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想起
当晚,薛灵栀见到了自己素未谋面的二哥。
二哥谢桉,刚到弱冠之年,自幼习武,容貌更像父亲。在门口听说妹妹回来,传说中性情沉稳的二公子竟是一路小跑直到妹妹跟前。
他看看父母,再看看薛灵栀,愣怔了一会儿,仍有点不敢相信的样子:“果真是妹妹么?”
“真的,如假包换。”一旁的谢枫得意道,“头上三个旋儿,跟我一样。我找回来的。”
谢桉没有理他,转身就走。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薛灵栀更是心下一惊,暗想,不会是这个二哥不想认她吧?
不料,过得片刻后,却见谢桉去而复返,他的鼻尖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手上拿着一个精致的匣子。
“妹妹,第一次见面,没来得及提前准备礼物。这是我十七岁那年军营演武夺冠,得到的彩头。我把它送给你。”谢桉当面打开匣子。
匣子里赫然是一枝纯金打造的桂花。
他的父母兄弟俱是一怔,旁人不清楚倒也罢了,家里人都知道这枝金桂花对他的重要性。
少年人初次夺魁,意义重大。
薛灵栀也很震惊,纯金打造,做工精致,一看就不便宜,何况还是有来历的。她连忙道谢婉拒:“二哥,这太贵重了,我不敢收。”
“收下吧。”谢桉直接放下匣子,诚恳道,“再贵重也没有我妹妹贵重。你若愿意认我这个二哥,就收下。”
话说到这份上,薛灵栀只得收下道谢,心中思忖,以后定要想法子还礼。
一旁的三哥谢枫见状不免有点吃味:“哎呦,有金桂花就是不一样,一见面直接就喊上二哥了。当初第二回 见我时,都还拿着刀呢。”
薛灵栀小声辩解:“情况不一样嘛。”
当时她正在给鸡开膛破肚,他和白及在她背后对着她脑袋比比划划,她提刀不很正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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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若乔含笑看他们兄妹拌嘴,慢慢红了眼角。
这场景她盼了十多年,终于盼到了,像是做梦一样。
她嗔怪儿子:“还说呢,你一路陪你妹妹回来,都没想着帮她置办点衣裳首饰。”
“我……”谢枫一噎,他只顾着早些回家,确实没想到这一层。他只得再次嘴硬强调,“是我找到妹妹的,是我找回来的。”
薛灵栀不由地弯了弯唇角。
先前在永宁时,爹爹娘亲膝下只有她一个孩子,后来父母和离,她随爹爹在花溪村生活,薛家爹爹性情温和,待她也好,但不常与她说笑。
现在家人的相处模式,对她而言,陌生又新奇。不过,并不讨厌。
她在心里默默地想:爹,娘,你们放心,我会在京城好好生活的。
当晚,薛灵栀就在母亲安排的院子里住下。
房间是特意打扫过的,崭新的被褥,又特意熏了安神的香……
薛灵栀原以为自己换了新地方会不着,没想到竟一觉到天亮。
次日清晨,她刚一醒来,丫鬟小满与寒露便端来脸盆毛巾等物服侍她梳洗。
薛灵栀不习惯有人伺候,好在丫鬟体贴。几乎是她一个眼神,对方就明白了她的用意,并不让她觉得不自在。
而且她们帮忙梳的发髻实在是好看。
这两人比她手巧多了。
梳洗罢,母亲那边使人请她过去用早膳。
侯府早膳自与花溪村不同,极为丰盛,有的食材甚至是薛灵栀不曾见过的。
“你快尝尝,看合不合口味。”母亲梅若乔神色慈爱。
薛灵栀笑笑:“肯定合的。”
她在饮食上一向不挑剔,连当日张公子做的饭菜都能吃下去几口。
这念头刚一生出,薛灵栀就意识到不对:怎么突然想起他了?
摇一摇头,她迅速驱走心中杂念,低头用膳。
侯府厨子的手艺自不比说,不知比张公子强出多少倍,也远胜过薛灵栀自己。
看女儿吃的香甜,梅若乔不由微微含笑。不急,慢慢来,天长日久的,总能把母女间错过的那十五年给补回来。
她们今天还要一起外出呢。
当然在这之前,还有几件事要做。
先是安远侯焚香告诉先祖,禀明女儿回家一事。
随后梅若乔又令府里下人前来拜见小姐。
昨晚夫妻俩商量过,对外只说女儿因为身体原因,从小寄养在外面,新近才由三公子亲自接回。至于其他细节,一概不提。
侯府人太多,薛灵栀一时也记不全,不过倒是记住了跟她年纪相仿的谢樱。
谢樱比她稍矮了一些,生的眉清目秀,温柔娴静。
梅若乔如今找回女儿,心情大好,再看见谢樱也只觉怜惜,不觉难受。她含笑招呼谢樱:“我和栀栀要去买些首饰,樱樱,你也随我们一道去吧。可怜见的,你也该添些首饰了。”
谢樱摇一摇头,委婉拒绝:“多谢夫人好意,我的首饰够用啦,不用再添新的。”
她平素寡言少语,但心底透亮,知道梅夫人刚刚母女团聚,自有不少的体己话要讲,便不去凑热闹。何况侯府待她甚厚,衣衫首饰从不短缺。
见她态度坚决,梅若乔就没再强求,只带着女儿一起外出。
她带的银钱多,出手也阔绰。每样首饰,但凡女儿多看两眼,她就要问价买下。
吓得薛灵栀连忙表示:“我只是一看看,没有要买它。”
“那你喜欢什么?只管和娘说。”梅若乔大方道。
母亲盛情,薛灵栀不好推辞,便挑选了两支发簪,一对手镯。
梅若乔心中怜意大盛,悄悄又多添置了几样。
略一思忖,又顺手给樱樱带了一些。
买好首饰,母女二人又去成衣店添置衣裳。
因为家里针线娘子已在准备新衣,便只挑了几身应季的衣裳。
母女俩同乘一辆马车,一起出发,一起返回,不知不觉间又亲近熟稔不少。
转眼便是中秋节了。
虽说大公子夫妇不在京中,可小姐回家了。因此整个安远侯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偏巧十五当日,大公子安排送节礼的人正好回来,又带来一个好消息,说是少夫人上个月刚生下一个女婴,母女平安。
双喜临门,安远侯府的中秋家宴便格外热闹。
然而中秋当晚,皇宫内院的气氛却异常诡异。
依着旧例,每年八月十五,宫中会举行家宴,在这一晚,皇帝与后宫嫔妃、皇子皇女聚在一起,共度中秋。
但是今年,家宴却取消了。
皇帝待在西苑,跟前伴驾的只有虞氏母子。
是的,虞氏有一个儿子。
朝中大臣之所以强烈反对立虞氏为后,除了储君早立的缘故外,还有个重要的原因便是虞氏的出身经历。
虞氏是和六岁的儿子一起进宫的。
陛下对外声称,小皇子早前因为八字的原因不宜养在宫中,需避居宫外,今年才回。但是宫内诸人心知肚明,这个所谓的小皇子压根不是在宫里出生的。
七年前,皇帝谒祭皇陵,夜间宠幸了守陵的一个姓虞的宫人。后来,宫人有孕,上报皇帝。因为事情发生在祭陵期间,很不光彩,加上祭陵后又发生了一些诸如“天罚”的事件,皇帝便压下此事,没有理会。
中间数年祭陵都由太子代为主持。后来太子势大,皇帝渐渐心生不满。去年冬至,皇帝亲自前往皇陵,不想竟意外重逢虞氏。
记忆中面目模糊的小宫人变成了千娇百媚的大美人,偏又能识文断字,弹得一手好琵琶。她为他生下的儿子也聪明伶俐,颇有皇帝少时之风。
想到对他们母子多年的冷待,皇帝由愧生怜,由怜生爱。他当即下令好生对待,后又干脆将他们接入宫中。初时只是给个名分,没想到越相处,越觉得这两人合他心意,是上天赐予他的珍宝。仿佛老房子着火一般,一发不可收拾。
虞氏年轻貌美,生机勃勃,总让皇帝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有她在身边,连他多年的失眠之症也有所好转。她和其他的妃子都不一样,她在意的不是他的身份地位,而是他这个人。
因此,短短数月,虞氏便成了皇帝心中的第一人,他暗恨自己没能早点接他们回宫,以至于白白错过这六七年。
虞氏给他生的儿子才六岁,正是最讨喜可爱的时候,活泼伶俐,还不像他的兄长们那般满腹心机,看向父亲时,眼中满是孺慕。也不怪他这个做爹的,想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
刚好,他对太子早有不满。
可惜储君早立,地位稳固,易储阻力太大。本想狠狠心,以最简单的方式解决,没想到竟也以失败告终。
近日册封皇后受阻,易储之事更是艰难,皇帝心情不佳,也不想去应付后宫诸人,干脆随便找了个理由不见旁人,只与虞氏母子共度中秋。
此举勉强也算符合赵晏的心意。
他本就不喜欢每年的中秋家宴,何况他现下与父皇之间关系微妙。
——禁军叛变行刺他一事,陛下自然声称全不知情,还勃然大怒,处置了几个禁军副统领,便将此事轻轻揭过。
赵晏也不能强行追究,但他们彼此心知肚明,此事陛下是知情的,甚至极有可能是他亲自授意。
这个结论让他心里发凉。
其实早就知道天家无父子,可是当他的父亲真的想要废黜他甚至除掉他时,还是感觉难以接受。
中秋夜,赵晏拒绝了胞弟陪他喝酒赏月的邀约,只与几个心腹议事。
他们离开后,他不经意抬眸,瞥见天上的圆月,忽然心里一动,想到花溪村的那位薛姑娘。
这段时日,他先是一路躲避追杀,艰难返京。回京后又一直忙于处理各种事务,很少有得空的时候。
现在想来,好像在花溪村的那些天反而是他人生中最轻松的时候。
也不知道那位薛姑娘有没有看到他留下的书信,是否沿用了他在书信里的说法。
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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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
第42章 熟稔
册封虞氏为后一事,因为朝臣的强烈反对而停滞不前。
皇帝稍退一步,暂不封后,转头却将年仅六岁的小皇子册封为晋王。
如今有六个已经立住的皇子,除了太子之外,只有这个小儿子封王,而且还是皇帝在被立为太子前的封号。
皇帝的态度不言而喻。
太子的处境愈发微妙了几分。
西苑内,虞氏垂泪:“陛下又何必为了我们母子,与朝中大臣们作对?这让我们娘俩如何自处呢?”
她正处于花信之期,虽生了个孩子,但腰肢纤袅,不盈一握,又比少女多出了些动人风韵。
皇帝爱极了她这模样,抬手帮她拭去眼泪,温声安慰:“什么和朝臣作对?分明是他们违逆朕的意思。要不是他们多事,朕早就立你为后了,你又何至于受这委屈?”
虞氏伏在皇帝膝头,黑发如云,婉转柔媚:“妾不觉得委屈,也不奢求皇后之位,只愿能长伴君侧。”
她越是这般不争不抢,皇帝就越想把最好的东西都抢过来送给她。
皇帝爱怜地抚摸着虞氏的长发:“你放心,朕心里有数。”
太子羽翼渐丰,一时半会儿不好行废立之事,那就慢慢来。反正他是皇帝大权在握,年富力强,既然当初能把太子扶上去,也就一定能把太子再拉下来。
只是如此一来,不免要委屈虞氏母子多等一段时间了。
鎏金宝鸭炉里,新点燃的香袅袅散开。皇帝抬手按了按眉心,虞氏会意,动作轻柔帮其按摩头顶。
到底是学琵琶的人,手上力度正好,不轻不重,隐隐还能嗅到女子身上的馨香。
皇帝双目微阖,渐渐放松下来,后沉沉睡去。
直到皇帝发出鼾声,虞氏才停止手上的动作。
她稍稍活动了一下酸痛的手腕,视线掠过香炉,随即长长的睫羽垂下,遮住了眸中的冷意。
……
自三月里皇帝派遣太子前往东都勘察起,先是传闻太子出事,后是皇帝想立虞氏为后,再是封小皇子为晋王,朝堂局势风云变幻。不少朝中重臣也在暗中做着选择。
不过安远侯府并不参与这些。谢家祖上因军功而封侯,经历过数次皇位更迭,深知这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路子。因此谢家诸人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从不参与皇权纷争。
安远侯府仍同往常一样热闹和睦,夫人梅若乔更是将几乎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新找回的女儿身上。
薛灵栀回家不足半月,四季衣裳已经备齐,用于各种场合的首饰装满了首饰匣。饶是如此,母亲梅若乔犹嫌不够,变着花样赠她一些体己。
在花溪村时,她差点因为八两银子被逼嫁给孙麻子。然而在安远侯府,母亲给她一件贵重的首饰,都不止八两银子了。
这天,梅若乔借口补送及笄礼,送给女儿两只嵌碧玺石的莲纹金簪和一对双股和田玉手镯:“瞧瞧可还喜欢?”
“喜欢。”薛灵栀想了想,委婉道,“娘给我这样多的东西,花的钱是不是有点多了?这么大的一笔开销……”
她感觉这半个月里花在她身上的银钱,比她过去十多年花的都多。
梅若乔一怔,微微一笑,随即又涌上浓浓的心疼。像他们这样人家的千金小姐,哪个不是千娇百宠养大,谁没几件体面的衣裳首饰?她还嫌给女儿的太少呢。
定一定神,梅若乔告诉女儿:“花的不多。你爹爹有爵位,有俸禄,家里经营着几个铺子,郊外还有一些田产,咱们家也算是有点家业。现如今不过是给你添置一点衣裳首饰,又能花多少钱?”
薛灵栀有些不好意思。她虽已和亲生父母相认,可是面对他们的馈赠时,依然会感到心虚,不能心安理得地全然接受。
梅若乔又道:“你有这样的想法,多半是因为对咱们家的情况不太了解。这样吧,栀栀,从明天起,你随着娘一道看看账本、学学管家怎么样?”
“我?管家?”薛灵栀微讶。
“对啊。娘年纪大了,精力有点不济。你大嫂不在京中,二嫂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进门。你帮一帮娘,怎么样?”
话说到这份上,薛灵栀自然毫不犹豫地点头:“好。”继而又有些为难地道:“不过我之前没有学过,还得娘教我。”
她不是不肯出力,实在是怕自己本事不济。
梅若乔笑道:“别担心,肯定要教你的。”
其实女儿归家后不久,梅若乔就在暗自考虑了。栀栀从小在外面长大,教养习惯与京中不同。诚然无论牡丹芍药,每种花都有自己的美。可做母亲的,总归是希望女儿多掌握一些本领。将来当家主事,不至于作难。
心念微动,梅若乔又道:“唔,到时候叫上樱樱一起吧?”
这两个姑娘年纪相仿,都到了该说亲的时候,是该认真学点东西了。她爱重自己女儿,可也不能真将人家姑娘丢在那里,不闻不问。
薛灵栀点头:“好呀。”
次日一大早,两个姑娘就一前一后来到正房。
梅若乔令人拿出一些旧账本,让她们学着看。
薛灵栀打开账本,看得格外认真,果真给她找出了几个错处,并告诉了母亲。
谢樱犹豫了一下,也低声指出面前账册的一些疏漏。
梅若乔原以为她们初次接触,恐怕看不明白。没想到这两人非但看得懂,还能找出漏洞来。她不由大喜,樱樱倒也罢了,毕竟在府里生活多年。可栀栀从小长在外面,账本上的一些东西,她只怕听都没听过。
她忍不住问女儿:“栀栀,你以前看过账本吗?”
“没有。”薛灵栀摇了摇头,老实回答,“我是第一次看。”
薛家人口不多,开支更少,哪里用得上记账?不过安远侯府的账本是真的又厚又复杂。幸亏她识字,记性、算术也不差。
梅若乔眉眼弯弯,胸中涌出阵阵骄傲,含笑问道:“你学过算学?”
“学过,我爹爹,啊,我是说,我薛家爹爹教过我。”
爹爹薛文定所学极杂,在花溪村时也教了她不少。
“他们把你教的很好。”梅若乔心下一叹,对栀栀养父母的感激更添了一层。
能看懂账本,接下来就相对简单许多。各种进益、各种开支都能从账本上窥得一二。
可安远侯府虽人口不多,但亲戚多,家业大,管理起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梅若乔处理事务时,让孩子们在一旁看着。毕竟各家情况不同,与其教导她们如何打理安远侯府,不如教给孩子们识人、用人和处事之道。
不过这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教出来的。
薛灵栀跟着学了两天后,渐渐回过味儿来,娘是在教她。之所以说是要她帮忙,大约是照顾她的面子。
想明白这一点后,她不想让娘失望,便学得更认真了一些。
一来二去,她对安远侯府了解逐渐增多,而且和谢樱也熟络不少。
谢樱不爱说话,性子和顺,总是温柔含笑。
这日,两人一起离开正房时,谢樱犹豫着问:“栀栀,我可以去看一看你的狗吗?”
不等薛灵栀回答,她就又道:“不可以也没关系,我是听三公子提起过,有点好奇……”
“可以啊。”薛灵栀很宝贝自己的狗,也愿意给人看,提醒道,“只是它看见生人,可能会叫。你不要害怕。”
谢樱含笑摇头:“我不害怕。”
“那就没事了。”薛灵栀带她来到自己住的院子。
谢樱有些意外,原来是真的。这里不止有狗,还有鸡、有鸭。府中下人细心地搭了狗窝,还为鸡鸭各圈了一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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块地方。三只鸭子肥嘟嘟的,看见生人张着翅膀嘎嘎直叫,黄狗也汪汪叫个不停。鸡仔褪去了黄色的绒毛,已能扑棱着翅膀飞上半人高的矮墙。
它们看似与侯府格格不入,却又诡异地和谐。
“阿黄,不要叫了。”薛灵栀出声呵斥。
黄狗立刻噤声,乖巧地蹲在她脚边摇尾巴。鸭子嘎嘎两声后,也逐渐沉默。
望着身旁神采飞扬的薛灵栀,再瞧瞧她身边蹲着的狗,谢樱甚是艳羡,低声感叹:“真好啊。”
“嗯?你也想养吗?”薛灵栀瞧了她一眼,遗憾地道,“可惜阿黄是公狗,不然还能生小狗送你一只。”
谢樱一愣,噗嗤笑出声,摆一摆手:“算了,我不养狗。”
她不是羡慕栀栀有狗,她只是羡慕栀栀的兄长不怕麻烦,愿意把鸡鸭狗一路带到这里。羡慕栀栀能在亲生父母身旁,承欢膝下。而她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和家人相聚。
当然她很清楚,她已经很幸运了,能被侯府收留,锦衣玉食地长大。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驱走心中杂念,谢樱好奇地问:“它多大了?还会再继续长高吗?”
她听三公子的描述,还以为是一只很小的狗呢。
“三个多月。”薛灵栀想了想,“应该还会再长吧。听说狗到一岁,才算真正长大呢。它刚来,刚到我身边的时候,只有这么高一点点。”
她说着还用手比划了一番。
谢樱一惊:“长这么快!它每天吃什么?”
“以前是吃剩菜剩饭,现在有人专门给它做饭。”薛灵栀心里不着边际地闪过一个念头,她如今过得好了,阿黄它们也跟着她过上了好日子。这算不算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停顿了一下,薛灵栀小声解释,一本正经:“不过长得快是因为它是狗,和吃了什么关系不大。”
谢樱一怔,不由轻笑出声。栀栀可真有趣,比她三哥还有意思。
两个姑娘性情不一,但年龄相近,而且都不是难相与的性子,又同在安远侯府。略微相处了一段时日,便亲近起来,俨然成了闺中好友。
与此同时,朝堂局势却越发严峻。
第43章 复仇
九月初,皇帝再次发难,先将太子一系的两个官员下狱,后又令当世大儒教导晋王。
皇帝想废太子的心思已不再掩饰。
朝廷内外人心浮动。
安远侯特意将次子叫进书房,再三叮嘱,小心行事,切莫站队。
谢桉沉默了一瞬:“爹爹放心,家里的规矩,儿子省得。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觉得陛下此举未免太过……”谢桉毕竟是臣子,不好直言君主过错,只委婉道,“储君已立,又无过错,怎么能轻易废立?废储不成,又这样……,不是把人往绝路上逼吗?”
安远侯叹一口气,抬手指了指上方:“或许那位就是这样想的呢,逼人谋逆,再正好以此为理由废黜。前朝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例子……”
谢桉皱眉,心中暗忧。
安远侯摆一摆手:“罢了,不说这个了。不管你心里怎么想,这种时候都不要掺和。还有你弟弟,让他交友的时候,谨慎一些。”
“是。”谢桉拱手应下。
面对皇帝接二连三的发难,东宫那边格外沉得住气。太子及其属官行事越发妥帖,让人挑不出错。
九月中旬,京城突然有个传言:刚被一道圣旨封为晋王的小皇子并非陛下血脉。
小皇子六岁才回宫,原本就有人对他的身世存有疑心。这流言一出,很快就有不少人相信,甚至还流传出多个版本。
有虞氏买婴充当龙裔,有接生婆偷龙转凤,用男婴代替公主。更有诸如狐妖鬼怪附体等荒诞不经的说法……
皇帝在早朝时听闻此事,勃然大怒,霍地站起。
或许是因为起身太猛的缘故,他竟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匆忙间扶了一下扶手,才勉强站定。
“这流言是从哪儿传出来的?”皇帝视线掠过殿上百官,目光在太子身上停留了一会儿,眼神冰冷,“查,给朕彻查。查出是谁散布的谣言,朕决不轻饶。”
赵晏神情淡然,毫无惧色。
他并不怕皇帝查,只怕皇帝不肯彻查。
当初虞氏携子入宫,赵晏没有太在意。毕竟那时他地位稳固,一个六岁的异母弟弟,还不至于放在心上。
但是近来皇帝一心想废黜他,他不能坐以待毙。于是,他在继续赢得朝臣支持的同时,也做好了万不得已时的准备。
然而没想到的是,派去调查虞氏的人却带来一个惊天秘密。
这就有点意思了。
若将证据直接呈到御前,恐怕会被当作是有心人构陷。还不如把水搅浑,让皇帝自己去查。
他很期待父皇得知真相的反应。
……
退朝后,皇帝同往常一样,直奔西苑。
虞氏匆忙迎了上去,见他面带怒容,忙问:“陛下这是怎么了?谁惹陛下不高兴了?”
美人声音娇柔,神情关切。
看见她,皇帝心中怒火瞬间散了一大半,坐下喝了几口虞氏递过来的茶:“没什么。一些无关紧要的人,说了无关紧要的话。”
“既然是无关紧要,那陛下就不要生气啦。气坏了身子,不值当。”虞氏转到皇帝背后,体贴地帮其按摩肩颈。
美人手若柔荑,轻轻按在他的肩头。鼻尖隐隐能嗅到女子身上的馨香,似兰似麝,沁人心脾。皇帝心念一动,一把按住了美人的手:“朕身体有没有坏,你还不知道么?”
皇帝原本生的不错,可惜已年近五旬,身体发福,两鬓斑白,额头、眼角也堆出了皱纹。他笑得轻佻,虞氏抬手轻推了他两下,娇嗔道:“陛下——”
“哈哈哈哈……”皇帝心情大好,伸臂将她揽在怀里,随口道,“外面居然有传言,说昱儿不是朕的亲生儿子,真是可笑。”
怀中美人身子蓦的一僵:“什、什么?”
皇帝没有察觉她的异常,说笑话一般说着种种传言,继而又摇头道:“荒唐,可笑。”
虞氏却不笑,只垂泪道:“这……陛下,定是有人构陷妾。想置妾和昱儿于死地啊。”
“朕心里有数。”皇帝轻拍美人肩头,冷笑一声,“多半是太子所为。他看朕疼爱昱儿,想离间朕和昱儿的感情,他好趁机上位。你放心,关于昱儿的身世和这次的谣言,朕已经派人去查了。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还昱儿一个清白。”
虞氏美眸圆睁,眼泪大滴大滴地掉:“连昱儿的身世也要查吗?陛下不信妾吗?妾痴等陛下七年,昱儿是陛下的亲骨肉……”
皇帝安抚道:“朕不是不信你,朕要查清此事,一是想给昱儿正名。二是想拿到太子构陷手足的证据,朕就能直接废了他。”
——他正苦于没有合适的理由名正言顺废掉太子,没想到赵晏竟然主动将把柄递到他跟前。他怎么能不抓住?
至于昱儿的身世,详查一下也好,毕竟他想抬举这个孩子,不想让昱儿的身世将来被人诟病。
于是,皇帝又安慰虞氏:“再说,身正不怕影子斜,昱儿是朕的儿子,你还怕别人查?”
虞氏阖了阖眼睛,勉强笑笑:“陛下说的是,妾自然不怕。妾是替陛下委屈,替昱儿委屈。”
“别怕,朕很快就会查出来,还你们一个清白。”
当晚,皇帝仍宿在西苑。
一番折腾后,他沉沉睡去。
烛影摇晃,虞氏悄悄下床。妆奁盒中,放着她的各种首饰,均是皇帝赏赐。虽也有锋利的,但她无法做到一击致命。
瞥一眼鎏金宝鸭炉里飘出的香,虞氏咬一咬牙,按上右腕手镯上那只金鱼的眼睛,向右轻转三下,银镯从鱼头处断开。
她拿起一根发簪,用簪尖轻轻佻了一下鱼头,簪尖沾染了一点点粉末。
虞氏右手指甲划过去,簪尖便干干净净了。她将手镯断口对齐,稍一使力,又按着鱼眼睛向左转了三下。
银镯恢复了先前模样,看不出一丁点异常。
宫女和太监还在外面守夜,皇帝依然睡得正酣。虞氏回床继续躺下。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依哗
本朝三日一次早会,接下来的两日,皇帝都待在西苑。除了简单处理政务,只陪虞氏母子。
和他们待在一起,皇帝总觉得自己年轻许多,浑身有着使不完的劲儿。
第三日,皇帝按例上朝,他早早起床。
虞氏服侍他穿衣梳洗,又奉上一杯润喉的茶水,亲眼看他喝下,后依依不舍恭送他离去。
朝会伊始,当值殿头官高喝一声“有事早奏,无事退朝。”随后便有官员出列禀事。
皇帝高坐龙椅上,耳听得朝臣的声音,只觉得莫名的烦躁。心跳极快,全身的血液奔腾着直往上涌。
他下意识站起身,却眼前一黑,腾地栽倒在地。
“陛下!陛下!”伴随着太监尖利的声音,朝堂一片哗然。
皇帝晕倒,朝堂上论地位以太子为尊,自是由他主事。赵晏一惊,很快镇定下来,命人小心将皇帝移到内殿,留下了几位朝中重臣,令其余官员殿外等候。随后又令人去请御医。
御医匆忙赶来,观脸色、切脉搏,与同伴交换眼神,良久之后,才犹犹豫豫道:“兴许是中风?”
太子脸色微沉:“中风?”
“也,也可能是血厥或者气厥。”御医面色一白,立刻换了一种说辞。
赵晏冷声问:“到底是什么?”
御医竟“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殿下,臣,臣才疏学浅,实在不知啊。”
——不是不知,是此事涉及宫廷隐秘,他怕自己一不小心会掉脑袋。
“能医治吗?”赵晏不耐烦同他罗皂,直接问。
“这,这,臣只能尽力一试。”
赵晏不说话,招手示意其他御医上前。
御医们一个个近前为皇帝诊脉,个个摇头,面露难色,只说自己不知病因。
一个姓刘的御医诊脉后却道:“殿下,陛下这不是急症,而是中毒。”
“中毒?”赵晏眼神微变。
“是。”
在场的其他重臣纷纷变了脸色,有几个忍不住问:“是什么毒?中毒多久了?还能不能解?”
刘御医道:“从脉象看上,应该是以乌头为主,还掺杂了其他烈性毒药。中毒将近一个时辰,已入肺腑。陛下年岁大,连日劳累,龙体严重亏损。即使侥幸能解毒,只怕也……”
赵晏应声问:“也怎样?”
刘御医犹豫了一下:“神志不清、长期昏迷,不能理事。”
“深宫之中怎会有毒?”太子看上去十分地费解,他命御医尽力救治,又使人唤了皇帝的近身太监询问。
皇帝晕厥,焦公公早慌了神,淌眼抹泪,连呼冤枉,又惊呼道:“是了,虞娘娘,肯定是虞娘娘,陛下这几日都和她在一起,今天也只喝了她递来的茶。”
“当真?”太子皱眉,甚是忧心的模样,“父皇连早膳都没用吗?”
“千真万确。陛下昨晚睡得迟,又不愿耽误了早朝,只喝了半杯水,就匆忙上朝了。”
太子沉吟不语。
在场的朝中重臣越听越怒,建议拿虞氏问罪。
太子从善如流,令人前往西苑控制虞氏。
西苑里,虞氏甚是镇定。她盛妆而坐,见到前来捉拿她的人,不慌不忙,只问了一句:“这么多人来抓我,是赵炯死了吗?”
赵炯是皇帝名讳。她直呼皇帝名讳,还这般态度。
“大胆!竟敢对陛下大不敬!”
虞氏冷笑:“我都敢毒杀皇帝,还怕大不敬吗?”
众人大惊失色,相顾骇然。
虞氏却道:“他死了吗?没死也差不多了吧?带我去见他。”
——那毒是她好不容易得到的,珍藏许久,在畜牲身上试验过,就等着这一天。她亲眼看见赵炯喝下,他还能有命?算算时间,应该已经发作了。
前来捉拿她的侍卫不敢做主,匆忙去请示太子殿下,将西苑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禀明。
听了侍卫禀报,赵晏当即下令:“把她带过来。”
两刻钟后,虞氏被带到了内殿。
在场许多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宠冠后宫、经历传奇的美人,被她容光所慑,又碍于是后宫内眷,不敢多看。
此刻皇帝刚被扎针、灌药,呕出了几大口黑血,面如金纸,唇色发紫,呼吸微弱,意识全无,眼见是不行了。
想到太子不便询问父亲的妃嫔,有朝臣直接开口呵斥:“虞氏,你到底下的什么毒?早些说出来,或许还能从轻发落,留你个全尸。”
虞氏冷笑:“那毒至少混合了六种毒药,让御医们慢慢试吧。只怕赵炯活不到试出来的时候了。”
“你——大胆虞氏,陛下待你不薄,你居然恩将仇报、毒害于他?”
虞氏“哈”的一声笑了,她的脸上看不到一丝平时的娇媚,只有无尽的恨意:“待我不薄、恩将仇报?”
她转头看向赵晏,一字一字道:“太子殿下,我的身份,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吧?”
不等赵晏回答,她就摇一摇头,满脸遗憾:“真是可惜,我本来以为,能熬到你被废,昱儿当太子。到时候我再下手,毒死赵炯,过一过当太后的瘾。没想到这么快你就知道了。”
赵晏面无表情,而在场的重臣一个个变了脸色。
虽说皇帝有废黜太子之意,可她这般说出来,依然令人震惊。何况她还说什么“毒死赵炯”“当太后”等等。
当即便有朝臣骂她狠毒、失心疯。
“我狠毒?”虞氏冷笑,“我再狠毒,能有赵炯狠毒?七年前,他在祭陵期间一时兴起,逼.奸宫人,又当作无事发生。明知道那姑娘怀了身孕也不闻不问。可怜我妹妹还不到十六岁,就一尸两命。而赵炯,真是可笑,连自己睡过的女人长什么样都不记得。我说我是我妹妹,他就真当我是。我抱来的孩子,他也当作亲生的儿子养,还想立为太子,继承江山。为此不惜杀自己亲生儿子。哈哈哈哈……他是猪油蒙了心,也不细查,就信了我的话。他居然真以为,会有女人在被他作践之后,还能痴等他七年。”
她话里信息太多,在场重臣皆瞠目结舌。
陛下在祭陵期间逼.奸宫女?杀自己亲生儿子?
赵晏早就知情,但在众人面前依然露出了一脸震惊的神色。
这件事并不复杂,七年前,皇帝在陵邑宠幸了一名叫作虞水秀的宫女,一夜荒唐,随即抛之脑后。得知她怀孕后,也不理会,甚至因为“天罚”,言语之中对虞氏颇有怨怼。
陵邑的官员不敢多事,干脆任其自生自灭。
虞水秀身怀六甲,只有她相依为命的孪生姐姐帮忙照顾。女子生产九死一生,何况她年纪小,身量不足。偏又早产,最终一尸两命。姐姐虞山青眼睁睁看着孪生妹妹死在眼前,心中愤恨不已,暗下决心要为妹妹报仇。
可是她一个弱女子,想要报仇,谈何容易?思来想去,她只能瞒下妹妹已死的消息,假扮成妹妹,又花重金买了一个男婴,假称是生下的皇子,静待时机。
在这期间,虞山青苦练技艺,只等有机会接近皇帝。
可惜一年又一年,前来祭陵的都是太子。皇帝也从未想过接虞氏母子入宫。
就在她以为今生报仇无望时,去年冬至,皇帝终于亲自来祭陵。
虞山青果断抓住这不可多得的机会,出现在皇帝面前,成功引起他的注意。一个痴情美丽的女人,和自己有过一夕欢愉,她还独自生下自己的“儿子”……皇帝很快上了心。
原本她身份不是没有漏洞,偏偏皇帝在兴头上,信了她的话,不曾深入调查。而陵邑的人员也早换了一批,对她当年的具体细节也不甚了解。因此她竟能瞒天过海,携子入宫。
进宫后,她强忍恶心,曲意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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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利用自己制香的本事,加了一些禁用的“助眠”香料,引得皇帝独宠。
初时,虞山青计划在接近皇帝后,立刻将其杀死。谁知一开始,皇帝仍有防备,她没能找到机会。后来皇帝在她面前放下戒心了,彻底信赖她了。偏又承诺立她为后,将来还让她当太后。虞山青略一思忖,便改了主意。
既然要报仇,何不彻底一点?只杀了他怎么够?让他杀死自己儿子、夺了他的江山岂不更快意?反正等了这么久,多等几年也无妨。
可惜,事情还没成,她和儿子身份的秘密就要暴露了。
当年李代桃僵之事破绽不少。皇帝如今下令彻查,肯定瞒不了多久。与其被发现欺君、混淆皇室血脉,还不如先下手为强,至少能保个本儿。
是以,虞山青迅速做出决定,在皇帝发现真相之前,先除掉皇帝,给妹妹报仇。
她知道自己是赌徒心态,但她并没有赌输,不是吗?
“你,你,一派胡言!”有朝臣反应过来,怒喝出声。
虞山青冷笑:“是不是胡言,列位应该心里有数。”
“毒妇,你不怕诛九族吗?”
“九族?我家里早就死干净了,哪有什么九族可诛?”虞山青笑着笑着,眼角却流下了泪来,“从我妹妹被他害死,我就没有一个亲人了。我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报仇,今天来到这里,也没想过活着走出去。”
擦拭了一下眼泪,虞山青忽然转向赵晏:“太子殿下,昱儿是无辜的,和这件事毫不相关。他也不是我的亲生儿子,是我偷来的,能不能留他一命?”
从决定报仇起,她就做好了必死的准备。一切都很顺利,唯一的意外是她没想到自己会顾念养子。明明一开始,买这个孩子只是充当复仇的工具。
她故意在人前痛斥皇帝罪过,也不用下毒一事攀扯赵晏,就是希望对方能网开一面,看在她勉强也算帮了他的份上,留下养子的性命。
说完,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决绝地将簪子扎进了自己的咽喉。
第44章 登基
虞山青动作极快,只见她狠狠一刺,顿时鲜血飞溅。
“啊呀。”在场诸人阻拦不成,惊呼道,“她还没交待究竟是什么毒药呢!”
太子也道:“快拦住她!”
可惜已经迟了,虞山青抱了必死的决心,刺得又狠又准,一簪子刺下去,须臾间便没了气息。
刘御医苍白着一张脸,上前探了脉搏和呼吸,禀报太子:“殿下,虞氏已经气绝。”
赵晏挥一挥手,示意将尸首拖下去。
——事情的发展太过出人意料,此前他只知道虞氏母子身份造假,不料她竟是为报仇而来,还真的付诸行动。
赵晏又问:“父皇怎么样了?”
刘御医身子一颤,跪伏于地,额头紧紧贴着地面:“臣等还在解毒。”
“嗯。”赵晏略一颔首,神色凝重,“不惜一切代价,全力救治。”
他心里很清楚,虞氏赌上性命,不可能给父皇留下活路。不过身为人子,该做的还是要做一下的。
“是!”御医一面擦汗,一面悄悄退下。
皇帝出事后,为避免引起混乱,太子迅速控制了局面。
他是储君,本就有不少支持者。如今皇帝中毒,凶多吉少,一些原本持观望态度的人也在顷刻之间做出选择。
因此,朝堂大致平稳,没出乱子。
随后,太子亲自守在皇帝跟前。
御医们使出了浑身解数,试图为皇帝解毒,各种方法都用了,一直忙到天黑,连饭都顾不上吃。
经过一番诊治,皇帝脸上的嘴唇由乌紫转为苍白,但呼吸依然微弱。
太子面色沉沉,急切询问:“父皇现下境况如何?”
御医们你看我,我看你,最终仍是刘御医道:“回殿下,陛下毒入肺腑,臣等尽力救治,虽勉强解去了一些乌头之毒,不至于当场……恐怕也,也不过是三五日之数了。”
太子垂眸,神情悲痛,好似不敢相信一般:“你等俱是当世名医,也救不回父皇吗?他还不到天命之年,竟……”
他仿佛悲不能抑,没能再说下去。
一旁重臣忙请太子切莫伤怀、保重自身。
御医们则纷纷请罪:“臣等无能。”
但身中剧毒后,能延长寿命数日,使其不致当日暴毙,已经是御医们用尽毕生所学争取来的了。
三天后的深夜,皇帝突然睁开了眼睛,嘴唇蠕动。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痛得厉害。
一旁伺候的焦公公惊喜尖叫:“陛下,陛下醒了!”
太子就守在殿外,闻言迅速近前,眼睛微红:“父皇。”
御医们匆忙上前诊脉,随后交换了个眼神,齐齐后退两步。
他们心下明了,陛下在这个时候醒来,多半是回光返照。
皇帝试图起身,却发觉自己一点力气都没有,连手指都难以活动。他努力转动眼珠,瞥见床侧的太子,瞳孔骤然一缩,嘴唇几张几合。似是用了极大的力气,只发出“你,你……”的声音。
肯定是赵晏,是赵晏对他做了什么。
焦公公抹一把眼泪,愤恨道:“陛下,都是虞氏那个贱人,下毒害您。”
皇帝嘴角的肌肉抽搐,眼中满是迷茫。
焦公公在皇帝身边伺候多年,早就和人精一般。看皇帝神色,知道他还能认人,并且有点意识。当下三言两语将虞氏下毒始末说给皇帝听。
——一来想让皇帝临了做个明白鬼,二来也想暗暗向太子示好。
太子双眉紧锁,待焦公公说得差不多了,才低斥着制止:“别说了!”
“是。”焦公公不敢再言语,低泣了一声。
皇帝双目浑浊,瞪得圆滚滚的,嘴唇翕动,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道:“虞,虞……”
“父皇,虞氏已经畏罪自戕,朝中重臣皆可作证。”太子叹一口气,诚恳道,“儿臣也没想到,她进宫是为了复仇。”
同在皇帝床前的几位重臣一脸沉痛地点头,脸上尽是怨愤之色:“虞氏那个毒妇,自杀真是便宜她了。”
“你,你……”皇帝胸膛剧烈起伏,才说得两个字,便呕出一大口鲜血,脸色灰白,不见一丁点血色。
一旁守着的御医连忙给皇帝扎针,试图再稍稍续一会儿。
疼痛让皇帝又短暂地有了点精神,他想起身问明真相,但眼皮似乎有千钧重,怎么睁也睁不开。
皇帝嘴唇不停地颤抖:“不,不……”
怎么会是虞氏呢?他不信虞氏会杀他,那么痴情,那么善解人意的人……他都决定封她为皇后,立她儿子为太子了。她怎么可能?肯定是赵晏嫁祸的。
可是那天清晨,他好像真的只喝了虞氏递过来的茶。
“父皇。”太子声音有些哽咽,“母妃和弟弟们都在外面,可要见一见?”
皇帝意识有些模糊,疼痛让他无力思考。赵晏这话什么意思呢?是诅咒他快死了,要他见亲人最后一面吗?他强打精神,艰难地抬一抬手指,想怒斥这不孝子。
然而他手指刚刚抬起,便无力地垂了下去。
“陛下!陛下!”御医们试图再次扎针,将皇帝从鬼门关拽回来。
刘御医探了一下皇帝的鼻息,脸色大变,匆忙下跪,哭叫道:“陛下,陛下驾崩了!”
另外几个御医认真查看,探鼻息、探脉搏,均大惊失色,齐齐跪倒。
殿内瞬间一片哭声。
殿外守着的妃嫔和皇子听到哭声,明白过来,也跟着放声痛哭。
一时间,殿内殿外哀声大作。
赵晏在人群中,双目微红,心绪复杂。
近来一心想废黜他、甚至不惜下令除掉他的父亲骤然离世,对他再也构不成任何威胁。他不用背负骂名,就轻松得到皇位。无疑是该庆幸的。可此刻,不知怎么回事,他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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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最先涌现的,却是九岁那年父皇立他为储君时的场景。
那时的父亲意气风发,看向他的眼睛里有期许,也有慈爱。
然而那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
九月二十六,皇帝赵炯驾崩,享年四十七岁。
太子赵晏顺利继位,尊生母张氏为太后。
皇帝驾崩,乃是国丧。三个月内不得嫁娶,文武百官一百天内不得宴饮作乐。
京城是天子脚下,国孝期间,京中诸人更是严格遵守规矩,不敢大意。
安远侯府也不例外,安远侯夫妇特意告诫府中众人,国丧期间切莫生事。还把时常胡闹的谢枫拘在家中,勒令其不许外出。
谢枫闲不住,时不时地就去找妹妹说话,顺带逗一逗她的鸡鸭狗。
这天,薛灵栀正在房中补书,忽听院子里一阵狗叫声。
丫鬟小满隔窗向外张望了一眼,笑道:“小姐,是三公子来了。哎呦,他不知道从哪来抱来一只猫。”
薛灵栀放下手里的书,出门去看。
果见三哥谢枫一身素服,怀里抱着一只黑猫:“妹妹,你瞧。”
“三哥,哪来的猫?”薛灵栀近前几步好奇地问。
“刚捡的。”
“捡的?”薛灵栀心思一动,“你,你不会是偷偷跑出去了吧?爹娘不是说……”
“嘘。”谢枫做个噤声的动作,声音极低,“妹妹,你不说,我不说,又有谁知道呢?”
薛灵栀呆了一下,心想,那知道的人可多了,比如我身边站着的小满。还有你这一路难道一个人也没遇见么?
她想了想:“我可以当没看见,但你打算怎么安置它呢?”
“你帮我养怎么样?我看你鸡鸭狗都能养,也不介意多一只猫吧?”
说话间,阿黄在他们“汪汪”直叫,小猫全身的毛都像是炸开了一样,身子微弓,口中发出低吼。
薛灵栀有些为难,慢吞吞道:“我觉得不行,它和阿黄处不来。”
猫虽然也可爱,但在她心里,肯定越不过阿黄去。
谢枫叹一口气:“那算了,我自己偷偷养。”
他话锋一转,突然神神秘秘地问:“妹妹,你猜我在外面听见了什么。”
“什么?”
“大……”谢枫视线微转,挥手先令小满等人退下,这才低声问,“你猜大行皇帝是因为什么驾崩的?”
薛灵栀摇头,心中着实好奇,也学着他的样子,压低声音问:“因为什么?”
“他是被人毒杀的。”
薛灵栀不信:“不可能吧?那是皇上、是天子,谁能……”
“怎么不可能呢?我听好几个人都是这么说的。”谢枫有点急了,将自己听到的事情讲给妹妹听。
原本就曲折的事情被他讲得惊心动魄,个中细节更是细致无比,仿佛他亲眼所见一般。
薛灵栀听得目瞪口呆,心里划过一个念头:这样说来,大行皇帝死的不冤啊。
但这种话自然不能说出口,她只小声道:“三哥,咱们不说这些,叫人听见不好。”
“我知道,我就是跟你说说而已。”谢枫连忙表示。
其实,请妹妹帮忙养猫只是个借口,他都快憋疯了,又不能对别人讲,只敢和自己亲妹妹私下讨论几句。
要不人们怎么说,世事无常呢?一个月前,他还替太子愤慨呢,现下人家就成皇帝了。
阿黄在一旁虎视眈眈,谢枫抱着猫,不好逗留太久,略待了一会儿,就告辞离去。
薛灵栀则继续回房间补书。
——书是她从永宁带过来的,多是爹爹薛文定亲手抄的,其中有几本略有磨损,她正在用旧法子修补它们。
爹爹的书不是孤本,也不算贵重,可在薛灵栀眼里,是十分宝贵的东西。
……
大行皇帝停灵四十九日后终于下葬。
皇宫里孝期专用的素白银器被收起,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喜庆装饰。
赵晏刚登基,要处理的事情很多。
夜里,他正在批阅奏章。太监常喜忽然近前禀道:“陛下,周大人回来了。”
“嗯?”赵晏眉峰微动,“让他进来。”
常喜口中的周大人是周明,新帝继位前,被派往永宁做一件事。
第45章 王妃
少时,周明快步而入,郑重行礼:“属,臣周明参见陛下。”
“陛下”二字,周明咬的格外重。
暖黄色的宫灯下,他的面容因为一路奔波而稍显憔悴,一双眼睛却格外明亮。
在奉命去永宁之前,殿下还是太子,现在已经是皇帝了。
“一路辛苦。”赵晏放下手上的奏章,“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周明搔了搔头,面露愧色,随即解下身上包裹,取出里面的金银锭子:“臣无能……”
赵晏挑眉,有些意外:“怎么?她不肯要?”
回京后,他忙于各种事情。谁知中秋夜,竟没来由地想起了花溪村的那位薛姑娘。九月里,又想起了一次。
想到自己当初离开薛家时,只留了七八两银子,着实少了一些,赵晏心念微动,隔日便让周明再往永宁一趟,赠一点金银珠宝,足够她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临行之前,赵晏叮嘱周明,不必着急,把金银送到人手里就行。
如今周明居然把金银原封不动带回来了?难道薛姑娘竟是这种不爱财的人么?赵晏深感意外。
周明忙解释道:“陛下恕罪,臣并没有见到薛姑娘。”
“没有见到?”赵晏皱眉,语气微讶,“你没去花溪村薛家?”
“去了,但是薛家没有薛姑娘,只有一个薛姓少年。”
“那少年是谁?薛姑娘人呢?”赵晏问。
莫非是他走之后,薛家那群吃绝户的人做了什么?
一想到这个可能,他不由心里一沉,莫名紧张了几分。
“臣打听了一下,听说那个少年是薛姑娘的父亲薛文定薛大郎的嗣子。至于薛姑娘,是被她的家人给接走了。”
赵晏眉峰微动:“家人?她嫁到城里的母亲么?”
“不,是她真正的亲人。薛姑娘不是她爹娘亲生的,是抱养的。她的家人找过来,就把她接走了。”
赵晏微微眯了眯眼睛:“确定是亲人而不是骗子?”
万一是薛家人买通所谓的“亲人”,将她拐带卖掉……不对,薛姑娘应该不会轻易上当。
周明忖度着道:“据说是亲人,和薛姑娘长得很像。”
“嗯。”赵晏略一颔首,没再说什么。
其实此事细想起来似乎也不奇怪。薛姑娘和她母亲的确长得不像。先时他还以为她是随了父亲,原来不是亲生的。
周明又道:“听说薛姑娘的亲生父母家境很好,她是坐着马车离开的,还是两匹马拉的车,风光得很。村里好些人都看见了。”
赵晏阖了阖眼睛,心想:那也不错。她和真正的亲人在一起,至少不用担心被族人欺负。
但他终究还是状似漫不经心又问了一句:“知道她亲生父母家在哪里吗?”
周明摇头,老实回答:“只听人说是从外地来的,神秘富有,出手也大方,具体来历村里无人知晓。”
“无人知晓?”
“是,臣还特意去城里找了薛姑娘的养母,但是她养母一家在数日前刚去了通州,不在永宁。”周明颇有些不好意思,“要不,臣现在也去一趟通州?”
——陛下没有特意交代,他又急于回来覆命。因此打探无果后,就匆忙回京了。不然,他在永宁等上一年半载,或是追到通州去问,未必打听不出来。
“罢了。”赵晏摆一摆手,“你先回去歇着吧。”
“是,臣告退。”周明施礼退下。
赵晏抬眸看向桌案旁的宫灯,眼前突然浮现出花溪村的杂物间里那盏昏暗的油灯。
他睫羽低垂,对自己说:或许是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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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当初他离开时,薛姑娘就不在。如今派人去找,她又不知去向。
但是,退一步想,即使真找到她又能怎么样呢?不过是多给些金银珠宝而已。知道她还活着,过得很好就行了,想那么多做什么?
思及此,赵晏抿一抿唇,驱走心中杂念,继续沉下心处理政务。
可他心里到底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
薛灵栀并不知道有人曾经去花溪村找过她。
进京数月后,她渐渐适应了安远侯府的生活。虽还时常会想起养父母,但与亲生父母的感情也日渐亲厚。
偶然听说京郊大佛寺里,有不少人为亡者供奉灵牌。薛灵栀不免有些意动,便和母亲商量,想为养父薛文定也供奉一个。一来为他祈福,二来也方便她祭拜。
“可以啊,这是你的孝心,娘怎么会不同意呢?”梅若乔一口答应,“娘和你一起去。”
薛灵栀忙道:“不用了吧?三哥陪着我就行。”
“不成,你们年轻人不知道里面的深浅,须得有一个长辈陪着。”
母亲都这样说了,薛灵栀便点头应下,没再反对。
于是,次日母女俩前往大佛寺,颇费了一番功夫,为薛文定供奉了一个灵牌。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不知不觉间年关将至。
花溪村的旧俗,除夕下午,要去祭祀亲人。
爹爹去世不满一载,自然是要祭拜的。可惜薛灵栀远在京城,无法到坟前,只能去大佛寺遥祭一番。
该过年了,母亲梅若乔要忙的事情多,不能抽身前往,遂让次子谢桉陪妹妹一同前去,又叮嘱道:“好生照看你妹妹。”
“娘放心。”
三公子谢枫得知此事,忙自告奋勇:“我也去,我也去!”
临近过年,梅若乔比平时好说话得多,笑眯眯道:“问你二哥和你妹妹,别问我。”
谢桉和薛灵栀自然不反对。
是以,除夕下午,谢家三兄妹结伴前往京郊大佛寺。
薛灵栀不会骑马,只能乘坐马车。两个兄长则一人一骑伴在马车左右。
一行人从家里出发,行至城门口时,恰好遇见帝王仪仗从城外归来。
道旁百姓纷纷避让一旁。谢家三兄妹不敢大意,匆忙下马下车,与众人一起在路旁行礼。
薛灵栀自小长在永宁,从没想过自己还有撞见帝王仪仗的一天,激动又好奇。她心里有许多问题想问,但因为周遭其他人都安安静静,她也不敢出声询问。
三哥谢枫小声嘀咕:“大过年的,陛下出宫做什么?”
二哥谢桉用手肘撞了弟弟一下,低声告诫:“噤声!”
不料,他们前面一个知情的路人也是胆大,竟悄声回答谢枫的问题:“陛下至孝,是去陵邑祭拜先帝了。这是刚从陵邑回来。”
“哦,这样啊。”谢枫恍然大悟,心道,先帝对今上不好,想废掉他,今上还真是不记仇啊。
想到这儿,他下意识抬头看向帝王越来越近的帝王仪仗。
他抬头的动作在人群中有点显眼,负责警跸的侍卫立刻近前:“不得喧哗!”
薛灵栀一惊,忙和二哥一起一左一右拽住谢枫手臂。
这边动静吸引了赵晏的注意,他的视线不经意地扫过来,正巧谢枫回过神,匆忙低下头去。
赵晏微微一怔,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真是见鬼了,方才匆匆一瞥,不但觉得有个身影像那位薛姑娘,甚至他竟然从一个男人脸上看到了三分薛姑娘的影子。
帝王仪仗快速经过,道路两旁的百姓也继续忙碌自己的事情。
深吸了一口气,薛灵栀小声感慨:“天子出行,好大的排场啊。”
而她方才一直低着头,都没能看清皇帝长什么模样。
“这不算大。”谢桉告诉妹妹,“前朝皇帝出行,要提前清道,街上一个人都不能有。两旁二楼也不能有人。违令者,杀无赦。”
薛灵栀脸色一白,暗自咂舌。过得片刻,又好奇地问:“三哥,你刚才看清陛下的模样了吗?”
听说皇宫里娘娘们都很好看。这样一代一代下来,皇帝应该不丑吧?
“没有。”谢枫十分遗憾地摇头,又悻悻地道,“我才抬了一下头,什么都没看见,就被发现了,才一下啊。”
谢桉拂了弟弟一眼:“你若好好读书,金榜题名,自然有机会面见天颜。”
“我……”谢枫噎了一下,一时间无话可说。
薛灵栀噗嗤一声笑了。二哥平素话不多,可几乎每次都能让三哥说不出话来。
兄妹三人继续前行,出城后,又行了十来里,到达大佛寺。
等祭拜过后,回到家中,天都快黑了。
安远侯带着家人祭祖拜神,迎来了女儿回家后的第一顿年夜饭。
……
先帝驾崩不足百日,新帝虽已登基,却仍尚未改元。因此皇宫的这个除夕,并不热闹。
是夜,赵晏正在宫中,忽听有人来报,说是太后过来了。
赵晏微惊:“快请。”
未几,张太后便缓步走入。
赵晏忙迎上去:“母后怎么过来了?”
“自然是有事找你。”张太后微微一笑。
她今年三十多岁,身形高挑,相貌也美,未语先笑,是个极和气的人。
“有什么事打发人说一声就行,何必亲自过来?”
张太后不答,示意随行的宫人将带来的食盒放在案上,又屏退侍者,这才对儿子道:“你打开看看。”
赵晏依言打开。
热气升腾,香味散开。
赵晏动作微顿,居然是鸡汤么?
“看你这段时间实在辛苦,娘心疼你,亲自下厨给你做的。快尝一尝。”张太后笑道,“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喝娘煮的鸡汤,说和御厨做的味道不一样。”
赵晏“嗯”了一声,并未行动。
莫名的,他脑海里竟然闪过三只小鸡仔的模样。叽叽喳喳,浑身绒毛。
距离上次见它们,已经又过去了五个多月,那三只鸡如果还活着,大概也能炖汤了吧?
见儿子迟迟不动,张太后道:“是担心烫吗?不烫的,现在喝正好。”
“嗯?”赵晏回过神,冲母亲笑一笑,用勺子盛了一小碗鸡汤,低头喝了两口。
确实鲜美,仍是记忆中的味道。
张太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又忖度着道:“晏儿,其实娘今晚来找你,是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赵晏眉峰微动,放下汤匙,用巾帕擦拭了一下嘴角,静静地看向母亲。
“你弟弟他,一定要去就藩的,是吧?”张太后缓缓问道。
赵晏点头:“是。”
略一停顿,他又解释道:“规矩如此,不好更改。”
“娘知道。娘也不让你更改。只是,能不能在他去就藩之前,给他选一个王妃?”
赵晏讶然:“王妃?”
母亲在除夕夜带着鸡汤来找他,就是为了这么一桩事?
“对。你的事情好说,主要是你弟弟,他,他……”张太后神色有些不自然,她叹一口气,“先悄悄相看着。等将来出了孝,再成婚,你觉得怎么样?”
她一脸紧张地看着儿子,不等他回答,就又匆忙道:“这事儿不用你操半点心。等过了年,娘自己张罗,行不行?”
第46章 重逢
赵晏神色淡淡:“赵昺才十六岁。”
“过了年不就十七岁了么?其实也不是年纪的问题,你更年长,娘不也没着急吗?是因为别的缘故。”
张太后话一出口,自悔失言。
所幸赵晏没有深究,只说了一句:“这是小事,母后自己做主吧。”
“你不反对就好。”张太后长长舒一口气。
毕竟还是在孝期,新帝又一直以孝示人。她先时还怕过不了长子这一关。
如今次子的事情暂时有了点眉目,张太后看一眼长子,轻咳一声:“天子守孝,以日代月。等过了年,你也往后宫里添一些人吧?”
长幼有序,君臣有别,她越过长子,径直去张罗次子婚事,倒像是她有意
依誮
偏心一般。
赵晏兴致缺缺:“以后再议吧。”
“也行。”张太后有一点畏惧这个长子,也不强行要求。略坐了一会儿,就起身离去。
母亲走后,赵晏没再碰那碗鸡汤。
……
老话说,最喜正月初一晴。
大年初一这天,天气极好。
薛灵栀早早醒来,给父母拜年。
安远侯夫妇拿出准备好的红封,分给包括谢樱在内的几个孩子。
一家人热热闹闹。
今年是新帝登基的第二年,改元过后,元宵更加热闹,连灯会都要持续足足三天。
薛灵栀在永宁时,何曾经历过这等盛况?
因此,她爽快答应了三哥的邀约,和两个兄长以及谢樱一起外出赏灯。
京城人多,灯会上更是人挤人。花灯繁多,流光溢彩,薛灵栀目不暇接,连连惊叹。
“栀栀,那边有灯谜,要不要去看看?”谢樱难得兴奋,在喧闹的灯会上,声音都比平时大了不少。
薛灵栀重重点头:“好呀好呀。”
其实永宁也有灯会,但是远不能和京城相比。
谢家兄妹四人在灯会上待了很久,直到很晚,才兴尽而归。
元宵佳节刚过去几日,昌平伯的夫人便上门拜访。
梅若乔深感意外,昌平伯是先帝的外家,因外戚而封爵,和安远侯府这种功勋之后一向来往不多,也不知昌平伯夫人忽然来访,所为何事。
虽然不解,她依然热情招待,将人迎至厅堂,又命人奉上茶水糕点。
寒暄几句后,昌平伯夫人含笑说明了来意:“妹妹有所不知,我这次是为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来的。”
梅若乔心里一咯登,莫不是枫儿在外面胡闹、闯下什么大祸不成?
却听对方道:“说来惭愧,上元佳节,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对贵府的姑娘一见倾心。没办法,我只能舍了这张老脸,亲自上门来求一求妹妹。”
梅若乔眼皮一跳:“提亲吗?”
据她所知,昌平伯有五子,长子年近而立,早已娶妻纳妾。次子庶出,业已娶妻生子。四子、五子年纪尚小,唯有第三子,十七八岁,正是议亲的年龄。可是恍惚听说年前已经订亲了啊。
昌平伯夫人笑笑,并不否认。
梅若乔皱了眉,忖度着道:“年纪倒也相宜,但我听说贵府的三公子已经和崔家订亲了?”
“不是老三,是给老大求的。”昌平伯夫人忙解释道。
“什么?!”梅若乔霍地瞪大了眼睛,疑心自己听错了。
她强忍怒火,尽量客气,一字一字道:“夫人说笑了,小女虽顽劣,可也是侯门之女,我家再不济,也不至于让女儿给人做妾。”
“妹妹莫急,不是求娶令爱,是想求府上的另一位姑娘。其实也不算是普通的妾,是正经纳作二房的。妹妹想必也听说了,我那大儿媳妇,身子病弱,进门多年,没能生下子嗣。偏她又是个霸道泼辣爱拈酸吃醋的,所以老大房里虽也有几个妾室,可惜都没有生养。那位姑娘进门后只要生下一男半女……”
不等她说完,梅若乔就冷声打断:“我还有些事,就不留夫人了。”
“妹妹,咱们可以慢慢商量……”
“商量什么?”梅若乔忍无可忍,怒道,“我谢家的姑娘,又不是嫁不出去了,凭什么要被你家作践?”
“我说了不是令爱,是另一个姑娘。再说,怎么是作践呢?进门后我自会替她撑腰,只要能生下孩子,一应待遇不会比正头娘子差。”昌平伯夫人道,“说句不好听的,满京城里想给我们家做妾的不知道有多少,我是想着那位姑娘模样好,教养也不差……”
“那就活该被作践?一屋子妻妾都生不出孩子,不赶紧求医问药,指望着再娶一个就能生出来了?”
梅若乔在气头上,说话不再留情面,字字直戳人心。
昌平伯夫人面色一白,起身离去,临出门时,愤愤地道:“真当你家姑娘有多好吗?一个不清楚来历,一个说是亲生的,寄养在外面,谁知道是在什么地方长大的?就这样难道还想嫁进高门大户为妻吗?”
她这声音不大不小,足够让梅若乔听见。
梅若乔气得脸色发青,一叠声道:“看门的人都到哪儿去了?什么人都敢往家里放!”
昌平伯夫人走后,梅若乔的心腹陪房劝她:“夫人何必撕破脸呢?婉拒就是了,万一因此而得罪了高家……”
“是他们先不要脸的。”梅若乔冷笑,也有些懊恼,方才应稍稍委婉一些的。但她仍道,“即便是真得罪了又能怎么样?那是先帝的外家。先帝在时,还有几分情面。先帝都驾崩了,谁还怕他们?”
饶是如此,梅若乔心里仍极不痛快,因为那句“还想嫁进高门大户为妻吗”而耿耿于怀。
晚间,她与丈夫提起此事,犹自愤慨。
安远侯道:“咱们家姑娘这么好,还怕找不到好儿郎吗?阿乔你多上心,我平时也注意一些,肯定能找到好后生的。实在不行,咱们养她一辈子也不是不可以。”
梅若乔叹一口气:“高家那边……”
“没事,得罪就得罪了。这事咱们家不亏理。再说,今上对高家也没多看重。”安远侯宽慰妻子。
这话倒也不假,本朝因外戚而封的爵位,是降等袭爵,一代不如一代。
陛下登基以来,虽多次祭拜先帝,极为孝顺,但那都是些面子情分,并没有给先帝的心腹以及外家多大好处。
一朝天子一朝臣,向来如此。
何况高家的几个儿子每日吃喝玩乐,也不是多有出息的。
经此一事,梅若乔对女儿的亲事越发上心,决心为她谋求一段好姻缘。
偏巧还真的遇见了个绝佳的机会。
二月里,张太后突然要办赏花宴,邀请京中贵女入宫赏花,“谢灵栀”也在其中。
——薛灵栀归家以后,改回谢姓,仍保留了养父母给取的“灵”字,对外只说叫谢灵栀。
“太后让我去赏花?”灵栀奇道,“那我岂不是要到宫里去?”
梅若乔含笑点头:“是要进宫。不过,不仅仅是赏花这么简单。”
“嗯?还有什么?”灵栀好奇。
梅若乔微微一笑,低声道:“我听说,太后想为儿子张罗亲事。”
“是要给陛下选妃吗?”
“不是给陛下,是给陛下的亲弟弟,蜀王殿下。”
灵栀有点懵。
“听说过不了多久,蜀王可能会去蜀地就藩。太后担心儿子的终身大事,就想在他就藩之前,帮他先选个王妃。”梅若乔悄声告诉女儿。
这也是她花了不少力气才打听出来的。毕竟蜀王还没出孝,太后不好名正言顺为儿子选妃。
“那,那要真选上了,岂不是要到蜀地去?”灵栀眨了眨眼睛,继而诚恳地问,“娘,我能找个借口不去吗?”
养父已逝,养母另嫁,她刚回到亲生父母身边半年,感情正浓,实在是不想和他们长久分离。
梅若乔却摇头:“去!为什么不去?参加赏花宴的贵女那么多,哪里就真选上你了?但你若去了,就是太后对你的肯定,将来说出去对你的名声也有利。”
她不奢求女儿成为王妃,只想借此机会提一提女儿的身价。
灵栀一琢磨,感觉娘说的也有道理。京中那么多出色女孩子,她怎么可能会被太后选中?倒是难得有机会进宫看看,错过实在可惜。
接下来的几日,梅若乔一遍又一遍教导女儿宫中礼仪以及进宫后的注意事项。还在赏花宴的前一日,特意带女儿去大佛寺上香,祈求一切顺利。
二月里,春暖花开。
母女俩同乘一辆马车,在几个护院的陪同下,前往京郊。
今日并非佛家盛会,因此大佛寺里香客不多。
母女二人上香之后,寺中住持同梅若乔说起上次她询问的还愿之事。
——早前女儿出事后,原本不信神佛的梅若乔遇神就拜,见佛便求。十来年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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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下不少宏愿。如今女儿归来,她少不得要一一还愿。
在京城的还好些,离的远的,连还愿都不知该如何还。
期间种种心酸,梅若乔一腔慈母心肠,不愿意给女儿知道,徒增伤感。
是以,她有意支开女儿:“栀栀,好不容易来这儿一趟,你何不去你养父灵牌前上一炷香?等我这边和住持说完话,咱们再一起回家,岂不更好?”
灵栀本就想等会儿去给爹爹上香,听见母亲这话,也不疑有他,点一点头,就带着小满前往地藏殿。
地藏殿安安静静,里面供奉了不少灵牌。
外面阳光灿烂,殿内却莫名的有些阴寒。
灵栀恭恭敬敬给父亲上香,暗自祈祷,做好这一切后,才回去找母亲。
途中,路过寺庙的寮房时,她不经意地一瞥,竟看见刚从寮房里走出来的两个人。
一个是带发修行的白须居士,另一个则赫然正是曾经同她在花溪村成过亲的张延之。
灵栀心头一跳,脱口而出:“张公子?”
她声音不大,但今日大佛寺香客少,寮房附近更是安静。
对方身形一顿,倏地转头朝她看了过来。
霎时间两人四目相对,空气似乎在这一刻静止。
果真是他!
第47章 隐瞒
“真的是你啊?”灵栀心中一喜,登时想到那句“他乡遇故知”,她眉眼弯弯,下意识走向他。
但是,短暂的兴奋过后,她很快又回过神,蓦的停下了脚步。
两人从前不得已假扮过夫妻,以后不会再有交集了,还多嘴叫他做什么?
直接相忘于江湖不也挺好的吗?
可惜话已出口,再收回也不可能了。
“小姐……”丫鬟小满一脸震惊地看着她。
跟在小姐身边半年,第一次见到她和一个陌生男人来往。须知大户人家,很忌讳闺阁小姐结交外男。
因此,小满不免惊惶。
“没事。”灵栀意识了到自己的失态,轻咳一声,神情自若,“我看见了熟人,打个招呼而已。”
随后,她冲张公子笑了笑,摆一摆手,尽量自然道:“你继续忙,我先走啦。”
说完拉着小满就要离开。
然而她刚行两步,身后就传来熟悉的声音:“等等!”
说话间,赵晏已大步行至跟前,在她数尺外站定,堪堪挡住她的去路。
他上下打量她两眼,神色古怪:“你怎么在这儿?”
语气中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欣喜。
面前的薛姑娘和先前大不相同,她不再是荆钗布裙的乡下少女,现在的她衣衫华丽,首饰精致,容颜娇美,令人不敢逼视。这样的她,乍一看去有些陌生。但她那双黝黑澄澈的眼睛,仍与记忆中一般无二。
赵晏不由地恍惚了一瞬,仿佛两人仍置身于花溪村,而非京城。
“你呢?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灵栀思绪转得极快,后退一步,不答反问,“你不是回河东老家了吗?”
赵晏迅速驱走杂念,随口道:“家里有事,所以进京一趟。”
——至于赵晏今日出宫,微服至此,是因为他有要事找褚先生。
褚先生年近七旬,胸有丘壑,精于谋略。当年他祖父登基,少不了褚先生的鼎力相助。但这位褚先生是个妙人,明明有从龙之功,却甘愿在大佛寺里做个无名居士,偶尔为朝廷出言献策。
方才两人谈话结束,褚先生送他出门。
不料竟在此地碰见故人。
他无法形容自己在听到她声音的那一瞬时的心情。只觉得心中一震,疑心是幻听。可当他下意识偏头看去,竟发现真的是她。
大佛寺里,杨花漫天飞舞。
少女站在不远处。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她一个人的身影。
真是奇妙,原想着这辈子都不会再遇见的人,居然还有意外重逢的一天。
可惜,她才说得几个字,便要离去。赵晏来不及多想,甚至没同褚先生打个招呼,就直接叫住了她。
他想:毕竟相识一场,总得知道她近来过得如何。
此刻二人近在咫尺,又已经搭上了话,灵栀不好掉头就走,干脆停下来,冲他笑了笑:“原来是这样。好巧啊,居然在这儿碰见你。”
“嗯。”赵晏略一颔首,心想,是很巧。
灵栀想起早前旧事,视线不受控制地在他胸前掠过。但隔着衣衫,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看见他衣襟的云纹。
衣服的布料很不错,怪不得看不上她先时做的衣裳。
她定一定神,小声问:“你的伤全好了么?”
过了半年,应该痊愈了吧?看他方才走路挺快的。
阳光下,少女语含关切。
“好了。”赵晏眉目稍稍舒展了一些,“你家人一直在京中?”
周明先时竟然还想着去追去通州向方夫人打听,哪想到她会在京城?
提到“家人”,灵栀立时想到母亲的叮嘱,眸光闪烁:“啊,对,我随家人进京了。”
——谢家宣称,她幼时寄养在外。至于她在花溪村的那段经历,尤其是假成亲,更是不能对任何人提起。
所以面对知道她过去经历的张公子,灵栀不便说出自己的身份变化,干脆便含糊其辞。
赵晏皱眉:“那你家人?”
“都挺好的。”灵栀有点为难。她不好说谎,但也不好坦诚相告,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急道,“啊呀,我娘还在那边等我,我先过去了啊,咱们有空再聚。”
说完,不等对方反应,她就拉着小满匆匆离去。
这一回,赵晏没有再阻拦。
他面无表情站在原地。过得片刻,忽然提高声音:“来人。”
“在。”附近几个“香客”立刻近前,拱手听令。
赵晏神色淡淡,吩咐道:“跟上去,查一查,这位姑娘父兄是谁,家住哪里。”
“是。”
话音刚落,便有两个“香客”将身一跃,悄然追了上去。
须发皆白的褚先生方才一直没说话,这会儿饶有兴致看着赵晏,笑吟吟问:“二公子何时改姓张了?”
赵晏瞥了他一眼,理了理袖子,慢条斯理:“出门在外,有时需要隐藏身份。”
“我瞧那位姑娘,神色慌张,恐怕隐瞒了什么秘密。”褚先生又道。
赵晏嗤的一声轻笑,眼神微冷。是啊,是在瞒着他。若非他派人去花溪村找过她,只听她方才那番说辞,恐怕要以为她是随母亲方夫人进京呢。
一想到对方的欺瞒躲避,赵晏心中顿觉不快。
不过没关系,他若想查,她还能瞒得了他?
……
离开寮房附近之后,灵栀越行越快。
小满跟在她身边,气喘吁吁,甚是好奇:“小姐,刚才那个人是谁啊?”
灵栀定一定神:“是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走吧,别让娘等急了。”
她加快脚步,不多时便行至母亲跟前。
梅若乔刚从住持那里得知还愿的方法,一转头瞧见女儿,“咦”了一声,笑问:“你是跑着回来的吗?怎么都出汗了?”
灵栀笑笑不说话。看到母亲,她的那些紧张情绪不知不觉散去了大半。
梅若乔拿起帕子,抬手帮女儿擦掉额上的细汗:“上过香了?”
“上过了。”
“我这边也处理好了,你今天想在寺里用斋饭吗?听说味道还不错。”
灵栀连连摇头:“不想,娘,咱们回家吃吧。”
她现在没有吃斋饭的心情。
梅若乔笑笑,也不多劝,温声道:“行,那咱们这就回去。”
辞别住持,一行人踏上归程。
坐在马车里,梅若乔敏感察觉到女儿似乎有些心思不属,就轻声问:“怎么了?是在紧张明天的赏花宴吗?”
“也不是。”灵栀犹豫了一下,干脆如实告诉母亲,“娘,我今天上香出来,碰见了一个人。就是去年在花溪村,陪我假成亲的那个人。”
“他认出你了?”梅若乔一惊。
“是我认出他了,还和他说了几句话。当然我没告诉他,我现在是谁。应该不要紧吧?”
其实
依哗
灵栀自己无所谓,也从不觉得在花溪村的经历有任何见不得人的地方。但是父母严禁府中下人提起,平时又千叮咛万嘱咐。她不想多生事端,给他们添麻烦。
“不要紧的。”梅若乔笑笑,宽慰女儿,“我当是什么大事呢,原来是这个。京城这么大呢,他未必知道就是你。”
“那就好。”灵栀点一点头。
她过后回想起来,感觉自己可能过于紧张了。张二郎虽然性子古怪,要求极多,但在花溪村的时候,从没有在人前拆过她的台。
再说,即便真不小心被他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他那个人性子傲得紧。当初假成亲就百般不情愿,还是她连哭带气给强求来的。难道他会对外宣扬他做过她赘婿吗?只怕他自己都想瞒着别人吧?
这样一想,灵栀不再担心,反而隐隐有些懊恼。
——刚才应该大大方方体面道别的,这下倒好,显得她小家子气。
算了,事已至此,多想无益。
灵栀很快将此事抛之脑后。毕竟明日进宫赏花,要忙的事情还有很多。
母亲梅若乔仔细挑选进宫赴宴的衣裳、首饰,让女儿逐个试过,从中选出她认为最适合的。
灵栀耐着性子试了一套又一套,起初还兴致满满,到后来渐渐疲惫,感觉比在菜园子里浇水还要累一些。
偏偏又不好拒绝母亲的好意。
原来衣裳首饰多,也不完全是好事。若在以前,她衣服少,出门只要穿最好的那一身就行了。
终于,梅若乔做出了决定:“就这个了,明天你再把那对羊脂白玉镯也戴上,让寒露给你梳头。”
灵栀转头看去,见母亲选定的是最开始试的那套浅绿色裙衫。好看是好看,只是早知道选它,为什么还要试后面那些啊?白白浪费力气。
她幽幽地叹一口气:“好吧,听娘的。”
梅若乔掩唇而笑,又叮嘱女儿:“早些休息,明天不许起迟。”
“嗯,知道了。”灵栀点头应下,心想,她现在这么累,也没有晚睡的力气啊。
是夜,灵栀洗漱过后,早早入睡。
而远在皇宫的赵晏,则刚陪张太后用过晚膳。
甫一回到承明殿,太监常喜便来禀报:“陛下,董侍卫在殿外候着呢。”
赵晏双眉一轩:“让他进来。”
“是。”
过得片刻,侍卫董白快步而入,行礼过后,认真禀道:“陛下,今日在大佛寺的那位姑娘家住城东安远侯府,是安远侯谢澄之女谢灵栀。”
——其实白天在大佛寺里,他们就知道了那是安远侯府的小姐,但还是追至谢家,又确认了一番。确定无误后,才回来禀告陛下。
赵晏微讶:“安远侯之女?”
那位薛姑娘,不对,或许应该说谢姑娘,竟然还是个侯门千金?
“回陛下,是的。她是安远侯唯一的女儿,从小寄养在外面,去年八月才回到京中。”
“唔。”赵晏挥一挥手,示意董白退下。
去年八月,时间也对得上。原来她是安远侯的女儿,看上去倒和安远侯不太像。
等等,安远侯之女?参加赏花宴的名单里是不是就有她?
所以她明天要去参加赵昺的选妃宴?
第48章 赴宴
天刚濛濛亮,灵栀就起床了。
丫鬟小满一脸惊喜地告诉她:“小姐,快看,下蛋了,下蛋了。”
灵栀还有点朦胧睡意,慢吞吞道:“鸭子下蛋很正常啊。”
她有三只母鸭,每天至少能收两个鸭蛋呢。
“不是鸭蛋,是鸡蛋。”小满摇头。
“鸡蛋?”灵栀一怔,顿时清醒几分,“真的?”
前两天她还在琢磨呢,以前村子里别人家养的母鸡,半年左右就生蛋了。偏她养的两只迟迟不见动静,不想今天竟生了鸡蛋。
“真的呀。”小满特意指给小姐看。
鸡的初生蛋很小,大约只有鸭蛋的一半大。
母鸡在一旁“咯咯哒”、“咯咯哒”叫得欢快,骄傲极了。
小满喜滋滋道:“这可是个好兆头啊,小姐今天在赏花宴上一定一鸣惊人。”
灵栀笑笑,心想,也不求一鸣惊人。像娘说的那样,能得太后客气地夸赞一句就很不错了。
可惜,樱樱没有受到邀请。不然和樱樱一起,还能彼此做个伴儿。
今日事大,不能马虎。
梅若乔和谢樱早早来到灵栀院子里,在一旁看着寒露为她梳妆。
装扮完毕,两人再三端详,确认无差错后,才齐齐点头。
简单用过早膳,灵栀便要出门。
梅若乔本想再叮嘱一番,转念想到该说的都已经说过无数遍了。此时再说恐女儿紧张畏惧,就只说道:“别害怕,太后最是慈爱宽宏,只要别太失礼就行。”
谢樱也道:“是啊,栀栀平时就很好。”
灵栀不由地笑了:“知道啦。”
比起母亲和樱樱的紧张,她现下更多是激动和兴奋。
那毕竟是皇宫,今天或许就是她今生唯一的一次进宫机会。还能赏花,还能看到太后。
这是从前在花溪村时想都不敢想的。
辞别家人,灵栀坐上了进宫的马车。
……
本朝旧例,早朝三日一次。
今日刚好不上早朝,赵晏却没闲着,简单用过早膳后,便着手处理一些政务。
太监常喜悄悄近前奉茶,发现陛下盯着面前的奏章已经有好一会儿了。
他心中暗忖,约莫是遇上了为难之事?怕惊扰陛下,常喜的动作更轻了。
忽然,赵晏放下手上的奏章,漫不经心地问:“常喜,今日太后设宴,可有因故不来者?”
见陛下发问,常喜忙打起精神,认真回禀:“回陛下,有。”
——没想到陛下会问及这等小事,还好他知道。
“哦?”赵晏眉梢微挑,身体稍稍后仰了一些,姿态随意,“是什么人?”
“李尚书的女儿,偶感风寒,于昨日告假。还有万安伯的孙女,因母亲患病,在家中侍疾,因此不能前来,还有……”常喜一口气说了五个人。
虽是太后设宴,但毕竟是在宫中,因此此次宴会的最终名单,承明殿也有一份。
赵晏正在静待常喜说下去,却见他停了下来。似是有些意外,微微皱眉:“没了?就这几个没来?”
常喜不解其意,忖度着道:“回陛下,是这几人。”
他觑着陛下神色,又小心补充道:“兴许还有其他临时有事而不能来的。”
“嗯。”赵晏神色淡淡,端过茶盏浅饮了一口,重新低头看面前的奏章。
常喜不由心下惴惴。
陛下怎么突然关心赏花宴的贵女了?难道是担忧太后假借为蜀王选妃的名义帮蜀王结交朝臣?
可是,陛下待蜀王殿下一向亲厚啊。而且太后不至于做这样的事吧?
当然不管陛下怎么想,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得做好主子安排的差事,哪怕是不曾明示的。
因此,常喜悄悄退出去,低声对守在外面的小太监交代一番后,自己重新回到陛下身边伺候。
……
还在花溪村的时候,村里人农闲之间,偶尔也会幻想皇宫。
乡下人眼里的皇宫,花团锦簇,云雾缭绕,成群结队的漂亮宫女不停地走来走去。
灵栀进宫后发现,云雾没有,和外面一样。但确实富丽堂皇,恍若人间仙境。
原以为安远侯府就够气派了,却又哪里及得上皇宫分毫?
太后的赏花宴在御花园举行。
正值二月中旬,春暖花开,微风和煦。御花园里花团锦簇,一个又一个宫女穿行其中,将前来赴宴的贵女们迎至赏花的所在。
灵栀原本不紧张的,可真当她置身皇宫的御花园时,不免有几分不自在。
眼前花卉繁多,争奇斗艳,
依誮
有的甚至是她不曾见过的。在场的美人们也风格多样,或温婉,或俏丽,或端庄,或妩媚。
一水的青春少女,看得人心旷神怡。
当然,也有几个少女身形健壮,与旁人不同。站在一群贵女当中,格外显眼。
灵栀去年八月才到京中,刚回家时,跟着母亲采购衣裳首饰,学习看账管家。后又遇见国孝,极少外出赴宴。
是以今日赏花宴上的贵女们,她大多都不认得。
不过灵栀并不在意,独自赏花,落个清净。
反正今天就是冲着看热闹、涨见识来的。
就在她站在一株二月兰前细细观看时,忽听见一个有些好奇的少女声音:“是她吗?”
“没错,就是她。”
“哎呀,看不出来啊。”
“这能让你们看出来?”
……
细碎的对话飘入耳中,灵栀抬眸看去,见不远处几个华服少女正盯着她看,眼神怪异。
她刚一抬头,她们便受惊一般,匆忙移开视线,佯作赏花。
灵栀眨了眨眼睛,直直回望过去:“你们找我有事?”
她在记忆中搜寻了一下,并不认得这些人。
“谁,谁找你有事了?真是莫名其妙!”一个红衣少女应声道。说完,拉着几个姐妹匆匆离去。
然而,同行的一个圆脸少女却没有走。而且,因为她的留下,几个原本要走的少女也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灵栀心中一动,直觉告诉她,此人身份不一般。
圆脸少女打量她几眼,开口问道:“你就是安远侯之女谢灵栀?”
神情倨傲,目光审视,颇带有居高临下的意味。
“我是谢灵栀。”灵栀定一定神,“你是?”
旁边立刻有人道:“这是同安大长公主的爱女,你都不认得?”
“原来是真阳郡主。”谢灵栀应声行了一礼。
她听母亲提过,同安大长公主是先帝的胞妹,在先帝继位一事中出了不少的力。因此恩宠极重,其女八岁时就被破格封为真阳郡主。
真阳郡主皱眉,叹一口气:“谢小姐,我看你也不是不知礼数的人,怎么做出糊涂事来?”
她生了一张圆脸,看上去颇为稚嫩,但这番话却说得甚是老成。
谢灵栀忽略心头的怪异,不解地问:“请教郡主,我做了什么糊涂事?”
“你从小不在京城,有些事情不了解也不能怪你。可你不该明知道高家三郎和崔姐姐定了亲,还去横插一脚。见事不成,又出口谩骂。”
“高家三郎是谁?”谢灵栀怔了一瞬,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是昌平伯家的公子吗?”
“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刚才高素馨都亲口和我们说了,你想嫁给她三哥,被拒绝后,心中不忿辱骂高夫人,当真无礼!”真阳郡主身后的一个少女义愤填膺道。
谢灵栀顿时明白过来。
这是高家人恼羞成怒,在外恶意中伤她。她连高三郎是扁是圆都不知道,怎么会动想嫁的心思?
谢灵栀今日入宫只为凑热闹,并不想多事。但别人都把脏水泼她头上了,她也不能置之不理。
于是,她露出了十分困惑的表情:“啊?她是这么说的吗?难道,难道不是昌平伯夫人她……”
说到这里,仿佛自悔失言一般,谢灵栀及时掩住了唇。
对面几个少女却齐声问:“她怎么样?”
谢灵栀有些为难的模样,犹豫了一下,才道:“她在正月十八那天,突然上门求生子秘方,可我家里哪有这些东西啊?我娘只好说子嗣都是上天注定的,非人力所能改变。然后高夫人就和疯了一样,在我家撒泼打滚,破口大骂,拦都拦不住。”
“你胡说!昌平伯夫人有儿有女,怎么会求生子的秘方?”
谢灵栀神色诚恳:“是啊,我娘也不理解,可她就是这样求的啊。不信,你们可以去打听打听,她那天是不是真的来我家了。”
对面几个少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色各异。
她们长在京中,对大户人家的阴私多多少少有些了解。昌平伯夫人不缺儿子,但她儿子缺啊。
真阳郡主略一沉吟,将信将疑:“你说的是真的?”
“这还能有假?”谢灵栀道,“我去年刚回京城,人都不认识几个,又怎会一心想嫁那什么高家三郎?我连他叫什么,多大年纪,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都不知道。再说,我哪有本事能让高夫人主动到我家被我辱骂?”
其实高素馨的话漏洞很多,但谢灵栀不想只被动分辩,也不想把谢樱扯进来。
不就是泼脏水吗?她又不是不会。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就是高家的不对了。谢小姐,我们并不是听风就是雨的人,否则也不会把这些话说给你听。”真阳郡主缓缓说道。
谢灵栀心思一转,明白真阳郡主在询问她的同时,也是在提醒她。
不然她还被蒙在鼓里呢。
因此她认真致谢:“多谢郡主和各位小姐提醒。”
真阳郡主笑笑,又对身边少女道:“去和高素馨说一声,让她别乱说话。不要毁了太后的赏花宴。”
少女笑吟吟应了。
真阳郡主又转向谢灵栀:“谢小姐,我会去告诫高小姐今日注意,也请你先按下此事,以后再说,可以么?”
不等谢灵栀回答,她就又道:“毕竟今日赏花才是正事,别闹开了惊扰太后。”
谢灵栀有点心虚,口中应道:“郡主所言甚是。”
真阳郡主颇为满意地点一点头,她显然无意和谢灵栀长谈,略一颔首,便转身离去。
谢灵栀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她是真没想到,高家那件事居然还有后续。
不过高家都是这种人的话,也就难怪爹爹说,高家不足为惧了。
一看就不是能成大事的人。
可是虫子在面前蹦跶也很讨厌啊。
因为这么一个小插曲,谢灵栀赏花的兴致大大减少。她干脆离开此地,想找个更清净的所在。
然而刚行几步,她不经意地一瞥,竟看见不远处那棵粗壮的大树后,站着一个锦衣少年。
两人蓦的视线相撞,谢灵栀登时愣在当场。
谁能告诉她,这树后面为什么躲了个人?
她想也不想,转头就走。
对方却饶有兴致地问:“谢小姐,昌平伯夫人真的打滚了吗?”
第49章 蜀王
谢灵栀只觉脑袋嗡的一声,所以刚才的话,这个人全听到了?
赏花宴里没有侍卫,这人穿的又不是太监服饰,他不会就是今日宴会的主角蜀王殿下吧?
谢灵栀停下脚步,细细看了两眼。
眼前少年约莫十六七岁,唇红齿白,身形偏瘦,眉目间自带笑意。
咦,眉眼间倒隐隐有几分张延之的影子。
她不由地愣怔了一下。但仔细看时,又感觉不太像了。
这个人神态温和,看上去比张公子好相处多了。
不料对面人却再一次好奇地问:“她真打滚了吗?”
谢灵栀回过神,摇了摇头:“撒泼了,但是没有真的打滚。”
“嗯,我觉得也是。”少年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又以肯定的语气道,“其实我比较相信你说的话。”
谢灵栀下意识问:“为什么?”
难道她说的话毫无漏洞,或者她看起来就很容易让人相信?
少年笑吟吟道:“因为高三郎这个人,除了姑娘眼瞎,否则不会有人要主动嫁给他。”
谢灵栀:“……”
她定一定神,忍不住问:“你,你是蜀王殿下吗?”
“是啊。”对方点了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那你为什么会躲在这里呀?”谢灵栀很不解,太后都还没出现呢,你不但来了,还躲在树后?还把别人的对话全给听了?
“我有躲吗?”蜀王也不恼,只笑道,“我只是在这里图个清净。哪想到你们一个一个地都过来?”
谢灵栀微微一笑,施了一礼:“那是我们的不对,就不打扰王爷了。”
说完她迅速离去。
——她不想和蜀王单独谈
依哗
话,万一引起旁人注意就不太妙了。
走出一段距离后,谢灵栀回头瞧了一眼,树后已不见蜀王的踪影。
此刻宴会还未正式开始。贵女们三三两两或结伴赏花,或细细低语。
谢灵栀不敢离开太远,干脆就走到别处,继续赏花。
赏花宴的花多,可总有赏尽的时候。在场诸女,谢灵栀并不太认得,也不想强行往人家圈子里挤。
于是,她便向东走了十来步,想离人群稍远一些。不料竟隐约听见有水流声,她心念微动,沿着水流声走了数十步,果见树丛后面有一条窄窄的小溪。
溪水又清又浅,从假山后流出,掩映在青石下。
几尾红色的鲤鱼在水中游动,清新活泼。
谢灵栀自小在花溪村长大,村口就有一条小河。面前这小溪着实不算什么,但看见流水的确让人心情大好。
耳边能听见赏花宴上贵女们的嬉笑声,越发显得此地安静。
谢灵栀笑道:“真是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方。”
话音刚落,冷不丁看到假山后探出一个脑袋:“怎么又是你?”
谢灵栀吓得一机灵,定睛看去,发现正是方才在树后见过的蜀王。
对方叹一口气,有些无奈的样子:“谢小姐,我躲一个地方,你找一个地方吗?”
谢灵栀一噎:“我……”
天地良心,实在是那些贵女们各有同伴,她独自落单有些怪异,不想太引人注目,便想稍稍离得远一点。后又听到流水声,才好奇过来看看。
哪想到蜀王竟躲在这里?
她定一定神,认真道:“我不知道王爷在这儿,打扰了王爷清净,我这就走。”
“算了算了。”蜀王摆一摆手,“我没那么霸道。就待在这儿吧,你要真走了,不还要到处找地方?”
谢灵栀心想,那也未必。我不躲了,就待在人多的地方盯着花看,管她们呢。
她正思忖措辞,却听蜀王又问:“你饿不饿?”
谢灵栀一怔,摇了摇头:“不饿。”
蜀王叹一口气:“我有点饿了,谢小姐,你能帮我拿点吃的过来吗?”
谢灵栀委婉道:“要不,我让宫女姐姐帮你拿一点?”
“要是能让宫女给我送,我至于躲在这里?”蜀王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
谢灵栀一呆,顿觉头皮一阵发麻:“为什么不能让宫女送?”
她不会无意间撞破了什么秘密吧?
“自然是不能让人发现我在这里啊。”蜀王语气低沉。
谢灵栀心里咯登一下,声音微微发颤:“那,那我发现了会怎么样?”
蜀王板起脸,以手为刀,比了个“杀人”的手势。
谢灵栀目瞪口呆,顿觉脖子一阵发凉。
对方却哈哈哈笑了起来:“你不会真信了吧?我逗你玩的。”
“我……”谢灵栀深吸一口气,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想,这一点儿都不好玩。
“好了,不逗你了。”蜀王收敛了笑意,认真道,“实话告诉你也无妨。太后要我早早在这里暗中相看王妃。我拗不过她,只好过来。但又不能真的相看人家姑娘,就干脆先躲起来了……”
说到这里,他神色微变:“真是奇怪,我躲一个地方,被你发现一个。你是在找我?还是也在躲?”
谢灵栀分辩:“我不是找你,也没有要躲,我是刚到京城,熟人不多,一个人站那儿尴尬,才想找个人少的地方待一会儿。”
一说这话,蜀王看她的眼神登时充满了同情。
谢灵栀并不觉得自己熟人不多,有什么好同情的。她抿一抿唇,索性主动问道:“殿下为什么不愿意相看?”
蜀王面色微僵,含糊道:“ 不为什么。”
停顿一下,他又道:“我还在孝期呢,所以无心婚事。”
谢灵栀没再多问,只道:“那殿下想吃什么?我去给你拿。”
然后就可以找个借口离开啦。
“随便拿块糕点就行。”蜀王极好说话的样子。
谢灵栀从善如流,果真拿了一块糕点回来。
蜀王沉默片刻:“真拿一块啊?”
谢灵栀有些尴尬:“那我再去拿一块儿?”
——她真的听到他说“随便拿块糕点”啊。
“算了算了,一块儿就一块儿吧,没必要再跑一趟。”蜀王摆了摆手。
虽然数量少,但是这块桂花糕很合他心意,软糯香甜,吃着也干净,还不至于噎到。
蜀王咽下桂花糕后,问:“没人看到吧?”
“没有。”
蜀王点一点头,问道:“谢小姐,你今天来参加赏花宴,是想当蜀王妃吗?”
“不是。”谢灵栀想也不想,直接摇头。
“嗯?你不想当?那你来干什么?”蜀王饶有兴致地问。
“太后设宴赏花,机会难得。”
“为什么不愿做蜀王妃呢?看不上我?”
谢灵栀当然不会说自己看不上皇帝的亲弟弟,极其诚恳地道:“自然不是,王爷天潢贵胄,相貌俊美,平易近人。这世上少有女子不心动。只是我自小长在外面,很少待在父母身边。好不容易回来了,想在父母跟前尽孝,不愿远嫁。”
其实单论长相,蜀王还是比较合她心意的。但是人不能只单看外表啊。
蜀王果真是好性子,听闻此言毫无怒色,只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你这人也有点意思。”
……
承明殿里,常喜公公又悄悄近前奉了一次茶。
赵晏按一按眉心,拿起一份奏章,复又放下。
小太监匆匆过来,在常喜耳边低语了几句。
常喜便出声禀告:“陛下,今日赏花宴,有两个贵女临时未至。”
赵晏眉梢轻扬,声音不自觉轻快了一些:“哦?是谁?”
“沈翰林家的两位小姐今日突生恶疾,不能赴宴。”
赵晏沉默了一瞬,拧起眉:“其他人都来了?”
“是的。”
赵晏唇线紧抿,拿起手旁茶盏,只喝了一口便放下:“烫。”
“小的这就换一盏。”常喜连忙撤下茶盏,重新换上一杯。
赵晏低头继续翻看奏章。
才看得一会儿,他就道:“把窗户打开。”
“是。”常喜忙吩咐人去办。
过了一会儿,赵晏又吩咐:“炉子里的香灭掉。”
常喜忙领命去做,心下暗自纳罕:陛下平日从不在意这些,今天不知是怎么了,明显心情不佳。
又过了约莫两刻钟,福寿殿那边派人传话:赏花宴即将正式开始,太后准备前往御花园,问陛下是否一同前往。
常喜心里清楚,这是太后出于礼貌,客气询问。陛下肯定会拒绝。
然而,他竟听见陛下道:“既然太后盛情,那朕就过去看看。”
常喜一双小眼睛顿时瞪得圆滚滚的。
可能是陛下处理政务累了,想去散一散心?
他没空细想,匆忙去安排。
……
临近巳正,御花园内一片莺声燕语。
忽然,响起太监尖利的声音:“陛下驾到!”“太后驾到!”
在场诸人忙不迭行礼迎驾。
众人心中无不暗惊,怎么陛下也来了?不是说给蜀王选妃么?难道也要给陛下选?
听闻太后驾到,谢灵栀顿时精神一震,快步行至人多处,跟着一起行礼。
蜀王则快速晃到了太后身侧,冲母亲和兄长施了一礼。
他们二人远离人群,到底还是稍稍落后了众人一些。
赵晏并没有看自己弟弟,他面无表情,视线逡巡,最终落在一个熟悉的身影上。
很好,这位薛姑娘,不,应该说谢姑娘,还真的来参加蜀王的选妃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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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但来了,而且盛装打扮,还和蜀王一前一后单独过来迎驾。
张太后含笑对众人道:“今日赏花,乃是雅事,大家不必拘谨。”
随即她看向长子,示意他说几句场面话。
赵晏神色淡淡,只说了三个字:“平身吧。”
“谢陛下,谢太后。”众人齐声称谢,站起身来。
谢灵栀站在众人后面,感觉“平身吧”这三个字颇为耳熟。但是因为来之前,母亲叮嘱过,不可直面贵人容颜。是以她并不曾偷看,而是藉着起身之际,悄悄看了一眼。
只一眼,便惊得她几乎魂飞魄散!
娘诶,那个站在太后身侧、被簇拥在众人之间的男子,怎么和张公子长得一模一样?
大约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对方的目光竟直直朝她望了过来。
谢灵栀想也不想,立刻低下头去,暗自祈祷: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第50章 再嫁
望着人群中缩得像鹌鹑一样的女子,赵晏冷眸微微眯起,忽的哂笑出声。
张太后狐疑地看了儿子一眼,有些不解。
她顺着儿子的视线看去,所望之处,尽是女子,也不知道儿子看的到底是哪一个。
再仔细看,又感觉他好像只是在目视远方。
张太后心想:或许是看错了。
谢灵栀一直低垂着脑袋,一颗心提得高高的,暗自祈祷。
她现在无暇去细想张延之怎么会摇身一变,成为陛下,此刻她的脑海里浮现的尽是当日在花溪村时的情景。
她让他住杂物间、拿走他的油灯、要他做饭、要他刷锅洗碗、嫌他浪费粮食、带他坐骡车……
明明两个人也有很多相处和睦的时候,可偏生她这会儿想到的居然全是这些……
可能过了很久,也可能只过了一瞬。
谢灵栀听见那道熟悉的声音缓缓说道:“美景当前,朕就不打扰各位赏花的雅兴了。母后,儿子还有一些政务要处理。”
张太后笑了笑:“那你赶紧去忙吧,我不留你了。”
——长子今日突然出现,已经很令她意外了,原本也没想过让他久留。
“嗯。”赵晏略一颔首,大步离去。
咦?走了?!
在一群“恭送陛下”的呼声中,谢灵栀仍有点不敢相信。
她意外之余,悄然松一口气,悬在半空的心也倏地落地。
一阵凉风吹来,谢灵栀惊觉后背不知何时已渗出了一层细细的汗,心内陡然生出几分庆幸。
这是没看见她?或者是她认错人了?
应该不至于认错人,因为身形外貌一样、声音也一样。
唔,那大概是没认出她,毕竟在场这么多人呢,一个个穿的鲜艳妩媚,她在当中毫不起眼。
再说,他又不知道她现在的身份,若真的骤然在宫中看见她,岂有不震惊意外之理?
嗯,肯定是没注意到她。
这么一想,谢灵栀心里渐渐踏实了一些,她试图将注意力转移到张太后身上。
张太后是个非常和气的人,两个儿子中,次子蜀王和她长的更像一些。母子二人俱是未语先笑,看上去极好相处。
她将在场诸女一一叫到跟前,一边暗暗打量,一边闲话家常。也不问别的,只问一些,诸如多大年纪,平时喜欢做什么之类的问题。
谢灵栀待在人群中,也有幸被太后夸赞了两声。
张太后含笑赞她“清丽脱俗”、“仪态万方”。
得到太后的亲口夸赞,谢灵栀今日赴宴的目的已然达到了。娘亲准备那么久,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谢灵栀将这八个字在心里默念了两遍,自忖可以回去跟爹娘交差。
只是,她在赏花宴上免不了会走神,思索张公子怎么会是陛下。着实想不通。
众贵女用餐赏玩时,张太后悄悄离席,将蜀王叫到身边。
此时母子二人在御花园的八角玲珑亭中,距离赏花宴有一段距离。
树丛花影遮挡,偶尔能听见一两声女子的轻笑,却看不到人影。
张太后微微一笑,温声问:“昺儿,今日在场这么多姑娘,你觉得哪个最好?”
“每个姑娘都很好啊。春兰秋菊,各有所长,儿子实在评不出好坏。”蜀王笑吟吟道。
张太后眼中笑意更盛:“那可有中意的,你觉得可以选作王妃的?”
蜀王笑意微敛,睫羽低垂,“母后,父皇薨逝不足半年,儿子无心儿女情长,王妃之事暂不考虑。”
“和你说过多少次了,没让你现在就成亲,只是先相看一下。觉得有好的,咱们多留意一点。”张太后拿起茶盏,轻啜了一口,“若是都看不上,那我就再设一次宴,另选一次佳丽。”
蜀王皱眉:“母后,不用了吧?”
“为什么不用?”
“何必因为儿子的事情兴师动众?”
张太后放下茶盏:“昺儿,今日的赏花宴,那是越过了你皇兄的。你皇兄登基至今,后宫还空无一人。无论是从长幼,还是从君臣,论理应该先为他选妃选后,之后才轮得到你。娘因为心疼你,抢在他之前,为你张罗。你倒好,你说什么?说你无心此事,一个都选不出来?你皇兄今日还特意过来看看。他这般重视,等他问起,你也这么说吗?”
蜀王抿了抿唇,轻声分辩:“皇兄并没有问。”
张太后横了儿子一眼,语气缓和了不少:“宴会还没结束,你再好好看一看吧,先别急着下结论。”
随后,她挥一挥手,令儿子退下。
蜀王告辞之后,张太后身边的佩兰姑姑忙又奉上一盏茶,笑道:“太后莫忧,殿下是少年人心性,又挑花了眼。他其实是明白太后苦心的。”
张太后接过茶盏,也不喝茶,只说道:“这个孩子,比他哥还让人操心。”
她可以说儿子不好,佩兰姑姑却不能附和,含笑站在一旁。
……
皇宫内设宴,不便留女客太久。
快到酉时,张太后赏给每个姑娘一条如意结、一个绣着“岁岁平安”的荷包。
这次赏花宴,至此算是结束了。
谢灵栀暗自思忖,如意结和荷包俱是太后赏赐,虽不贵重,可也是一种荣耀。少不得要带回家后好好收藏起来。
她随着引路的内监离开御花园,心中暗自盘算:皇宫虽好,但太复杂。以后再有这样的机会,还是尽量避开吧。
又走出一段距离后,谢灵栀突然意识到不对。
这好像和她来时的路并不一样。
谢灵栀左右张望,确定自己没有记错,忍不住轻声问:“公公,咱们是不是走错了?”
太监瞧了她一眼,含笑道:“没有错,小姐只管跟着走就是了。”
“可是,这一路并未见到其他赴宴的客人……”
就算回家不是同一条路,出宫总是同一个方向吧?
太监笑道:“是贵人的吩咐。”
“贵人?哪个贵人?”谢灵栀眼皮突突直跳,忽的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但她仍带着一丝侥幸问,“是蜀王殿下吗?”
“嗯。”
一听说是蜀王,谢灵栀暗舒一口气,随即又心生不解,蜀王找她干什么呢?
今日她也只在宴会正式开始前和他说过话,后面再没见面。
小太监领着她左走右拐,兜圈子一般,竟又回到御花园。
此刻宾客尽散,花园内甚是安静,偶尔能听到鸟雀鸣叫的声音。
在树丛后的小溪旁,一道身影负手而立。
夕阳西下,他一身常服,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陛下,谢小姐带到了。”小太监施了一礼,悄悄退下。
谢灵栀提着的一颗心在见到这道身影后,彻底坠落谷底,摔得粉碎。
这不是蜀王,分明是蜀王他哥。
果然,下一瞬,那道身影转了过来,容颜俊美,气度高华,不是张延之,又是谁?
谢灵栀双足似是被钉在了原地,强行压下掉头就走的念头,匆忙行礼:“参,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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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
看来,今日赏花宴上,他是认出她了。
怎么办?怎么办?
谢灵栀思绪乱成了一片麻,努力迫使自己镇定下来。
她对自己说:他既然没当场点破,肯定有他的用意。不要怕,不要慌,小心应对就是了。
“免礼。”赵晏盯着她,面无表情,语气却甚是玩味,“朕是该叫你薛姑娘,还是谢小姐?”
谢灵栀勉强稳住心神,尽量恭谨道:“都,都行。”
尽管已经接受了现实,可她的声音仍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
这是皇帝,还是曾经假扮过她赘婿的皇帝。
“今天玩得开心吗?”赵晏神色淡淡,脸上看不出喜怒。仿佛两人仍在花溪村,在谈论一个极其寻常的话题。
谢灵栀稍稍放松了一些,忖度着回答:“能来宫中赴宴,自然是开心的。”
赵晏沉默了一瞬,又问:“你觉得赵昺如何?”
“赵昺?蜀王殿下吗?”
“嗯。”
谢灵栀思忖,自己肯定不能当着皇帝的面说他亲弟弟不好,必须得夸。
偏巧她紧张之际,一时也想不出太多的赞美之词,只能搜肠刮肚,一脸认真地道:“蜀王殿下出身尊贵,平易近人,相貌英俊,为人和善……”
说话之际,她偷偷去看陛下,只见那张熟悉的脸上并无满意之色,相反他面色沉沉,甚至还冷哼了一声。
谢灵栀顿时明白自己说错了。听说皇家关系复杂、亲情淡薄。莫非他对弟弟很不满?
于是她心念急转,匆忙补救:“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我,臣女和蜀王殿下毕竟只有一面之缘,对他也不甚了解。”
“不了解?不是和他在这里共处半个时辰,相谈甚欢吗?还不够了解?”赵晏嗤笑,目光锐利如刀。
——他今日在赏花宴上,只看见这两人一前一后迎驾。略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还单独相处了很久呢。
谢灵栀心里咯登一下,头皮一阵发麻。
她与蜀王今日在此地说话,极其隐秘。他是怎么知道的?
转念一想,人家是皇帝,可能自有知道的途径。
不清楚陛下和弟弟之间的纠葛,但谢灵栀自忖应该分辩一二。因此,她诚恳道:“陛下容禀,其实也没有半个时辰那么久。是蜀王殿下饿了,让我帮他拿糕点来着。最多,最多不超过两刻钟。而且我们也……”
不等她说完,赵晏就冷声打断:“你想再嫁?”
谢灵栀不明白话题怎么突然就跳到这里来了。她怔了一瞬,点一点头:“嗯,是要再嫁的。”
赵晏怫然不悦:“朕还没死呢。”
其实早在花溪村时,他就听谢小姐提过,待他走后,她再过几年会另找一个夫婿。
可现下听来,他仍觉刺耳,莫名的窝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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