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救美
“栀栀!”
谢枫拔足狂奔,但人的双脚又怎能跑过发疯的马?
“快,我的马呢?把我的马牵过来!”谢枫匆忙寻来自己那匹正在吃草的马,翻身跃上马背,径直追了上去。
可惜,安远侯府的马场位置偏僻,而且外面就是密林,那匹红马驮着谢灵栀冲下低矮的山坡,奔至林中,瞬息之间不见踪影。
谢灵栀一坐上马背,就感觉不对劲儿。这匹马太奇怪了,完全没了方才的温顺,上身几乎直立,四肢乱动。她险些被马给掀翻下去,也来不及多想,只能牢牢握着缰绳。
待马跃过栅栏,颠簸着、跳跃着奔至密林后,她心中越发惊慌,干脆按照三哥先时的叮嘱,死死抱住马颈,不让自己被掀下去。
可这马不知怎么回事,愈加癫狂了,不要命一般,在林子里横冲直撞。
凸出来的树枝刮破了谢灵栀的衣衫,打在她身上,火辣辣的疼。幸而她几乎是贴在马背上,才不至于划破头脸。
发疯的马还在一路狂奔着。
树木茂密,遮天蔽日,时不时地能听到鸟雀的叫声,隐隐还有兽鸣。
谢灵栀努力保持镇定,苦思应对之法。
不知道这疯马还要跑多久,何时才能停下来,但她不能再这般继续下去。
骤然从疯跑的马上跳下去固然危险,一直待在马背上也未必安全。谁知道下一刻会不会把她给甩下去?
眼看着疯马即将经过一棵粗壮的大树,谢灵栀将心一横,咬牙张臂抱住了树枝,同时双腿离开马鞍。
谢天谢地,她终于离开了那匹疯马。
然而巨大的冲力让她的身体在半空中狠狠晃荡了一下,全靠她双臂抱紧了树枝,才没立刻摔下去。
谢灵栀左脚的靴子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不见了,她的身体距离地面尚有一段距离,地面坑坑洼洼,并不平整,还有碎石荆棘等物。
她犹豫了一下,没有直接跳下,而是强忍着双臂的酸痛和身上多处的刺痛,一点一点往树干挪,想顺着树干慢慢滑下去。
……
赵晏知道谢灵栀去了京郊马场。
现在不用他刻意询问,董白就会隔两三日禀报一次谢小姐的动向。
初时,赵晏并未放在心上。毕竟她数日前,才刚拒绝他。他不能这么急地就出现在她面前。
至少得再过一段时间。他这样对自己说。
然而申正过后,赵晏终究还是改了主意。
栀栀难得出门一次,他佯作偶遇,去见她一面,又有何不可呢?
这几日他很想她,或许她也会有一点点想他?
于是,赵晏刚一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就换了衣裳,带着一些心腹侍卫出宫去了。
途中他找好了理由,就说是闲暇之余,出宫散心,完全是偶遇。
然而赵晏一行刚到安远侯府的马场,就见一片兵荒马乱,好几个家仆急吼吼地往林中跑。
赵晏一个眼神,属下立刻会意,上前拦住一个下人询问出了何事。
“小姐骑马,马惊了。”
赵晏瞳孔骤然一缩:“那小姐呢?有没有受伤?”
“马驮着小姐往林子里去了,不知道有没有受伤,三公子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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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人找呢……”
赵晏面色铁青,先时的那点旖旎心思顷刻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担忧。他立刻吩咐下属:“快,去帮忙找人!”
“是!”
林子里并没有明确的道路,那匹疯马更是胡乱前行。
谢三公子纵马在丛林中一边找人,一边呼喊,又让庄子上的下人分头去找。
可丛林这么大,一时半会儿又哪里能找得到?
临近黄昏,鹧鸪声声,谢枫头上冷汗涔涔,心中满是懊悔:那匹突然发疯的马是他亲自挑选的。妹妹若无事还好,若有个三长两短,他哪有脸回去见爹娘?
“公子,快看!”突然,一个下人高声道,“那里有只靴子。”
谢枫定睛看去,果真是只女靴,正是栀栀今日所穿。
——因为要骑马,他特意叮嘱妹妹弃鞋而穿靴。
谢枫将那只女靴放在马鞍上,吩咐道:“继续找。”
林中头顶树叶太多,光线与林外相比,较为黯淡。众人打起精神,依着马蹄印,一点一点地找,同时口中呼唤着“小姐”。
很快,又有人发现了荆棘上衣衫的碎布。
谢枫心里一喜,继而又是一慌:“没错,走,继续沿着这个方向找!”
随后,他们又陆陆续续发现了一点碎布,甚至还有耳饰。
谢枫心内越发惊惶,他不敢想像妹妹受了什么样的罪。
马蹄的印记渐渐乱了,极难分辨。
而且天色越晚,就越不好找。
谢三公子是这样,赵晏也是这样。
不过,赵晏有个优势是谢枫所没有的,就是他带的好手里,自有擅长隐匿、查探、寻找的。
赵晏吩咐一声,他们分头行动,寻找起来,相对要容易一些。
“陛下,发现了一匹马,应该是谢小姐骑的,马鞍上有血。”
听到“有血”二字,赵晏顿时脑子轰然一震,一颗心蓦的提到了喉头。他抬眸看去,见这马并不算高,马鞍、辔头俱在,马鞍上血迹斑斑。
血?
赵晏身体不受控制晃了一下,心里仿佛闪过一道晴天霹雳。
她伤得很重吗?
这匹马看上去与他印象中的疯马不同,这会儿甚至看上去勉强还算正常。
勉力压下心中种种情绪,赵晏冷声吩咐:“谢小姐可能弃马逃生,应该就在附近,找个人看着马,其他人继续寻找。”
“是!”
……
谢灵栀相信,三哥肯定会来找自己的。
这点信念无疑给她增添了不少勇气,她慢慢挪到树干后,双臂已酸软无力,勉强歇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滑下树。
此时的她,衣裳破损,发髻散乱,还丢了靴子,后背刺拉拉地疼,腿上还有多处淤青,左边小腿更是破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谢灵栀摸了摸脸颊、脖颈,自我安慰:不错,至少没破相,四肢也都在,只是受了伤而已。
可惜她现在这个样子,仅靠自己是很难走出树林了。
谢灵栀想了想,干脆暂时待在原地,撕一截尚且干净的衬裙,为自己小腿包扎伤口,先止住血再说。
时间一点点过去,她偶尔能听见野兽的叫声。
尽管确信三哥会来找自己,可身上有伤的谢灵栀待在树林,也不免心生恐惧。
而且越是这种时候,越容易胡思乱想。
“小姐!”
“谢小姐!”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呼喊声。
谢灵栀精神一震,应声道:“我在这儿!我在这里!”
然而她现下身体无力,声音也不大,对方未必能听见。
正自着急,谢灵栀目光一转,看到了树叶。她伸手摘了一片,放至唇边,用力地吹。
声音清脆,传得极远。
“在那里!”
“那边有人!”
谢灵栀隐约听见几声呼喝,紧接着是马蹄声和杂乱的脚步声。
她也不说话,继续使劲儿吹叶子,一心想把人引到自己跟前。
突然,“嘶嘶嘶”的声音响起。
谢灵栀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见一条色彩斑斓的蛇正在飞速地滑向她,蛇伸长了舌头,嘶嘶有声。
她蓦的瞳孔一缩,头皮阵阵发麻,肌肤登时浮起了一层细小的颗粒。
谢灵栀生平最怕的就是蛇,此时动也不敢动,只觉毛骨悚然,身体不受控制地打着摆子。
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从身侧摸了一块尖锐的石头,紧紧攥在手里,想着万一蛇来咬她,她就砸蛇,但是又怕一击不中,反被蛇咬。
小时候听爹爹讲过,颜色鲜艳的蛇多半有毒。难道她今日躲过了惊马,偏又死于毒蛇吗?
“栀栀!”
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谢灵栀大喜过望,高声叫道:“救命啊,有蛇!”
来者不是三哥,而是赵晏。
昏黄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身上。
此刻的他在谢灵栀看来,威风凛凛,犹如从天而降的天神。
她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样明显的担忧和惊喜交加,还没等她完全看清,就见他大步近前,拔剑唰唰唰几下,将那条正在逼近的蛇斩做几段。
他动作极快,剑也锋利,蛇被杀死时,蛇头距离谢灵栀只剩寸余距离,可谓惊险之极。
见毒蛇已死,谢灵栀刚松一口气,就被赵晏长臂一伸,重重揽入怀中。
谢灵栀怔了一瞬,清晰地听见他一声大过一声的心跳。
而她自己,心脏也在砰砰直跳,一时分不清她听见的究竟是谁的心跳声。
“你现在怎么样?伤在哪里?让我看看?”赵晏的声音隐隐发颤,低头认真细看。
谢灵栀没有回答,只定一定神,慢慢地问:“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赵晏沉默了一瞬,才道:“我想见你,所以就来找你了。”
在见到她的这一刹那,他悬着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那些出发之前顾忌面子而找的借口一个也没用上,他坦诚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栀栀,我很想你,也很担心你……”
这样直白毫不掩饰的话语,让谢灵栀愣怔了一下,脸颊莫名有些发热,心里也酸酸胀胀。她知道,自己该推开他的怀抱。但不知为何,她并没有这样做,只是声音极低地轻唤:“张延之……”
才说了三个字,便红了眼眶。
她好像有很多话要讲,但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仿佛只这样叫他一声,就会安心很多。
谢灵栀没有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没提上次在大佛寺的事情。只觉得她现在能看到他,真是再好不过了。
第72章 慌乱
低头看一眼怀里的人,见她安安静静,任他抱着。赵晏心下难免有些意外,听到她的那声“张延之”,更是微微一愣。
她怎么叫他这个名字?
但他并未多说什么,只有些生疏地温声安抚:“嗯,我在这儿呢,没事了,没事了。”
谢灵栀刚经历危险,这会儿听他轻声细语地安慰,紧绷许久的精神陡然松懈,鼻腔一酸,眼泪竟掉了下来。
她靠在他怀里,伸手反抱住他,轻轻“嗯”了一声。
这是一个信任的、毫不设防的姿态。
赵晏心中一震,一个猜测倏地浮现在脑海:“栀栀,你……”
然而刚说三个字,谢灵栀便回过神,从他怀中退出来,抬手擦拭掉眼泪:“我刚才真的要吓死了……”
先是惊马,后是毒蛇。她过去十七年,从没有哪一天像今天这般惊险过。
她细细说着方才的事情,一双眼睛湿漉漉的。
“已经没事了。”赵晏暂时压下心头种种念头,用拇指拭去她脸上泪痕,“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能走路吗?”
谢灵栀脸颊一红,佯作自然地低下头,指向左腿:“能是能,可是我的腿受伤了,不能走远。”
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说这话时,瓮声瓮气的,隐约带着一丝哭腔,听在赵晏耳中,几乎以为她是在撒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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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晏低头看去,只见她左腿草草包扎了一下,看不清伤势究竟如何,倒是清楚地看到她左脚鞋子已不见,只剩下罗袜。
她刚才在地上踩过,原本白色的罗袜看上去脏兮兮的。
谢灵栀又羞又窘,偏偏又无处躲藏,只能道:“我平时没这么脏。”
“我知道。”赵晏心中怜意更盛,自是一步都不肯让她行走。
他直接将她打横抱起,稳稳走了数步,放在自己的马鞍上:“走,我送你回家。”
想到方才的惊马,谢灵栀不免心有余悸,刚一坐上马背,身子就轻颤了一下。
“别怕,我也在呢。”赵晏看在眼里,翻身上马,坐在她身后,与她共乘一骑。这个动作看上去,倒像是将她抱在怀里一般。
他吩咐侍卫开道,走出林子再说。
骑马在树林中不太好走,时不时地会有树枝打在头上、脸上。
赵晏一手揽着她,一手握着缰绳,遇见树枝,会伸臂替她遮挡,唯恐伤到她。
谢灵栀心内又酸又软。先时无暇他顾,这会儿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自觉坐直了身体,试图与他保持距离:“要不,你给我一匹马,让我自己骑吧?我,我今天已经学会了。”
她那天已经拒绝了他,现在两人又这般,算怎么回事?而且,他身后还跟着不少人看着呢,人多嘴杂的。
“你今天刚惊马,我不放心你自己一个人骑。”赵晏毫不犹豫地拒绝。
“可是……”
“可是什么?”
谢灵栀正要回答,忽听远处有人呼唤。
“小姐!”
“妹妹!”
谢灵栀精神一震,顾不得其他,喜道:“是我三哥!”
她就知道,三哥肯定会来找她的。
“三哥,我在这里!”谢灵栀高声应道。
谢三公子的人追着马蹄印到附近,很快循声而至。
伴随着哒哒的马蹄声,谢灵栀一眼看见了谢枫:“三哥!”
赵晏阖了阖眼睛,心内隐隐有些遗憾。
谢三公子来的真不是时候。
“栀,妹妹!”谢枫眼眶一酸,迅速驱马上前,“怎么样?你没事吧?刚才我都快疯了,我真怕你……”
他只顾担心妹妹,下一瞬,才注意到在场的其他人。
比如侍卫,比如与妹妹共乘一骑的人。
“陛,参见……”谢枫翻身下马,便要行礼,被赵晏用马鞭制止。
赵晏眉目清冷:“不必多礼,我路过此地,听说谢小姐惊马,过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正好遇上”
谢枫连连点头,知道他是不愿泄露身份,便含糊道谢:“多谢贵人相助。”
犹豫了一下,他向妹妹张开手臂:“妹妹,到我这边来,咱们回家去。”
“好。”兄长这一举动正合谢灵栀的心意,她试图靠近兄长,却被身后的人箍住了腰,动弹不得。
“她腿上有伤,不能随意挪动。我送她回去。”赵晏神色不变,仿佛在说一件十分寻常的事情。
谢枫闻言,脸色微变:“这怎么行?”
赵晏道:“怎么不行?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难道谢三公子一点都不顾忌妹妹身上的伤吗?”
谢枫无法,也不知道妹妹伤势究竟如何,只得应声道:“是。”
不料,谢灵栀却小声提议:“那,我不动,你下马去,让三哥骑你的马,不也可以吗?”
——其实她觉得她的伤没那么严重,换一匹马未必就会碰到伤处,甚至走路也没问题,只要走慢点就行。
赵晏面色几不可察地一僵:“栀栀……”
和他共乘一骑都不肯吗?非要在这个时候拆台?
谢灵栀话一出口,就有些懊悔,他肯定不会答应,何必自讨没趣呢?她讪讪一笑:“我,我就是这么一说……”
赵晏唇线紧抿,猛地想起那天在大佛寺里她说的话。他心念微转,轻“嗯”了一声:“可以。”继而又道:“不过我要送你回家。”
随后,他若无其事跳下马。
谢枫瞪大了眼睛,妹妹说话这般管用?
谢灵栀也很意外。他素来强势,原来也会轻易退让。是因为她的缘故吗?
愣怔了一瞬后,她才注意到他说的要送她回家,犹豫了一下,终是没有出言拒绝。
毕竟今日若不是他及时出现,她可能就要被毒蛇咬了。在人家帮了她之后,立马让人离开,不是显得太无情了吗?
而且,她现在内心深处似乎也不想拂他的意。
但是谢灵栀仍有顾虑:“可是,我爹娘……”
“你放心,不会吓着他们的,我心里有数。”停顿一下,赵晏又道,“难道我今日帮你一回,连上门讨杯水都不行吗?”
他没有动怒,语气很平静,甚至还有点受伤的模样。
谢灵栀连连摇头,想起他用剑斩杀毒蛇的情形,心下颇觉歉然,不由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
他今天救了她一回呢。
思及此,她不再反对,只轻声道:“多谢。”
赵晏和谢三公子换了马,与谢灵栀并驾而行。
突然,一个侍卫快步行至跟前禀道:“属下在谢小姐的马鞍下面发现了这个。”
侍卫呈上来的是一截约莫半寸长的箭矢,箭尖锋利,布满血迹。
赵晏立时皱眉,转头看向谢枫:“怎么回事?”
谢家兄妹齐齐变了脸色。
“三哥……”谢灵栀很懵,不解地看向兄长。她今日骑马很久,并无问题,是下午休息过后,再次骑马时,马才惊的,莫非是在她离开的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
当时马场里也没人射箭啊。
谢枫脸色苍白:“我知道了,是钱灼!肯定是钱灼!”
“那是谁?”赵晏双眉蹙得更紧,怎么又蹦出来一个钱灼?
“兵部钱侍郎的儿子,今天下午到庄子讨水喝,喝了水后,非要说来当面谢我。我记得很清楚,他靠近红马看了看,还拍了拍,一定是他在那个时候动的手脚。”谢枫一边回忆,一边分析,“把箭头放在马鞍下,不直接扎进去,只要人坐在马上,箭矢就会越扎越深,马又怎会不发疯呢?”
他越想越觉得真相如此:“所以妹妹休息过后,一上马,马就疯了。钱灼,钱灼……肯定是他,对,他还说他今天是打猎路过庄子的。只是我们谢家和他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下这样的毒手?”
赵晏冷声道:“留下物证,派人捉了钱灼问一问就知道了。”
随后,他吩咐侍从几句,策马前行。
一行人走出丛林时,天已然黑了。
谢枫整理心情,安抚随他一起进林找人的下人们,承诺明日会重赏,又令众人好好休息,叮嘱他们今日之事不得对外提及。
这些都是在安远侯府工作多年的下人,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简单安排好这边后,谢枫才在陛下一行人的陪同下,和妹妹一道回家。
夜色渐浓。
回去途中,谢灵栀不再和兄长一起骑马,而是坐在铺了软垫的马车里。
此时的她简单洗了脸,梳了头,换上庄头找来的干净衣裳,伤口也又重新包扎了一次,看上去不像在林子里时那么狼狈了。
谢灵栀思绪很乱,一时想着今日的惊马,一时想着赵晏的事情。偶尔掀开车帘,目光不受控制飘到他身上。
对方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冲她微微一笑。
谢灵栀莫名地慌乱,立刻放下了帘子。
赵晏不动声色移开视线,心内有个结论:虽然栀栀那天拒绝了他,但她对他并不是真的毫无情意。
……
天晚了,安远侯夫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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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焦急。
“怎么去城郊还不回来?”
梅若乔担忧道:“不会是今晚要住在那里吧?”
一直沉默的谢桉道:“要不,我去看看?”
“不用,等会儿我……”
话音未落,下人忽然来报:“侯爷,夫人,三公子和小姐回来了。还,还有客人。”
安远侯夫妇疑心渐起,行至前院。
谢三公子正吩咐下人:“四轮车呢?把四轮车推过来。”
谢灵栀有些无奈地道:“不用,三哥,我能走。”
“怎么回事?”梅若乔大惊,“是又崴了脚啦?”
“不是崴脚,谢小姐腿受了点伤。”回答她的不是谢家兄妹,而是一道有些清冷的声音。
梅若乔倒还罢了,安远侯闻言,顿时愣在原地:“陛,陛陛下……”
第73章 登门
昏黄的灯光下,那人长身玉立,容貌俊逸,不是陛下,又是谁?
只是陛下怎会来到此地?
安远侯顾不得多想,急忙拉了一下身侧的妻子,认真行礼:“不知陛下驾到,有失远迎,是臣之过。”
然而还未等他拜下去,赵晏便快步上前,伸手拦住他们夫妇:“不必多礼,我贸然登门,希望没有打扰到侯爷和夫人。”
陛下态度如此谦和,安远侯受宠若惊,口中忙称不敢,又问陛下来此有何吩咐。
赵晏笑了一笑:“吩咐倒没有。不过,侯爷和夫人不请我进去喝杯茶么?”
谢灵栀听见几句,下意识回头看向三哥,感觉有点头大。
喝茶?宫里要喝多少茶没有,非要到谢家来喝?可是,他身份尊贵,今日确实帮了她大忙,于情于理,都不能将他拒之门外。
谢枫无奈地道:“你别看我。”
人家是陛下,人家决定的事情,哪是他能左右的?
谢三公子能做的也只是令人推来四轮车,将妹妹按在车上。
“我伤真的不重。”谢灵栀拗不过三哥,没办法,只得重新坐上四轮车。
真没想到,今年和她最有缘分的居然是四轮车。短短两个月,已经坐了两次了。
另一厢,安远侯忙请陛下入府,又令人奉上最好的茶,和夫人一起招待。
赵晏倒不急着喝茶,他放下茶盏,缓缓说道:“不用紧张,也没什么大事,今日碰见栀栀惊马,我恰好找到,就顺道送她回来了。”
短短一句话,安远侯夫妇惊了好几次。
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安远侯说话都有些不稳了:“陛下,这……”
他只顾着招待陛下,原来枫儿让人推四轮车过来,是因为栀栀惊马了吗?不知伤势重不重?不对,陛下怎么叫她栀栀?还送她回来?惊马怎么会被“找到”?
“宫中女医快到了吧?”赵晏温声问。
提到宫中女医,梅若乔不由想起先前栀栀崴脚之后,女医数次上门之事。陛下对栀栀,还真是关心。
侍立一旁的侍卫上前一步,禀道:“回陛下,先前有人回宫去请,应该快到了。”
“嗯。”赵晏略一颔首,对安远侯夫妇道,“栀栀身上有伤,等会儿让女医再检查检查,好好处理一下伤口。”
安远侯忙道:“陛下日理万机,还挂念小女的伤,臣感激涕零,心中有愧。”
赵晏笑笑:“侯爷言重了,我和栀栀是旧相识,自然挂念。”
安远侯一怔,只当他说的是那次在宫里栀栀崴脚。
不料,竟听陛下又续了一句:“当日在永宁,她也曾为我求医问药。”
他语气平静,安远侯却瞪圆了一双眼睛:“什?什么?”
梅若乔震惊之余,悄悄扯了一下丈夫的衣袖,示意他切莫失态。
赵晏笑笑,有些惊讶的样子:“她没同你们提过吗?”
“没提过。”安远侯摇头。他思绪转得极快,栀栀少时生活在永宁,他是知道的。但是陛下久居京中,怎么会……
等等,差点忘了,陛下还未登基前,曾去过东都,后下落不明,朝中为此还有过小小的动荡。难道说当时是在永宁?
“过去的事了,她没提过就算了,可能是顾忌我,所以才没说。其实我和栀栀……”赵晏轻轻摇一摇头,没再继续说下去。
——他此次上门,虽是事发突然,但在来的途中,已打定主意要在她父母面前博一些好感。先时藏着掖着不愿意提及的过往,这会儿也肯主动透露了。
安远侯心内着实好奇,可听陛下说“没提过就算了”,只好暂时压下疑问。
说话间,宫中女医已至侯府,自去帮谢小姐处理伤势。
谢灵栀左边小腿的划伤已经简单处理过,其他均是擦伤,并不严重。
女医留下药膏,又叮嘱几句后,特意到谢家厅堂,如实禀报给陛下。
“知道了,回去领赏吧。”赵晏挥手令女医退下,对安远侯道,“不严重,我就放心了。”
安远侯夫妇连连称是。
——除此之外,他们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陛下不是他们印象中高高在上的模样,反而温和从容,对他们也不乏尊敬。
赵晏略一思忖,知道自己此刻不宜再见栀栀,就只说道:“听说谢小姐回京时,把阿黄也带过来了。许久不见阿黄,有点想它,不知可否见上一见?”
安远侯夫妇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静默了一瞬,安远侯才缓缓说道:“陛下想见,当然可以。只是畜生不通人性,恐伤了陛下。”
“无妨,阿黄很懂事。”
这是坚持要见了。
安远侯只得让人去带阿黄。
此刻谢灵栀刚送走女医,听说陛下要见阿黄,微微一愣:“要见阿黄?”
“是的。”
谢灵栀又问:“那他还说什么了吗?”
“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
谢灵栀阖了阖眼睛,有点心烦。
他这人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来家里不说,还要见狗。
阿黄很快被带到了厅堂。
怕黄狗突然暴起伤人,下人特意拴上绳,小心翼翼牵过来。
“阿黄?”赵晏眉梢微动,眼前的黄狗与他记忆中已大不相同,高了,也壮了。
不过阿黄显然还记得他。
赵晏一吹口哨,黄狗立刻摇着尾巴,奔至他跟前,扑来扑去。后又像幼时那般,蹲在他脚边,乖顺极了。
“还跟小时候一样。”赵晏轻笑。
安远侯脸上堆笑,头皮阵阵发麻。
陛下能叫出黄狗的名字,已然令他吃惊。还和阿黄这般熟稔,提及阿黄“小时候”,安远侯震惊而又迷茫。
他定一定神:“陛下用过晚膳不曾?可要命人传膳?”
“不了。”赵晏确实想在安远侯府用膳,不过是和栀栀一起。可她现下肯定不能与他同桌而食。思及此,他不免有些遗憾。
低头摸了摸阿黄毛茸茸的脑袋,赵晏轻声道,“我先回去,改天再来看你。”
他大步离去。
安远侯连忙相送,一直送到门口。
赵晏翻身上马:“对了,让谢小姐不用担心,惊马一事我会令人彻查。”
说完,策马离去。
直到陛下一行人的身影消失不见,安远侯才匆匆回府。
他腹中饥饿,也顾不上吃饭,和妻子一道急急忙忙去见女儿。
夫妻俩有一肚子疑问,必须得问个明白。
谢灵栀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时只有他们三人,谢灵栀便讲起今日之事,先说自己的惊马,包括三哥的分析,一并说与父母知晓。
“钱家?钱家和咱们有什么恩怨?”安远侯夫妇也有些不解。
谢灵栀摇头:“我不知道,当然,或许也未必是他。”
“那陛下呢?陛下是怎么回事儿?”
“马惊了之后,奔林子里去了。我怕它把我摔下来,就自己想法子下来了,丢了靴子,伤了腿。在地上休息的时候,是他找到我的。”谢灵栀想了想,又补充,“哦,当时附近有毒蛇,差点咬到我。他来的及时,顺手就把蛇给砍死了。”
此时,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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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讲起,她不免回想起当时的惊险场景,仍心有余悸,声音也不自觉低了下去。
安远侯夫妇对视了一眼,若是从毒蛇口中救下的栀栀,那真是有大恩于他们家了。
想了一想,梅若乔又问:“栀栀,陛下说,和你是旧相识……”
“他怎说的?”谢灵栀眼皮跳了跳,倒不十分意外,毕竟他都当着她爹娘的面提出看狗了。
“嗯,简单提了两句,说在永宁的时候,你曾帮陛下求医问药。他还认得阿黄……你这孩子,怎么什么都不跟爹娘说呢?”梅若乔双眉紧蹙,感觉女儿隐瞒了不少事情。
谢灵栀颇觉委屈:“是他不让我说的。”
梅若乔不信:“胡说,陛下亲口承认与你是旧相识,还说你为他求医问药之事,怎么会不让你说?”
谢灵栀噎了一下,小声嘀咕:“我说的是真的呀。可能,可能因为他觉得丢人?谁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又改主意了?”
话虽如此,她心里却隐约有个猜测:他本可以不说此事,如今主动提起,是不是意味着她可以和父母透露一二?
“什么丢人?”梅若乔皱着眉,“好,既然陛下改了主意,也不避讳此事,那你就把事情从头到尾告诉爹娘。”
“一定要说吗?”
安远侯点头:“要说的,事涉陛下,你说出来,爹娘心里也有底。你放心,我们绝不会对别人提起。”
谢灵栀想了想,忖度着措辞,缓缓说道:“去年薛家爹爹突然去世,还没出‘七七’,就有宗族上门,逼我嫁给一个浑人。我不情愿,正好碰见了受伤的陛下。嗯,那时他应该还是太子。受了重伤,昏迷不醒。我把他背到家里,请人给他治伤,又求他配合,帮忙应付宗族的逼婚,我软磨硬泡的,他就同意了……”
说到旧事,她稍稍美化了一下两人。也不提假扮赘婿,只说是他仗义相助。
梅若乔“啊”的低呼一声:“你,你是说,他就是那个……”
“对,他就是张延之。”
夫妇二人均未错过对方眼中的震惊之色。
梅若乔捂着胸口,喃声道:“原来,原来如此……怪不得,怪不得……”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又一次确认:“我记得,你们当初是假成亲,是吧?”
“是。”谢灵栀点头,有些心虚,“当初是。”
知女莫若母,梅若乔一听这话,立即追问:“什么叫当初是?现在不是了吗?”
她记得女儿提过,宫中贵人不许她议亲之类的话语。先时以为那贵人指的是太后,莫非是陛下?
“不不不,一直都是假的。”
梅若乔点一点头:“原来如此。”
过得一会儿,她不放心,再次询问:“栀栀,你还有什么瞒着爹娘的吗?”
谢灵栀没说话。
安远侯轻声道:“栀栀,爹娘不是外人,你有什么事得和我们说。万一误会了圣意,得罪陛下,那可不是小事。”
见他们神情严肃,谢灵栀犹豫了一下,才轻声道:“还有一件事。”
“什么?”
“他问我,愿不愿做皇后,我拒绝了。”
此言一出,夫妻俩俱是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前几天,就在大佛寺。”
夫妇二人越发惊讶,所以,陛下是在被栀栀拒绝之后,非但没有丝毫怪罪,反而救助了她,并护送她回家?还主动提及旧事?
两人对望了一眼,想到先前夫妻私下议论,若陛下对栀栀有意,肯定早就一道诏书令她进宫伴驾了。但此刻,梅若乔忽然生出另外的猜测:莫不是陛下想征得栀栀的同意?
思及此,她不免思绪复杂:看样子,陛下对栀栀的情分不浅,远超她的想像。
梅若乔温声问:“好孩子,你为什么不同意?啊,娘不是劝你同意,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
安远侯也目光灼灼看向女儿。
被父母这般看着,谢灵栀越发不自在。她可以把发生过的事情告诉爹娘,但这会儿并不想一而再再而三的剖析自己内心。
“反正,反正就是没同意啊。娘,我今天好累啊,腿还疼,不想说了,我想休息。”谢灵栀拉着母亲的衣袖,软语撒娇。
梅若乔心知女儿这是不愿说了,叹一口气,到底是怜惜她今日惊马受累,便摸了摸女儿的头顶:“好好好,那我们不问了,你好好休息。”
“嗯嗯嗯。”谢灵栀重重点头,又叮嘱道,“我和你们说的,你们别告诉别人。”
“你放心,爹娘心里有数。”
是夜,安远侯夫妇谈起此事。
两人得出一致结论:陛下虽未强娶,可也未必就放弃了。
“私下给栀栀订亲怎么样?”梅若乔话一出口,自己就先摇头,“只怕不妥。”
“是啊,若是触怒陛下,拿栀栀养父的孝期说是,就麻烦了。”
夫妻俩齐齐叹一口气,思来想去,也只有顺其自然,静观其变。
……
宫中侍卫办事极快。
傍晚时分,赵晏命人去查谢灵栀惊马一事。他刚回宫不久,派出去的下属就到他跟前覆命。
“如何?”
“回陛下,钱灼已经招了,那截箭矢确实是他放的。不过,钱灼声称,他此举并非是为了对付谢小姐,而是针对谢三公子。”
赵晏眉梢微动:“谢三公子?”
“是的。据钱灼交代,他并不知道那匹马是谢小姐所骑。他是因为昌平伯府和安远侯府有点嫌隙,所以才临时起意,想让谢三公子受惊坠马,好出一口恶气。”
赵晏抬眸:“嗯?”
昌平伯府?那不是先帝的母家吗?和钱灼又有什么关系?
下属连忙解释:“钱家这几日有向昌平伯府提亲之意。”
第74章 机会
原来钱家与昌平伯府祖上有些交情,近来又有结亲之意。因此,钱灼和昌平伯之女高素馨私下便多了一些往来。
今日钱灼打猎归来,正好路过谢家的庄子,听说谢家三公子也在,就起了心思。
于是,钱灼借口喝水道谢,将一截断了的箭矢藏在谢家的马鞍下,实指望谢枫会惊马,不料最终受伤的竟是谢小姐。
听完始末,赵晏皱眉:“谢家和高家有何旧怨?”
“回陛下,那钱灼声称,谢家曾恶意中伤高家。但是据臣所知,是因高家提亲被拒一事,结了嫌隙。”
一听“提亲被拒”四字,赵晏眼神微动:“高家的什么人提亲?求娶的是谁?”
难道除了他先前知道葛青云、魏英,还有其他人吗?
“回陛下,今年二月,昌平伯夫人曾为其长子请求纳谢家的养女为妾,被安远侯的夫人拒绝。两家为此闹得很不愉快。”
“唔。”赵晏有些意外,不过安远侯府有养女一事,他知道一点。
略一沉吟,赵晏吩咐:“先将钱灼收押,等候发落。再审一审,昌平伯府那边,究竟有没有授意。”
“是。”下属领命而去。
……
是夜,谢灵栀侧躺在床上。
——她的后背有点擦伤,不宜平躺,只好侧卧。
练习了一天的骑马,谢灵栀身体累得厉害,偏偏意识却十分清醒。一会儿想着今天的惊马,一会儿想着他斩杀毒蛇,一会儿又想起两人在花溪村的一些旧事。
直到将近二更天,她才沉沉睡去。
次日一大清早,小满便又将四轮车推到她跟前。
谢灵栀不住地摆手:“真不用,我能走。”
又不是像上次那般崴了脚,仅仅只是划了一道口子而已,看着吓人,伤口真没多深。
“可是,这是三公子吩咐的。”
“行吧。”谢灵栀也不想再和她争,坐四轮车就坐四轮车。反正伤口还没结痂,就当是爱惜自己了。
她昨日惊马,又受了伤,练习骑马一事,只能暂时搁下。
谢樱听说她受伤,着实担心,便来探视。见她又一次坐上四轮车,谢樱面容苍白,脸上尽是担忧之色,眼圈也不自觉红了。
谢灵栀少不得同她解释,又给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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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看伤口:“你瞧,小伤。”
谢樱轻“嗯”了一声,又道:“你真是果断,竟然能想到及时脱身,都不怕失手吗?”
“我也是没办法了。那马和疯了一样,我怕再不下马,被它甩下来更惨。”谢灵栀叹一口气,“可惜还是受了点轻伤。”
“栀栀,你这两个月,不是崴脚,就是受伤,过两天要不要去寺里拜一拜,求个平安符?”谢樱并不知道惊马的内情,想了又想,轻声建议。
谢灵栀点一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改天等我好了就去。”
谢樱轻笑一声,又坐着说一会儿话,才起身离去。
谢灵栀百无聊赖,看杂记,逗狗,并不知道外面因为因为她惊马一事,闹出不小的动静。
钱灼被人连夜带走,钱家上下慌了神。
直到次日才打听出来,儿子是因为昌平伯府的缘故暗中下毒手害人。
钱侍郎还稍稍镇定一些,钱夫人爱子心切,不顾高钱两家的交情,命人套了车直奔昌平伯府。
昌平伯夫人这几日身上不好,还不知就里,笑吟吟问:“这是怎么了?”
钱夫人本是要商量对策,可一见到昌平伯府的人,便怒火高涨,忘了来意:“你还在这儿给我装糊涂!你女儿对我们灼儿说了什么,为什么要教唆他害人?”
“什么害人?谁教唆了?”昌平伯夫人皱眉,“你把话说清楚!”
想到儿子如今还被扣在牢里,钱夫人的怒气便蹭蹭蹭直往上涨:“我们家和谢家无冤无仇,他是因为你们的缘故才动手的。不是你女儿教唆,还能是谁?”
昌平伯夫人自然维护女儿:“真是奇了,讲话要有证据,不能空口白牙污蔑人。令郎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不辨是非,怎么可能受别人教唆?”
双方正在争执,忽有衙门来人要带走高素馨。
——原来那钱灼行事冲动,偏又胆小,被审问一番后,一口咬定自己是受高小姐指使。
高素馨虽跋扈一些,但毕竟是闺中小姐,年纪甚轻,哪曾经历过这种事?她又惊又怕,慌不能抑,站在母亲身后不肯前去。
昌平伯夫人护着女儿,怒道:“我们家伯爷是先帝的亲表兄,谁给你们的胆子,从我家带人?”
“奉陛下之令,彻查此事。事涉高小姐,需要高小姐配合。还请夫人行个方便,不要为难咱们。”
听说是奉陛下之令,昌平伯夫人面容僵了一下:“不,不可能!我女儿是陛下的远房表妹,怎么可能……”
皇亲国戚,即使做了什么,也常常是推了下人去顶罪,哪有真牵连闺阁小姐的?
“目前只是配合调查,若证实与小姐无关,自会放她归来。还请行个方便!”对方丝毫不给她面子。
昌平伯夫人无法,眼睁睁看着女儿被人“请”走。她哪里还坐得住?当即换了衣裳,去求见同安大长公主。
高家是先帝和同安公主的外家,先帝继位后,格外抬举舅舅一家。同安大长公主也与舅舅家关系匪浅。
听昌平伯夫人道明来由后,同安公主轻声道:“既是陛下的命令,那你找我,恐怕不太对。”
“那该去找谁,还求大长公主指条明路。”
同安大长公主指一指皇宫的方向:“去求太后啊。陛下至孝,求太后劝一劝,兴许能改主意呢。”
“这……”昌平伯夫人眼睛一亮,口中连连称谢,辞别公主后,向宫里递了牌子,求见张太后。
张太后有些意外,但还是见了。
简单寒暄过后,张太后便问起来意。
昌平伯夫人当即红着眼眶,将事情说了:“……太后您是知道的,素馨哪有那样的坏心肠?定是钱家有意攀扯。再说,也没听说死人,手上而已,哪能把一个闺阁小姐叫过去问话?传出去,她还要不要做人了?”
说着说着,她便垂下泪来。
早年昌平伯夫人进宫,当时还是张贵妃的张太后对她颇为礼遇,现下态度也极温和。
张太后沉吟着问:“你说,这是陛下的命令?”
昌平伯夫人哭道:“他们是这么说的,可是这种小事,陛下又怎么会留意?太后,多半是下面人假借陛下的名义,你可一定要为素馨做主啊……”
“好了好了,眼泪擦一擦,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张太后想了想,“这样吧,我帮你问一问陛下。”
昌平伯夫人忙不迭道谢,遵太后之命,回去等信儿了。
张太后正好无事,便摇摇摆摆去见长子。
——自从那次赠送宫人被退回,张太后也没再与长子好好谈心。借此机会,增进一下母子之间的感情也不错。
……
赵晏正在批阅奏章,听闻母亲过来,忙放下手头的事情,请母亲入内。
“母后有事,打发人来说一声就行,何必亲自过来?”
张太后含笑道:“打发人过来原也不难。只是我也想看看你。你这两日,吃的睡的都还好?”
“都好。”
“嗯。”张太后点一点头,才提起昌平伯夫人所求之事,“……那高素馨算起来也是你的远房表妹。她纵有过错,也该给她留几分脸面的,是不是?”
赵晏面无表情:“她若真与此事无关,自不会为难她。”
“不是没人丧命吗?何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呢?怎么能真让一个闺阁小姐接受盘问?”张太后不解。
赵晏给母亲斟一杯茶,神色淡淡:“母后可知,受伤的人是谁?”
“是谁?”
“我的救命恩人。”赵晏缓缓道。
——他不愿让母亲参与此事,干脆说的认真一些,甚至连“救命恩人”四个字都说了出来。
张太后双目圆睁:“啊?不是说是安远侯府……”
赵晏似笑非笑:“没错,是安远侯府的小姐。”
“她,她……”
“去年儿子东都之行受了重伤,若非被她所救,只怕也活不到今天。”
张太后脸色微变:儿子去年受伤一事,她是知道的。原来竟这么严重吗?
赵晏停顿一下,又道:“对了,她还会是你的儿媳,我的皇后。”
张太后眼睛瞪得更大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怪不得长子当初不同意谢小姐做蜀王妃,原来不是不满意,而是太满意了,想留给自己。
“哎呦。”张太后皱眉,“那你弟弟……”
——那位谢小姐能不能做皇后已经不是她担心的首要问题了,兄弟俩看上同一个女人,怎会不生嫌隙?她只有这两个儿子,可千万别发生兄弟阋墙的事情。
“赵昺自己说,目前无心娶妻,又知道我不同意,所以才会拿谢小姐搪塞,并不是真的对她有意。”
“原来如此。”张太后松一口气,随即又涌上浓浓的担忧。
不必兄弟相争很好,可是昺儿那边……
赵晏又问:“母后还要插手此事吗?”
张太后摆一摆手,悻悻地道:“算了,当我没问过,你自己看着来,秉公办理就行。”
——她很清楚,自己能有今天,全靠儿子。她可以适当摆太后的架子,但是并不想真与儿子交恶。何况,高家是先帝的母家,又不是她的母家。她只是开口帮忙劝说一下,不至于为了高家惹儿子不快。
她现在愁的是另外一件事。
赵晏笑笑:“母后放心,儿子心里有数。”
他了解自己的母亲,知道她是个有分寸的人。
果然,张太后不再关注此事。
……
惊马一事,昌平伯府是否授意,很快就有了结果。
钱灼胆小,高素馨也不遑多让。不过高素馨抱怨归抱怨,虽也要钱灼一并与安远侯府为敌,却并未直接命他下毒手害人,算不得教唆。
但是高小姐颠倒黑白,搬弄是非是不争的事实。
下属将此事报与赵晏知晓,听他示下。
——毕竟此事涉及官家子弟与皇亲国戚,又没造成太严重的后果。
赵晏缓缓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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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陈大人打算怎么判?”
“回陛下,钱灼以牲畜杀人未遂,依律杖责五十,徒三年。高氏,高氏算不得教唆,放其归家。”
赵晏轻嗤一声:“高氏虽未教唆,但搬弄是非,不可轻饶。昌平伯治家不严,教女无方,罚俸两年。若有下次,直接褫夺爵位。”
“……是。”
赵晏挥一挥手,令其退下。
他拿起面前的茶盏,轻啜了一口。
先前还在想着如何再去安远侯府,这不又有机会了吗?
第75章 欢喜
申时左右,赵晏再一次出现在安远侯府门口。
他一身常服,无需自陈身份,下属亮了一下腰牌,门房便匆忙将他们一行请了进去。
安远侯一听说宫里来人,来不及换衣,忙不迭来迎:“参见……”
“侯爷不必多礼。”赵晏阻止了他行礼的动作,一本正经道,“惊马一事已经查清,不过有些细节,还需要当面问一问栀栀。”
事涉正事,安远侯不好拒绝。他怔了一下:“那,臣这就让人去叫她?”
“不用了,她不是腿伤没好么?我亲自去见她就是。”赵晏微微一笑,“劳烦侯爷找人带路。”
安远侯哪还会找人带路?当下亲自领了陛下前去。
谢灵栀住的院子有些偏,但是极为宽敞,院中种着一畦青菜,有鸭舍和鸡舍,大黄狗蹲在地上,在它不远处,放着一张藤椅。谢小姐坐在藤椅上,拿巾帕遮住了脸。
“小姐。”小满一眼瞥见有人过来,匆忙提醒。
“嗯?”谢灵栀揭下脸上帕子,一转头,看见一前一后走来的人。
爹爹过来也就罢了,赵晏又怎么会过来?
谢灵栀腾地站起:“参……”
赵晏抬手示意她不必行礼,又温声问:“伤好些了没?”
这是他第一次在谢家看见她,此刻的她穿一身家常衣裳,发髻松松绾就,慵懒随意。他不由地想起当日在花溪村时的种种情形。
“好些了。”谢灵栀垂首。
赵晏略一颔首,对安远侯道:“侯爷,我有几句话需要单独询问谢小姐。”
安远侯不能违逆,便同小满一道离去。但他终究是不放心,干脆站在院门口,留神院内动静。
院中只剩下两人和鸡鸭狗。
谢灵栀渐觉局促,定一定神,请他坐下,又为他倒了一盏茶。
赵晏轻咳一声,慢悠悠道:“栀栀,我来找你,是为你惊马一事。”
谢灵栀登时精神一震:“怎么样了?查出来了?”
“确实是钱灼做的,他已经认了。”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和他无冤无仇的,不,我都不认识他。”谢灵栀甚是不解。
“他和你是没仇怨,但你们家和昌平伯府有点嫌隙。他想讨好昌平伯府的小姐。”随后,赵晏简单说了缘由。
谢灵栀听得目瞪口呆:“还,还能这样吗?就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做出这种事来?”
口舌之争而已,下此毒手,简直是不顾人性命。
赵晏瞧了她一眼:“杖责五十,徒三年。”
谢灵栀怔了一瞬,很快回味过来:“钱灼吗?”
“嗯。”赵晏点头,又补充道,“昌平伯治家不严,教女无方,罚俸两年。这个结果,你能接受吗?”
杖责五十,徒三年的惩罚不算轻了,不过谢灵栀想到自己当时的凶险,也没有丝毫同情,她笑一笑,连连点头:“能接受,能的,能的。”
她原本还担心这件事会因证据不足而轻轻放过呢,没想到作恶之人也能受到惩罚。
对此,她很满意。
想了一想,谢灵栀后退一步,敛衽行礼:“那天在林子里,多谢你了。”
当时她情绪激动,竟忘了认真致谢。事后想起此事,心内思绪万千。不知道向他诚恳致谢之后,会不会稍稍轻松一些。
赵晏瞥她一眼,慢吞吞道:“就这样?”
“什么?”谢灵栀一时没明白。
却听赵晏续道:“栀栀,你道谢就这一句话吗?”
谢灵栀一愣,心想,那还要怎样?要我给你下跪行礼吗?
他的确出现的及时,救助了她。可她又不是没救过他。
谢灵栀视线微动,瞥见桌上的瓜果,白瓷盘子里,盛放着刚用水洗过的樱桃。略一思忖,她将盘子端至他跟前,慇勤道:“那我请你吃这个。”
时值四月,樱桃刚上市,黄中带红,鼓胀胀,圆溜溜,煞是喜人。
少女定定地看着他,目光殷切。
赵晏心念微动,低头拈起一颗樱桃,并不急着吃,而是低低地说了一声:“栀栀,你过来一些。”
声音极低,隐隐带着一点蛊惑的意味。
“嗯?”谢灵栀不解,依言照办。
她刚一凑近,就觉唇上一凉,竟是他将樱桃递到了她唇边。
谢灵栀怔了一瞬,不自觉染红了面颊,匆忙后退一步:“我不吃,我是让你吃呢。”
“哦。”赵晏也不生气,直接将收回手,将那个樱桃吞入了口中。
谢灵栀双目圆睁,脸颊烫得厉害。
不是,那个樱桃刚刚碰到过她的唇瓣,他没注意到吗?
赵晏将樱桃核吐到面前的小碟里,给出个评价:“很甜。”
谢灵栀只觉心跳如同擂鼓,尽量神色如常:“那,那你喜欢就就多吃一些。”
话一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还好不算太失礼。
气氛陡然变得有些古怪,微风吹过,院子里为数不多的栀子花散发着阵阵幽香。
“你也吃。”赵晏当作没有注意到她面上的红霞,将樱桃推至她跟前。
谢灵栀脱口而出:“我不吃了。”
“嗯?那我喂你?”对方笑了一笑,低声问。
谢灵栀一个激灵,也不说话,低头拈了一颗樱桃,快速放入口中。
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她心里也酸酸胀胀,似乎有种难言的滋味。
才吃得两三个,赵晏就不吃了,看她有些不自在,便抬手指了指鸭舍:“那是青豆、白豆和黑豆吗?”
“对,就是它们。”
“看上去变化不大。”
说到这个,谢灵栀心头异样渐消,瞧了他一眼:“你离开的时候,它们都能生蛋了,还能有多大的变化?”
“也是。”赵晏点一点头,又问,“那三只鸡都活下来了?”
谢灵栀犹豫了一下,没有回答。
赵晏岂会猜不出她的担忧?他嗤的轻笑一声:“我现在没说要吃它们。”
谢灵栀这才回答:“嗯,是活下来了。”
停顿一下,她又讪讪解释:“我不是怕你吃它们……”
“那你怕什么?”赵晏身体前倾,微微一笑,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他一双眸子却黑沉沉的,像是化不开的墨。认真看一个人时,漆黑的眸子里只有对方的身影。
赵晏容貌俊逸,谢灵栀早就知道。被他这样看着,她心头一慌,蓦的移开了视线。
她感觉,他今天很不对劲儿,一举一动看似正常,却又仿佛是在勾引她一般。
偏生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定力大不如前,竟会因为他的一个眼神而心绪起伏不定。
不对,他们今天不是来谈正事吗?怎么变成这样了?
谢灵栀稳了稳心神,低声道:“没什么。”
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赵晏心里的那个猜测越发明晰。他微一凝神:“栀栀,我继位半年有余,政局稳定,近来朝中有大臣屡屡上书,建议早日立后,还提供了几个人选……”
谢灵栀一惊,随即竟有丝丝缕缕的酸涩缠上了她的心脏。
她脸上血色瞬间褪尽,指尖不受控制地轻颤了一下:“挺,挺好的呀,立后是社稷大事……”
“你不好奇那些人选都有谁吗?”
谢灵栀勉力压下心内种种情绪,状似好奇地问:“都有谁啊?”
她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她的内心被失落所笼罩。
其实那天在大佛寺拒绝他之后,她就想到了。可是那日在林中,他及时出现斩杀毒蛇,救她于危险之中,她隐隐约约又生出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但是今日她忍不住想:是不是她会错意了?他毕竟是皇帝,被拒绝后,怎么可能还坚持原来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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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缓缓道:“我没注意,反正也不会选他们。”
“咦?”谢灵栀猛地抬头,只见面前的人唇畔漾起似有若无的笑意。
方才看见她瞬间苍白的脸色,赵晏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也庆幸自己并未因为一次小小的失败就放弃。他笑了笑:“我早已有皇后的人选,还在等她同意呢。”
静默一瞬后,他又问:“所以,谢小姐现在改主意了吗?”
谢灵栀心脏砰砰砰直跳,几乎要蹦出胸腔,她轻轻“哦”了一声,心里有欢喜一点一点漫了出来。
——她知道很不应该,但她这会儿压不住自己的情绪。
深吸一口气,谢灵栀试图用先前的顾虑来提醒自己。
他不仅仅是张延之这么简单,他还是皇帝。
思及此,谢灵栀渐渐冷静下来,她想再次拒绝。可不知怎么,对上他的目光后,拒绝的话语便没能说出口。
他那样专注地看着她,几乎要看进她心里去。
见她久久不语,赵晏一颗心再次提了起来。他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出声催促:“栀栀?”
谢灵栀抬眸,一脸为难:“我要是还没改主意,你会立刻娶妻吗?”
赵晏面色微沉:“谢灵栀!”
她这问的什么话?
谢灵栀连忙道:“我是还没想好,这个事太大了。”
赵晏有些许的失望,但很快意识到这次的犹豫比之上次的直接拒绝,已进步了许多。何况她之前还说过怕他。
是以,他神色格外温和:“那你什么时候能想好?”
谢灵栀心下懊恼,恨不得收回自己那两句话。这种事情,要么拒绝,要么同意,她说没想好,不是拖着人玩吗?
可她的的确确处于犹豫中,需要静下心认真想一想。于是,她试探着伸出食指:“一个月?”
“你要想这么久吗?”赵晏皱眉。
他脸色并不好看,可奇怪的是,谢灵栀并不怎么怕他了。她想,大概是她已清楚地意识到,他对她是不同的。
这让她在他面前,多了几分从容自信:“那,十天?”
赵晏犹嫌长,却怕逼她太紧:“嗯,那就十天。”
谢灵栀有点意外,将已到嘴边的那句“不然就三天”生生咽了下去。
第76章 同意
行,十天,这是他自己决定的。
谢灵栀定一定神:“时候不早了,你还有别的事么?”
“我必须要有事吗?”赵晏看向她,微微蹙眉。
这是在下逐客令?
谢灵栀一时语塞,小声道:“你来找我,不是说有正事吗?现在正事说完了,不是正事的也说完了……”
说着,她向院门口的方向瞧了瞧:“你待太久,我爹他们会担心的呀。再说,我不是还要认真考虑吗?”
她声音越来越低,赵晏却因为“认真考虑”这四个字而唇角微勾:“知道了,那我等你好消息。”
谢灵栀垂首不语,心想,也未必就一定是好消息。
赵晏临走之际,拈了两颗樱桃放在手心。
看到樱桃,谢灵栀脸颊蓦的一烫,佯作无意移开了视线。
安远侯在院门口等了好一会儿,有心想听一听院内的动静,可惜什么也听不到。正自不安,忽听脚步声响起,他连忙向远处稍微走了几步。
待陛下出来,安远侯拱手施礼:“陛下。”
“已经问清楚了。”赵晏神色如常,又续了一句,“樱桃不错。”
安远侯有点懵,不解何意,只笑了一笑,亲自送陛下至门外。
等陛下一行人的身影消失不见,安远侯才返回去问女儿陛下的具体来意。
谢灵栀简单说了钱灼和昌平伯府等事。
安远侯先是一惊,继而怒不可遏:“岂有此理?!就为了这么一点小事,竟下此毒手?”
说起来也是他们夫妻大意,当时虽感到不妥,但并未太上心。还好没有造成太严重的后果,只是心疼栀栀,又受伤又受惊。
谢灵栀连忙又将处理的结果告诉父亲。
安远侯轻哼了一声,有些意外。看来陛下是从严处理了。
“陛下还说别的了吗?”
“哦,还吃了樱桃。”谢灵栀指了指果盘,省略了两人之间的约定。
安远侯没再多说什么。
夜晚,洗漱过后,谢灵栀待在房内,认真思索。
这件事是真令她为难。
一方面,她确实对他有好感。另一方面,因为他的身份,她也有诸多顾虑。
想了一想,谢灵栀干脆翻出笔墨纸砚,在纸上一条一条的记下愿意的原因和不愿意的原因。
愿意的原因很简单:她的确对他有情意,难以接受他和别人在一起。
但是不愿意的原因,那可就多了:他是皇帝,两人之间身份差异大、皇后不好当、年轻人的承诺也不知道算不算数、一旦答应便没有回头路……
可偏偏,她明知道有那么多的不妥,仍然无法硬着心肠做出再次拒绝的决定。
谢灵栀揭开灯罩,将写好的纸放在油灯上。
纸张迅速变成灰烬。
她躺在床上,不由地想起那日在皇宫,他驱马近前,在马背上向她伸出了手:“要不要试试?”
他那时说的是骑马,可她此时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谢灵栀在黑暗中摸了摸隐隐发烫的脸颊。
……
赵晏深知,这十日异常重要,他不能什么都不做,静待她的选择。
说不定,他不经意地一个小举动,都能造成很大的影响。
他必须得做一点什么。
于是,次日安远侯府就收到了两大筐新鲜的樱桃。
樱桃号称“百果第一枝”,稀少又不耐储藏,自是珍贵。赵晏命心腹送来,且一出手就是两大筐。
安远侯夫妇不用细想,就能猜到缘由。
除了栀栀,还能是为什么呢?
梅若乔留心看女儿反应,见她虽有些神思不属,却不像是抵触的样子,心里咯登一下,一时之间,心绪复杂。
不过,梅若乔并没多问,只说道:“这么多樱桃,怎么吃呢?”
谢灵栀想了想:“府里那么多人,一人分点,剩下的做成樱桃煎吧?”
她还从没吃过樱桃煎呢。连樱桃,以前在永宁时,她也极少吃。
谢灵栀有些心虚。他送这么多,落到别人眼里,还不知道会说什么呢。
还好陛下私下送两筐樱桃并未引起多大动静,京中人这几日议论的是另外一桩事情:昌平伯因治家不严、教女无方被罚俸两年。
昌平伯府作为先帝的外家,在先帝一朝十分显赫。然而新帝登基不到一年,就被重罚,还是因为治家不严这样的缘故,实属让人意外。
细究原因,竟是和钱侍郎之子的官司有关。
经此一事,高家和钱家议亲的自是不了了之,甚至还结了仇。
同安大长公主也有意无意地同高家拉远了距离。
——她虽亲近舅家,可也不愿为了所谓的表亲触怒陛下。孰轻孰重,大长公主分得清。
谢灵栀没太注意外面的动静,近几日,她有自己要应付的事情。
那两筐樱桃只是个开始。
翌日,安远侯府收到十匹蜀锦。
谢灵栀知道蜀锦,当初在花溪村时,两人拜堂的喜服就是蜀锦所制。
那时她说蜀锦珍贵,他还不当回事呢。这不又赠蜀锦了?
接着是四色糕点。
上一次,谢灵栀在气头上,直接让人给扔掉了。这一回,她犹豫了一下,四样点心,每样都尝了一口。
可能是在侯府生活大半年,口味刁了。早年很喜欢的东西,这会儿感觉没有那么香甜了。
但她仍觉得好吃。
随后是珠钗……
赵晏也不用宫中御赐的名头,只让心腹悄悄送来。
一天一个,从不重样。
谢灵栀初时还觉得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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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就想开了,甚至每天隐隐期待着新“惊喜”。
她对自己说,这可不行,还没考虑清楚呢。千万不能因为这点东西就动摇自己的决定。
可是,她本来好像也没有很坚决地想要拒绝。
……
梅若乔私下询问女儿:“栀栀,陛下他怎么又送……”
“我没让他送,是他自己要送的。”不等母亲说完,谢灵栀就抢道。
灯光下,女儿白皙的脸颊上红云浮动,隐见小女儿情态。
梅若乔轻叹一声,摸了摸女儿的脑袋。
她先时也问过女儿有关择婿的事情,但女儿当时的神情和现在截然不同。
身为过来人,她哪里不知道女儿是动了心?
可偏偏她动心的那个人是陛下。
其实,是陛下也没什么不好。毕竟陛下对栀栀有情,又不肯轻易放弃。栀栀未必有其他选择。两情相悦总好过被迫,可跟皇帝谈感情,又岂会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梅若乔并不希望女儿将来的路太难走。
“娘——”谢灵栀看母亲神色怔忪,心下有些不安。
梅若乔笑了笑,尽量轻松地问:“你不是说拒绝了吗?他怎么还送这些?”
“是拒绝了啊,但是他又问了嘛。我就说,好好考虑考虑。”
“嗯?你考虑得怎么样?”
谢灵栀有些不好意思,小声回答:“我还在考虑中。”
梅若乔笑了笑:“那你好好考虑。”
“嗯。”谢灵栀点一点头,轻声问,“娘,你和爹爹是不是希望我生活简单一些?”
当初父母给她挑选夫婿,曾直言想要家庭简单的。她若真的选择同意,爹娘会不会伤心为难?
“是。”梅若乔颔首,“不过我们更希望你能开心。”
“所以,不管我最终选的结果是什么,你们都会支持吗?”
梅若乔笑笑:“对。”
她在心里说,傻孩子,哪里还会有其他选择呢?你的答案都写在脸上了。再说,即使你一时半会儿不同意,陛下也不会就此放弃啊。
“知道了,娘。”谢灵栀心里一暖,伸臂抱住了母亲。
……
随着时间的推移,赵晏心内的不安越来越重。
虽说这一次他有七八分的信心,但仍忧心那仅剩的一些不确定。
眼看着十日之约已至,他轻装简行又去了安远侯府。
对于陛下的到来,安远侯并不意外。
安远侯不傻,知道陛下对栀栀的那点心思。
可他又能怎么样呢?难道做臣子的,还能将陛下给打出去?
所幸陛下还算客气,微微一笑,温和有礼:“侯爷,我有事找谢小姐,可否找人带个路?”
安远侯心想,上回好歹还扯个正事的幌子,这次连幌子都不扯了。
但他只是笑笑:“臣这就领陛下过去。”
“有劳。”
此时谢灵栀在院子里,正拿了一把米糠喂鸡。
——进京之后,每日有专门的人侍弄她的鸡鸭狗。但她这会儿有心事,就自己揽过了这个活计。
两人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
之前十天里,每天收到不同的“惊喜”,今天居然没了。
谢灵栀忍不住去想,他究竟什么意思?
突然,她听到一声重重的咳嗽,循声望去,见是自己爹爹和赵晏。
两人正站在院门口。
谢灵栀脸颊一热,将手上的最后一点米糠撒给三只鸡。
“栀栀,找你有事。”安远侯含糊道,随后转身离去。
同上次一样,安远侯并未离得太远。
谢灵栀“哦”了一声,没行礼,也没打招呼,快走几步,行至石桌旁。
那边有个木盆,木盆里盛着一些清水。
谢灵栀默默洗手。
见此情形,赵晏难免有点心慌。他快走几步,试图取下院中绳上晾着的巾帕。
谢灵栀一眼瞥见,忙道:“那不是我的,旁边那块绿色的才是。”
“嗯?”赵晏心中一动,取下绿色巾帕,递给谢灵栀,“给。”
这一幕似曾相识,犹记得当日在花溪村时,她求他配合成亲时,就是这般。
那晚,他还把她惹哭了。
当前的画面与记忆重合起来,赵晏心念一动,轻声问:“栀栀,十天了,你考虑得如何?”
谢灵栀没直接回答,而是指了指木盆,试探着道:“你帮我把水倒掉,好不好?”
赵晏眉梢微动,上前一步,端起木盆:“倒哪里?”
“那儿,那儿有菜地。”谢灵栀指了指那一畦青菜。
赵晏面无表情,将盆中水尽数倒在菜地里。
谢灵栀在一旁连声道:“不是这样倒的,你分开来。像你这样,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赵晏放下空盆:“来不及了,下次吧。下次按你说的来。”
“还有下次吗?”谢灵栀问。
赵晏眼神微动,心里再次浮起不安:“栀栀……”
“你先等我一下,我回房间拿个东西。”说罢,谢灵栀匆匆回到房间,拿出她不知道第几次罗列的拒绝理由,递到赵晏手中。
“这是什么?”赵晏才看得几行,就胸口一刺,唇线紧抿。
“这些天,我每天都在想,到底该怎么选择。你看,我要是同意的话,要面对的困难太多了。宫里规矩多,我未必能当好皇后。万一将来后悔,连条退路都没有……”
“栀栀……”赵晏皱眉,他想说,这些都不是问题,只要她肯相信他。
谢灵栀话锋一转,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道:“可是,虽然有这么多拒绝的理由,但我还是想同意。”
说话间,她将另一张纸递给了他。
第77章 心悦
赵晏一怔,继而心内涌上狂喜,几乎要将他笼罩。他低头看向她递来的纸张。
这是同意的原因。
不同于先前那张纸的密密麻麻,这张纸上只有简单的四个字:我心悦他。
脑中似乎有什么炸裂开来,赵晏心脏砰砰砰直跳。他想也不想,一把握住她的手,稍一用力,将她拉至身前:“栀栀,你说你心悦我,可是真的?”
他目光灼灼,紧盯着她,唯恐错过她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
谢灵栀被他这样看着,顿觉羞窘,别过头去,声若蚊蝇:“我没这么说。”
“写的也一样。”赵晏轻笑一声,只觉说不出的畅快。
他心情大好,将那张写着同意缘由的纸叠好,纳入怀中。随后直接将谢灵栀抱了起来。
双腿猝不及防骤然离地,谢灵栀大惊,慌得忙去攀他肩膀,连忙道:“你放我下来,我爹还在外面呢。”
认识他这么久,她真没想到他竟会突然这样做,她连半点准备都没有。
方才抱她是一时冲动,真抱在怀里后,赵晏哪舍得松开?
他笑了一笑,声音极低:“你放心,你爹不会进来的。”
谢灵栀有些羞恼:“那也不行。你放我下来,不然我就生气了。”
又没正经成亲,拉拉扯扯像什么啊?
赵晏依言小心放下她,故意问道:“哦?你生气了,会怎么样?”
“我要生气,就,就让青豆咬你。”谢灵栀眼珠子一转,到底是没说那句“就反悔了,不喜欢了。”
赵晏眸间漾起笑意:“是么?那我可千万不能惹你生气。”
“你知道就好。”谢灵栀下巴微抬,想了一想,又道,“你真是的,我刚才话还没说完呢。”
“嗯?你要说什么?”
“你先给我倒杯茶,我有点渴。”谢灵栀指了指石桌上的茶壶茶盏。
赵晏没说话,果真走过去,倒了一盏茶给她。
谢灵栀接过来,一仰脖
铱誮
喝了干净,将空茶盏塞回他手里:“我喝完了,你帮我放回去,好不好?”
“嗯。”赵晏依言照做。然而放下茶盏时,他低头瞥了一眼,她今天许是涂了点口脂,茶盏上留下了一个浅浅的红印。
他喉结滚动,感觉自己也有些口渴。
“我虽然同意了,但是你也看到了,我还是有很多顾虑的。”谢灵栀叹一口气。
她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只是凭着本心给出了答案。
赵晏驱走心中杂念,走至她身边,握住她的手,认真道:“栀栀,你担心的这些都不会是问题。”
“真的?”谢灵栀不大相信。
“宫里的规矩是用来约束底下人的,真正的上位者有几个严守规矩的?”
谢灵栀觉得有点道理,但仍露出为难的神色:“可是,我怕我做不好皇后。别的方面还能学,这容人之量,我是一点都没有,你知道的,我这人善妒。”
赵晏失笑,慢条斯理道:“没有其他人,就不用容人了。”
他真是爱极了她这点小心思,巴不得她更善妒一些。
对于他这个回答,谢灵栀还算满意,想了一想:“那,我将来要是后悔了,你会准我离开吗?或者给我一条退路?”
赵晏摇头,一字一字道:“不,我不会让你后悔的。”
他声音不高,语速极缓,语气诚挚而坚定。
谢灵栀望着他的眼睛,他瞳仁漆黑,从中能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身影。她原本是带了几分试探的心思,可这会儿也不免有些动容。
睫羽低垂,谢灵栀轻声道:“你说话可要算话。”
赵晏笑笑:“我是天子,自然一言九鼎。”
谢灵栀小声嘀咕:“那谁知道呢?”
“唔,需要我起誓吗?”
“起誓吗?可以啊!”谢灵栀眼睛一亮,重重点头,一脸期待之色。
“怎么起誓?”赵晏含笑看着她。
“这样。”谢灵栀抬起他的右手,做指天立誓状,“你就说,今日之言,全部作数,若违此誓,就……”
“就怎样?”
“就,就变成阿黄,永远变不回去。”
远处正在乘凉的阿黄骤然听到自己名字,扭头看了看这边,又垂下头去。
“好。”赵晏今日极好说话,果真重复了一遍这颇为幼稚的誓言。随后,他轻声道:“栀栀,既然你已经同意,那我今天回去就下旨,如何?”
他想早日将两人的关系公之于众。
“那不行。”谢灵栀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为什么不行?”
“我是同意了,可我爹娘还没同意呢。总得跟他们说一声吧?”
“这是自然。”赵晏悄然松一口气,他还以为是什么难事呢。他轻笑道,“我今日就可以向他们正式提亲。”
想来安远侯夫妇不会反对。
谢灵栀双手负后,慢悠悠道:“咦,提亲吗?那可不行。先前我记得有人在御花园对我说,我要为薛家爹爹守孝,不能议亲。”
“栀栀!”赵晏神色罕见的有些狼狈,“我那是……”
“你那是怎么样?”少女歪了歪头,似笑非笑。
赵晏轻叹一声,只得道:“我那是心动不自知。”
谢灵栀本是有意作弄他,听见他这个回答,自己倒脸颊一热,轻轻“哦”了一声。
她心想,那还挺早的。只是这人阴阳怪气,态度古怪,她早先可看不出来。
想到这里,谢灵栀不免有一点点委屈:“你当时很凶。”
赵晏如今心愿达成,认错态度极好,十分干脆地道:“是我不对。不过你薛家爹爹如果在世,肯定是更希望你幸福快乐的。”
谢灵栀轻哼一声,什么话都让你说了。
“你薛家爹爹去世,应该也满一年了吧?出嫁女为父守孝,一年也行。”
“我哪里算出嫁女?”谢灵栀应声道。
“怎么不算?我们成过亲的,还拜了天地,入了洞房。”
“不算不算,你当时都说了是假的。”
……
刚明确心意的青年男女之间似乎有说不完的话,有些甚至是毫无意义的废话。
这是赵晏先时完全想象不出来的。在此之前,他从没想过自己会从百忙中抽出时间,在这样一个院子里,和一个姑娘说这些。
两人“讨价还价”一番后,终于商定:今天就算了,赵晏改日正式上门提亲。等安远侯夫妇点头后,再下旨昭告天下。
商量好之后,谢灵栀便催促赵晏离开。
“现在就走?”赵晏看一眼天色,微微蹙眉。
他感觉也没待太久。
谢灵栀却道:“当然了,不然还要留你用饭么?”
赵晏略一沉吟,一本正经:“唔,也不是不行。”
“……”谢灵栀噎了一下,“你饶了我们吧,我爹还在外面等着呢。”
赵晏心里不舍,但知道来日方长,就点一点头:“好吧,那我先回去。”
他走出数步之后,忽的想起一事,从袖袋中取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放在石桌上:“差点忘了,给你的。”
“什么?”
“无镯不成婚,金的不容易碰坏。”赵晏眉梢微动,随后大步走了出去。
谢灵栀打开小盒子,看见了绒布上的一对金镯。
她怔了一瞬,立刻想到他那日假托真阳郡主送来的有着栀子花纹样的玉镯,噗嗤一声笑了。
无镯不成婚,原来如此。
……
赵晏一走出院子,就看见不知已站了多久的安远侯。
“陛下。”安远侯有些尴尬,上前一步,拱手施礼,“臣,臣就在这里看看。”
赵晏神色温和,冲他点头致意:“辛苦侯爷了。”
“啊?”安远侯颇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一路将陛下送至门口。
赵晏心情极好,十分认真地请教:“侯爷,民间提亲,有什么讲究吗?”
“什么?”安远侯瞪大了眼睛,一时没反应过来。
不过赵晏也不是真的有心请教,微微一笑:“侯爷不知道吗?那我再问问别人。”
随后,他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留安远侯在原地目瞪口呆:不是,陛下,什么意思?
待陛下一行人远去,安远侯匆忙去问女儿。
却见女儿正在试戴手镯。
见他过来,谢灵栀忙不迭放下衣袖遮掩。
安远侯叹一口气,心里猜到几分:“栀栀,你……”
“爹?”谢灵栀藏起心虚,尽量神色如常,“爹,你要喝水吗?”
安远侯悻悻地道:“我不渴。”
他心里清楚,女儿肯定不会稀罕镯子,那自然是稀罕送镯子的人。
他就知道,陛下几次上门,另有目的。做臣子的不好妄议陛下,可他作为栀栀的生父,忍不住腹诽。
当然,安远侯心里的念叨,赵晏听不到。
他匆匆回到宫中,取出那两张纸看了又看,小心收好。冷静了一会儿后,才专心处理政务。
蜀王求见时,赵晏正准备用晚膳。
“让他进来吧。”
蜀王入内,施了一礼后,犹豫着道:“皇兄,臣弟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
“皇兄,先前父皇驾崩,臣弟守孝,母后让几个伴读都回家去了。如今臣弟继续读书,可不可以把他们召回来?”
赵晏抬眸:“可以。”
“多谢皇兄!”蜀王精神一震,喜不自胜。
“用过晚膳了吗?”赵晏问弟弟。
蜀王有些不好意思:“还没有。”
“坐下一起吃点吧。”
“多谢皇兄赐膳。”蜀王察觉到,皇兄今日心情甚好。于是,他在皇兄面前,话也自然而然多了一些,“我今天来过一次,可是常喜公公说你不在。皇兄是出去了吗?”
“是出去了,见你皇嫂去了。”赵晏停顿一下,又缓缓说道,“你皇嫂热情,所以就多待了一会儿。”
蜀王呆了一瞬,心想:我也没问那么多。
第78章 立后
赵晏与谢灵栀约定,下次登门就向她父母提亲。
两人没商定“下次”的具体日期,因此第二日赵晏就再次登门。
安远侯见到他,眉心突突直跳。正欲行礼,却被对方伸手阻拦。
赵晏微微一笑:“侯爷不必多礼。我今日前来,是有
忆桦
一事相求,还请侯爷和夫人成全。”
“哪里,哪里,陛下有什么吩咐,尽管直说就是。”安远侯连忙道。
他寻思,多半是又要见栀栀。唉,这回又连借口也不找。
不过,陛下来的是不是太勤快了一些?
正想着,他就听年轻的陛下一字一字道:“我要和栀栀成亲,想让侯爷和夫人点头。”
安远侯一怔,继而沉默,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不是,这种事情,他可以选择不点头吗?
“侯爷?”赵晏眉梢微动,有些意外。
他以为今日只是走个过场,没想到安远侯竟未直接答应。
安远侯定一定神,含笑招呼陛下进入厅堂,又命人去请夫人。
奉上茶后,安远侯才问:“不知陛下,方才那话是何意?”
赵晏笑笑:“侯爷可能也知道,我与栀栀是旧相识,还曾结为夫妻。只是那时仓促,婚礼也简单。如今要正式成亲,栀栀脸皮薄,想征得侯爷和夫人的同意。”
话说到这份上,不止是安远侯,连刚近前的梅若乔也一时语塞。
夫妻俩交换了一个眼神,梅若乔问:“这是……栀栀的意思?”
其实她已猜到了女儿的决定。
“是。”赵晏颔首,眉目间不自觉浮上笑意。
梅若乔略一思忖,大着胆子道:“陛下原本可以直接下旨,却偏要征得我夫妇同意。妾身斗胆多说几句,还请陛下不要见怪。”
——既然陛下隐约以晚辈自居,那他们何不趁机在能力范围内,为女儿多争取一些呢?
“夫人请讲。”赵晏竟站起了身。
梅若乔心下暗惊,笑了一笑,忙道:“栀栀自幼在外面长大,直到去年才回来。我们夫妇并不期盼她攀龙附凤,只希望她一生平安顺遂……”
说到这里,她不禁哽咽了一下。
安远侯也垂眸不语,轻拍夫人的手背,以作安抚。
“若依我们的意思,是不愿意让她进宫的,所以先前匆匆忙忙为她相看夫婿,是陛下……”梅若乔含糊道,“是陛下坚持,栀栀又同意,我们才……”
安远侯悄悄冲妻子使个眼色,示意她稍稍注意一下言辞。
梅若乔仿若未闻,继续道:“若有朝一日,陛下对栀栀的情分淡了,还求陛下别忘了今日的情意,始终善待于她。”
说完,她认真施了一礼。
此心拳拳,赵晏不免动容。
他回了一礼,郑重道:“夫人勿忧,能得栀栀为妻,我必珍之重之。”
梅若乔笑了一笑:“有陛下这句话,妾身就放心了。”
“侯爷的意思呢?”赵晏将视线转向安远侯。
安远侯别开视线:“我听夫人的。”
梅若乔扭头瞪了他一眼。
赵晏看在眼里,忽觉谢氏夫妇的相处方式也不错。他轻咳一声:“既然侯爷和夫人都不反对,那我明日便昭告天下如何?”
安远侯夫妇对视一眼,齐齐点头。
如果栀栀注定和陛下在一起,早些定下名分,自然更好一些。
“那,我再见一见栀栀?”赵晏神色如常,“我想把这个消息告诉她。”
安远侯闻言,眼皮一跳,忙吩咐人去请小姐过来。
——他是真不想让女儿和陛下继续单独相处。
赵晏眉梢轻扬,甚是意外。这与他预想的不同,但他今日之行十分顺利,有心给安远侯夫妇面子,便没有开口阻止。
谢灵栀没想到他说的“下次”是今天。听说有客人,她匆匆忙忙过来,一眼就看到了父母身旁的赵晏。
脚下一顿,谢灵栀将袖子向下轻扯了一下,试图遮挡住新戴的镯子。
然而夏日衣衫单薄,赵晏眼尖,还是看见了衣袖下隐隐透出的一丁点金色。
那是一对镶嵌着红玛瑙的黄金镯,华贵大气。
看来她那天说的,不戴玉镯是怕碰坏,也不全是哄他。
赵晏轻笑一声,心情大好:“栀栀,我所求之事,侯爷和夫人已经答允了。不日便可下旨,昭告天下。”
谢灵栀睫羽低垂,脸颊微红:“哦。”
她有点不好意思。之前和赵晏私下相处也就算了,在爹娘面前,她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于是,她飞快地说了一句:“那,我先回去了。”
“这么急?”赵晏微微蹙眉。
谢灵栀看一眼父母,一本正经道:“对啊,我本来有事要忙呢。”
赵晏看出了她的不自在,也不勉强,只点一点头,极好说话:“那你先忙。”
谢灵栀冲厅堂中三人福了福身,快步离去。
走出厅堂后,谢灵栀隐约有些懊悔,好像不应该这么快出来。万一爹娘以为,她不愿看见他呢?
应该不至于吧?
谢灵栀有些犹豫,要不要再返回去?
她站在月洞门外,还没拿定主意,就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向这边而来。
原来赵晏见她离去,也无意久留,同安远侯夫妇打一声招呼,告辞离去。
看见他,谢灵栀心念一动,快走几步,伸手拉一下他的衣袖,出声唤道:“诶,你……”
然而才说得两个字,便戛然而止。
因为赵晏并非独自一人,跟在他身后的赫然正是安远侯夫妇。
两人的目光一起落在女儿的手上。
此刻,少女白皙的手指正拉着陛下的衣袖。
像被烫到一般,谢灵栀倏地收回手,负于身后,佯作自然地冲父母点一点头:“爹,娘,我刚才有句话忘说了。”
梅若乔觉得好笑,问道:“什么话?”
“是说给他的。”谢灵栀思绪转得极快,对赵晏扬了扬手,“镯子我很喜欢,多谢。”
随后,她冲三人含笑致意后,匆匆离去。
赵晏低头看一眼衣袖,心下颇觉遗憾。
……
新帝登基大半年,不少朝臣上书建议早日立后,或充实后宫,绵延子嗣。
见陛下留中不发,便有人走其他路线,比如太后,比如同安大长公主。
同安大长公主今日进宫同张太后叙话,说着说着就谈到了陛下该立后一事:“太后操心蜀王,也该催一催陛下的。”
她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张太后更发愁了:“他心里有数,倒是昺儿……”
“蜀王怎么了?”同安大长公主不解,“二月赏花宴,太后和蜀王就没一个看上的?照我说,蜀王的事情该放一放,陛下这边更要紧。太后难道就不想早点抱孙子?”
张太后忖度着道:“你说的是,那我劝劝他。”
她记得长子之前提到安远侯府的小姐,说是未来皇后,怎么没下文了?莫不是他又觉得那位谢小姐不妥?
同安大长公主略坐了一会儿就告辞离去。
张太后想了一想,准备去找长子,却听内监禀报:“太后,陛下过来了。”
“快,快让他进来。”张太后一喜,心想,他来的正是时候。
话音刚落,赵晏便大步而入。
他刚从宫外回来,一身常服。
母子俩简单寒暄两句后,张太后开口道:“方才同安来了,说你后宫没人……”
“唔,正要告诉母后,我打算明日下旨,立谢小姐为后。”赵晏应声道。
“啊?”张太后一愣,“你真要立她为后?”
“是。”赵晏看向母亲,认真道,“我没想过别人,从始至终,只有她。”
张太后沉默了一会儿,她私心里觉得自家儿子最好。谢小姐生得不错,出身也行,但毕竟长在外面,规矩上可能会差一些。做蜀王妃都嫌勉强,更遑论做皇后了。可是她从来都做不了儿子的主,大事上更是这样。
儿子执意如此,她又能怎么样呢?
思来想去,张太后也只说一句:“行吧,我知道了,就依你说的办。”
这是他自己选的,省得她操心。
赵晏只是来知会母亲一声,立后的诏书早就拟好。出于礼节,他还拿来给母后过目。
张太后匆匆浏览一遍,想了想,干脆又加盖了太后玺印。
次日,封后诏书公布天下。
依誮
皇帝立后,并不稀奇,但是选了安远侯之女为皇后,朝堂内外多多少少有些意外。
安远侯之女在京中名声不显,并不是皇后的热门人选。更有知情者透露,她从小在外面长大,去年才回京城。
因此有不少人猜测陛下立她为后的原因。
有说是她容貌绝美,赏花宴上陛下对她一见倾心。
有说她品格高洁,深得太后喜爱。
更有人说是皇帝想重用勋贵,立安远侯之女为后就是个信号。
……
其中,反应最大的要数昌平伯府。
因为钱灼一事,昌平伯被罚俸。以他们的身家,自然不在意两年的俸禄。他们担忧的是失去帝心。
先时昌平伯夫妇一直想不明白,明明没出人命,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为何处罚这般严重。莫非真是陛下藉机敲打,拿他们作筏子?
如今封后诏书一出,昌平伯夫妇终于明白过来:原来如此。
夫妻俩懊悔不已,互相埋怨。
“都是你,好好的得罪他们家做什么?”昌平伯抱怨妻子,“我先前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好好管教女儿,别让她过分骄纵!”
昌平伯夫人不服气:“你还怪我?当初我去谢家商量纳妾的事情,你也同意了的。再说了,是你非要把素馨和钱灼凑成对的。说来说去,还不是你眼光太差?”
两人争执一番后,最后一致决定去安远侯府致歉。
总不能真得罪未来的皇后。
第79章 亲吻
安远侯府这几日很热闹。
立后的诏书一出,各路亲友纷纷上门祝贺,连刚新婚的魏英都使人送了一份贺礼。
——他一点都不意外于这个结果,甚至隐隐庆幸自己决定的正确。当日在茶舍,他就想到了。
果真如此。
听闻昌平伯夫人求见,梅若乔不自觉皱眉:“她来做什么?就说我不在。”
不料,昌平伯夫人毫不气馁,竟在门口一直等着,生生等了一个时辰,也不肯离去。
夏日炎炎,门外人来人往,梅若乔到底是顾忌面子,命人将她请了进来。
不同于上次的张扬,昌平伯夫人这回姿态摆的极低。她一进门先施了一礼,后低眉垂目,软语说道:“我是来道歉的,钱灼暗中使坏,我们是真不知道,也把婚事给退了。女儿不懂事,也好好教训过了。千错万错,都是我们教女无方,还请夫人切莫放在心上……”
梅若乔暗自冷笑,钱灼那个事过了那么久,不见你们登门。栀栀刚一被立为皇后,就知道错了?
心中虽然这样想着,她表面上却颇为客气,只说一句:“夫人说笑了。”
“夫人一定要原谅我们,否则我真的寝食难安。”昌平伯夫人再次行礼,又涎着脸道,“还没来得及恭喜夫人呢,贵府小姐入主中宫。先前是我眼瞎,有眼不识泰山……”
梅若乔笑笑,低头喝一口茶,略略说两句闲话,将话题岔开了去。
昌平伯夫人陪坐了好一会儿,见对方并无为难之意,才提出告辞。
待她走后,心腹嬷嬷不服气地道:“夫人真是好性子,这种人何必给她好脸?”
“不是要给他们好脸,是不想和他们计较了。”梅若乔叹一口气,高家背后爱搬弄是非,陛下已经教训过了。他们若再一味追究,逼得狗急跳墙,就得不偿失了。
想了一想,梅若乔又问:“小姐呢?还没回来吗?”
“没呢。”
“嗯。”梅若乔轻轻点一点头,心下暗暗担忧。
今日太后口谕,宣栀栀入宫,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早先在赏花宴上,张太后见过谢灵栀一次,有些印象。如今长子立她为后,张太后略一思忖,便命人宣她进宫。
这是谢灵栀第二次见太后,心中不免有几分忐忑。她施了一礼后,便站在一旁。
张太后细细打量着她,不得不承认,这姑娘生得确实不错。从模样上看,与陛下倒也相配。
“坐吧。”
“多谢太后。”
见她从容坐下,张太后目光稍稍柔和一些,心想:规矩上也还行,大体过得去,落落大方的,不算小家子气。
“哀家听闻,你是在,在……”张太后想了想,“是在永宁长大?”
谢灵栀微微一笑,认真道:“回太后,是的。”
张太后笑笑:“你和晏儿是怎么认识的?”
她听儿子提过,说谢小姐救过他,但具体细节却不清楚。
——儿子大了,也不肯同她说这些。
“不瞒太后,是在永宁,当时陛下受伤昏迷……”谢灵栀三言两语讲了当日之事。
在太后面前,她自是有意无意美化双方。
张太后听得一愣,面色发白:“他受伤当真有那么严重?”
谢灵栀略一思忖,点了点头:“是。”
随后她又用手比划了一下:“大约这么长的口子,有好几道,还在水里泡了很久,高烧不退,昏迷了几天才醒。不过陛下是真龙天子,有上天庇佑,所以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怪不得,怪不得他在外面待了那么久才回来。”张太后喃声道。
张太后今日召谢灵栀进宫,本是想认真观察一下,若发现其言行有不当之处,也能提前教导,不致堕了皇家的脸面。
不料,说到旧事上,张太后的一腔慈母心肠不由地被勾动,也无心再留意谢小姐的规矩礼仪,改而询问当日的种种细节。
“……哎呀,请的村里的大夫?怎么能请村里的呢?”张太后听得直皱眉。
谢灵栀心想,不请村里还请哪里?毕竟李叔离得最近呀,而且最后不也治好了吗?
然而她说出口的却是:“太后有所不知,李叔虽然在村里,但是医术极好,十里八乡再没有比他医术更好的人了。而且,他心地善良,对于贫苦患者,连诊金都不收。”
“是么?这么说来,倒也算医者仁心。”张太后沉吟道,“这样的医者,应当表彰。”
谢灵栀反应快,立刻起身施礼:“臣女替李叔谢太后恩典。”
张太后一怔,继而失笑:“你说的李叔,他叫什么?”
“李春来。”
张太后点头道:“是该赏。你这姑娘,有点意思。”
初时,她只当儿子一意立谢小姐为后,是因为救助之恩,相处一会儿后觉得,可能也有其他原因。
青年男女,年貌相当,又在困境中共处一段时日,滋生出感情来,可真是再正常不过了。
张太后再看谢小姐时,不免顺眼许多。
“你说那村子偏僻,那你们平日里都吃些什么?”
谢灵栀一一答了,说到张太后不认识的,少不得再解释一番。
张太后越听越心疼儿子,他从小养尊处优,哪受过那种苦楚?
谢灵栀面带笑意,她觉得她真没虐待过他。而且当初为了让他配合,已经尽量给她好吃好喝了。
就这,她还没讲让他做饭洗碗之类的事情呢。
这厢两人正在说话,那边赵晏一下朝就听闻栀栀被母后召进了宫中。
他担心母亲为难她,直接就过来了。
站在殿外,隐隐听到母后的轻笑声,赵晏暗松一口气,放下心来。
没让内监通报,赵晏径直入内,果真见母亲正与栀栀一起说话。两人脸上都有着浅浅的笑意,相处颇为融洽。
张太后一抬眼就看见了儿子:“你怎么过来了?”
她视线微转,瞧了一眼面前的谢小姐:“哦,我知道了,是想见她吧?”
“儿子来向母后请安。”赵晏微微一笑。
谢灵栀注意到他的到来,忙起身行礼:“参见陛下。”
赵晏伸手阻止了她的动作:“不必多礼。”
他的手掌在她手肘轻托了一下,目光落在她手腕上。
见少女白皙的手腕上悬着他赠的手镯,他唇角不自觉微微勾起。
说起来,这是立后诏书公开之后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夏日衣衫单薄,谢灵栀分明能隔着衣裳感觉到他手掌的温热。在太后面前,她不敢造次,脸上一红,迅速收回了手,眼观
依哗
鼻、鼻观心、做端庄守礼状。
张太后将二人的互动看在眼里,不知为何,突然有点想笑。
长子九岁便被立为太子,母子二人之间并不十分亲近。她时常觉得看不懂儿子,但今天看来,他的心思有时也不难猜。
轻咳一声,张太后道:“临近晌午,你们俩留下来,陪哀家一起用膳吧。”
“多谢母后。”
“多谢太后。”
两人一前一后应下。
谢灵栀飞快抬眸,瞧了赵晏一眼。
说起来,两人已有许久不曾一起用膳了。
少时,各色菜肴被端上来。
张太后指一指炙羊羔,含笑对谢小姐道:“你尝一尝,看同外面的菜肴有什么不同?”
谢灵栀还未动筷,赵晏就道:“她不吃羊肉。”
“咦,不吃吗?”张太后有些意外。
谢灵栀也有点不好意思,轻声道:“是没怎么吃过。”
“那就不吃了,吃点别的。”
“多谢太后。”谢灵栀再次道谢。
宫中膳食,和谢灵栀想像的并不相同,不过味道不错。但她人在宫里,又在太后面前,不好意思多吃,才吃得五六分饱,就放下了筷子。
赵晏瞧了她两眼,没有说话。
午膳毕,赵晏开口道:“不打扰母后休息,儿子先送谢小姐回去了。”
张太后动了动唇,心想:我也没说现在就休息。
但她最终只是点一点头:“也好。”
她哪里看不出来,儿子是想和谢小姐单独相处呢?
谢灵栀再次施礼,辞别太后。然而刚一走出太后所住的宫殿,就被赵晏拉住了手。
“走,再去吃点东西。”
谢灵栀用力一挣,小声道:“你别拉我,让人看见不好。”
“你放心。”赵晏失笑,“没人敢看。”
谢灵栀环顾四周,果见随行的侍从各个垂首听令,并无一个左顾右盼者。
“那你也别拉我,热。”谢灵栀乘他不备,终是挣脱出来,定一定神,“我不去吃了,我不饿。”
“不饿?你不是只吃了一点吗?”
谢灵栀应声道:“那也不饿。”
一顿饭分两次吃,显得她饭量有多大似的。
“那就陪我吃点。”赵晏立时改口,又幽幽地道,“栀栀,你都不想我的吗?”
谢灵栀一怔,继而轻笑出声。
她不太习惯他这样,但还真是一点都拒绝不了。
两人一起来到承明殿。
除了膳食,赵晏又命人呈上玫瑰卤、杏仁酥、牛乳菱粉糕等物。
谢灵栀没再用膳,倒是将那份玫瑰卤吃了个干净。
宫中甜点,味道自不必提,轻轻咬上一口,便觉满口生香。
“太后没为难你吧?”
“没有,太后很和善。”谢灵栀心思一转,感觉自己好像一直以来,都挺讨长辈女性的喜欢。除了生母、养母,还有先前的李婶,现在的太后。
“哦?你们都说什么了?”
谢灵栀也不瞒他,挑几样说了。
午后的阳光穿过窗纸洒进来,偏殿里亮堂堂的。
少女声音清脆,说话时如风吹碎玉,悦耳动听。偶尔有阳光落在她脸上,几乎能看见细小的绒毛,白得近乎透明。
赵晏听着听着,已听不清她说了什么,只注意到她樱桃般的唇一张一合。
一眼瞧见他神情有异,谢灵栀目光流转,语带嗔怪:“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是你问我……”
话未说完,赵晏便近前几步,低头吻上了她红润的唇。
谢灵栀倏地瞪大了眼睛,下意识想要后退,却被他牢牢箍着腰,动弹不得。
他重重地碾磨她的唇,她感觉嘴唇有些发麻。
“唔,我……”
谢灵栀不张口还好,一张口便感觉事态一发不可收拾。
她只觉得脑中仿佛有什么炸裂开来,四肢百骸都在轻颤,不由自主地伸手环住了他的腰。
等这个亲吻终于结束时,她脸颊烫得厉害。
偏偏赵晏擦拭了一下唇角,低声问:“栀栀,你想吃红豆蜜沙吗?”
谢灵栀深吸一口气:“不吃!”
“生气了?”
谢灵栀别过脸,不说话。不止是脸颊,连脖颈都泛起了淡淡的红。
方才虽说有些突然,但那感觉并不算讨厌。
赵晏心内暗自遗憾,或许当初应该直接昭告天下二人已是夫妻。那样现下两人能做的,就不仅仅是亲吻这么简单了。
唔,不对,他得给她一场正经的婚礼。
可惜怎么还不到大婚的时候?
第80章 大婚
皇帝大婚,与平民百姓不同。
当日在花溪村时,婚礼格外简单,而且是招赘。
因此这次成婚,赵晏十分重视,甚至动用了先帝的私库。
——反正亲爹私库里钱多,放着也是放着。而赵晏自己又没打算大兴土木、广纳妃嫔,一生只有一次的大婚,正是用钱之际,这个时候不用,什么时候用呢?
从婚礼筹备,到正式成婚,所耗费的时间极长。
赵晏自然不愿意在这期间两人一直不能见面。
他有时轻装简行前往安远侯府,有时则以张太后的名义召谢灵栀入宫。
——没住在一起,到底是不大方便。
这日,赵晏向张太后请安,再一次佯作不经意地提起:“母后这几日闲着无事,何不请谢小姐进宫一叙?”
张太后静默一瞬,终是忍不住问:“你想她了?”
原以为儿子会否认,不料对方竟直接承认:“是有点。”
事实上,比“有点”要多得多。尤其是明白彼此的情意后,他更是希望时时常相见。
“你想见就见,不要每次总说……”张太后咽下到嘴边的话,“也行。”
罢了,反正深宫无事,闲着也是闲着。长子难得要她做点事,尽量满足就是了,何必细究呢?
……
立后诏书公布以后,谢灵栀也比先时更加忙碌。
她既然决定去做皇后,自然要努力做好,也坚信自己可以做好。
梅若乔心疼女儿,想着她早年不在自己身边,唯恐她不能适应宫中生活,便时常将其带在身边,教礼仪、教御下、教管人……有时,母女私话,她还特意教导女儿御夫之术。
“御夫?”谢灵栀一怔,继而脸颊微红,“这也要学吗?”
梅若乔斜了女儿一眼,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要学的。京中权贵三妻四妾的不知有多少,你看你爹爹敢不敢?”
谢灵栀不觉莞尔,笑吟吟道:“爹爹不敢,也不肯。”
“这就是了。人与人相处,有时也是需要一点技巧的。尤其是在夫君面前,该逞强时逞强,该示弱的时候示弱。嘴甜一点,心硬一点,别傻乎乎地全捧一颗真心……”
谢灵栀听着听着,不由地想起自己在赵晏面前的几次落泪。
她不知道娘说的对不对,但他似乎的确有些“怕”她的眼泪。往往她一眼红,他先手足无措。
“当然了,这都是娘的经验之谈,不一定真的有用。”梅若乔摸了摸女儿的脑袋,目光满是爱怜。
谢灵栀连忙表示:“有用的,有用的,娘说的都有用。”
反正娘亲总不会坑她。
梅若乔噗嗤一声笑了。除了教导女儿,她还又帮忙调/教能帮衬的心腹,恨不得将生平所学一股脑全传给女儿。
所幸距离大婚还有不短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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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时日,谢灵栀聪敏又有韧劲,在诸多方面,也渐渐摸出了一些门道。
次年春天,二哥谢桉成婚。
——他亲事订的早,可惜因为未婚妻接连守孝的缘故,耽误了不少年。如今终于成亲,自是欢喜。
二嫂性子和善,也好相处。婚后三个月便有了身孕。
谢家上下都很高兴。
当然,谢家还有一桩喜事。那就是帝后的大婚之期越来越近。
为确保大婚顺利进行,张太后特意派遣宫中精通礼仪的女官来指导未来皇后大婚的礼仪。
这位女官姓范,约莫四五十岁,生的慈眉善目,做事也细致周到,她将注意事项一条一条罗列在纸上,呈到谢灵栀面前。
谢灵栀一眼看去,暗自咂舌。这注意事项可不少,密密麻麻的,也不知多久能记完。
大约是猜出了她心中所想,范女官笑了笑,温声道:“贵人有所不知,本朝此前只有过一次帝后大婚的先例。这些都是依着旧例来的。”
停顿一下,范女官又笑道:“不过,规矩虽多,届时会有人专门提醒。贵人只需要提前熟悉就行,不必每个细枝末节都记住。”
范女官在宫中多年,很清楚事情该怎么做。她奉命教导未来的皇后娘娘,可不是冲着得罪贵人来的。
再说,这种事情,哪有严苛的必要?反正到时候每一步都有司礼女官提醒,绝不可能出一丁点差错。
——事实上,真正需要熟记流程规则的是司礼官而非帝后。
既然如此,她何不在未来的皇后娘娘面前卖个好呢?
谢灵栀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心内着实轻松不少。
不过她记性好,看了几遍后,就记得八/九不离十了。
听她一一复述,范女官暗暗称奇。
谁都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见谢小姐记性佳,范女官与其相处之际,不由地更恭谨了几分。
……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告期、亲迎。
终于到了亲迎的前一日。
入夜后,梅若乔单独去见女儿,先支开旁人,又轻咳一声,郑重其事道:“栀栀,明日大婚,娘得和你说一说床笫之事。”
一听见“床笫之事”四字,谢灵栀立刻脸颊胀红,头皮也不自觉阵阵发麻。
自她回京以来,与母亲关系日渐亲厚,也时常会说一些体己话,但乍一听到这个话题,她还是不禁尴尬。
“娘,这个嬷嬷教过了。”谢灵栀小声道。
——前两天她已经尴尬过一次了,又要再尴尬一回吗?还是当着自己亲娘的面。
“不一样,嬷嬷教的是如何侍奉君王,娘要和你说的,是寻常夫妻之间的。”梅若乔正色道。说话间取出一本册子,放在女儿面前。
谢灵栀着实好奇,然而在人前又不好意思抬手翻看。
“你先瞧一瞧。”梅若乔也有点尴尬,端起茶盏轻啜一口,尽量神色如常,“其实夫妻内帷之中,没那么多规矩,怎么舒心怎么来。夫妻敦伦,也,也有利于增进感情。”
“哦。”谢灵栀不止是脸颊,连脖颈都泛起了一层浅浅的红。
“明日还得早起,你早些休息。”怕女儿更加尴尬,梅若乔交代两句后,留下册子,快速离去。
房中只剩下谢灵栀一人。
她掩上门,悄悄打开了册子。在灯下刚看了几张,就脸颊红透,心脏砰砰砰直跳。做贼一般将册子合上,可实在是抵不住好奇,又再次,偷偷看了几眼。
纸张上乘、画面精美、画中内容更是大胆。
谢灵栀看得瞠目结舌。薄薄的一本册子,她足足看了有半个时辰,才小心收起来。果然,寻常夫妻要比侍奉君王要复杂得多。
因为明天要早起,谢灵栀压下心中杂念,早早上床入睡。
可偏偏一时半会儿又睡不着。方才看到的册子里的内容时不时地在她脑海里浮现。
等她好不容易睡着,又昏昏沉沉中做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梦。
次日天不亮,小满和寒露就一起催她起床。
谢灵栀睁着眼睛,小声问:“不能再睡会儿吗?”
早知道,她昨晚不就不看那册子了。
“小姐,热水已经准备好了。”小满含笑道。
谢灵栀打起精神:“好吧。”
沐浴、更衣、梳妆。
不同于当时在花溪村的简单,谢灵栀乌黑浓密的头发被绾成髻,戴上了华美的九龙四凤冠。
谢灵栀感觉脑袋都比平时要重不少。她不由暗自庆幸,还好这凤冠不用天天戴。
她素日不施脂粉,可今天却又再次开了脸,涂上细细的米粉,又涂抹胭脂,淡扫蛾眉,轻点朱唇,当真艳光四射。
皇后大婚所穿的婚服更是华丽繁复,一层又一层穿在身上。
谢灵栀目光扫过镜中,有点不敢相信自己也有这么端庄肃穆的时候。
一旁的梳头娘子、全福嬷嬷齐齐赞道:“娘娘雍容华贵,国色天香。”
谢灵栀没有说话,倒是梅若乔和谢樱齐齐红了眼眶。
此前栀栀还是谢家姑娘,今日之后就是皇后娘娘。再见她,可不像从前那般随意自在了。
早知道她会成婚,可真等到了这一天,梅若乔心里尽是不舍和担忧。
这是她唯一的女儿,失而复得,在她身边待了也才两年多而已,教她怎么舍得?
梅若乔定一定神,假借低头之际擦拭掉眼角的泪痕,笑得四平八稳,几乎看不出破绽。
所以,当谢灵栀看向母亲时,见她对自己温柔一笑,不由心下大定。
及至吉时,谢灵栀在司礼官的引导下,来到院中,拜别祖先和父母,坐上停放在院子里的软轿。
鞭炮声辟里啪啦,震耳欲聋。
谢灵栀坐在轿中,一时竟有些出神。她只知道软轿到安远侯府门口后,她又弃轿改乘皇后仪仗。
这是她第一次坐皇后仪仗,离家越远,她心里的紧张就越重。
她深吸一口气,对自己说:怕什么?说破天也只是成婚而已,又不是第一次,有什么可紧张的?
如此这般自我开解几次,谢灵栀心情渐稳。
大婚流程复杂,但她事先了解过,又有司礼官提醒,并无差错。
直到行庙见礼时,谢灵栀才见到赵晏。
此时,他换上衮冕,谢灵栀也换上了礼服。
两人不便交谈,赵晏只冲她微微一笑,便移开了视线。帝后一起,拜谒宗庙。随后才一道回宫行合卺礼。
二人少不得再各自换一身礼服。
一通折腾下来,真正合卺时,谢灵栀已无太多思考的力气,完全根据女官的提醒去做。
女官呈上金爵,谢灵栀也不多想,与赵晏把臂浅饮一口。
“换。”
早有宫人上前,交换了帝后二人的酒器。
“饮。”
谢灵栀默默举盏,一饮而尽。
酒水入口,胸腹间隐隐有股灼意。谢灵栀后知后觉意识到两人方才交换了残酒。她不由地抬头,正巧赵晏也正看向她。
此刻的他一身礼服,格外俊朗。
两人目光相撞,谢灵栀脸颊一热,心跳不自觉加快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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