说是他们学校民间票选的‘校花’,秦嘉树犯的是‘夺妻之仇’,我们这队的人除了我基本都看他不顺眼。完了蒋轲也喜欢甘甜,结果流水无心恋落花……结果你们懂的,打球纯当合法斗殴了,就是可怜了我这把老腰。”
秦嘉树虽说是个帅哥,但蒋轲也并不丑,家境方面相互间更是不比对方差到哪里去,完全是同一个等级的竞争对手,输了是该吃味。
吕少辉疑心自己跟不上时代潮流了:“我是真奇怪,我上大学那会儿一个学院的人脸都认不全,连跟同班同学的交流都少,大家都有正经事干,他们是咋搞出校花校草这些玩意儿的?”
因为别人都跟他一样也是警校毕业,以为不同类型学校之间风俗不一样,于是赵重云这个对照组就被拉出来做解答。
赵重云摇摇头:“我们学校也没这种东西,什么校花,这不是只有龙傲天小说里才会出现吗?大学里头谁会关注这个。”
“所以说,多半还是因为那个颜值排行榜,升科大男女比例接近4:1,恐怕这个网页的访问者人数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多……”
陆之恒扭头对谢轻非道:“对了谢队,蒋轲说后天他们学校有个篮球比赛,让我想办法把你忽悠过来看看。啧,他是真执着啊。”
席鸣轻嗤道:“这种人就是你越拒绝他他就越起劲,估计没憋什么好屁。”
陆之恒:“那谢队,你去吗?”
谢轻非:“去呗,早点把那个破网站端了也省得这群人整天没事做把自个儿当皇帝。”
假装大学生,应该也不难。
谢轻非回了家就拉开衣橱挑衣服,她的衣服为配合出勤方便普遍款式简洁,也很少有什么鲜亮的颜色,好在另一边的衣橱里还保留着她学生时代的便装,相比之下花里胡哨不少。
谢轻非钻进衣柜找了半天,勉强翻出一条灰色百褶裙和学院风背心可以搭配。她上了大学个头还窜高了两厘米,好在衣服没嫌小,换上后对着镜子照了照,还是蛮能融入大学校园的。就是单这么穿也太冷了,温度比风度重要,不裹个长款羽绒服很难说服自己走出家门。
门外传来脚步声,她猜测是卫骋来了。
因为各有各的工作要忙,他们如今也没有再同居,只有他那边得闲才会主动来找她一起吃饭,少了谁迁就谁的作息后她心里轻松许多,很是满意如今的相处模式。
转眼卫骋已经推开了衣帽间的门,一句“找你半天”卡在喉咙口,眼看着谢轻非将束起的长发散了下来,腰是腰腿是腿的,镜子里她紧贴在他身前。
这场面简直前所未有,卫骋一时间忘了自己找她是要干什么。
来得正好,谢轻非拽了下裙子,小跑到他面前转了一圈以求群众的参考意见:“怎么样,像女大吗?”
“现、现在就开始吗?”卫骋磕巴了一下,显然会错了意,目光顺着她没系实的衬衫领口下滑到短裙裙摆下的腿上,“那我是什么角色?”
谢轻非:“?”
“高冷腹黑的禁欲系教授?
“偏执隐忍的白切黑学弟?
“还是温柔体贴的年上类金主?”
虽然给了选择,但他的表情显然是每个都乐意演一遍。
“……”谢轻非真是服了,“痴心妄想的骚包型色魔。”
Chapter73
听她说完来龙去脉, 卫骋失望地“哦”了一声。
然后就开始挑刺了:“你打算到时候就这么出门?不怕冻出关节炎啊。”
谢轻非奇怪道:“你难道不知道有种东西叫光腿神器吗?”
“什么神器?”卫骋一脸茫然。
“就是肤色的打底裤,穿上就跟光腿一个效果。”这玩意儿谢轻非家里目前没有,上网翻了个图片给他看, “喏,就像这样。”
卫骋的认知遭到了巨大的冲击, 不敢置信地看着图片上模特的演示。
“……你真不知道?”谢轻非也惊讶了。
“我……我以为街上那些女生都是真光腿,”卫骋在脑子里飞快回想自己因此丢过什么脸,深吸几口气后无力地说,“就上周,我看见我学生这么穿, 当面不好说什么, 就在群里转发了几条关于膝盖受寒伤害多大的科普文章。”
“他们怎么说?”
“没回我。”卫骋当时还挺委屈的。
谢轻非笑出了声,挠挠他的下巴:“你也太可爱了。”
卫骋颜面尽失,故意板着脸:“有什么好笑的, 我现在不是知道了。”
谢轻非嘴上答应着不再笑, 换衣服的时候抖得就没停过。她这一身从衣柜掏出来的旧衣裳皱皱巴巴, 熨烫的重任就交给了卫骋, 但递出去的时候又欲言又止。
卫骋一秒就理解了她的意思, 脸色都黑了几分:“我知道这个款式就叫百褶裙,不会把褶子也熨平的。”
谢轻非捧着他的脸亲了一口,夸道:“你真聪明,真棒!”
哄人也没点诚意。卫骋看着她的背影, 心想刚刚她换衣服的时候就不该老实巴交站在旁边不动。
饭后谢轻非开始看升州往年几起碎尸案的卷宗,卫骋洗了水果过来, 她大方地将沙发分出一半给他坐。有了个可以调节的“靠枕”, 看着看着身子就歪到了他身上,找了好几个角度总算找到了最舒服的姿势。
卫骋看不下去了, 把她胳膊抬高了点,免得她眼睛贴在屏幕上。
“碎尸案的嫌疑人普遍是有过案底的劣迹行为人员,十有六七都是熟人作案,但这部分人接触的人群有限,认知、经历与眼界不但能够说明他们有一时冲动杀人的动机,也侧面表明受害人与嫌疑人大概处在一个社会阶层。法医那边说死者的头发平时有过精细的护理,皮肤也相对细腻紧致,说明死者平时比较注重生活质量,所以我觉得这起案子的凶手不是这个类型。”谢轻非做了个归纳总结,勉强尝试依靠目前微末的发现给嫌疑人画像。
卫骋抚着她的头发,应道:“碎尸事件发生一个月都没有被发现,已经足够说明他作案的隐蔽性了,没有足够强大的心理壁墙很难完善这些后续工作。”
谢轻非点点头:“就单说工地那一块吧,前段时间因为天气和内部资金等各种问题一直在停工状态,没什么人过去,就方便了嫌疑人埋尸,按照远抛近埋的原则,他或许就是住在附近的对周边环境很熟悉的人。二来他对尸体的分割方式精准严密,也能表现他本人的性格习惯——冷静、做事谨慎、可能还有点古板。而我们确认死者身份需要的骨骼牙齿甚至血衣目前都毫无线索,说明他明确知道怎样做才能最大程度拖延被侦查到的时间。”
年轻力壮,严谨沉稳。
卫骋顿时猜出了她的想法:“如果是高智商犯罪,只有一个受害者的情况下一念之间冲动杀人的可能性更大,而且凶手的年龄大概在20岁之后。你觉得嫌疑人可能是大学城的学生?”
“你还记得那两个装尸块的便利店塑料袋吗?”谢轻非说,“一个袋子单买要一块钱,比超市的贵多了,而且便利店商品的价格普遍也都比超市里同样商品的定价要高,他要不是个学生,也未免太不会过日子了吧。”
这点卫骋还真不知道,一下子确诊成为 “不会过日子”的人,他能做的只有默默从果盘里拿了颗车厘子塞进了谢轻非嘴里。
“甜吗?”
“嗯。”她含混应了声,又摸出手机,“我打个电话。”
“大半夜的,打给谁啊?”
谢轻非找出甘甜的号码拨了过去,虽然是深夜,三响之后那边还是接通了。
“你好,我是升州市公安局天宁分局的刑警,请问你是甘甜吗?”
女生的声音夹杂着些许机械杂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找你是想问一下黄旭瑶的事情,她最近和你有联系吗?”
“没有啊,怎么了?”
“她失踪了。”
“啊,怎么回事?我不知道啊,我这段时间一直在老家。”
“那你什么时候回学校?”
“考试周前会回去。”
“哦。”
这些和学校辅导员以及秦嘉树提供的消息一致。
没再听到提问,甘甜问道:“还有其他事情吗?”
谢轻非思绪飘回,平和道:“这么晚打扰你休息了吧?真不好意思。”
甘甜客客气气道:“没事没事,那我就先挂了。”
通话时长都没超过一分钟,那边就响起了忙音。
“不是说黄旭瑶没失踪吗?”卫骋等她挂断后问道。
“对外是失踪了嘛,借此机会也能看看有没有什么其他内情。”谢轻非看着已经熄屏的手机,压下心里奇怪的念头,屈指戳他的腹肌,“我还要吃。”
卫骋把她手机拿开,拦腰将人往怀里带了带。谢轻非枕在他膝盖上,张嘴等待投喂。
一颗还挂着水珠的车厘子送到她唇边,卫骋注意到时想顺带把水珠擦掉,动作慢了一秒,她伸舌去勾就刚好碰到了他的指腹。四目相对,卫骋刚要露出调侃的笑容,却发现她根本没有躲避的意思,还不轻不重地舔了一下,挑衅地冲他抬起了眉梢。
现在开始的话,时间倒是很合适。
两人一个眼神间达成了共识,卫骋刚要把人抱起来,被甩在一旁的她的手机不识趣地响了。
这个点从局里打来的电话准没好事。
方升起的旖旎消散,谢轻非“唉”了一声倒回去,等他把手机贴到她耳边时败兴地问:“怎么了?”
“谢队,有群众发现了一件带血迹的女式外套。”
谢轻非立刻坐起来:“我马上来。”
因为垃圾转运处不乏别人丢弃的家具、衣物等收拾收拾还能用的生活用品,因此常有大爷大妈去捡纸箱子和旧衣服,这件带血外套就是一个老太太送过来的。血迹沾在衣服内侧背部位置,早已氧化发黑,因为血量不多位置又隐蔽,不大容易被一眼看见,就算看见了也以为是其他污渍,没人会联想到是血。
最近天气寒冷,多处人家水管冻结,老人家就没着急去洗,衣服一直在仓库里放着。打警方号召群众搜集尸块后她想起来这件不久之前捡拾的衣服,晚上越琢磨越不对劲,明明衣服不旧也不坏,怎么随手扔了呢?就连夜送来了警局。
谢轻非单看了眼这件外套的款式就对上了黄旭瑶家中那张照片。
两个小时之后,法医那边给出了DNA比对结果:衣服上血迹的DNA和尸块上提取的DNA一致,而这件衣服经过检验也基本确定就是黄旭瑶的。
“啊?那黄旭瑶到底有事没事啊?”刚从被窝爬出来的席鸣翘着一脑袋乱毛,疑心自己脑路还没回归,“她这一个月难道是跑路去了?”
黄旭瑶一个大活人和尸块没有关联,但她衣服上却有受害人的血,实在很难不让人将两者联系到一起。
谢轻非问道:“交警大队那边的监控要来了吗?”
吕少辉忙道:“都在这了,黄旭瑶的舍友说上个月3号开始就联络不到她了,所以1号到今天的监控我都调过来了。”
“……也就不到一千个小时,看呗。”席鸣搓搓脸,瞥到卫骋也在,喜道,“还有个壮丁,正好。你是下晚班顺路过来的?”
吕少辉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卫骋薅了把他弟的乱毛:“工作。”
时间紧任务重,能拉过来帮忙的都被分了任务,监控内容倒不至于真要看到今天的,侧重在上个月十号之前,几人分分,天亮时总算找到了黄旭瑶的踪迹。
她确实坐私家车回了金川,开车接她的人正是她的父亲。刑侦队又立马联络了金川当地警方,早上九点多的时候得到消息,黄旭瑶此刻正住在她外婆家,由她妈妈陪着。人好好的,什么毛病都没有。
吕少辉问道:“确定是她?”
“我亲眼看见的,活蹦乱跳的。”电话那头的警察说道,“她出来吃早饭,街坊邻居都喊她瑶瑶,人跟照片里一模一样不会有错的。”
“唉,行吧,麻烦你们继续看着她,有什么动向及时联络。”
说完他灌了一杯黑咖啡,然而身体对其早已免疫,伏案没两秒就撑不住地打起呼噜。小憩过一轮的席鸣被突如其来的呼声震醒,迷迷糊糊间看见谢轻非和卫骋一前一后出了门,还好像非常和谐的样子,觉得自己大概仍在做梦,嘟囔了一声又歪头昏睡过去。
谢轻非到卫生间捧冷水洗了把脸,转身时感觉腰有点酸,以为是坐着看了一夜监控老毛病又犯了,犹豫待会儿在卫医生面前是坦白从宽还是抗拒从严,结果出来时还没来得及说话,卫骋突然把外套脱下围在了她腰间。
谢轻非下意识摸摸臀,想起来家里还有这么一位亲戚,烦躁地叹了口气:“我又不记得日子。”
“你的周期本来也不准。”卫骋在她头发上摸了一把,“等会儿吧,我去拿东西。”
不到十分钟他就拎着袋子回来,谢轻非进厕所把裤子换了,脏了的衣服还塞进袋子里,他的外套被她搭在手肘上。
卫骋刚要伸手去接,她却拽了一下:“我自己也有外套。”
卫骋不解地眨眨眼,谢轻非却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看了眼自己的后腰。
“你看到我裤子脏了,所以把衣服脱给我挡着,如果遇到别人毫无察觉地处在这种情况下,她身边的人一般也都会这么做。”谢轻非把臂弯的外套展开,上面并没有沾到她的血,但她指了指内侧后背位置,“外套系到腰上,血就会沾到这里。”
两人快步返回办公室把众人摇醒,谢轻非说完自己的猜测,吕少辉道:“死者被害之前最后接触到的人还真是黄旭瑶啊。”
“她还能跟谁走得近呢?”谢轻非再度拨通了甘甜的号码,并打开免提。
三响之后,对面准时接通。
“甘甜你好,昨晚我们通过话,我是天宁分局的刑警。”
女生温和的声线回应道:“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你还记得上个月3号的时候,你人在哪里,做过什么事吗?”
“我不记得了,怎么了?”
“你的生理期是几号?”
对面沉默了片刻,然后说:“你说什么?我这边信号不好,听得不是很清楚。”
谢轻非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她似乎真的听不清,还是用自己信号不好为由回复了。
谢轻非:“那等你回学校的时候我们再面谈。”
甘甜:“考试周前会回去。”
谢轻非顿了一下,忽然道:“你想我了吗?”
身边几人诧异地看向她,不知道她怎么突然跟一陌生小姑娘说这种话。
结果甘甜给出的回复让人大为震惊,她一改平直礼貌的口吻,嗓音甜美地回应道:“当然想你了,你不想我吗?”
谢轻非说:“最近打球,很多女生想要我的微信。”
甘甜娇笑着:“哼,我知道你不会给的。”
席鸣晃掉了最后一点瞌睡,摇着吕少辉的胳膊疯狂比口型:什么意思!
他的疑惑很快有了答案。
谢轻非也觉得荒唐,吸了口气才继续问:“黄旭瑶最近和你有联系吗?”
甘甜:“没有啊,怎么了?”
谢轻非:“甘甜,你是失踪了吗?”
甘甜:“啊,怎么回事?我不知道啊,我这段时间一直在老家。”
Chapter74
甘甜是外省人, 父母都是普通工人,一家人到甘甜上高中才在家乡的小县城买了套三室一厅。虽然家里条件算不上富裕,但甘的父母对女儿从不吝于付出, 从小就随她的喜好给她报兴趣班,培养了她许多才艺, 也让她成为了一个自信明朗的姑娘。
后来甘甜一个人来到升州上大学,一般节假日为了节省车票钱就不常回家,和父母一直是通过电话联络。夫妻二人对智能手机的操作并不熟悉,往往都是等甘甜主动打视频才能和女儿隔着屏幕见面,聊个几句又怕耽误她学习, 见她安好也就挂了。这一个多月来情况和平常一样, 视频打过,微信也有聊天,因为寒假就要到了很快能见面, 电话里说得并不多。
也就是说, 在警方调查后, 确认甘甜并没有因为什么家事回了老家, 学校这边她请长假的理由家人那头也毫不知情, 她的父母还都以为她好好待在学校认真读书。
得知这一点,警方马不停蹄地赶去了甘甜的宿舍,从她常用的梳子上提取了她的毛发送检,又两个小时, 法医那边给出了检验结果,证实目前发现的尸块和黄旭瑶衣服上的血迹都属于甘甜, 她不仅早已失踪, 还是警方正追查的碎尸的主人。
金川市警方那边一得到消息立马把黄旭瑶扣下,这会儿警车已经在回升州的路上。
谢轻非又去了趟升科大找秦嘉树, 男生以为还是要找他打听黄旭瑶,脸色并不愉快,在得知警方说甘甜失踪后,他更加不可思议。
“你们胡说八道什么?我昨天才跟她打过电话!”
他翻出通话记录给自己作证:“知道她要陪家里老人可能没时间,我虽然不是天天打给她,但也一直没和她断开联络。”
“我们已经和她父母取得了联系,所谓的家事根本就是子虚乌有。请假理由都是她亲口跟你说的吗?”
“当然——”
谢轻非说:“你们每次打电话都聊些什么?通话时长有多久?最后她是不是都用信号不好为理由挂断?你确定电话那头的她就是她本人?”
她每提出一个问题秦嘉树脸色就苍白一分,他自己就是学计算机的,对人工智能方面的了解不少,AI语音是目前市面上使用范围最广的最基础的一个功能,平时接到的销售电话十有八九都是机器人,对话内容都是由工作人员提前录制好的,根据录入的话术就能和接通方进行交流。但这两年技术发展突飞猛进,连AI换脸技术都能做到足够逼真,人工录制流程当然能直接省略了。每个人的声线都有其各自的特征,而机器的能力是模仿——只要一个人曾经留下过自己的声音,那机器就有办法复制他的声线,让他“本人”说出各种各样未曾说过的话。
而与之分隔两地的亲人朋友,几乎无法听出差别。
面对甘甜不了解新兴科技的父母,她被合成的面孔活生生和家人视频通话,就算真卡出bug,他们也会以为是网络故障或者手机的问题,谁能想到视频里出现的女儿根本就是假的。而男朋友被提前通知自己人在山里信号不佳,聊不长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所以也要不了太多复杂话术。
回想这段时间和女友你侬我侬的电联内容,秦嘉树登时浮起了一背的冷汗,又不信邪地给甘甜拨了个电话。
“我是甘甜。”女友熟悉的嗓音在那头响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了警方的提点,秦嘉树猛然反应过来,好像每次给她打电话都是三响之后就被接通。有一回他和同学在外面喝酒喝得太晚了,大半夜醉醺醺地拨给她说想她,她也是立刻就接了,语气里听不出一丝被搅扰的疲惫,那时他以为这是她爱他纵容他的表现。
秦嘉树心中觉得荒唐至极,自己都没发现开口时他的嗓音已经在颤抖:“是我,我……想你了。”
甘甜:“我也想你。”
秦嘉树心头猛地一沉。
他刚刚拨出时临时切换了手机卡,而这张卡的号码她并没有存。她是一下子就认出他的声音了吗?
秦嘉树咽了口唾沫,继续道:“学校南门有一家甜品店,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去吃好吗?”
甘甜:“好啊,那你等我回来陪你去探店哦。”
秦嘉树立刻将电话掐断,魂惊胆颤地看向谢轻非,语无伦次道:“南门只有一家甜品店,我们第一次约会就是在那里,她不会不记得的,她为什么要这么说,她……她真的出事了?”
不等回答他再度拨了过去,这次三响之后他主动说了声“你好”,对面回答:“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秦嘉树不信也得信了。
谢轻非想的却是,知道甘甜的人际交往范围并能应对不同身份的人提前做出回复话术,这个人一定很了解她。而甘甜一个在校大学生,品学兼优,也不曾结交什么社会人士,嫌疑人或许就是她同校的同学。
谢轻非正要说话,倏然敏锐地察觉到有道恶意的眼神在盯着她看,她回头,却只看到一个男生的背影消失在道路尽头。他闪躲得快,但背上巨大的潮牌logo却依然被谢轻非的视线捕捉。
她问道:“听说你跟蒋轲不大对付?”
秦嘉树整个人都快碎了,可他是死者身边最重要的人,这会儿也没时间让他伤感。
听到这个名字,他皱起眉:“他以前追求过甘甜。”
据秦嘉树所说,大一刚开学那会儿他和蒋轲关系其实不错,两个男生家境相当,爱好也差不多,各方面都挺处得来,刚认识不久就成了好友。不过蒋轲这人最大的缺点就是花心,隔三差五换女朋友,就这一点秦嘉树不认同,但兄弟感情上的私事他也没兴趣插手就是了。
后来蒋轲不知道从哪儿听说日语系有个漂亮妹妹叫甘甜,拉着秦嘉树一起去外语学院看人家,秦嘉树本来不情不愿的就当陪他走一趟,谁知看到甘甜本人后心里就再也忘不了这张脸了。
甘甜确实是个非常漂亮的女生,而且性格热情,在人群中跟个小太阳似的。
“见到她的人都会喜欢她的,她是很好很好的女生。”秦嘉树这么说。
他见过她主动帮助同学,喂养校园里的流浪猫,她进出校门时还会和值班保安甜甜地问好,对所有人都和颜悦色,人如其名一般可爱。
而蒋轲就是单纯看上她漂亮,吹了个口哨说一定要把这妞泡到手。他还转过来跟秦嘉树炫耀说自己已经把甘甜了解得很清楚了,知道她家境一般,是从小县城考过来的,这种类型的女孩子没见过大城市的市面,非常好骗,带她去几次高档餐厅再送几支名牌口红就能轻易拿下了,这也是他应对其他女生惯用的手段。
结果却在甘甜这里碰了壁。
对方从小到大最不缺的就是别人的喜欢和讨好,她也从不会因为自己并不富裕的家境而有自卑心理,对于蒋轲这种目的性明显的追求者,如果不是礼貌教养使然,她都不屑多给对方一个眼神。
蒋轲被拒绝之后疯魔一样在秦嘉树面前抱怨,大骂甘甜不识好歹,另一方面他又想尽办法去追求她,闹得甘甜不堪其扰。那段时间甘甜被推选成为校园音乐节的主持人,蒋轲筹划了很久要在舞台上当众向她表白,自觉给足她脸面,可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这也导致他在学校表白墙上红了好一段时间。大概是太丢脸了,这次之后蒋轲就消停了不少。
听到这里,一旁的刑警问:“兄弟受了这么大一挫折,你该不会在这之后就和甘甜在一起了吧?”
“我之前和她接触少,”秦嘉树说,“后来碰巧和她上了同一门选修课,说话机会多了,我是真的很喜欢她,也从来不觉得她是蒋轲嘴里的那种人,所以忍不住去追求了她。”
谢轻非看着眼前的男孩,他为现在的女友、曾经的暗恋对象忿忿不平,甚至后悔自己当初怎么会和蒋轲这种人交好。最难以伪装的就是单纯,而几次见面下来,秦嘉树确实是个对女友专一,感情诚挚的人,也难怪会打动甘甜。
只是他和甘甜在一起,跟蒋轲就做不成兄弟了。偏偏情侣二人各自在学校都颇有些知名度,高颜值的搭配走在路上还会被人夸般配,种种这些都变成了刺在蒋轲胸口的刀,他当然要和秦嘉树反目,连带着对甘甜也由爱生恨。
谢轻非问道:“蒋轲嘴里的她是哪种人?”
秦嘉树难以启齿,但为配合调查还是说了。
大概就是她假清高,明面纯情背地里还不知道陪了多少大款,这才看不上自己。尽管都是蒋轲单方面的恶意揣测,但说得多了他自己都信了。甘甜多才多艺是因为家里人把她当扬州瘦马培养,她学日语专业,那在床上叫起来肯定很带劲。至于为什么人缘好,还不是想用身边人的平庸衬托自己的美貌。虽然他这些话幼稚又无凭无据,可毁掉一个漂亮女生最不需要成本的方法就是给她造黄谣,议论的人多了,她不是也是了。
而蒋轲自然不会因为谣言范围的扩大而自责,他只有因为爱而不得变本加厉地去抹黑对方。
秦嘉树自己就想到了这一茬,赤红着眼睛问:“是不是蒋轲,他、他把甘甜怎么样了?”
谢轻非没有直接回答:“你最后一次见甘甜是什么时候?”
“大概是……上个月的2号吧,那天是周六,我爸妈叫我回家吃饭,我家就是升州本地的。”秦嘉树回忆着道,“她送我到地铁站。对了,我当时问她一个人过周末会不会无聊,我争取吃完晚饭就回来陪她,但她说晚上已经和朋友约了出去玩,让我安心在家就好。”
谢轻非:“她有没有说是和哪个朋友,去哪里玩?”
秦嘉树蹙了下眉:“和黄旭瑶去蹦迪。”
紧接着他又忍不住道:“甘甜自己是不可能去这些地方的,自从和这个黄旭瑶走到一起之后她动不动就约她出门,自己不上进还要拖累别人。”
因为秦嘉树和黄旭瑶之间有个不可言说的情感纠纷,对方还是他女朋友相交甚好的一个宿舍的朋友,他没法在甘甜面前表明对黄旭瑶的厌恶,每到这时面对甘甜兴致勃勃的表情,他更不能扫兴地说出不让人家去玩的话。
“那天晚上我们还打过一通电话,她说自己今晚不回学校了,”秦嘉树呼出一口寒气,“我很担心,而且我又想起来她生理期也就在那几天,当时就说要去接她,但她让我放心,自己已经跟黄旭瑶回了她校外的出租房,我过去也不方便。第二天我陪我妈去体检,没能赶回学校,一直到晚才有时间和她联系,她在微信上告诉我自己家里出事了,已经临时买票坐上了回老家的车。可能、可能从那个时候开始就……”
甘甜并没有出省记录,从这时候开始使用她微信与外界聊天的就已经不是她本人了,而最后见过她的人也能基本确定就是黄旭瑶。
谢轻非立马叫人去查黄旭瑶租房的地址,叮嘱完一切,秦嘉树紧张地看着面前神情严肃的刑警们,哑声问:“她真的只是……失踪了吗?”
谢轻非沉默片刻,轻声道:“你应该听说了,在离你们学校不远的一片工地上,有工人发现了一袋尸块。”
秦嘉树缓慢地反应了几秒,似乎在脑子里思索“尸块”这个词的涵义。他确实想起来最近传出的大学城一带出现了碎尸案件的新闻,虽然警察那边公开了案件信息,但学校还是为了不让学生受到影响特意压了消息,是以这事目前只是小规模传播,因为太玄乎和血腥,学生间提起都没人相信。
他当时也是没当回事的态度,这种程度的恶性案件普通人一生也碰不到,现在就更无法接受事件的受害者是他深爱的女友了。
秦嘉树险些跌倒,被一旁的刑警扶了一把,失魂落魄地坐到长椅上,镇静过后整个人被震恐包围了,他似梦初觉地在眼下摸了摸,抓到一手冰凉的眼泪。
而后他崩溃道:“我能不能……去看看她?”
并不是警方不让他与甘甜相见,实在是他们也没有找到甘甜完整的身体组织,总不好叫人过去对着两堆腐烂的肉块认尸。
婉拒的话还没说,秦嘉树猛然捂住胸口跑到垃圾桶边狂吐了一通,谢轻非递纸巾给他时被他死死攥住了手腕。
“你们一定要查清楚,不管凶手是黄旭瑶还是蒋轲我都拜托你们……”秦嘉树哽咽着,“都是我的错。”
黄旭瑶可能因为对他的爱慕从而嫉恨自己的舍友。
而蒋轲也更有可能因为从前的情感纠纷冲动报复。
确实都难和秦嘉树脱开关系,甘甜的死带给他的打击绝不会小。
另一边,吕少辉已经带人找到了黄旭瑶的出租房。
小区就位于大学城周边的居民区,几十年的老房子,最高也就五层楼,住户多是些老年人。黄旭瑶就住在五楼,房子一个月没人居住,门上已经被塞了不少小广告。
推开门时一股浓郁刺鼻的清洁剂的味道扑面而来,像是刻意要掩盖什么一样。遮光窗帘紧紧闭合着,门外的光线照进去,硬是配合这股生冷的气味照出了恐怖氛围。吕少辉抬手把门口的灯开了,空气里有尘埃在漂浮,侦查员立马对室内进行搜查,也都看到了周围被仔细清理过的痕迹。
一个单身女孩的临时住所,物件并不多,还都收拾得很整齐。
吕少辉进了卧室,发现床单被套全部被拆走了,衣柜里挂着几件外套,梳妆台上放的护肤品是谢轻非上次告诉他的适合年轻女孩使用的品牌。他正抬脚要出去,忽然瞥见床脚的白色木头上有一道浅显不易察觉的深色划痕,正要叫技术人员来拍照,那边已经先叫了他的名字。
一墙之隔的浴室内,铁锈的味道连清洁剂都盖不住,糅杂出一股子难以言喻的腥臭。百叶窗和灯都没开,而鲁米诺反应后的荧光铺天盖地亮起,地面、墙壁、乃至天花板……通通泛起了幽蓝色的冷光。
Chapter75
几十秒的光亮, 足够让在场人员拍照取证并确认此处为分尸现场了。
侦技人员重新打开灯,浴室洁白的瓷砖被光束照亮后前所未有的刺眼,好像从未被鲜血覆盖过一样。吕少辉蹲下检查了地漏, 拨开不锈钢隔片后隐隐有血腥味返上来,戴着橡胶手套的手从下水道口摸进去, 还能摸出几缕未能被彻底冲下去的裹着血块的黑色长发,同样作为证物被收集了起来。
他后撤两步,想看看淋浴间的玻璃门上有没有留下凶手的指纹,这个视角正好能通过浴室的门看向外间,正对着的是一处封闭阳台, 也是用玻璃隔断的, 因为久无人开玻璃表面已经斑驳泛黄了,就没特地再安个窗帘。上头还留有前面不知哪一任租户贴的窗花,剥落处胶痕点点, 打眼看着整块玻璃雾蒙蒙的。吕少辉刚要走近去看, 电话铃急促地响起来——
“大嘴哥, 黄旭瑶已经带回来了。”
黄旭瑶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警车, 路上没人跟她说明具体情况, 她虽然有些不安,但态度上还算配合,也没什么紧张情绪。而且这段时间她在家中得到父母亲人的悉心照料,气色看着也非常好, 一旁陪审的女警官问她身体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她还礼貌地说了没事和谢谢。
赵重云进审讯室前得到了谢轻非的提点, 乖巧回复了个“好”, 推门后脸上的温和就不复存在了,将文件夹甩到桌上, 冷峻严肃地叩了两下桌面:“知道为什么找你过来吗?”
黄旭瑶被这突然的动静吓了
䧇璍
一跳,仰头看着他,无辜地摇摇头:“是因为我舍友上个月报警说我失踪的事吗?对不起,我只是回家休息了,因为一些私人原因不想让身边人知道情况,不是有意要浪费警力的。如果我没记错,我父母已经第一时间和接警单位联络销案了。”
她的声音轻细,本人比照片里看着还要楚楚可怜,又还是学生,一番诚恳的说辞很难不让人动容。可惜她面对的人是赵重云,此人字典里“怜香惜玉”四个大字早就被抠了,压根儿不吃这一套。
赵重云拉开椅子坐下,弯腰时瞥见她手腕上有一道浅淡至近乎恢复肉色的划痕,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故意打量了她几眼后冷声道:“你和甘甜是什么关系?”
“她就是我舍友啊,”黄旭瑶老实地回答,“我们关系还不错,也是比较聊得来的朋友。是她帮我报的案吗?”
赵重云毫不理会她近乎讨好的语气,闻言冷冷一笑:“‘关系还不错’——是吗?我还以为你会嫉妒她、讨厌她呢。”
黄旭瑶先是一愣,继而羞愤道:“我不知道你们听别人说过什么,但我什么都没做过,还请你对自己说出口的话负责。”
赵重云挑起眉:“负责?我这也没说什么不好听的啊。我意思是她很优秀,又受欢迎,一般人和她在一块少不了会有点压力,你以为我说的是哪方面?别人又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黄旭瑶意识到自己冲动了,硬邦邦地说,“你们叫我过来到底要问什么?难道就是故意来羞辱我的?”
一旁的女警及时道:“你和甘甜的关系既然不错,那你对她这个人应该挺了解的,她平时都和什么人来往比较亲近?”
话题再度回到甘甜身上,黄旭瑶短暂地蹙了下眉,勉强耐心地回答:“我这学期很少住在学校,除了上课和她接触不多,她有没有交新朋友我不清楚。”
“她和她男朋友的事你了解吗?”
“秦嘉树?”黄旭瑶面上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我知道他。”
“知道多少?”
“……我只是听甘甜提过他而已,没人会去打听朋友的男朋友吧。”
赵重云意味深长地扫了她一眼,毫不客气地道:“可你不是暗恋秦嘉树吗?听说还跟他表过白,被拒绝之后依然不死心地想找机会和他见面,不至于什么都不知道吧。反倒是甘甜,她对此知情吗?”
黄旭瑶的身体陡然僵硬住,脸色一瞬间白了个彻底,而后潮红从脖颈冲上头顶,她嗫嚅着说:“我……我那都是一时上头,没有……”
赵重云打断她的狡辩:“也就是说确有其事了。”
黄旭瑶的心事被摊开,料到肯定是秦嘉树亲自对警察说了什么,只是不知道他私下是怎么形容她……估计也没有好话。而这些事转头又从别人处被公开,尤其还从另一个年轻英俊的男生口中说出来,羞臊感让她眩晕到脱力,她又用乞怜般的神色恳求地看向赵重云。
“甘甜不知道你心里有这个想法,她可能还因为当你是好闺蜜和你分享一些恋爱中的事情,你听了肯定不好受,偏偏还得配合地捧场。”赵重云思忖片刻,如她所愿地露出一个感同身受的怜悯表情,“心想,要是和秦嘉树在一起的人是你该多好。甘甜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故意在你面前显摆啊?她可真烦。”
黄旭瑶的唇紧抿成了一条直线。
赵重云等了一会儿,才继续道:“上个月2号晚上,你和甘甜在一起?”
黄旭瑶睫毛颤了颤,沙哑着开口:“我不记得了,可能吧,我喝多了会断片。”
她的眼神开始游移,方才的冷静仿佛破开了一道裂口,此前未流露的奇怪情绪浮现在她眼中。
赵重云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将调查到的酒吧监控截图放到她面前:“看图回忆能多点印象吗?”
图上两个女孩子在人群中都是出挑的样貌,所以很明显。她们彼此靠在一处,腰间围了件外套的是醉醺醺的甘甜,她手脚无力依靠在好朋友身侧,拧着眉头不知道在说什么,而黄旭瑶看着像是在安慰她,手还搭在她腰间帮她将身体遮挡得更严实些。
看着画面里体贴的自己,黄旭瑶说:“我和她那天确实在一起喝酒了,她生理期突然到了,我就把她带回了家。”
“是东桦小区七号楼503吗?”
见警察连具体的楼栋都点明,黄旭瑶猛然抬头。
赵重云像完全不在意她的惊讶一般,冷声道:“过了那一夜,第二天你就让你爸把你接回了金川,自此再没有和任何人联络,一直到警方今天找上门才终于露面。而你不在的这一段时间内,甘甜就在你的住处被人杀害了。”
他翻出另一张照片:“还能认出她吗?”
直白的画面冲撞进她的眼前,黄旭瑶的瞳孔剧烈收缩,陡然转头到一旁干呕起来,边咳边问:“为、为什么……”
“为什么尸体是一堆碎肉块?”赵重云说,“因为她死后还遭到了分尸,否则一个成年人的尸体要怎么处理才能过去一个月还不被人发现呢?”
黄旭瑶瞬间有一阵的耳鸣,不敢置信地瞪着赵重云,试图从他脸上找到吓唬人的证据。然而赵重云端着一张不苟言笑的脸,冷漠乃至厌恶地看着她,残忍的视线让她的心脏被扎得生疼。
她从外界接收到的从来都是惊艳的着迷的目光,上一个用这样的眼神看她的人还是丝毫不留情面地将她拒绝的秦嘉树。她满怀爱慕地向他表白,只得到一句“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的回答,她心中光风霁月的少年,竟也会做出那般伤人的表情。
黄旭瑶又很快意识到,如今她遭受到的指控不再是对她人品的否认,这些警察将她当成杀人犯在审问。黄旭瑶飞快整理了心绪,回想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片刻后,她失散的瞳孔重新聚焦。
“和我没有关系,你们也知道我第二天一早就被我爸接回家了,哪有时间杀她?”
话音一落,旁边看了几个昼夜监控,眼冒金星的刑警们登时一个激灵坐直,看了看故作泰然的黄旭瑶,又看看赵重云。
“你说得对,你的杀人时间并不充裕。”
赵重云放缓语速,目光沉沉地凝着女孩苍白的脸庞:“但你好像对她会在你的出租屋遭受伤害这件事情,一点都不意外啊。”
【黄旭瑶承认2号晚上是她带甘甜回的家,但不承认杀人。师父,她肯定还有事情隐瞒,但我问不出来,对不起。】
谢轻非看完赵重云发来的消息后回了个表扬的表情包,那边立马秒回了个“奋斗”的小黄豆。
而后她放下手机,脸上浅淡的笑意也散了,对上面前蒋轲古怪的脸色:“我们好像不熟吧,你挡我路是几个意思?”
蒋轲笑了声,语带嘲讽道:“你男朋友知道你到我们学校来勾搭秦嘉树吗?”
谢轻非一愣,然后说:“知道。怎么,他都没意见,你有什么感言要发表?”
蒋轲被她的坦然堵得都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垂眸看到她随意的神情,那股征服欲又抓心挠肝地上头了,他于是压下火气,嬉笑道:“行,看样子你是被秦嘉树拒绝了吧,也对,你不是我们学校的,不知道他对他那个女朋友一往情深。要实在伤心,我倒是不介意安慰安慰你。”
谢轻非睨了他一眼:“你不也有女朋友吗?”
蒋轲扬了下自己的手腕,上面的头绳早就摘了:“现在没了,要不你来填这个空?”
上回被她拒绝后他就一直咽不下这口气,偏偏心里头又惦记得厉害。蒋轲心想他估计就是钟爱这个类型,以前被甘甜拒绝他也一直念念不忘。所以回去后看到身边乖巧的女友就越看越不顺眼,索性又分了,这会儿还能把单身拿出来当个由头,哄眼前的人上钩。
谢轻非看着男生故作老成的模样只觉得好笑,也不知道这玩意儿是怎么考上大学的,演得她都有点绷不住了。
“你觉得你和秦嘉树有可比性吗?”她说。
最大的痛点被戳中,蒋轲瞬间怒了:“你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是连人话都听不懂了吗?”谢轻非将手中纸张卷成筒状,不轻不重地在他胸口拍了两下,语气轻蔑,“就算秦嘉树拒绝我,我也不可能看上你啊。”
她抬步欲走,蒋轲钉在原地没让。
“我要回家了。”
“我送你。”
谢轻非做出警惕的样子,道:“还想私闯民宅不成?”
蒋轲静默两秒,倏然笑了:“你真以为不告诉我我就找不到你了吗?”
谢轻非微笑道:“那你试试。”
说完就没再搭理他,绕开人往车边走。蒋轲眯眯眼,发现她上了一辆停靠在路边许久的黑色大G,他来时还看到了这辆车,顺手拍了照片发进群里和兄弟们讨论了下。一开始当然是在说车,聊着聊着又变成不知道这车是来接学校哪个女同学的,画风突变,接下来就不是正常的话了。
隔得太远,蒋轲没能在她开车门的时候看清楚驾驶座上那人的脸,但心里对于谢轻非的那点好感已经转变成了鄙夷。
又是一个假清高的。
上一个不识好歹的还是甘甜。
既然人就在对面升工大,他还知道她的名字,那他就让她看看得罪自己的下场。
另一边,谢轻非还不知道蒋轲心里打了什么算盘,关上车门先对着空调出风口烘了会儿冻得冰凉的手。
卫骋见状把温度打高了些:“又忘戴手套了?”
“这不是知道你就在这等我吗。”谢轻非故意用手触了下他的脖子,卫骋被冰得“嘶”了一声,将她的手捂到了怀里。
后座正打盹的席鸣被关门声从梦中惊醒,侧身靠在门上,这个角度下没能看到两人亲昵的动作,他长长地打了个呵欠道:“师尊,蒋轲找你说啥啊那么久。”
“被我气了一通,估计下一秒就要想办法去升工大找我的个人信息了。”谢轻非感叹了下胸肌真柔软,又问,“你没和成枫一起去吃饭啊?”
席鸣哀声道:“成主任临时有事,我也只好回来加班了。”
谢轻非转头看向他,有点奇怪道:“你在她面前也管她叫成主任?”
席鸣点点头。
谢轻非:“那你们进展到哪一步了?”
席鸣想了想,说:“她说咱们是在公安系统工作,岗位不能自行调动,如果我实在想跳槽到她手底下干活,也得先问过你的意见,然后再找局长协调。”
这不是进度为零,而是进度为负。
卫骋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还有脸笑我?”席鸣莫名其妙,“搞得好像你追得到老婆一样。”
卫骋抿着唇没发声,谢轻非也转回过去。
“不过你俩最近相处得还不错,该说不说这点还是要提出表扬的。其实早就该这样了,你们又不是人家那种普通前任,好歹认识十多年了,不谈恋爱也得谈工作,还是和睦一点更好。”
抛开感情问题不谈,席鸣最近日子过得还是十分顺心的,他哥的好心情维持到现在也没崩,对他几乎有求必应,师尊大多时候也和颜悦色,两人都没让他为难。所以说只要哥和师尊和平相处,他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孩。
不过说完前面俩人压根儿没搭理他。
卫骋看到谢轻非的关节还是红红的,又牵着她的手帮她搓了搓。席鸣颇为欣慰地点着头,心想算你上道。然后又看见他从座椅下掏出个保温杯拧开递到谢轻非面前,谢轻非闻了一鼻子,皱起眉:“我不喜欢红枣的味道。”卫骋哄着说:“知道,少喝一点。”谢轻非纠结了片刻,还是很给面子地就着杯口喝了,卫骋笑起来:“晚上回去给你做好吃的。”
席鸣:“不对。”
Chapter76
“黄旭瑶初中的时候病情还不算严重, 但白血病毕竟是平常人耳熟能详的重病之一,日常生活中遇到了肯定会感到好奇,尤其是班里的同学会比较感兴趣。恶意么, 倒也谈不上,只是黄旭瑶不能像其他健全的孩子一样参加集体活动, 隔三差五又要入院治疗,免不得会和校园生活脱节。同学们听老师家长嘱咐不能打扰她休息,她因此就没什么朋友,有时候看到别人三五成群在一块儿,心里就挺不舒服的。
“青春期想法多, 跟班里同学又不亲近, 每到这种时候她就会想,别人聚在一起是在聊什么?是议论她的病情吗?觉得她是异类觉得她恶心,所以不来找她玩吗?她认为自己是别人眼里的怪物, 所以心情一直不好, 变得抗拒交流。父母问了, 她也实话实说觉得自己被排挤了, 所以她的父母一方面要注重她的心理健康, 另一方面想方设法帮她治病。
“到高中时黄旭瑶的病情恶化,基本都是请家庭教师到医院来补课,幸好后来等到了相匹配的骨髓,顺利完成了移植手术, 可以说是获得新生了。而且这时候的她根本不像大学时候一样玩物丧志,她从小就聪明, 成绩一直没掉队太多, 恢复期内重拾学业,第二年高考就考上了升州科技大学。
“因为过往的经历, 黄旭瑶的父母对她突然要回家休息这件事没有意外,还配合她隐瞒学校,确实是以为宝贝女儿又受到了歧视,想着先顺着她安抚她的心情,再找学校看看是办休学还是别的。”
赵重云将情况说明完全,又补充道:“甘甜不单是她大学结识的好朋友,可以说是她二十年来唯一亲密的同伴了,要真因为一个男的……不至于要人家的命吧。”
谢轻非看完笔录,在赵重云提到黄旭瑶对甘甜会受到伤害这点早就知情时,黄旭瑶的微表情给出的答案是承认。就算她的目的并非杀人,她和凶手也明显早就串通好了,从她的角度是想让甘甜得到点教训,但对方竟把甘甜杀害了,这才是她意料之外的事情。
“她在学校有和其他男生接触过吗?”谢轻非拧起眉问道,“跟蒋轲,俩人来往过没?”
席鸣接话道:“真没有,除了对秦嘉树有好感,她跟别的男的女的交往都是点到为止,有秦嘉树这个优质男生珠玉在前,其他追求者根本入不了她的眼。至于蒋轲,蒋轲不喜欢她这个类型吧,纠缠甘甜那么长时间都没对她身边的黄旭瑶动过念头。”
“她现在情况怎么样?”
赵重云:“就一个人待着,说漏嘴之后就开始抗拒交流了,可能觉得我们没证据吧,死不开口。毕竟她再不知情,凶手抓出来她也有从犯责任,肯定不可能坦白的。”
“行,那就先晾着她。”谢轻非说,“少辉这边有什么发现?”
“黄旭瑶的出租屋内部已经都检查过了,分尸现场就在浴室。她家也有厨房,不过就是个摆设,锅碗瓢盆什么的一样没有,能用来分尸的刀具也没找到。还有卧室的情况我也看了,”吕少辉把照片投到屏幕上,“床脚这一块有一道划痕,因为不明显可能被凶手忽略了,法医那边检验过是血迹,并且和下水道黄旭瑶的头发上沾的血块同属于甘甜。”
赵重云凝着那一抹发黑的细微痕迹,忽然感到些许诧异,还没等他想出来哪里不对劲,又听谢轻非道:“这个房间作为黄旭瑶的卧室来说,不会太整洁了吗?”
经她一提,跟去女生宿舍看过的席鸣也道:“对啊,黄旭瑶在宿舍的座位乱得像打过仗,出租房倒是很干净,不知道的还以为甘甜在这儿住过。”
“她要是真在这住过呢?”吕少辉也道,“因为床上的被单都不见了,我怀疑甘甜正是在这张床上遇害,而后尸体才被带到浴室分尸,沾染血迹的床单在凶手处理现场时被拿走。目前尸块收集不全,我们判断不出具体的死亡时间,很可能甘甜并不是2号当晚就被害,而是在这里住过几天——”
“是住了几天,还是被囚禁了几天?”谢轻非说,“3号白天她的通讯方式就被人为切断了,即便没有当晚就遇害,活着的那段日子肯定也不好过。”
一个顶顶漂亮的,因为喝醉丧失行动能力,被关在陌生房间的女孩子,会遭遇什么?他们推断出来的凶手特征里,男性的性别是唯一毋庸置疑的一点。
众人都不敢再猜测下去,气氛一时间变得沉重许多。
半晌,吕少辉才缓缓开口打破了平静:“这一单元的住户大多是老年人,她家隔壁住的爷爷还是个聋子,问到上个月2号有没有听到什么特殊动静都说不出个所以然,门卫也说小区没有外人进出过。”
席鸣道:“会不会是门卫记错了啊?凶手需要转移尸体,就算切成了小块用小袋子分装,怎么也得运个七八九趟,难道就不显眼?”
“门卫是这么说的,这地段又没监控,也没法证实。”吕少辉捏了捏人中,说,“但好消息是有了分尸现场的坐标,我们就可以以此处为圆心扩展搜索范围了,找全尸体就不怕没线索。”
抓到个从犯,还确定了第一现场,之后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谢轻非:“行,今晚就先歇会儿,该补觉的补觉,黑眼圈都快垮到下巴了。还有你们几个,不吃饱哪有力气干活?我叫了外卖,回头自己去外面办公桌上拿,吃完也都回家歇着吧。散会!”
说完,她自己也长腿一迈往办公室走去。
卫骋把她和席鸣送回局里就走了,大概猜到她今晚多半没空回家,中途又回来了一趟,谢轻非看到自己桌子上有他送的保温盒,揭开是热腾腾的饭菜,还真是“大餐”,全是她爱吃的东西。
啃了一口咸蛋黄鸡翅,她咬着骨头顺手翻开了手边的甘甜的档案。一个外貌出众的人从小到大是能得到很多无形的优待的,在正常的社交群体间,人们普遍会对美好的人事物释放善意,不吝于表达自己的赞扬,并会将这份喜爱用行动表现出来。所以甘甜还是小孩子时会被街坊邻居夸奖、拥抱,甚至被带着玩耍。等她度过青春期变成少女,迎来的就是同龄男孩的关注,但这些在严禁早恋的教育模式下只得隐晦地表现,只有到了自由的不受老师父母约束的大学,这些暗涌的好感才会成为直白的追求,她要独自一人分辨哪方面是善意哪方面只是觊觎,其中最不缺乏的就是危险因素。
对于性格强势且有自保能力的人来说,应对骚扰的最直接方式是反击,心术不正的人其实比常人更怕自己的阴暗面被暴露。谢轻非试图去想象她如果不是个警察,只是个普通又没有背景的学生,应对蒋轲那般强势的追求又会是什么心情?
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也不想让远在千里之外无辜的家人为她担心,所以会害怕,而再多的恐惧最后只能退步成为隐忍,换来更多变本加厉的为难。不能辩解,无力反抗,这时候她的美丽不再是值得骄傲的优点,而是她被划入弱势阵营的最重要指标,是旁人可以任意抹黑她的信号。
点开那个颜值排行的网页,在甘甜个人页面的匿名评论区里不乏一些言辞暧昧的发言,比如什么“兄弟们这个我试过”“三千包夜很听话”“反差大”……真真假假的,是个人都能来评两句,好像他们失败平庸的人生只能靠这两句意淫彰显存在感了,现实里恐怕都没机会在甘甜面前多说一个字。
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在网络上对她释放恶意。
而恶意一旦堆积到上限,谁能保证不会有人将幻想变为实际行动呢?
“咔”的一声,谢轻非揉了揉腮帮子,没想到自己走神把骨头给咬断了,怪硌牙的。她索性把电脑挪到饭盒前,一边吃饭一边看蒋轲在事发时间段的行踪轨迹。
这位浪子哥的人设维持得十分稳定,2号中午从学校出发,怀里拢了个大波浪的女生,进市区吃完午饭把人打发走了,逛街那会儿又跟一黑长直见了面,俩人进酒店待了一个下午,等天黑出来,他把人送上出租车,自己转身去了对面的酒吧一条街,凌晨两点多抱着个新面孔又回了下午的酒店,一直睡到3号中午,他才慢悠悠地走出大堂打车回学校。
时间安排井井有条,没有一个时间段是被浪费的,傍晚他居然还有精力跟舍友去学校体育馆打了会儿球。以他对生活的热爱程度,多半舍不得因为杀人毁掉下半辈子。
耳机里传来一阵嘈杂的争吵,谢轻非菜夹到一半忙腾出手把音量调低,而后觑了眼屏幕,原来是蒋轲又和秦嘉树这个死对头狭路相逢了。秦嘉树也是跟舍友出来打球的,场地就那么大,见到蒋轲当然自觉地要转身走人,结果一个球对着他后脑勺砸过来,好在他身边的舍友眼疾手快地拉了他一把。导火线就此点燃,蒋轲走出来轻蔑地推了那男生一把,放大看口型,可以看出他说的是“你是他的狗啊多管闲事”,而后秦嘉树就冲过来打开了他的手。
两波人就这么打了起来,傍晚来体育馆的人多,很快就把他们分开了。秦嘉树明显不是个好斗的人,打群架只有吃亏的份,不过那个一开始就帮他挡球的舍友一直冲在最前面,明明个头不算高,愣是把蒋轲揍得鼻青脸肿,还朝地吐了口血沫。
被拉开后蒋轲还骂骂咧咧说了两句不好听的,因为人群遮挡不能完全看清他的口型,但“甘甜”两个字确实从他嘴里说出来了,那男生还想冲上去,秦嘉树拦着把人往后带了带,嘴里说着“算了算了”。
在学校打架斗殴严重是要吃处分的,秦嘉树息事宁人的处理方式也避免了这群人把事情闹大,加上蒋轲和秦嘉树在校的知名度不小,又是篮球场的常客,当时场馆内的人都认识他俩,对这点纠纷见怪不怪,这事儿就没传开。
而那个为秦嘉树冲锋陷阵的舍友,监控镜头下拍到的是一张其貌不扬的面孔,之所以不至于让人忽略他,也是因为他那中等偏磕碜的外表较为打眼,跟秦嘉树实在不像一个图层的,难怪蒋轲从一开始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谢轻非转身,在身后的记事板上秦嘉树的名字下用红色记号笔写下“舍友”两个大字。笔刚撂下,手机上收到卫骋的消息——安心吃饭,凉了要去热过再吃。她看了眼刚要凑到嘴边的已经不冒热气的饭,疑心这人是不是给她办公室安监控了,这都能猜出来。抱着一点心虚,她还是拎起了饭盒,出去前回了个“行行行”。
外面席鸣倒腾完投影设备,一个滑步冲到吕少辉面前:“有个八卦,想不想听?”
吕少辉一扬下巴:“说说。”
席鸣张望左右,凑到他耳边悄声道:“我师尊和我哥,复合了!想不到吧!今天我亲眼看见……”
他一口气说完自己在车上的重大发现,吕少辉愣了两秒,迟疑道:“你才知道?”
席鸣睁大眼睛:“什么叫才知道,难道你很早就知道了吗?”
“我以为没人不知道呢。”吕少辉眉开眼笑。
“……不可能!我不就没发现吗?”席鸣不信,觉得这都是因为吕少辉是根老油条,眼睛比一般人尖,观察力比一般人强,换成普通条子肯定发现不了。正巧陆之恒折返回来拿东西,席鸣不死心地叫住他,“小陆哥,我跟你说一八卦。”
陆之恒瞧他表情,眉毛抬得老高:“该不会咱队里又有人脱单了吧?那我不想知道,受不了这刺激。”
席鸣:“你为什么要说‘又’?”
陆之恒没搭理他,自顾自地吐槽:“谢队和卫医生才和好多久啊,感情单身狗都攒着年头冲KPI呢?太卷了。”
吕少辉用眼神示意席鸣:看吧。
席鸣:“……”
他有点沮丧地出门,开了罐咖啡喝得没滋没味。
赵重云从茶水间出来,席鸣一看见人,到底是不信邪,立马靠过去状似不经意地提道:“师尊跟我哥复合了,你知道吧?”
赵重云险些被开水烫到手指,本来还正愁这烦心事无处宣泄,局里除谢轻非这个当事人以外唯一知情的还主动送上门了,他把杯子重重放到桌上,恶狠狠瞪了他一眼:“不用你再来跟我强调一遍!”
意思是他也早就知道了。
席鸣哭笑不得:“不是,哎呦我不是这个意思啊。你们到底咋看出来的?”
合着每次都是他最后一个知道是吧?
赵重云都懒得理他,绕过人出去,穿过走廊转弯去了检验科。
值班的法医助理小许这段时间已经和他混了个面熟,看见他来打趣道:“谢队不是给你们放假了么,还不回家,又来‘脱敏治疗’啊?”
赵重云腼腆一笑:“小许姐,大嘴哥从黄旭瑶家里带回来的血迹样本都在这吗?”
“在的。”小许带他到工作台前,桌上排列好的样本已经归类完毕存放着,“都在这儿呢,怎么,是有新情况吗?”
赵重云自己也不确定,顺着标签纸找到黄旭瑶卧室床脚的那一片:“能帮我把这个和黄旭瑶的DNA单独做一次比对吗?”
小许顺着他指的位置看了眼,说:“可以,不过我这边还有点工作没完成,得等到明天才能给你结果了。”
“好,那我到时候再来,谢谢小许姐!”
第二天一早,外出搜集尸块的各小队都有好消息传来,不断有新的尸块包裹被发现。截至中午,带回的尸块里大半的人体骨骼皆已收集完全,解剖台上已经能逐渐拼凑出个人形。
平均重量为3公斤,最重不超过7公斤的塑料袋大大小小一共有14个,按从头到脚的顺序进行排序,最初发现的2号和新近找到的4号里面装的是皮下组织和肌肉组织,虽然室外气温寒冷,但架不住这么久的掩埋过去,还是呈现出高度腐烂状态,能进行参考的只剩骨骼了。
“目前死者头颅暂缺,胸肋骨缺失五根,骨盆部位缺失。”程不渝疑惑道,“不过按这个分装方式来说,这两处应该在3号袋和5号袋,倒像凶手刻意没装进来似的。”
谢轻非扫了眼面前的骨架:“乳丨房,和……生殖器官?”
程不渝一愣,说:“这么说也对。”
“能确认死因吗?”
程不渝摇摇头:“脏器都已经腐烂液化,内伤鉴定困难很大。而颅骨又没有找到,不能判断她是否是死于机械性颅脑损伤。不过从尸块肌肉和骨骼断面的痕迹判断,分尸工具应该是家用菜刀。其他的,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吧。”
“好,那就辛苦你了。”
伪造一个人的声音并作出流畅的应答程序并不是一晚上就能完成的事,这个凶手不仅认识甘甜,了解甘甜,恐怕还早就对她有不轨的想法,这一切既然是蓄谋已久,平时肯定会暴露出端倪,而可能在无意间接触到过这种情感意图的除了和甘甜交好并与凶手合谋的黄旭瑶,就只剩她的男朋友秦嘉树了。
谢轻非正打算把秦嘉树叫来再问问情况,站在走廊这头看到席鸣捂着手机急匆匆地跑去了楼梯口。这人向来小孩儿心性,乐观又爽朗,她还从没见他露出过这般严肃焦急的神情,以为案子有什么别的线索,好奇跟了上去。
“你说,到底出什么事了。
“什么他妈的叫血源性职业暴露,别跟我拽专业术语,他又不在临床!
“……现在情况怎么样?”
走廊回音大,席鸣竭力克制着音量,可手却控制不住地颤抖,几乎拿不住手机。掌心的汗在屏幕上打出一团雾气,他指尖一滑,触到了免提按钮。
电话那头的声音清晰地在楼道响起:“您放心,我们院长已经亲自赶过去查看情况了。卫医生来得及时,伤口第一时间消毒处理过,也在半个小时内就吃了阻断药,现在正在等暴露源的检查报告……”
席鸣的呼吸声都乱了节奏,勉强镇定地回应了对面,忙音之后才感到了茫然。
他手足无措地揪了把头发,心想这件事要怎么处理,检查报告出来之前是不是该先瞒着师尊。而后就收到卫骋发来的消息,他说没事,让他别小题大做——意思也是先瞒着。
席鸣哆嗦着给他回了个“好”,结果刚转过身,就看到谢轻非站在不远处,不知听了多久。
Chapter77
卫骋过完农历年就得出国学习, 时间少说也得三个月起步,自然十分不舍,于是用最快的速度把所有琐事都处理完善了, 就想着能多点时间最后和领导好好温存一段日子,目前手头还剩下的工作就只剩给他那几个研究生改论文。
这活儿其实谈不上辛苦, 就是对血压不友好。饶是他自认为脾气还行,耐心也不少,一个上午过去也有点怀疑人生了。卫骋合上电脑走到窗边吸了会儿天地精华,发现今儿个阳光很是明媚,前几天总有雾霾, 好久没有这么亮堂的天色了, 于是摸出手机拍了张风景照发给了谢轻非。
谢轻非估计忙得顾不上看手机,隔了几分钟才回复了个表情,而后没什么诚意地输出了一段彩虹屁:哇, 你的手好大啊, 这里是肌肉吗?……
乱七八糟的。
卫骋纳闷地点开他拍的那张图, 发现是玻璃倒影上照出了他的身形。谢队的观察力精细入微, 一眼就看到了旁人第一时间注意不到的小细节。
卫骋有些好笑, 但又心想,甭管诚不诚心了,她的注意力反正始终集中在他身上这一点还是很让他满意的,自己就把自己哄好了, 顿觉大好春光不可辜负,拿起车钥匙就下楼。
他的目的地是谢轻非家, 打算做来放松心情的事情是把她养的那只比狗还大的色猫送去洗澡。二十分钟的车程很快就到, 他人刚进院门,一坨黑影就从阳台跳了下来, 分外警惕地审视来者究竟是何方妖孽,一看清是卫骋,呵呵就表现了个“大变活猫”,一下子收敛了凶气,文静优雅地蹭到他脚边,滚到地上摊开了肚皮。
“别卖萌,我可不吃这一套。”
卫骋无视此猫求撸的诉求,开了大门进屋,熟门熟路地从门口柜子里翻出猫箱,提着呵呵的脖子就把它塞了进去。呵呵毫无反抗之力地举着爪子在半空无能狂怒一阵,最终也没拗得过眼前吃化肥长大的巨人,只得隔着透明隔板冲他不满地呲牙。
与此同时,蒋轲躺在宿舍床上翘着腿急躁地晃着,下铺舍友因此连觉也睡不安生,偏偏又敢怒不敢言,扒着床板探出头:“蒋哥,你这是有啥心事啊?”
心事,想女人算心事吗?
蒋轲手机摆在床头边,闻声又点开屏幕看了眼。
被三番五次撩架似的激起了征服欲,蒋轲这段日子没少去升工大打听这个叫席鸣的女生,结果都一无所获。升工大有好几个校区,在他们学校对面那个只是其中一个,蒋轲想着恐怕是因为她不在这上课所以打听不到人。他自己当然也尝试过入侵升工大的教务系统,但他那点技术实在不够看的,这点也实现无能,不过他很快又想到了能够帮他的人。
屏幕上亮起的正是拥有升科大所有女生私人信息的网站,其实那些受邀才能访问的人并不知道,如蒋轲这种元老级用户其实还能使用一项私信功能,这也是为便有“共同爱好”的用户线上交流开设的,而他要找的就是网站站长,一个顶着空白头像,ID是一串乱码的神秘账号。
这个大佬能破解他们学校的内网信息,帮他去升工大找一份资料又有什么难的呢?
想到这点后蒋轲就立马私信了对方:【大佬,能帮我查个人吗?我只知道她的学校和名字,如果你能帮我收集到关于她的更多信息,我一定会有重金酬谢。】
距离他昨天下午发出这条消息已经过去快二十个小时了。
就在蒋轲以为对方不会再回应时,对话框里突然传来了新消息:【一点钟,启明商厦A座6楼。】
蒋轲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下床时差点踩到下铺的脑袋。
“去哪儿啊蒋哥?”一想到中饭没人请客了,下铺又多问了一句。
“有事。”蒋轲可没空搭理他,抄起外套精神振奋地出了门。
快到靠近地铁站的学校2号门时,一群人正聚在花坛边不知道说些什么。
蒋轲一看时间还早,也去凑了眼热闹:“哥们儿,这里什么事啊?”
“金毛狮王死了。”被他问的男生道。
“金毛狮王”是他们学校里的野猫,被戏称为“学长”,因为长了一身乱糟糟的黄毛,才被平时喂它的同学取了这么个花名。眼下狮王的威风不再,金毛也被染成了黏糊糊的血毛,脖子和四肢明显是被人扭断的,正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暴露在人前。蒋轲看了一眼就觉得反胃,旁边有几个常来喂猫的女生都吓哭了。
“到底是谁这么狠心啊?”
“这一看就是人干的,哪个畜生这么变态,反社会吗?!”
“狮王是很乖的猫,从来没伤过人,多大仇要受到这种对待啊。”
周边议论纷纷,血刺呼啦的场景让人生理不适,蒋轲自觉也不是什么好人,看到小动物受虐的场景还是感到一阵恶寒。他并不喜欢猫,但之前追求甘甜时她经常过来喂狮王,当时为了吸引她的注意他也三分钟热度地买了不少高档猫粮,专挑甘甜上下课的时间段逮着狮王喂,也算跟它有点交情了,眼下看着这情景,心里多少还是唏嘘了一阵。
不过猫和人都是过去式了,蒋轲一想到“席鸣”那张明艳张扬的脸,什么甘甜甘苦的都抛在了脑后,正好叫的网约车司机这会儿给他来了电话,他最后看了眼猫尸,抖掉鸡皮疙瘩后挤出了人群。
启明商厦A座一楼有间宠物店,卫骋把车停在附近的停车场,拎着呵呵步行过去。
呵呵作为一个大块头调皮崽,给它洗澡实在是项大工程。卫骋不过站在工作台外面看了几眼,差点儿被水溅到全身,立马打消了观摩学习的念头并给这难伺候的祖宗办了张猫浴年卡。
他坐在大厅等候,本人就是一道风景线,原本百无聊赖玩着蜘蛛纸牌的前台看了他一眼,片刻又禁不住再看了一眼,而后激动地给群里小姐妹发消息:【店里来了个超帅的客人,就坐在我两米外的位置!】
【是呵呵爸爸吗?】
【呵呵爸爸确实超帅,你今天有眼福了。】
【你们认识他啊?】
【他之前带呵呵来打针的时候我们已经在群里发过疯了,那会儿你来没来上班所以不知道。】
【不过有女朋友了。我上次跟他说呵呵太调皮,他回我:随它妈。】
这简直是危言耸听。
呵呵它妈可是个稳重含蓄的成熟女性,这会儿正和同事们商谈案件新发现呢。
不过汇报是由赵重云在做,片刻之前他从小许那里得到了血迹DNA的比对结果,出乎意料的是黄旭瑶卧室床脚提取到的已经检验确认属于甘甜的血迹,其DNA与黄旭瑶本人竟也相符,搞得小许还以为自己拿错样本了。
但这种疏漏肯定不会出现,而且赵重云可以确认黄旭瑶的手腕上确实有过受伤痕迹,又问道:“什么情况下两个人的血迹DNA会是一样的?双胞胎?但她俩显然不是。”
而后路过了解到情况的程不渝思忖几秒,突然道:“黄旭瑶不是做过骨髓移植手术吗?”
赵重云点头:“对,可这能说明什么?”
“骨髓移植就是把供体的造血干细胞移植到患者体内,所以移植成功以后患者新生的血细胞和免疫细胞的DNA会和供体相同,”程不渝道,“之前我们找到血衣时手里还没有黄旭瑶的血液样本,只将血迹和她的毛发做过比对,得到的结果当然是毫无干系,这也是因为除血液外患者其他系统比如皮肤组织、毛发等的DNA并不会改变,只能通过血迹检测出这两个人的联系。”
赵重云惊讶道:“难道当初捐赠骨髓给黄旭瑶的人就是甘甜?”
捐赠人的信息是完全保密的,双方都不会知晓彼此的身份。意识到这一点后警方立马去黄旭瑶做手术的医院调取了资料,确认甘甜确实在18岁成人礼当天在中华骨髓库进行了注册登记成为了志愿捐赠者,而后就收到了配型成功的消息,得知对方和她一样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女孩后,她便配合完成了移植手术。而接受到她帮助的患者,就是黄旭瑶。
负责调查的警察在电话那头感慨道:“谁知道这俩人还上了同一所大学,甚至做了舍友啊。”
会议室内的人也都愣住了:“这还真是……天大的巧合。”
“师父,我觉得把这件事情告诉黄旭瑶,但凡她良心未泯,都不会放任救命恩人因为她的推波助澜不明不白的死了吧。”赵重云说完发觉谢轻非看他的眼神有几分异样,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紧张地摸了下后脑勺,“怎、怎么了?”
谢轻非回以一个赞赏的笑容:“觉得你进步很大,很厉害。”
赵重云被这直白的夸奖砸得晕头转向,脸红红地道:“没有,还是程科长告诉我我才知道……”
“也是你先观察到了情况嘛,不用谦虚。”程不渝道。
“就是,咱们队里不搞谦虚让功这一套,这确实是你的发现,不用妄自菲薄。”谢轻非说,“那下面对黄旭瑶的审讯,你有信心吗?”
意思是相信他,要给他单独审讯的机会了。
赵重云立马挺直腰背,中气十足地来了一声:“保证完成任务!”
末了又补充了句:“这次真的会好好完成的。”
谢轻非哑然失笑:“行了,去吧。”
而后招呼程不渝:“走吧,我也得跟你去看看甘甜的情况了。”
忙完这些,她才有空再看一眼微信,上面是卫骋一个小时之前发来的视频,并配文:【你女儿洗澡像打仗。】
谢轻非好奇地点开,看得出来呵呵是真的不喜欢洗澡了,老大一条猫蜷在墙壁上,难为它下盘这么稳当,居然没有滑下来。两个工作人员试图去扒拉它都没成功,最后还是卫骋威胁了一句“再不听话今天就别回家了”,也不知道它是听懂了还是单纯被这克星给吓的,还真不情不愿用爪爪拍了下水面,跳下来。
谢轻非正要给他回点什么,就看到席鸣如风的身影,然后就听到了那句话。
去医院的路上来龙去脉也都了解清了,卫骋等猫洗澡的中途去对面便利店买了瓶矿泉水,出来时听到叫喊说有人从楼上掉下来了,他条件反射地冲过去救人。那男生躺在地上,也不知道从几楼掉下来的竟还没断气,嗓子里发出“赫赫”的声音,求生欲望异常强烈。周围人吓得都没敢上前,卫骋蹲到他面前时一瞬成了他的救命稻草,同时被他喷出的血溅了一脸。
本来也没什么,只是救护车到来后抬人上担架时,从男生身上掉出了一张纸,上面写着“我有艾滋病”几个大字,而卫骋前两天还回人民医院交接过工作,查房时又遇到了那个情绪不稳定爱挠人的病人,颈侧留下了道不显然的细微抓痕,伤处此刻正被男生的血覆盖着。
救护车将人送去了离这儿最近的医院,刚好是卫家投资建设的,院长助理下楼拿东西时认出了卫骋,刚想上来寒暄几句,接到这么个惊天噩耗后吓得差点闭气,连忙将人安排进了VIP病房不说,还摇来了院长。
相比之下,卫骋本人倒是最淡定的了。
谢轻非赶到病房门口的时候发现席鸣没有跟她一起进去的意思,疑惑地抬了下眉。
席鸣怯怯道:“那个,待会儿你骂了他可就不能骂我了啊。”
“我骂他干什么。”
她说着径自拧开了门,里头乌泱泱站了一群人,就卫骋一个跟上朝的皇帝似的坐在床上。
因为没敲门,这群人的目光齐刷刷冲她扫过来,院长助理唯恐外人打搅了卫骋休息,站出来问道:“不好意思,请问你是?”
“我是他女朋友”几个字刚到嗓子眼儿,卫骋已经先一步替她做出了回答:“这是我在公安局的领导。”
该语气之下,领导就真的只是领导了。
谢轻非气息一凉,心说她本来真的没想骂他的。
卫骋又继续跟那群人道:“行了,你们先走吧别围着我了,跟你们又没关系。”
他亲自开口赶人,别人也不好多留,纷纷散开,绕开“领导”时还很给面子地打了招呼。关上房门,里面就只剩俩人了。
谢轻非抬脚走到床前,从头到脚细细端详了他片刻。他穿的是件蓝色的粗线毛衣,明明该很温暖的,他的皮肤却显得苍白了许多。已经冲洗过的伤口色泽也淡,给人一种真的没什么大碍的错觉。
确认他真的全须全尾在她面前,谢轻非紧绷了一路的情绪才放松了一点。
卫骋笑着打破了僵持的氛围:“不是说了不用担心,怎么还急出汗了。”
他倾身从床头抽了张纸巾帮她擦拭,谢轻非压根儿不知道自己流汗了,她惦记着他的安危,什么都没空去想。任由他折腾了一顿,才开口:“别的领导流汗你也这么亲力亲为吗?”
卫骋一愣,纸巾被他攥成一团,但很快他又语气轻松地说道:“我跟那群人不熟啊,私人关系就没必要在外人面前提了吧。”
但凡他今天缺条胳膊断条腿,也得跟人炫耀一下这是自己的女朋友,但HIV这玩意儿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接触到,比起身体上的伤害更多的还是毁人名声,与其让伴侣跟着承担议论,他倒宁可俩人没有关系。
谢轻非当然知道他的想法,所以更生气,气到又注视了他许久,才摔门离开,一句话都没留。
卫骋看着被紧闭的房门,感觉应该是阻断药的副作用上来了,居然让他也感到了害怕。
结果不到五分钟,谢轻非居然去而复返,只是手里多了壶热水。卫骋眨眨眼,原来她不是被自己气走了。
谢轻非给他倒了水,顺势在床边坐下,抱着肘面无表情地开口:“所以,在你的检查报告出来之前,你是不打算告诉别人我是你的女朋友了?”
太熟悉的人之间,理解情绪大多时候可以不通过神情,所以卫骋听出她有几分委屈。
他弱弱地说:“本来也没什么人知道,我的意思是不用特意跟别人提。”
谢轻非这会儿想起来吕少辉当初说他们低调的事了,就是复合过程太顺理成章,大家还那么熟,她才觉得有没有那几个步骤都无所谓,现在想想仪式感还是挺重要的,起码可以防止有人耍赖。
谢轻非点点头:“行,不用跟别人提是吧。你确定这是你的心里话?”
卫骋莫名地心慌了一下:“那、还能是什么?”
谢轻非快速点了几下手机,调出一段录制于11月25日的视频。
“请看VCR。”
卫骋的表情先是疑惑,因为他显然没有这一晚的记忆,至于为什么没有,他想起来是因为这天他喝醉了,是谢轻非把他捡回了家,至于当晚究竟发生了什么,第二天她一个字也没说,他也完全不记得。
现在他低下头,画面里的男的醉得像条泥鳅,还是十分不讲理的那一款,搂着她的腰死不撒手,声音夹得仿佛能电死蚊子。而谢轻非一只手要拿手机拍他,只能用剩下一只手努力去扒拉他的脑袋,然而无效。
画外音里她的声音精疲力竭:“你以后最好不要惹我,否则我就曝光你的黑历史。”
他当时说啥来着?
卫骋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极度古怪,因为他听到当时的他居然说:“嗯,你拍吧,多拍一点。”
谢轻非就多拍了一点。
这话痨还没完了,一句又一句地说。
“你别走……我要你陪着我。
“宝宝,我真的好爱你……不要分手好不好。
“我想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女朋友。”
内容非常精彩,还有变本加厉的趋势。
卫骋羞耻得脸都绿了,飞快抢走她的手机关掉,冲着被子磕了个头:“我错了。”
Chapter78
谢轻非:“把手机给我。”
卫骋给她双手呈上。
“你的手机。”她说。
卫骋在身上摸了摸, 把自己的手机找出来交给她。
谢轻非解锁后把紧急联系人改成了自己,才丢还给他。
做这些时卫骋一直在看她的表情,她刚进门时的紧张与焦急他也都没有忘记。真奇怪, 爱居然是能具象化被感受到的,还这么深刻, 连带他的心也一道共颤了。
领导还是威严凛然的架势,卫骋勾了勾她的手指:“你还没说原谅我呢。”
谢轻非睨了他一眼,哼声道:“对于你这个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人,我确实要好好考虑一下我们之间的关系了,反正你也说了这事没什么人知道, 正好……”
“不好不好!”卫骋哪能看不出来这是她态度软化的表现, 开始耍起无赖,抱着她的手臂拉长音调恳求,“这有什么好考虑的, 你不跟我在一起还想和谁在一起?真的错了领导, 你就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吧。”
卫骋好像不知道自个儿多大个子, 没皮没脸地蹭。谢轻非被他摇得晃来晃去, 再大的脾气也都消磨尽了。
“其实我的想法我都知道。”谢轻非把自己的手臂抽出来, 眼神没放在他身上,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地说,“虽然我确实有点生气,但仔细想想, 我好像没什么资格说你,毕竟我以前也没少让你担心, 你这点小事才哪跟哪。”
卫骋一时缄默, 有点慌神地要将话题转移开:“说这些干什么,不相干的。”
然而谢队轻易不自省, 检讨时态度肯定都是认真的,接着道:“所以谈不上什么原谅不原谅,我又没有怪你,生气只是因为……自己这女朋友当得还没能达到让你全心依赖的水平。别那么看我行不行,我是想说尽管我们不是第一次谈恋爱了,但要学习的地方还是挺多的,我就是突然回想起来觉得自己也有地方做得不好,不过我这人学习能力还是值得被认可的,所以这些都能解决。”
卫骋整个人像是静止了,一团棉絮似的东西蓬松而柔软地占满了他的心房,越填越多,几乎要让他轻盈到腾空。他又拉住了她的手,指腹轻轻拂过她手背浅淡的经络,温热的充盈的生命力勾得他回魂,继而他自己强劲的心跳又把他拉回了平地。
但谢轻非话音一转,满是傲然的口吻:“不过你可别觉得你没问题,你也得改知道吗?”
他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改。”
也不知道听没听见她说什么。
谢轻非挨着床边坐下,声音放软了:“阻断药的成功率是很高的,而且现在医疗这么发达,事情可能根本没有你想的那么悲观。”
卫骋又应了一声。
谢轻非绞尽脑汁想话来安慰他:“你救了一条人命诶!帅死了。”
她夸张的语气让卫骋笑出声,开玩笑道:“能得到你这句评价,那也值了。”
谢轻非瞋了他一眼,觉得这人简直就是呵呵的人形体,更多资源加入叩叩群:药物而二期五二八一呵呵平时撒娇卖萌耍无赖那套都是背地里偷学他的。
想到呵呵,她问道:“猫还在店里?”
卫骋点头:“待会儿我把它接回去。”
“待会儿?”谢轻非忽然笑得很不怀好意,伸出手指在他胸口戳了一下,“宝贝,你一时半刻可回不了家。”
开玩笑,好不容易有机会换他坐牢,她怎么可能轻易就让他走。
卫骋就听到一个“宝贝”:“什么?”
谢轻非不容置疑地道:“你得留院观察。”
说完她走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拿出手机开始处理公事。卫骋反应过来,发现她居然是认真的。
谢队时刻不忘案件进度,手指头点得冒烟,居然还能抽空时不时看他两眼。
卫骋被她盯得受不了:“留院观察怎么是你观察?”
谢轻非:“哦,可能是因为中国有句古话叫风水轮流转吧。”
说完爽得不行,谢轻非满意地看着他无言以对的表情,才道:“我最多等到你的检查报告出来,但我走了以后你也得给我老实待着。”
卫骋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我问过了,VIP病房平时也没什么人住,你又是人家医院半个老板,就算在这度假人家都欢迎,所以待在这也不会占用医疗资源。如果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就叫跑腿送过来,智能手机会用吧?”为防止他再找借口,她把他的想法全都预判到位了。
也就是说她来的路上基本就已经给他安排好后续的生活计划了,卫骋不但没有被支配的不悦,反而非常开心,托着下巴用他那双含情脉脉的双眼看她:“好体贴啊,谢队。”
谢队被他注视得险些破功,抬高手机挡住了自己发烫的耳垂,清了嗓子无比正经道:“案、案子有了新线索,这两天我都会很忙,本来就没空管你。可你一个人在家我也不放心。”
“什么什么,后面那句我没听清。”
“没听清我待会儿给你到耳鼻喉科挂个号。”
“其实我听清了,”卫骋唇角翘得老高,“你在向我表白。”
谢轻非懒得理他,往沙发内侧又缩了缩。
过了半晌,又忍无可忍地瞪向他:“别老盯着我看!你想干吗啊?”
“想亲你,可惜情况不允许。”卫骋坦然地回答,又兴冲冲地从床上往她的方向挪了挪,伸出手,“再牵一会儿呗?”
“真不知检点,才在一起几天啊,就想牵手。”谢轻非嘴上这么说,笑意到底是没压住。
半个小时之后,院长身边的姚助理亲自带着检查报告敲开了门。
刚要递给卫骋,对方却没接,反而是他旁边那位领导自然地伸出手:“给我吧。”
姚助理迟疑地用眼神请示卫骋,他说:“这是我女朋友。”
哦,原来领导指的是家里的领导,搞得还挺有情趣的。姚助理平素和资本打惯交道,人情琐事相当练达,先是给卫骋一个“我懂”的眼神,而后也改唯领导马首是瞻了。
初筛结果是阴性,是个好消息。
姚助理同时道:“坠楼的那个男生也是阴性,疾控中心那边没有他以前的就诊记录,可能他根本没感染过HIV,不知道为什么带着那样一封遗书跳楼。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接下来的一个月还得辛苦卫医生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跟我说。”
卫骋确实也松了一口气:“好。”
谢轻非问道:“那个男生情况怎么样了?”
说到这个姚助理表情就有些凝重了:“还在抢救。听说是从6楼掉下来的,幸运的是下坠过程中他抓了把楼体的外延隔板,否则小命就真的悬了。唉,小伙子长得又不赖,还很年轻呢,才上大三。”
谢轻非和卫骋对视了一眼,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叫……”姚助理稍想了一下,“叫蒋轲。”
于此同时,席鸣也发来消息,确认了坠楼者的身份。
卫骋道:“你有事先去忙吧。”
谢轻非看了他一眼。
“我不走。”他竖起手指保证。
好在这人信誉向来不错,谢轻非这才放心,匆匆离开了。
姚助理也跟着带上门走人,卫骋等就他一个人了,才冲进卫生间剧烈呕吐了一阵,直到胃里再没有东西可吐了,他掬起一捧冷水浇在惨白的脸上。
心想:耍帅真累,这该死的副作用。
谢轻非在医院大堂和席鸣会合,听他说了前因后果。
坠楼者确系他们认识的那个蒋轲,据他舍友说,中午他心情好像不好,一直处在个比较焦虑的状态,后来不知道有什么事急匆匆出了门。打车记录显示他是从升科大直接到的启明商厦,目的很明确地直上6楼。这一侧大门的电梯今早报修,维修师傅下午两点后才能到,监控最后拍到的画面里显示蒋轲在一楼灰色的电梯按钮上狠狠戳了几下,接着骂骂咧咧地进了一旁的安全通道。他上楼都没五分钟,事故就发生了。
“肯定不是自杀啊,我要是哪天想不开要跳楼却点儿背到赶上电梯坏了,死之前还得爬那么多级楼梯,气都气得不想死了。”车子开到事故现场,席鸣解安全带时说道。
蒋轲那么好面子的一个人,被女生拒绝了都会怀恨在心,要死也不会容许自己带着污点死。就算他真的有艾滋,也不会在死前公告天下。
“蒋轲体型高大,从他打球的时候也能看出来他是个力量型选手,说白了就是不虚,”谢轻非说,“这么一个年轻力壮的男生,真要跟他正面刚,也没几个普通人能轻易把他拿下吧。”
席鸣一秒懂了她的意思:“那就只剩偷袭了,熟人作案嘛。他为什么到这里来,来又是为见什么人……他等的那个人肯定是他自愿要见的,没想到对方会伤害他,所以完全没有防备过。”
至于他身上带的写有他身患艾滋的纸条,当时卫骋意识到不对劲后就让在场的民警收了起来,眼下连同物证袋一起交到了谢轻非的手上。
谢轻非打开袋口,将这张“遗书”抽出来端详片刻,五个字,普通黑体,字号大小占据整张A4纸三分之二的页面,据卫骋说这是从蒋轲背后掉下来的,无字的那一面也确实有胶痕,所以没有沾到他的血。
油墨的颜色还很鲜亮,她凑到鼻尖嗅了嗅,除了浅淡的墨水味外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
谢轻非打量四周,目光定格在不远处的一家便利店门牌上。
席鸣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扬起眉:“诶?这不就是装尸块的塑料袋上那家店吗。”
两人走进店里,门口“欢迎光临”的语音自动响起,谢轻非望向收银台旁边热腾腾的关东煮锅架,顿时明白了纸张上的怪味从何而来。她给席鸣比了个眼神,两人分开穿进了货架。
不多时席鸣捧着一堆东西到收银台结账,因为整个店里只有一个穿工作服的女生,他在对方扫条码的时候不经意似的问道:“就你一个人,忙得过来吗?”
“还好,今天人流量不多。”收银员看着眼前面容清俊的男生,成功被这双湿漉漉明亮的眼睛欺骗,禁不住多说了几句,“本来还有个男生和我同一班,但他下午请假了。”
席鸣“啊”了一声,一副为她打抱不平的样子:“可能是家里有什么急事吧,否则就留你一个小姑娘看店也太说不过去了。”
“没有啦,他是大学生兼职,应该是学校临时有事,也能理解。”收银员被他看得脸红,忙移开眼神,压下了加速的心跳。
帮他把东西装好,她说:“一共是218元。”
席鸣把付款码给她扫完,含笑道:“是他运气好,遇上你这么个善解人意的同事。”
谢轻非听得受不了,心想这人怎么正经追求女孩子的时候没这么妙语连珠。
看到她出门,席鸣提着东西马上追了过去。
回到车上,他把一袋子零食先放到后座。
“怎么买这么多?”谢轻非帮着搭了把手。
“我不好意思空手出来,假如人家以为我是进去偷东西的怎么办?”他想的倒挺多,随后道,“回去给大家伙儿分分。你有啥发现没?”
仓库的门没关严,横在门口的工作台上确实有一架打印机,而墙上的值班表写着今天这个时间段该在店里上班的员工姓名。
“刘梦,应该就是和你说话的那个女生。”谢轻非说,“还有个叫薛凯的。”
“就是下午请了假的那个兼职?”
“而且也是秦嘉树的舍友。”
谢轻非把昨晚看监控时的发现大致说了一下。
席鸣听完一惊:“该不会这个薛凯就是把蒋轲推下楼的人吧!”
谢轻非却很奇怪:“可他和蒋轲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他俩打架打得那么凶,还不够他怀恨在心吗?年轻小伙子一时冲动,挺说得过去的,他和蒋轲的关系也满足熟人的特征。”席鸣看着手机里她转发过来的视频片段,分析道。
“但你别忘了,他那次之所以和蒋轲打架,是因为对方先来挑衅秦嘉树,说白了这个薛凯要不是为了维护秦嘉树,他们那场架还未必能打得起来,后来秦嘉树想息事宁人……”谢轻非说到一半也反复看了看那个片段,缓声道,“但蒋轲挨了打嘴里还仍然不干不净地,又把薛凯给激怒了,差点把事情闹大。”
而放大看蒋轲那一刻的口型,大量的鸟语里夹杂着少许的人言,最清晰的字眼一共就俩——
甘甜。
这两个字一出口,秦嘉树这个正牌男友还没怎么样,薛凯一个定位顶多是炮灰角色的人反而最先冲了上去,愣是在这场情敌对抗战中扛下了最多的伤害。
席鸣盯着画面里那张非要形容就会触到人身攻击底线的脸,尽量委婉地道:“他看起来不像能和甘甜有感情牵扯的。”
“跟他们说一声,我们先去学校吧。”谢轻非说。
席鸣:“得嘞!”
消息传回局里时,赵重云刚理好思路准备出发二审黄旭瑶。
吕少辉正对着办公室门口的仪容镜往腰上贴膏药,看见赵重云忙招呼道:“小赵快快快,来帮个忙。”
“大嘴哥,你腰受伤了?”
赵重云接过他手里的膏药,对着他指的位置贴上去。
陆之恒在一旁笑道:“到年纪了呗。”
“去你的,说得好像你比我年轻似的。”吕少辉扫了他一眼,“瞧你这瘦胳膊瘦腿的样,回头没准儿比我还虚。”
陆之恒不服气道:“我六块腹肌的好吧,你那一身膘,好意思说呢。”
“我这是脂包肌,懂不懂。”
“行,那下个月全市公安大比武咱们局就全靠脂包肌同志了,是该提早贴膏药,万一没得个第一你看谢队不把你收拾成锅包肉。”
“她没这厨艺。”吕少辉说完,顺带对着赵重云解释了一嘴,“你师父是个名次狂,但凡有竞赛性质的东西拿不到第一比杀了她还难受。”
赵重云先是跟着笑,笑着笑着忽然想起些什么。
一走神手上力道重了,吕少辉疼得冒出夹子音,撑着腰问:“咋了?”
赵重云慢慢道:“你说,黄旭瑶长这么漂亮,要是知道自己在那什么颜值排行榜上得分不如甘甜,心里会不会不舒服?”
“你是说……”
“她也知道这个网站的存在。”
Chapter79
嫉妒并非什么罕见情绪, 有些父母甚至都会因为子女没有吃过他们年轻时吃的苦而心生嫉妒,几载的朋友情分里也未必能留存多少真心。理性不是时刻坚守在岗的,一旦情感方位脱轨, 破坏欲便会冒出来支配肉丨体的行为。
一审结束后,赵重云不知是有意或无意将尸块照片留在了桌上, 黄旭瑶与之共处一室,尽管头顶的时钟清晰显示着时间,却仍感到度日如年的恐惧。这种漫长空寂的折磨让她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了室内除冰冷的桌椅陈设外唯一的外物上,她的脑海也便被照片派生出来的想象填满了。
她恍惚间做了噩梦,梦中竟然亲历了甘甜的死亡经过, 刀器砍剁骨骼皮肉的声音充斥了她的双耳, 鲜红的血液蜿蜒流到她的脚边,血色之下正是她最熟悉的出租房。意识甚至还会为黄旭瑶填补想象的空白,她记起不知从何处看到的科普:倘若一个人在还没咽气的状态下就遭遇肢解, 那么她的血液就会以喷射形态迸溅出来。而几乎是同一时间, 她的双眼就被猝然溅来的鲜血刺得睁不开了。
惊恐像一只无形的手推了她一把, 黄旭瑶只觉一脚踩空, 惊醒时头顶钟面上的秒针还在兢兢业业地稳步前行着。她无力的双手颤巍巍拭去了脑门上的冷汗, 同时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上次审讯她的那个目中无人的年轻警察坐到了她的面前。
赵重云换了身休闲的行头,面容都因此显得和煦了不少,见到她憔悴的神情, 贴心地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给了她。
黄旭瑶没接,她还记得他上次对待她时轻蔑冷漠的态度, 实在没什么好印象。
“24小时就快到了, 你是来放我走的吗?”她哑声开口。
见她这副警惕的模样,赵重云只是无所谓地笑笑:“嗯, 你爸爸妈妈都在外面等你了,剩下的时间不如我们聊聊天吧。”
警察拖延时间不过是因为找不到证据做的垂死挣扎,黄旭瑶基本能确定他们不能将她怎么样,紧张的情绪放松了不少。
“你想和我聊什么?”
赵重云进来时手中还拿了个巴掌大的礼品包装袋,东西这会儿被他随意地放在了桌上,黄旭瑶只是扫了一眼,没大注意。
“刚和你爸妈聊了会儿,你生日是上个月22号对吗?”
黄旭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迟疑地点头。
赵重云眼尾上扬:“那咱俩生日离得挺近,我是24号。”
黄旭瑶一直都觉得眼前的警官过分年轻,闻言好奇道:“你是哪一年出生的?”
“我比你大一岁。”赵重云知道她的意思,说,“上学早,中途又跳了一级,所以现在已经工作了。”
“我上学也早,”黄旭瑶想了想,由衷地说,“你很厉害。”
升州人对学业能力优异者的崇拜是刻在骨子里的,赵重云倘若说自己升职快那可能没什么,但他说自己上学时能跳级,升学考试进省重点什么的,便会得到真诚的拜服。
他微微一笑,说:“你也不赖。我知道你生病的经历,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水平不掉队,准备一年就考上了大学,已经超过绝大多数人了。”
黄旭瑶其实没听人在这方面夸过自己,一时有点不知该怎么应答。
然而赵重云很快语气一转,颇为惋惜道:“不过上了大学你怎么就不好好学习了?看看你这几个学期的成绩,对得起自己当初的努力吗?”
年龄上的相近无形间让黄旭瑶对他没了敬畏,他用失望的眼神凝望着眼前的女孩,像个本分的兄长一样张口唠叨起来:“你们这些小孩啊,别以为上了大学就轻松了,没人管束才更考验自制力啊。你看我,就是因为大学的时候没做好学业规划失了先机,跟我一起毕业的不是保研了就是成功创业了,个个混得有模有样,我呢?考研没考上心仪的学校,只能当个本本分分的小警察,大周末的还得上这儿来跟你加班。”
监控前的吕少辉“嘿”了一声,对身边的陆之恒道:“他是在凡尔赛吗?我怎么记得他是笔面试第一名进来的。”
“都是策略。”陆之恒伸了个懒腰,说,“不过听你这么说小赵真挺厉害的啊,怎么想不开报公安岗了,钱不多事不少的。”
“理想岂能用金钱来衡量,庸俗。我就觉得他挺适合干这行的,”说完不忘补充了句,“前提是他得听话。”
他们做前辈的还是很能容错的,陆之恒笑笑说:“慢慢来吧,谢队以前不也是个刺儿头。”
谢队跟席鸣没能在学校找到薛凯,倒是赶上了蒋轲原本要请她来看的那场篮球比赛。对面的主力球员是秦嘉树,因为蒋轲没到场,他们队的替补成员上了,结果比分输了一大截。
尸首没找全,警方暂未透露死者的身份。虽然事先没叮嘱秦嘉树保密,但他自觉地没跟别人说,日子毕竟还得继续过,秦嘉树化悲伤为动力,一场比赛几乎是把对面按在地上摩擦。而失去蒋轲的队伍显然没有和他抗衡的能力,散场时五个人脸上表情都不好看。
秦嘉树擦汗时看到了场外的谢轻非,跟队友打了个招呼就提着包朝他们走过来,脸色阴沉地问:“是不是找到凶手了?”
谢轻非不置可否:“你舍友来看你比赛了吗?”
“来了,”秦嘉树指了下身后,“篮球架旁边那两个就是。”
“薛凯没来?”
秦嘉树有些意外她会知道薛凯:“他要兼职,平时不常待在学校。”
席鸣说:“也会夜不归宿?”
秦嘉树点点头:“他在学校外面租了房子的,有时候要上晚班就不会回来。”
要兼职,说明经济拮据,可生活费都不充裕还要出去租房住,未免有点矛盾。
席鸣直接把自己的疑问提出来,秦嘉树却道:“他不缺钱啊,他每年都拿奖学金的,大大小小的竞赛奖金也不少。”
这个薛凯居然是个天赋卓绝的学霸,在他们计算机系很有名,那些创新创业大赛每次都是他带头参与,技术成果甚至超过了其他几所省重点高校,是个名副其实的科技人才。
“他晚上会用电脑到很晚,住在外面是不想打扰我们休息,不过他那些项目要的设备开销也不小,空闲时间兼职的收入能贴一点是一点吧。”秦嘉树解释道。
席鸣在谢轻非耳边轻轻道:“这种大佬想要挣钱更犯不着去便利店打工了吧,二十来块的时薪换成写程序能翻多少倍。”
所以谢轻非问道:“你知道他在哪里兼职吗?”
“启明商厦A座的便利店,”秦嘉树说着神情有些落寞,“那家店有个特色面包是甘甜最喜欢吃的,学校附近的门店经常售空,所以我们每次都要跑到那去买。”
他追忆了一会儿,回过神来:“怎么问起薛凯了,他和甘甜的死有关系吗?”
席鸣说:“确实有点。”
秦嘉树的瞳孔颤了颤,不自觉地将嘴唇抿直了。
谢轻非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从他的微表情中品出一丝紧张情绪。
“依照惯例,我们需要调查甘甜生前的人际交往关系,薛凯是你的舍友,他和甘甜应该是认识的吧?”
秦嘉树胡乱点点头:“嗯,知道对方,但不熟。”
“谁对谁不熟?”
“甘甜对薛……”秦嘉树顿了一下,匆忙改口,“不是,他们平时没什么来往的。”
谢轻非没给他狡辩的机会:“就是说薛凯单方面对甘甜是挺关注的,而你对此也知情。”
秦嘉树的单纯还体验在他不会遮掩情绪上,其实这句话也很好反驳,一个宿舍住着的人之间能藏住多大秘密呢?他和甘甜在恋爱,打电话打视频都是不可避免的,作为舍友的薛凯肯定能够听到,听得多了不想了解也该了解了,但秦嘉树心虚地耷下眼皮,用沉默印证了他的心虚。
“甘甜……这么优秀的女生,被别人喜欢很正常。”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我知道薛凯也喜欢她,但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甘甜又不会看上他。”
秦嘉树一个英俊青年,校园男神级人物,从小到大听到的赞美声多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优势,少数时候也会产生危机感,但薛凯在他心里从来算不上威胁,所以哪怕知道对方对自己的女朋友有爱慕之心,他也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你知道,但是不点破,更不会刻意避免让两个人见面,真的只是因为觉得薛凯没有竞争力吗?”谢轻非逼问道。
秦嘉树:“这就没什么好明说的,抬头不见低头见,难道我还要跟薛凯撕破脸吗?”
谢轻非:“他能走读,你又不是不可以,就连换宿舍也不是难事,怎么会没有解决办法?你都看不上他了,还会顾忌这点舍友情分?不能跟他撕破脸,是怕失去原本能从他身上得到的利益吧。”
秦嘉树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你成绩不错,家里对你寄望很高,本科毕业证并不是你的终点。而要丰富你的简历,少不了一些有含金量的证明,薛凯就是你的攀云梯。”
因为有了薛凯这个舍友,秦嘉树不用费很大努力就能作为团队成员包揽那些大奖。哪怕是他实力够不上的项目有了薛凯,也能加上他的姓名。
起初他只以为是薛凯这个人憨直善良,为了打消自己的愧疚所以对他友善,两人处得像好哥俩,也就有了蒋轲眼里薛凯是多管闲事的走狗的印象。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薛凯之所以接近他,实则是为了借助他多见见甘甜。他当然觉得讽刺,但这种不愉快只维持了瞬息,因为他也清楚薛凯不会是个威胁。
所以,适当的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并不会损失什么。反正薛凯说白了也是在利用他,他俩谁都不清白,维持现状各取所需,肯定比撕破脸好。
听完,席鸣先拧起眉:“你知道甘甜也是个人吧?”
秦嘉树立马道:“我没有用她去换取利益!”
他哆嗦着双唇,有些慌乱地看着两人:“我、我只是装作不知道薛凯的心思,也从没有让甘甜去讨好过他。甘甜是我的女朋友,是我最爱的女人,我怎么会忍心伤害她?”
“之前问起黄旭瑶和你的关系,我还以为你真的很讨厌这种利用别人的行为,结果自己做起来倒是得心应手。”谢轻非声音放得很轻,“……可甘甜又做错了什么?”
秦嘉树像被她这句话钉在了原地,他发觉自己的视线变得十分模糊,抬手摸到了一把水渍。
半晌,他猛然回神,怔怔地问:“甘甜的死,真的是因为……我?”
席鸣回答道:“反正薛凯目前是嫌疑人。”
Chapter80
另一边的审讯室里, 赵重云的一番说教也唤醒了黄旭瑶的部分愧疚。
她大抵真因为自己那糟糕的成绩产生了后悔,眼里的光都淡了。
“我其实……只是想放松一下,我太累了。”她长眉蹙起, 姣好的面颊上泛起愁绪,更显得我见犹怜, “我不会一直这样的。”
赵重云温和道:“我知道,我理解,因为你之前生病了,一直没什么自由。恢复健康的感觉很好啊,趁年轻多享受世界其实没错。”
黄旭瑶低头默认。
“你能不能不要老提我生病的事。”她瓮声道。
“好, 还有十分钟, 那我们再聊聊别的。”赵重云看了眼时钟,语气轻松道,“就聊聊秦嘉树吧。”
黄旭瑶满脸抗拒。
“我们的对话是全程保密的, 这些事情以后也不会再提起, 就当是闲聊。”
“没什么好说的, 我喜欢他他不喜欢我这种事, 每天都在全世界的各个角落发生, 我又不特别。”黄旭瑶干巴巴地道。
赵重云很惊讶似的:“喜欢的人是你最好的朋友的男朋友,这还不特别吗?设身处地地想一下,我反正是会很郁闷的。”
黄旭瑶有些不耐烦道:“我都说了没什么好说的,都已经过去了。”
“其实你也没那么喜欢秦嘉树吧, ”赵重云没有因为她的态度而愠怒,调整了坐姿, 往桌前靠了靠, 这是个侵略性的姿势,会让交谈方感到压力, “喜欢一个人会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被她看到你的优点,甚至不惜将自己往她喜欢的类型上靠拢——秦嘉树会选择甘甜其实很正常,但你又没什么不如甘甜的地方,实在要比也就成绩不如她,我倒不觉得是你天赋不如人,刚刚你也说了自己只是没把心思放学习上。这都说明秦嘉树的喜好如何你根本不在意,你不爽的只是在和甘甜作比较时输了她一头。”
“你以为你很了解我吗?我不喜欢他会放下自尊三番五次自取其辱?只是我后来想通了,觉得这人不值得而已。就算他没和甘甜在一起今后也会和别的女生在一起,我个个都计较还不要累死啊。”黄旭瑶露出个荒诞的表情,“跟我谈喜欢,你经验很多?”
要不是黄旭瑶急于反驳的意图太明显,赵重云都快维持不住绅士姿态了,搞半天还往他心口子上戳一刀,简直是工伤。
他很快调整了心情,继续道:“人类是感官动物,天然会被美好的事物吸引,你不是不打算计较,只是觉得别的女生和你相比都没有竞争力。其实审美是很主观的事,你和甘甜又不是一个类型,放在一起比结果也不公正。”
黄旭瑶频频看向时钟,抿唇不言。
赵重云也随她沉默了会儿,眼神直白地在她脸上打量着,直看到她不满地瞪过来,才道:“有人说过甘甜比你漂亮吗?”
黄旭瑶的脸色几乎在这一瞬间阴沉下去。
“就抛开才华啊成绩啊人缘这些东西,只以外表作为评判标准,是不是大多数人都觉得你不如她?”
“他们说了又不算!一群只会躲在屏幕后面臆想的乌合之众,凭什么——”
“他们是谁?”
黄旭瑶一怔。
“他们是谁啊?”赵重云又问了一遍,“是给你们的长相打分的人吗?”
黄旭瑶抠了一下手指,冷冷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赵重云直接把打印出来的网站主页资料放到她面前:“你不说我也知道,是这个网站的访问者们。”
黄旭瑶的瞳孔急剧收缩,惊慌之下忘记了否认。
原本警方这边不确定拿出这份证据黄旭瑶就会承认,因为她就算是访问者之一,身份信息也是无法被确认的,结果出乎意料的是她在看到证据的瞬间就放弃了挣扎,接着把自己知道的情况一股脑交代了。
大二那年,她遭到了一个男同学的骚扰。
男生长得笨头笨脑,穿着与潮流毫不沾边的运动套装,网面的运动鞋被污渍塞满了每一个角落,嘴巴里叽咕乱语。他凑近时她的鼻间瞬间被头油味冲击,那双黝黑的手伸过来的刹那吓得她都忘了躲闪。
好在男生也没有立马对她做什么,他低着头,眼睛藏在厚厚的镜片下,抱着期待嗫嚅地开口,问她能不能做自己的女朋友。
黄旭瑶也有自己的骄傲,她虽然被人追求惯了,但真的很纳闷为什么这样的男生也会对自己开这个口,第一感觉就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自然立马拒绝。
然后男生竟也没多遗憾,反而摆出退而求其次的态度,问她是不是只要给钱,她就真的会陪他睡觉。如果想要保持长期关系的话,又是怎么收费的。
黄旭瑶那一瞬间气得声音都在颤抖,骂了他几句让他滚,后来又发现了不对劲。
于是问他,是从哪里了解到的这个消息,又是怎么找到她面前的。
她看得出来这个男生就是个内向的软骨头,拿报警威胁他才逼问出了真相。原来学校的男生间流传着一个神秘网站,刚建立不久,里面有全校所有女生的隐私信息。网站新近开发了颜值打分功能,她因为外貌出众被顶到了最前面,所以她个人主页的留言区也充满了访问者的评价。
那些过过嘴瘾的评论被这个男生记在了心里,并且他还真的信了,找到了她的面前。
黄旭瑶感到愤怒至极,很快她又看到了那群人对自己的好朋友甘甜的评价。甘甜进校开始就很有名,她外向开朗,积极参加社团活动,什么校园歌手大赛、迎新晚会、音乐节,她一个都没落下,人缘广泛。而网站访问者都是他们学校的人,认识甘甜的自然多,所以她的留言区比她干净不少。
在看到甘甜的颜值评分比她高时,黄旭瑶心里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她又看了看别的女生,有被叫坦克的,有被喊飞机场的,这些人嘴巴很歹毒,从不知尊重两个字怎么写,真像挑拣货物一样一个个给人打分。黄旭瑶看着看着投入其中,偶尔还在心里应和这些评价,她在学校认识的人不多,就找出了另外两个舍友的主页,看到一条“这女的像我三姨姥”的评论时笑出了声,这个舍友正是老成刻板的长相,性格也无聊。
她不知不觉看到了夜深,还顺便注册成为了网站的正式用户,混在其间跟着玩打分游戏。
睥睨旁人的优越感冲淡了她那点不愉快,她到深夜才入睡。第二天中午时昏昏沉沉地被叫醒,是甘甜在喊她。
黄旭瑶揉着眼睛坐起来,问她什么事这么开心。
甘甜眉开眼笑地说,她和秦嘉树在一起了。
黄旭瑶自然知道秦嘉树是谁,就算两人间毫无交流,也不妨碍她看他一眼就对他怀抱好感。只是眼下这个男生成为了甘甜的男朋友,就很没意思了。
“哦,恭喜你啊。”黄旭瑶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勉强笑了笑,又用一种开玩笑的口吻说,“追他的女生那么多,他怎么就偏偏喜欢你了。”
甘甜听出她在打趣她,所以也俏皮地答道:“可能是因为我漂亮吧。”
她神采飞扬地和好朋友分享自己的心事,说他们怎么怎么聊天,怎么怎么散步,表白的场景又是怎样,黄旭瑶赔笑听着,心头惦记的只剩她那一句“因为我漂亮”。
因为她漂亮,而这些庸俗的男生就爱美女。
黄旭瑶又想,秦嘉树会不会也是那个网站的用户?这种各方面条件都好的男生,在女朋友的人选上肯定也想要最好,而甘甜分数比她高。
甘甜说到最后一看时间“哎呀”了一声,又急急忙忙地去衣柜找衣服,说自己和秦嘉树要一起吃午饭,第一次一起吃饭,她可不能迟到了。黄旭瑶调笑她几句,再目送她出门,脸上的表情才彻底淡下来。
她静坐了一会儿,睡意早就消失,从床头摸出自己的手机,打开网站翻出甘甜的主页,在那条说她比病恹恹的自己更有意思的留言下回复:【可惜有男朋友了。】
【有男朋友又怎样?】
底下渐渐冒出回复来。
【ntr了解一下。】
【有经验的更好,在床上比较放得开。】
【不是吧你们,又爱□□不爱处女了?】
【3p也行哈哈哈哈。】
床帘隔绝了外头的日光,黄旭瑶的脸庞被手机屏幕映亮,她一条条读过这些评论,心头的不快诡异地被抚平了。
之后她才开始频繁制造机会和秦嘉树见面,奈何他装得有鼻子有眼,好像真的对甘甜情比金坚,一点没被她打动不说,还疾言厉色地拒绝了她。甘甜既然要谈恋爱,少不得要在宿舍里打打电话,和她们聊天时也会不自觉带上自己的男朋友,这些都让黄旭瑶怒火中烧。
很长的一段时间,她觉得自己事事不顺。而甘甜都名花有主了,在排行榜上还是以微弱的优势压在了她上面,那区区零点几的差距就像天堑一样无法逾越。
黄旭瑶发现自己无法再用平常的心态面对甘甜了,她做什么她都觉得是炫耀,不满越积越深,于是在对方的留言区留下了“绿茶”的评论。
这一次,居然收到了私信。
网站建设初期的注册用户都可以使用站内私信功能,她看到这个空白头像,昵称一串乱码的人对她说:【我也看不惯甘甜,感觉她好装。】
黄旭瑶立马回复:【是吧,而且她又不算什么神颜,这群人太夸张了。你是男是女?】
对方:【男。其实我个人更喜欢黄旭瑶那款,偏偏她一直没能超过甘甜。】
他这句话让黄旭瑶的内心得到了极大的安抚,她小心翼翼地问:【你真这么觉得吗?】
对方:【嗯。你又为什么不喜欢甘甜?】
黄旭瑶便把自己对甘甜的不满一口气发作了,反正都是陌生人,也没什么好伪装的必要,她急需一个宣泄口。
那边沉默了许久。
问她:【你想教训一下甘甜吗?】
黄旭瑶没有立刻回复。
甘甜……甘甜是她的好朋友,她这辈子也就这一个算得上是朋友的人,纵然她嫉恨她再深,好像也没想过要把她怎么样。
黄旭瑶:【你想怎么做?】
对方:【看来你真的很恨她啊。】
黄旭瑶:【我没有……】
对方:【其实我知道你是谁,你会这么想我一点也不意外。】
黄旭瑶猛地怔住,血液直冲上头顶,脸颊几乎是立刻就滚烫起来。
她颤抖着回复:【怎么可能?你别吹牛了。】
对方的回答是直接把她的个人信息页面发了过来。
黄旭瑶这时已经头重脚轻了,慌乱地点戳自己刚刚说甘甜坏话的那些记录,当然是无法删除的:【你到底想怎么样!】
对方:【你找机会把她带回你的出租房,后面的事就交给我。】
黄旭瑶:【你到底是谁!你怎么知道我住在哪!】
对方:【这个网站是我办的,每一个注册用户的信息我都有。】
对方:【你想反悔可要掂量掂量后果。如果你出卖我,我也不介意让别人知道你的真面目。】
监控前的吕少辉立马给谢轻非打去电话:“查一下黄旭瑶住的那栋楼的住户!”
谢轻非闻言即刻让席鸣掉头往东桦小区开去。
陆之恒本来已经昏昏欲睡,偷摸借着伸懒腰的姿势打了好几个呵欠,这会儿猛然清醒,拿出手机打开蒋轲分享给他的网站链接,却发现网站已经404了,他又抬眼看向屏幕。
“我以为他只是简单地教训一下甘甜,我没想到他会杀人啊!”黄旭瑶说完这一切,失声哭道。
难怪不用逼问她就坦白,原来是以为警方已经把网站端了,拥有了用户名单,那她的不坦白就成抗拒调查了,当然还是主动交代为好。
赵重云掐了下眉心,到底是没压住眼底的鄙夷:“你没想到?那你说说留下一个神志不清的女人和一个明显图谋不轨的男人共处一室还会发生什么?难道只要留她一条命在,其他的任何折磨都没什么大不了吗?你是这么想的吗?”
黄旭瑶嘶声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又不是什么贞洁烈女,就算……又能怎么样!”
“她不该得到点教训吗?难道我这么长时间以来忍受的痛苦和委屈就是活该吗?杀她的人又不是我,我没打她没碰她,只不过是——”
“甘甜就是当初给你捐赠骨髓的人。”在她激动地为自己辩白时,赵重云冷不丁地说。
气氛在这一刻冻结了,黄旭瑶遍布血丝的眼球僵硬地动了动,声音哑到几乎听不见:“什么?”
“甘甜的为人应该很不错吧,你一个不爱和人打交道的人最初也和她相处得很和谐,这其中少不了她对你的包容。”赵重云音调平直,“这份友情很珍贵,她是真心把你当朋友才会愿意对你好。”
“我知道,”黄旭瑶大脑一阵恍惚,她不用别人来强调甘甜对她多好。她舔了下干涩的唇,“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想说,你们真的很有缘分,这种小概率事件都能发生在你们身上。健康的身体很珍贵,如果没有她的善心,你也不会拥有新生。她救了你的命,还想要给你友情。不出意外你们会一直做朋友,见证对方的每个人生阶段,或许在某一天这个缘分突然被发现,她和你都会很开心,你们不单只是一辈子的朋友,某种意义上还会是永远的亲人。合家欢电影才会出现的剧情被你遇到了,你真的很幸运。”
黄旭瑶好像瞬间就听不懂中国话了,好几次试图开口,脖子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般,她怎么坐都坐不安稳,只能听清自己脖颈转动发出的咔咔细响,她微微仰头,目光对上了屋顶大亮的白炽灯,眼前瞬间迷蒙不清了。
“甘甜当年知道自己可以拯救另一条和她一样年轻的生命时,是带着对那条生命的祝福进手术室的,而同一时间也在手术室内躺着的你,有没有对这个不知姓名的好心人怀抱一丝感激?在你后来肆意挥霍自己来之不易的健康,对无辜的人释放恶意的时候,想没想过自己为什么能有现在的安稳?”赵重云并不给她消化信息的时间,用近乎残忍的语气一字一顿道,“我真替她感到不值。”
黄旭瑶的眼泪在短短几分钟内仿佛流干了,她艰难地理解清楚了赵重云的话,除了不敢置信就是悔不当初,可后悔又不值钱,更换不回给予她生命那个女孩自己的命。
赵重云缓了缓,这次没有给她递纸巾,而是继续问道:“为什么觉得她被人侵犯也是个不值一提的小事?”
他想不明白她对同为女孩的甘甜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恶意。
黄旭瑶极尽癫狂地笑了几声,声音嘶哑难听:“因为,因为啊,有一天晚上她没回宿舍,当时给我打过电话。她在电话里气喘吁吁……”
赵重云古怪地拧起眉。
“她不回来还能去哪?肯定是和秦嘉树约会去了。做什么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是想让我听到什么?”黄旭瑶咯咯直笑,“是觉得这样很刺激吗?在我面前炫耀他们是怎么恩爱的很有意思吗?那她一定也不介意玩得更花一点。”
赵重云背过身去压了压颤抖的眼皮,而后把一早进来就放桌上那个小礼袋丢给她:“打开看看。”
黄旭瑶这会儿什么也不挣扎了,顺从地将包装拆开,看清里面东西时顿了顿。
小盒子里躺着一条手串。
“这是我们的人查到的由甘甜寄出的快递,本来该在你生日那天寄到学校由你亲自去拿的,但当时你人回了金川,估计也不在意什么快递了。”
黄旭瑶冰凉的手指很轻地在珠串上碰了碰。
甘甜出事之前,曾经问过她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黄旭瑶听说枕霞山山顶寺庙里保健康的手串特别灵验,可是她爬不动山,找人代买又觉得没有诚意。
枕霞山位置很偏,也不好爬,尤其冬天道路最险。
“要是枕霞山装缆车就好了,那我也能上去给自己求一个。”她说,“我的心愿是身体健康。”
甘甜当时笑着说:“你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所以她大冬天地连夜爬到山顶,进寺庙上了第一炷香,用最虔诚的一颗真心祈愿自己的好朋友身体安康。
她特地去山下找了快递站,让他们一定要在22号当天将这份礼物送到好朋友的手上。为此她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是想看看黄旭瑶亲自打开包裹时惊喜的表情。
如今黄旭瑶到底是收到了这礼物,她也早就拥有了健康,可给她这一切的人被埋在潮湿的泥土里,冰冷的江水中,空寂的密林深处……在许许多多阴森昏暗的角落,身体至今没有拼凑完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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