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冬日仍在。
没过几天, 便至正月初六。
皇室依制菩提寺祈福。
虽新朝已在,起云台之变却又重现当世。依朝堂民心之意,林氏世代忠君, 不渝门楣,陛下圣旨,将前林将军的牌位入青云阁。
宁久微身为长公主,代替陛下与皇室亲自去了起云台。
回程的路上,她心有慰藉,也仍怅然遗憾。
因为顾上卿顾怀安的名字永远也无法出现在青云阁。否则便是否定了一个朝代。
马车仪仗抵达京城。
宁久微坐在车中, 思绪遥远。
不知过了多久, 马车蓦然停顿,她身子往前倾, 本能地扶住车厢。
宁久微回神, 听见外面许多又远又近的吵闹声。
“怎么回事。”
“公主。”陈最的声音传进来,“路被围住了。”
宁久微正打算掀开车帘看看,便又听陈最道, “公主别掀帘子。”
话落, 马车便像被什么给砸了。
宁久微没听陈最的话,掀开一角车窗,果真许多百姓围堵在此。
……
“这马车中坐的是明宜公主!”
“明宜长公主为反臣请命, 祸乱朝纲!”
“宁王爷不该回京!”
“先帝万万岁!”
……
自上次见面后刘照泠便闭门不出一心编书,直到写完才终于走出书房。
青月说他出关时整个人衣衫不整形容癫狂。
他的书流传坊间后, 新旧党之争到达激烈顶峰。
意料之中的结果而已。
宁久微听着那些骂声, 放下帘窗, 背靠着车厢深吸一口气。
马车被砸的咚咚作响, 有裹着纸张的石头扔进马车里,宁久微捡起来看了一眼, 通篇皆是斥骂宁王府和明宜长公主谋乱朝政的言辞。
宁久微轻笑了声,将纸张攥进手心。
“公主,可否闯出去?”陈最在外询问。
“不可。”
那样会伤人,百姓正是旧党一派煽动而起的矛盾护甲,若伤及无辜,才真是中计了。
宁久微道,“慢慢往前。”
陈最:“可队伍完全无法往前。”
宁久微闭了闭眼。
谩骂声不绝于耳,她可以忍受任何对她而来的言辞,可无法接受人们对父王的诋毁。
她也想不顾一切的闯出去。
“公主。”陈最的声音再次传来,“羽林军到了。”
她听到一阵混乱。
随后,顾衔章的声音在那之中冷冷清清地响起,如出淤泥而不染的莲,不染纤尘。
“微臣护驾来迟。”
宁久微睁开眼。
她捏紧衣袖,心口慢而有力地跳了一下。
“御林军听令,保护公主,乱者,杀无赦。”
*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仪仗安全回到皇宫。
车帘被掀开,清亮的光落进来。
顾衔章朝她伸手,“公主殿下。”
宁久微抬眸,牵住他的手拢裙走下去。
而后她乘坐顾衔章的马车,回到宁王府。
护送公主殿下回去后,顾大人不曾离开。他跟着她进王府,跟着她穿过回廊,走回院子。
宁久微走下台阶时踩空一步,好在顾衔章就在她身后,及时扶稳了她。
宁久微扶着他的手臂站稳,“多谢顾大人。本公主已经回到王府,顾大人请回罢。”
她眉眼低垂,看不出情绪。
顾衔章没放开,他看到她手中的纸团,要拿走的时候被她挣开。
顾衔章扣住她的手腕。
他嗓音低沉,“公主殿下,你没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
宁久微沉默不言。
“不管是要刘照泠编书还是要前林将军入青云阁,你都应当知道后果。”
“我知道。”宁久微看向他,“就是知道才要做。”
“本公主是纳兰明宜,这就是我应该做的。本公主无法接受顾上卿的名字就这样留在史书上,无法接受每一个为父王牺牲、为大郢付出一切的清白之臣永不见天光。”
“我不能,王兄不能,父王更不能。”
他看着她,目色深而暗涌。宁久微眼睫颤动,声音轻柔克制,“顾衔章,我在意,在意很多人很多事,也很在意你。”
“我知道。”
他伸手将她圈进怀里,一寸寸收紧。
宁久微埋首在他胸膛,几滴眼角的泪浸没在他衣襟里。
她没有说话,他也只安静地抱着她。
他们之间什么都不需要再说。
宁久微伸手环住他的腰,放任自己在他怀中无声地宣泄。
*
两天后,正月初九。
顾大人生辰宴如期举办。
在这一日之前,顾衔章都不知道他自己今天早办什么生辰宴。
一切都是顾秋词瞒着他擅自做主筹办。
顾衔章一回去便发现府中又设宴又张灯,哪里都看不顺眼。
他书房也没回,冷着脸转身就要走,顾秋词正好看见他回来,叫住他,“你还要去哪儿。”
“御史台。”
“今晚可有你的生辰宴。”
顾衔章不理会。
顾秋词轻哼一声,“好,你走罢。公主来了我就告诉她你今晚不回来了。”
顾衔章脚步停住,转身看向她。
顾秋词勾了勾唇,“怎么,不走了?”
“下不为例。”他说完朝书房走。
是夜。
宾客盈门。
顾衔章站在远离宾客之处,望着手中的君子兰罗帕。
公主殿下还没有到,却是有其他客人先到一步。
“顾大人,生辰喜乐。”
他抬眼,见到祁衡。
还有祁聿,刘照泠,青月。
都是不想见的人。
祁衡看了眼他手上的罗帕,“顾大人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
祁聿微笑着道贺,“顾大人生辰喜乐。”
顾衔章:“多谢世子。”
刘照泠行了行礼,“在下也祝顾大人生辰喜乐。”
“青月托公主的福,前来祝贺顾大人生辰。”
刘照泠颔首,“我也是托公主的福。”
顾衔章淡淡启唇,“不欢迎。”
祁衡开口,“堂堂御史大人,这般小气。”
顾衔章扫他一眼,“你也是。”
祁衡弯了弯唇,看着他手上的罗帕道,“这是公主殿下从前送给顾大人的礼物吗?公主也曾送给我许多礼物,太多,都记不清了。”
顾衔章:“不管是什么奇珍异宝,都不过是公主随手赠的,用不了心,有何了不得。”
“只要是公主送的,那便是珍贵的。”刘照泠道,“公主殿下前两天便赠了我一套珍贵无比的文房。”
青月:“殿下也赠了我一对空青玉镯子,说我戴着特别好看。”
顾大人不屑一顾。
“不过如此。”
祁衡道,“顾大人不会是生气了?”
刘照泠:“我倒是想问问,公主殿下选驸马,要不要不做官的?”
祁衡看向他,“不要。”
“是吗。”刘照泠敲敲手中折扇,随手从路过的侍女手中端着的托盘上拿过一壶酒,思索道, “若真不要,那在下也甘愿做公主的消遣。”
青月轻嗤,“堂堂刘居士,没点清高骨气吗?”
“为明宜公主,要清高作甚。”
刘照泠抬头望着枝头的一轮月,“公主殿下便似这皎月。”
“公主不需要消遣。”顾衔章淡声道,“本驸马也尚且还活着。”
“驸马?”祁衡嗤了声,“顾大人莫要自欺欺人过头了。”
顾衔章侧目看他,“公主并没有休了我,不是吗。祁衡哥哥。”
祁衡漠然看了他一会儿,“哥哥永远比驸马情深长久。”
顾衔章冷漠地移开视线。
祁衡不约而同。
祁聿望了会儿月,温声开口道,“这两日听皇叔说,公主对今朝探花郞颇有赞美。认为其翩翩公子,是皎皎美少年。”
“对了,探花郞才十八岁。”
刘照泠抬了抬眉。
祁衡颇有意外,“竟是比当年的顾大人还要年轻一岁。”
顾衔章眉目更冷。
这个十八岁的探花郞,他知道。
青月扬起唇,“年轻真好。公主都夸是美少年。”
顾衔章蹙了蹙眉,心烦。
“大人。”
元青出现的正是时候,“公主殿下送来了许多东西。”
顾衔章眉头舒展,“什么?”
元青示意从回廊而去的一行侍女侍从,简单禀报,“皆是琉璃瓶,金镶玉,华绸锦缎等各种珍珠宝石和珍贵字画。”
“大人。”
轻罗绕过回廊,身后跟着一众侍从。她行了一礼,笑着说,“长公主殿下特命人为顾大人栽植了一百盆玫瑰花,一百盆牡丹,一百盆郁金香,一百盆山茶,还有水仙、冬青、马蹄莲、香雪兰、长寿花、角堇……”
冬日单调乏味的庭院回廊渐渐被摆满各式各样的花花草草,宛如一夜春来,春光苏醒,明媚温柔。
祁聿弯了弯唇,“这时节哪来这么多花。”
祁衡轻哼,“有什么稀奇。”
“真是寒霜风里春色浓,误醒冰蝶轻呢喃。”
刘照泠倒了杯酒道,“不愧是公主殿下,想得出如此纯真烂漫的生辰礼物。”
“真让人嫉妒。”青月叹息,“顾大人这是复宠了吗?”
正当话落,天边倏然炸开一束烟火。
祁衡抬头看。
他并不意外,因为这是公主殿下拜托他去办的。
一束又一束的金色烟雨,此起彼
伏,连接无边深夜边际。
御史府邸所有宾客抬头便能望见那一片绚烂的夜空。
许多女眷不由得聚在一起,相互感叹地仰望着毫无征兆出现的这一幕瑰丽夜色。
顾衔章凝望着这夜色。眸底深色,渲染开一抹画卷。
这是他所有生辰日,至今人生中,最明媚的色彩。
生辰宴直至深夜。
宾客散去,皆半醉而归。
月下只剩顾衔章一个人。
宁久微走到他身边,同他一起看月亮。
“顾衔章。”她张开手,手中是一个香囊,“生辰快乐。”
顾衔章垂眸接过,目光停了半晌,唇边勾起轻浅的笑。他指腹抚过香囊上绣着的海棠花,看了半天,低头系在腰间。
她的手被他牵住。
今晚的月亮十分皎洁。
“顾大人。”宁久微抬头望着,声音轻和,“本公主会尽我所能,倾尽一切,为上卿大人留下干干净净的一笔。”
史书不是全部。
她会在史书外写下每一个干净的名字。
“我知道你不喜欢过生辰。”
因为正月初九这一日,亦是顾氏覆没的日子。
她从前不知道他为什么从来不愿意过生辰。如今知道了。
“但我想对长姐来说,这是一个特别好的日子。因为你在这一日出现在这个世上,成为了她最亲近的家人。她为你过生辰,便是觉得这一日珍贵大过破碎。”
“父王常说,我是苍天赐予他最珍贵的礼物。我的生辰日亦是他人生中最圣洁最珍惜的日子。”
宁久微看向他,注视着他的眼睛,“顾衔章,我的生辰在春天,四月最明媚的日子。”
“你若是不喜欢冬天,不喜欢这一天,就和我换,好不好?”
他的生辰在冬日,三九天,是一年中最冷的日子。但她生在春日,四月十九,谷雨,雨生百谷,是一年中最明媚的日子。
“我们交换,以后这一天我来替你过生辰。”
顾衔章看着她,眸色更深,暗涌动荡。
他胸腔不再是冰冷的。
不再只有冬日的霜雪,而是在渐渐盛满春光。
她弯起眉眼,对他说,“顾衔章,祝我生辰快乐罢。”
……
“生辰快乐。”
他低哑的声音淹没在唇齿中。
温凉,深切,浮光掠影,占有侵入的吻。
他的气息蔓延,占据她的全部。
她闭上眼睛,沉沦于此。
第六十二章
窗边悬月, 炉香弥漫。
冬夜寂静。
床畔烛影轻轻摇晃,气息混乱之间,宁久微推开眼前的人。
顾衔章呼吸灼热, 浓烈的目色将她卷入眼底。
宁久微只觉得嘴唇还酥酥麻麻地,她轻喘着气,浸水的眸子望着他。
“顾衔章,送本公主回王府。”
他的手在她腰间收紧,升起的温度隔着衣裳传入,“现在?”
“嗯。”
宁久微搂着他的脖子起来, “我该回去了。”
顾衔章翻起身, 将她拦腰带回怀中。灼热的呼吸洒在颈后,宁久微坐在他腿上, 义正词严, “已经很晚了。”
“公主……”
他深深的吻自颈侧流连,意乱情迷之间又含住她的唇。
顾大人衣衫半敞,拉着她的手去够他的腰带。
宁久微指尖碰到他胸膛的肌肤, 细腻滚烫, 带着轻微的紧绷感。
不可否认,她很贪恋他的身体。特别是相隔许久以后。这般景况停下来,实非长公主所为。
但她还是得回去。
宁久微再次狠心地推开他, 脸颊像喝了酒般红润,眼眸生辉。
“不回去……王兄要说我的……”她喘着气说。
顾衔章收紧手臂, 她被迫紧贴着他胸膛, 感受到他身体的温度。
他指尖勾起她垂落的一缕青丝, 沙哑的声音蛊惑般地在她耳边响起, “微臣是公主殿下明媒正娶的驸马。有何不可?”
“可是……”
“公主没有给我写过休书,也没有昭告天下, 所以我一直都是公主的驸马。”
宁久微看着他衣襟下白皙的胸膛,“那也不行。”
顾衔章凑近,额头抵着她,“那公主和微臣现在算破镜重圆吗?”
“之前算破镜了吗?”她问。
他摇头,“不算。”
宁久微垂眸揉玩他的衣襟,“那你现在是毫无保留,心甘情愿地对本公主俯首称臣了吗?”
“是。”他低声应。
不会再忽冷忽热,不再心怀郁结。
“真的吗?”宁久微认真问。
“是。”
顾衔章看着她的眼睛,“心甘情愿。”
他目光沉沉地落下,吻顺着那段雪白的颈往下,低头靠在她颈窝处,嗓音带着一层朦胧的雾意,“公主殿下对我说过的话,也要作数。”
“什么话?”
她对他说过很多话。
他的气息紊乱,唇齿似咬过她细细的皮肉,带着轻微的潮热,“你说你在意我,会永远保护我……你爱我。”
颈侧的触感令她浑身颤栗,宁久微受不住这样的折磨,伸手抵着他的肩,“我说过吗?”
她狡辩道,“本公主才不会说……”
他长长的眼睫扫过她耳畔,顾衔章一只手抚上她的脸,抬起眸子重新看向她,“公主忘记了?”
他长眉轻蹙,“不可以忘记。”
“反正没有说过。”
顾衔章不与她争论,只径自覆上眼下那双柔软的唇,久久缱绻。
宁久微在他无声的攻陷中越陷越深,无法喘息。
“我说过……说过……”
她在微薄的罅隙中艰难妥协。
……
*
夜深月沉。
马车缓缓停至王府外。
宁久微一下马车就见银烛和轻罗迎上来,“公主,你总算回来了。”
轻罗小声道,“殿下等了公主一夜。”
“王兄在等我?”
银烛点头。
夜晚的风冰凉凉的,宁久微轻轻吸气,“我知道了。”
“怎么了。”顾衔章问。
“一定是为了我让刘照泠编书的事。”宁久微望他一眼,“好了,本公主到了,顾大人回去罢。”
他摇头,“太晚了,很危险。”
“什么危险?”
“万一半路有刺客杀我怎么办?”
“……”
宁久微无话可说,没时间和他争,还是先去见王兄要紧。
院落一片月色。
灯辉半昧。
肃王殿下站在栀子花前,身姿出尘。
宁久微踏入庭院,便扬起笑,“王兄。”
顾衔章跟随至此,步伐停缓,看着她跑过去。
宁久微挽住王兄的手臂靠过去撒娇。
宁尘垂眸看她,“站好。”
“哦。”
宁久微听话地松开手站在他面前。
“王兄怎么还没睡?”
“等你。”宁尘语气平淡,“还好,还知道回来。”
宁久微捏着袖子,抬眸觑了一眼。
“这是你让刘居士编写的?”宁尘自身后拿出一本书,直接问。
宁久微看了看,没等回答,又听王兄道, “谁让你去做这些的?”
“你可知如今你成了所谓的新党之首,朝堂有人参奏你,坊间议论纷纷。”
宁久微低着头,“我知道。”
“除了京城,还有许多地方将顾上卿生平迹事在茶楼各处当作说书,也是你安排的。”
宁久微问,“王兄觉得我做错了吗?”
宁尘看着她,“我没有说你做错。但这些事不该你来做,这很危险。不管是前林将军之事还是顾上卿之事,都不用你插手。你不该将自己置于这个境地。”
“可只有我才可以。这一点王兄不可否认。”宁久微道,“先帝的朝代已经过去,尽管一切皆可随前朝而去,永久覆没平息。可是不该如此。林长青将军不该如此,顾上卿更不该如此。推翻这一切的根源是宁王府,是父王。”
“但王兄和父王做的已经足够了。”
宁尘沉声道,“宁王府还没有到需要你来庇护的时候。”
“是。”宁久微蓦然抬头,眼眶红红地正视他, “宁王府为大郢可甘愿覆没于先帝之手,父王和王兄哪怕像顾上卿一样殉国也不需要我。”
就像上辈子那样。
宁尘神色微暗,被妹妹的目光和控诉般的陈述击中心底。他攥紧手中的书册,拉过她的手腕, “跟我过来。”
宁久微很熟悉,王兄这样子是要罚她。
像她这样自幼被宠的无法无天的公主,没点规训惩戒就养废了。
安禾没说错,她小时候就是魔王公主,有时娇蛮到坏的地步。那种时候王兄就会毫不心软地惩罚她。
她被打过手心,被王兄罚过抄书写到手快断了一样,耍脾气浪费食物还被狠狠饿过肚子……
这方面她怕王兄更甚怕父王。
“不,王兄——”宁久微一着急,试图喊人救命,“顾衔章!”
“殿下。”顾衔章上前出声阻拦,宁尘回眸, “顾大人,即便是驸马,也无权干涉本王教训自己的王妹。”
“王兄不讲理。本公主做的就是对的事,皇叔都知道。”
“你在跟我用明宜公主的身份讲话?”
“对。”宁久微倔强地回答。
宁尘看她一眼,“好,本王会去问皇叔的。”
顾衔章还想再说什么,陈最恰时出现,“顾大人,王爷听说大人在此,请大人过去一同下棋。”
“我也要去。”宁久微小心地看了眼王兄。
陈最:“王爷只请顾大人,王爷说若是公主问起,便说他休息了。”
“……父王他——”又见死不救。
公主话没说完,便仍被肃王殿下带走了,顾衔章没办法,只能听她的声音渐行渐远,“王兄,我错了,我不该和你顶嘴……”
*
次日清晨,天放亮不久,王府尚且一片安静。
肃王殿下进宫去了,顾衔章绕去书房,房门半阖,他推门走进,地上铺满了一篇篇抄写的文章。
公主殿下趴在桌上,手臂搭在桌沿,手中的狼毫还未放下。
顾衔章绕开满地乱篇走到书桌前,他伸手轻轻拿走她手中的笔,宁久微顿时醒来,坐直身子, “王兄我没睡。”
顾衔章靠在书桌旁笑了声。
宁久微抬头,看清他后抱怨地揉揉脖子,“怎么是你。”
顾衔章随手从桌上捡起一篇,“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
他抬了抬眉,“公主殿下写了一夜道经?”
“何止。”
宁久微倒在软椅上,没精打采,“从老子抄写到庄子,从四书抄写到五经……”
王兄说要她静心,静下心来再和她谈。然后就让她写了一晚上的字。
宁久微抬起酸疼的手臂,“你看我的手。”
都打颤了。
顾衔章握住她的手,揉了揉她泛疼的手腕, “肃王殿下还挺狠心。”
宁久微点点头,声音也迷迷糊糊,“父王罚我的时候会心软,王兄不会,王兄只在该罚的都罚完了以后才会对我心软。”
所以对父王她可以哭一哭,对王兄则是怎么哭都没用的。
顾衔章将她散落在脸颊的头发理至耳后,目光注视在她眉眼上,听她说话。
“小时候,大概也是五岁的样子,我有一次闹脾气不吃饭,还把饭碗菜肴全都摔了。”
宁久微随手把玩他腰间的玉佩,回忆着,“那时西北一带正逢旱灾,百姓颗粒无收,据记载旱情严重,饿殍载途。”
“那次王兄饿了我一整天,把我关在书房,不准任何人给我吃的。刚开始我把书房砸的乱七八糟,后来又饿又委屈,哭着喊父王。”
“但是怎么哭都没用,没有人理我。一直到天变得黑漆漆,月亮都升的特别高,我哭的嗓子都哑了,才终于等到王兄来。”
顾衔章抚着她的脸,指腹轻轻摩挲着,“这么可怜。”
宁久微低低嗯了声,“然后,王兄抱我出去,只给了我一碗白米饭吃。我一边哭一边吃完了。”
“那时候从没觉得白米饭那么好吃呢。”
顾衔章勾了勾唇,“难怪公主这么怕王兄。”
宁久微轻笑了笑。
彼时的肃王殿下正是如玉少年。
小公主坐在他怀中一边流泪一边狼吞虎咽地吃完了米饭,然后哭着打嗝。
殿下递过水喂小公主喝下,青涩如竹的嗓音一边平静地告诉她:如今有许许多多的人,连这样一碗白米饭也吃不到,一口水也喝不到。阿宁今天摔掉的,是许许多多的人命。这不该是公主的品格。
那是她第一次意识到什么叫浪费和糟蹋,她所拥有的不是凭空拥有的,意识到公主不只是公主而已。
“本公主虽然有点挑食,但是从来不奢侈。对吧?”
“嗯。”
她掩唇打呵欠,困地睁不开眼睛。
顾衔章俯身,亲了亲她的脸,低声道,“公主,肃王殿下不在,我们可以偷偷逃跑。”
宁久微慢慢地眨了眨眼,小声问,“王兄去哪了?”
“进宫了。”
宁久微弯起眉,双手圈住他的颈,“那快逃跑吧。”
顾衔章弯腰抱起她。
*
宁久微在顾衔章怀里时便睡着了。再醒来时,便躺在床上。
她半阖着眼看了看所处的地方,才发现这是公主府,在折枝院呢。
都许久没回来了。
宁久微动了动,头顶传来顾大人的声音,“公主睡醒了?”
她重新闭上眼睛,“顾大人,谁允许你和本公主同床共枕的。”
“微臣是驸马。”
宁久微不作声。半晌,她说,“顾衔章,你还欠我一个生辰礼物。”
“去年生辰是本公主最不快乐的日子。”
正是那天,暴雨打碎茉莉花的夜晚,她和顾衔章都对彼此说了最过分的话。
顾衔章抱紧她,沉沉的气息落在她耳边。他启唇,开口之前又听她道,“不要说对不起。你不可以对我说。”
“顾衔章,你是最不可以道歉的人。特别是对纳兰明宜。你说会让我难过。”
“本公主对你说过的,很多都是会后悔的话。可是本公主这一生都没说过那三个字。”
他微凉的唇贴在她脸颊上,声音像落在石子路上的春雨,落入她耳朵里,“是,公主殿下也不可以说。”
“微臣拥有公主,就是弥补。”
“所以公主殿下永远也不可以离开我。”
宁久微抬头,顾衔章看着她,“这也是公主殿下自己对我说过的话。”
他的手摸了摸她的脸,又捏了捏,“现在想起来,公主似乎对我说过许多甜言蜜语。”
宁久微不以为意,继续闭上眼睛。
“其实我一直想问,公主似乎知道许多事情。从很久之前开始,就有些不一样。”
宁久微没反应,睫毛静静地阖着。
顾衔章注视片刻,低头含住她的唇。
宁久微睁开眼睛,推开他,“放肆。”
“闭上眼睛就是要亲吻的意思。”
“谁说的。”
“书上说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书。”宁久微撑起身子坐起来,顾衔章伸手将人拽回去。
宁久微趴在他胸膛上,想起件事,“对了,前两天我听皇叔说,北契王要在开春带公主来大郢朝拜新帝。”
“嗯。”
顾衔章搂着她,手指绕着长长青丝,“北契与大郢历代交好,之前叶将军边境战役,北契也曾出援军相助。”
“离北契王上一次来京已有许多年,那时候北契公主才出生不久。”
宁久微有些出神,“那是很久之前了,是父王都还在京的时候。”
今年北契王来京,却不知父王会不会随陛下一同迎接。
*
公主府虽许久没回来,上上下下却依旧井井有条,不管是宁王府还是公主府,魏叔都打理的很好。
折枝院连一朵花都没有不自然地凋零。
银烛和轻罗在院子里谈论,“公主是不是又要回公主府来住了?”
轻罗:“也说不准,说不定明天又回王府了?”
银烛:“可是公主和顾大人是不是和好了?”
轻罗:“那就更说不准了。”
……
用完早膳,宁久微在院子里久违地和顾衔章下棋。
她托着下巴,手中的黑棋有一下没一下地磕着棋奁,迟迟不落。
“公主要认输吗。”
“当然不。”
宁久微蹙了蹙眉,“你这棋风怎么和父王越来越像了。”
顾衔章也托腮注视着她,好整以暇地等待着。
过了会儿,轻罗过来禀报,
“长公主殿下,安禾公主来了。”
宁久微抬头,轻罗才说完,便见安禾已经气势汹汹地走到眼前了。
“你怎么来了。”宁久微问,“谁惹你了?”
安禾看到顾衔章,扬了扬眉,“顾大人也在,那最好了。”
顾衔章看向她,“安禾公主有何吩咐?”
安禾用力哼了声,“御史大人,本公主要检举小将军及上左二司指挥使林霁,流连声色寻欢作乐,夜夜笙歌作风不良。”
第六十三章
“林霁怎么你了?”
宁久微抬眉, 十分好奇。
安禾在一旁坐下,秀眉轻蹙,“他如今有职位在身, 身为上左司指挥使,堂堂林将军的亲弟弟,却还同从前一样流连声色之地!本公主看不过去,要检举他。”
宁久微将手中棋子落下,同顾衔章相视一眼, “声色之地是哪里?”
“潇楼。”
安禾饮了一口银烛端过来的热茶, 愤愤道, “这几日更是放肆荒诞,时常连夜不归。”
宁久微了然。
“御史大人, 你说这是身为指挥使该有的作风吗?”
安禾看向顾衔章正色问。
顾大人随手下了一步棋, 颔首道,“安禾公主所言甚是。微臣定会彻查。”
他若有所思,“近来确也有参奏, 林小将军行事作风随性放诞。如今朝纲紧要, 若小将军真有私德不修之过,微臣必然不会轻易放过。”
宁久微看了眼顾衔章,心照不宣地附和道, “嗯,安禾你放心, 林霁要是真那么荒唐, 顾大人一定会严肃处置。”
安禾看看她, 想了想迟疑道, “唔,其实, 也没有私德不修那么严重……”
宁久微一拍桌子,认真说,“怎么没有,身为堂堂上左司指挥使,日夜流连声色之地,像什么话?”
顾衔章点头,“长公主说的对。”
安禾有些犹豫,“本公主其实也只是道听途说的。”
宁久微:“无风不起浪。顾大人一定要严惩。”
顾衔章:“是。”
安禾坐不住了,“不是,林霁也没有那么荒唐,他虽然常去潇楼,但、但没有做什么荒唐的事。”
“你怎么知道。”
宁久微走了一步棋,不紧不慢道,“去那些地方的能是什么好男人,谁会不懂呢。”
“可是,林霁不是那样的人。”安禾拽拽她的袖子,“私德不修可是大过错,不能乱讲的。明宜你也知道,自陛下任命,林霁身在其位尽职尽责,不像以前那样了。”
宁久微摇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纨绔子弟哪有那么容易改好。我觉得安禾你说的很对,林霁实在是太过放肆荒诞了。你看林将军,怎么就无可指摘。”
“不是的,他和林将军又不一样,他本性是好的呀,他、他只是——”
说话间,轻罗恰好过来禀报:“长公主,林小将军来了。”
安禾顿住,回头看见林霁身姿挺拔,一身窄袖玄衣踏步而来。
“参见长公主。”
宁久微抬头,“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林霁顾自掀袍坐下,看向安禾,“臣都私德不修了,再不到罪名就更重了。”
安禾轻飘飘扫他一眼。
“长公主殿下,臣在潇楼这些日子,基本摸清了那些所谓旧党派的行动目的,还有几个据点。顾大人没猜错,都是前首辅高执大人的追随者。也就是凌王的人。”
林霁说完,安禾眨了眨眼。
原来他在潇楼不是去玩的吗。
宁久微皱了皱眉,“凌王败落,首辅大人都被流放了,没想到上京城还有他们的势力。”
顾衔章冷笑了声,“高执大人毕竟当了半辈子首辅。”
林霁:“顾大人从前身为首辅大人亲手提拔,又是凌王的谋臣,可清楚这些势力?”
宁久微也看向他。
顾衔章轻轻勾唇,漫不经心地掀目道,“你觉得他们敢信我吗。”
林霁看着棋盘,拣了颗黑棋落下,“也是。”
宁久微也轻轻颔首,“若我是凌王,即便与顾大人同谋,也不敢向他袒露全部。毕竟像顾大人这种谋臣,太过危险了,随时都可能反过来咬你七寸。”
顾衔章望向她,抬了抬眉,目光缱绻地柔声道,“若为长公主殿下,微臣自是甘拜裙下臣,永不背叛。”
宁久微轻哼,敛着眼尾瞧他,“是吗。”
林霁手搭在棋盘上敲了两下,“这里还有外人,长公主和顾大人可否待会儿再调情?”
安禾靠在圈椅上晃了晃腿,伸过去轻踢了踢林霁的靴子,“你还查到什么了?”
林霁看向她,“昨晚夜审了一名被活捉的死士,虽然没问出什么。但据情报,被流放的首辅大人,如今很可能就在京城。”
安禾:“你的意思是,被替换了?”
林霁点头。
安禾沉吟道,“那么,看来旧党一派煽动百姓,叩扣峮思而尔尔吴旧一四弃,来看更多吃肉文火烧舆情,就是为了动摇新帝之位,欲让世人认为新帝与宁王府才是谋逆上位。凌王虽败,心仍未死。”
林霁笑了笑,手撑在桌上托着下巴看她,“安禾公主果真是冰雪聪明。”
安禾踢他一下,别过脸去。
宁久微抚着额,神色淡淡,“首辅大人不愧是,败了父王和顾上卿,辅佐一朝帝王上位的权臣。”
“公主殿下不必忧心。”顾衔章牵过她的手,握在掌心。
宁久微看他一眼,将手抽回来。
“那现在本公子的罪过也可以洗清了罢?”林霁说着,扯了下安禾公主的袖子。
安禾斜他一眼,“洗清什么?你虽是为了正事,流连声色也不是假的呀。”
林霁:“我什么时候流连了?”
安禾:“你枕丝丝姑娘的腿也不是假的呀。”
顾衔章闻言,低声问公主,“丝丝姑娘是谁。”
宁久微手背遮挡住半张脸,小声说,“青月潇楼的头牌,很是貌美。”
不过不是一般的头牌。应该说,潇楼的每个姑娘都不是一般的姑娘。
安禾提起丝丝姑娘,林霁也对峙道,“那公主这些日子为何与那个状元郎走那么近。”
“状元郎?”宁久微有些意外,“是当初皇伯伯为你准备的驸马人选之一吗,你怎么又和他勾搭上了?”
果真是孽缘。
“什么叫勾搭!”安禾辩解,“这、你也说了是当初父皇为我准备的驸马人选,本公主接近接近怎么了。”
林霁:“听闻公主夸赞状元郎样貌,眉宇之间与顾大人有几分相似,很合公主心意。”
宁久微叹了口气。
安禾努努唇,坦然承认,“是啊。”
“公主很喜欢他?想让他做驸马吗?”林霁问。
“我——”
“公主就那么喜欢顾大人这样的样貌?”
安禾被他问的逆反,“与你何干。林小将军,你放肆。”
“你去枕你丝丝姑娘的腿。竟敢管本公主的事,真是不想活了。”她站起来哼唧两句,甩袖离开。
林霁跟着站起来,朝宁久微行了个礼。
“长公主,臣告退。”
他两步赶上安禾,拽住她的袖子。
“我以后不枕了还不行吗。”
“走开。”
……
两个人的声音和身影消失在折枝院外。
宁久微望着他们的背影,津津有味地乐了声。
“公主。”轻罗随后递来一封信,“刘居士的信。”
宁久微接过,打开看。
刘照泠时不时就会送来一封信,倒不是别的,都是些写给她的溢美之词。
宁久微看完信,扬起唇笑。
尽管从小到大都听遍了,但赞美之词又岂会嫌多。
顾衔章看公主甜甜的笑,不甚爽快。
“刘居士写的什么?”
宁久微大方地给他看,“本公主总算知道为什么许多画本子都爱写才子佳人,这文人哄骗起人来,真真是寻常人比不上的。”
“吾心恰似月亭亭,夜夜照花窗,欲去又依依……”
顾衔章目光扫过信中字句,随手折起扔到一边,冷哼道,“尽是些酸词。”
看也看不下去。
宁久微嗔他一眼,示意银烛将信纸捡起来,不以为然,“可是本公主很受用。何况是刘居士这般风流才子所写,千金难求呢。”
顾衔章剥开一个橘子喂过去,“公主喜欢,我也可以写。”
“你写成何体统。”
宁久微下意识张嘴咬住递到嘴边的橘子,反应过来才垂眸盯着眼前那只修长分明的手。
她顺着这只手看过去,注视着那张俊美从容的脸。
沉默片刻,宁久微开口道,“顾大人,你在喂本公主吃东西吗?”
顾衔章抬眼,伸手再喂过去一个,“嗯。”
宁久微眯起眼睛,勾唇道,“心甘情愿吗?本公主这回可没有命令你,强迫你。”
从前他惹她生气的事情里,就有一次是因为他不肯喂她吃橘子。
他嗓音低缓,“心甘情愿,微臣知错。”
公主殿下托着腮,随口道,“本公主想吃石榴。”
顾衔章放下橘子,拿过一个饱满的石榴,用旁边的小刀划开果皮。
宁久微看着他的动作,慢悠悠道,“每一颗都要剥出来,一颗也不许破哦。”
“是。”
顾衔章低眉剥着石榴,将一颗颗红润的果肉盛进小玉盘里。
宁久微挑了挑眉,这样子的顾大人还真不大习惯。
她伸出手,顾衔章看到她的动作,配合地凑过去一些。
公主殿下摸了摸顾大人的脸,“乖。”
他眼尾轻勾,宁久微歪头看了看他,“这样也不生气吗。”
顾衔章握住她的手腕,“微臣是驸马,公主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宁久微懒懒地靠进软椅中,啧了两声,“顾大人,你变了哦。”
她轻叹,故意道,“本公主还是喜欢你从前的样子。一身反骨。”
……
*
新春后,北契王携公主抵达上京。
迎族王那日,是许久未见的盛大场面。皇城沉寂太久,让人都快忘记了它本身的恢宏。
宁王爷归京后仍隐于王府,北契王来京,陛下才终于将他请出王府。
第六十四章
为迎北契王的宫宴持续了三日。
北契是重要建交国, 与大郢友谊深厚,因此这这几日的夜宴宁王爷也均有出席。
北契王对宁王爷素来钦佩有加,对此番重视亦深感荣幸。
舞曲清雅, 陛下那方在宴上交谈。宁久微与安禾相邻而坐,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算太无趣。
今夜兰华公主献舞,飞扬婉兮,夺目美矣。
宁久微也从头到尾认真欣赏。
“兰华公主舞姿美不胜收。”
兰华笑着行了北契礼,“多谢陛下赞美。陛下, 这可是兰华特意为来到大郢, 为陛下苦练苦学的舞。学了很久呢。”
“你这丫头,哪有这么作客的。这是在邀功还是在撒娇?”北契王笑着训道。
“那怎么了, 陛下都说美不胜收, 陛下觉得好那就一定是真的好。”
兰华一看便也是自幼在无数宠爱之中成长的公主,张扬灵动,眉宇之间尽是美丽的灵气。
声音清脆, 说话落落大方, 纯真直白。
“陛下,来大郢之前,我不知大郢如今原来是这般年轻俊美的新帝即位。若非陛下是陛下, 我真想与陛下成婚。”
“兰华,不得胡言。”北契王出声训斥, 却仍是笑着的, 对公主的言行满是纵容。
宁彻执着酒杯, 随之一笑, 沉稳星目之间带着深邃的柔和,“无妨, 朕亦觉得兰华公主十分率真可爱。”
兰华轻笑,“我很喜欢陛下,只可惜,我不想做妃子。”
宁彻:“公主若是有意,能在大郢带回去一位驸马也是好事。”
“这个父王也和我提过呢。”兰华说,“只不过,我听闻大郢的男人都三妻四妾。唔,这不是好文明。”
北契王适时制止,“好了兰华,不许再胡言乱语了。回来坐下。”
“陛下都不介意,父王干嘛总是不让我讲话。”
“你。”
北契王笑声爽朗,“陛下,我这女儿自小被宠坏了。”
宁彻弯着唇,“兰华公主率性纯直,朕也很喜欢。”
兰华公主闻言,上前一步道,“陛下,这两日在京城,兰华真切感受到了大郢的繁盛,不愧是东方之主。”
“兰华自幼对大郢便心向往之,还有宁王爷,更是久久仰慕。”
兰华说着朝上座的宁王爷俯身行了一礼。
宁王爷嗓音温沉,“兰华公主出生时北契天际七彩现云,本王也久久闻名,想见一见这位珍贵的公主。”
兰华欢喜一笑,“难怪父王总对宁王爷赞不绝口,王爷果真和那些老古板不一样。”
她说,“兰华今日虽为陛下献舞,不过我从小就不怎么喜欢跳舞,我喜欢习武。兰华听闻宁王爷有一位十分疼爱的公主,不知可有这个机会和荣幸,让兰华和公主比试比试?”
肃王殿下眉宇微抬。
兰华公主说完,顾自转了一圈,将目光落在置身事外的宁久微身上。
“你就是明宜公主罢?”
宁久微吃橘子的手顿了顿。
兰华看着她,歪了歪脑袋,“一直听闻明宜公主容姿倾城,赞美之诗远扬,我在北契都听说了。”
宁久微呼吸一滞。
刘居士到底写了多少乱七八糟的诗,都传到北契去了?
兰华认真注视她片刻,点了点头,“果真十分美丽动人。”
她邀请道,“明宜公主,你可以和我比试吗?”
宁久微接话之前,安禾开口说,“兰华公主,明宜不会武。你和她比不了哦。”
兰华很是意外,“宁王爷从前征战千里,战无不胜之名简直无人不知。有这样一个威风凛凛的父王,公主竟没有继承王爷的厉害,不曾习武吗?”
宁久微眨了眨眼,一时竟无言以对。
安禾道,“在大郢,女子习武是少数。”
“太可惜了。”兰华深深叹息,“不过也是,你们大郢的女子,都是被圈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和我们北契不一样,我们北契的女子,是自由自在的鹰。”
北契与大郢的男尊女卑不同。
北契族王尊重敬爱自己的王后,王室之中,受宠爱的公主地位更甚于王子。王后的势力与族王势均力敌,往前几代还有女王即位。北契之国建立至今不算长久,与大郢无可相比,但民族团结,文明凝聚。
在北契王带着公主到来之前,宁久微透彻地了解过。
她对这位兰华公主的气焰毫不意外。
并且她对北契这方面的文明,很欣赏。
“谁说大郢女子都是金丝雀?”宁久微抬头看向她,“何况兰华公主,金丝雀也是会冲破笼子的。”
兰华扬唇,抬着下巴道,“我知道大郢是男人的天下,并且热衷于囚牢女人。所以我在想,大郢是不是连一个能和我比试的女子都找不到?”
宁久微心底赞同她的第一句话,但不喜欢她这盛气凌人的样子。
她站起来,直视兰华。
“兰华公主,那是你孤陋寡闻。你难道没有听过我大郢有一位了不起的女将军吗?”
“孤陋寡闻?”兰华想了想,“你这词是骂我的意思吗?”
宁久微坦荡荡,“不是。”
兰华:“我没有听说过,你们大郢还有女将军吗?”
“是啊。”
宁久微看着兰华,声音不轻不重地响起,“叶将军何在?”
叶凛静坐未动,身旁,叶涟漪起身走出宴席。
“公主殿下,臣在。”
宁久微与有荣焉地轻抬下巴。
兰华回头。
叶涟漪的个子高,青丝尽束,身姿修长,站在那便很有不输男将军的气势。
兰华挑眉打量着她,倒是北契王开口道,“早听闻大郢有一位女将军,此次边境之战中,五万大军连退八万敌兵十里,很是了得。”
叶涟漪浅浅一笑。
兰华:“我听闻的叶将军,不是女子啊。”
叶涟漪:“兰华公主所说,是我的兄长。”
“原来如此。”兰华回眸看向宁久微,“好罢,看来大郢和我想的还是有很多不一样。”
“叶将军,那你可以和我比试吗?”兰华问叶涟漪。
她低眉道,“公主有命,臣随时奉陪。”
陛下轻笑了声,“北契果真了不得,连小公主都这么厉害。”
“哪里,兰华只是自幼爱习武。北契之地,远不及大郢。”
兰华听父王如是说,不情愿道,“大郢纵然辽阔强盛,亦有与我北契不同不足之处——”
北契王朝她伸手,打断她的话,“就你会说,快回来坐下。”
“不嘛。”兰华说着转头看了看明宜,眼神失望,“唉,本以为宁王爷的女儿会和大郢其他女子不一样,没想到也是一位软绵绵娇滴滴的公主。”
她叹了叹,转身走回去。
这北契公主那是什么眼神,什么语气?
她觉得她不配是父王的女儿吗?
宁久微眼尾轻抬,“你说谁软绵绵娇滴滴。”
兰华停住,眼珠子一转,狡黠灵动。她回头看向她,“你呀,我看你这个样子,连剑都拿不稳呢。”
宁久微挑挑眉,“我大郢千军万马,抵御外敌守卫疆土所向披靡。本公主堂堂大郢公主,拿剑做什么。倒是兰华公主这般厉害,难不成是因为北契的国力还需要一位公主撑腰吗?”
“明宜。”
肃王殿下出声提醒。
听见王兄的声音,宁久微轻哼了声,但没有坐回去。宁王爷目光柔缓,唇边携着浅浅的笑意。
北契王却是爽快一笑,“殿下,不要紧,公主就应该这样,嚣张跋扈!”
兰华两步走回她面前,眉目间终于有了些少女的顽稚,没刚才那么讨人厌了。
“好一个明宜公主,伶牙俐齿。”
安禾在一边看的津津有味,“明宜呀,娇滴滴的公主怎么能伶牙俐齿呢。”
宁久微闻言提了提裙摆,娇滴滴地端庄坐下, “是呢。”
兰华公主朝她们用力哼了声,随即目光一转,落到了旁边的顾大人身上。
顾大人正托腮望着公主,欣赏她娇蛮的样子。
“说起来,本公主来大郢之前,听闻有一位顾大人,年纪轻轻便身位重臣。”
兰华走向他,“我想,这位就是顾大人?”
她来大郢之前,可是做了很多功课,打探了许许多多消息。
安禾看过去。
顾衔章收回目光,抬眸看向眼前的兰华公主,勾唇问,“公主为何认为是我?”
“你是这最漂亮的男人。”兰华说,“我听说顾大人生的很貌美。一定是你。”
“公主猜对了。”他起身行礼,“微臣顾衔章,见过兰华公主。”
兰华看着他,弯起眉眼,刚才和明宜公主的一点不愉快也消散了。“顾大人,你跟我回北契吧,我让你做地位最高的北契驸马。我在北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漂亮的男人。”
北契之地,很难孕育出这样精致漂亮的男人。
兰华觉得他比陛下还好看。
北契王闻言失笑,陛下也随之笑道,“兰华公主,顾大人可不能和你回北契。”
兰华:“为什么?”
陛下:“一是朕离不开顾大人。”
安禾自然地接话,“二是,顾大人已经是明宜的驸马了。”
兰华望向那个软绵绵娇滴滴的公主。
宁久微已经坐回软椅中,坦荡地回视她,秀眉轻抬。
“这样啊。”兰华重新看了看顾衔章,“没关系,本公主不介意。”
兰华倒了两杯酒,“顾大人,我们喝个交杯酒怎么样?在北契,和喜欢的人就会喝交杯。大郢应该也有这个习惯吧?”
顾大人目光落在公主身上。
兰华看了看宁久微,“大郢公主该不会这点气量也没有吗,我以为宁王爷的女儿是和别的公主不一样的。”
安禾一瞬宛如见到异父异母的亲姐妹。
这兰华公主和明宜不对付的样子,和从前的她还真是很像。
宁久微抚了抚耳坠,不以为意,“交杯而已。”
她弯了弯眉,“兰华公主喜欢,本公主自然也可以把驸马借给你。”
顾衔章指腹划过杯沿,眼角勾了抹涟漪般的弧度。
兰华挑了挑眉,似是对她这两句话很欣赏。
“原来明宜公主也不是那么娇滴滴软绵绵。”
她还以为即便是大郢的公主,也依旧被驸马掌控的女人。
兰华说罢挽住顾衔章的手,同他饮了交杯酒。
“不管是娇滴滴还是软绵绵,本公主也挺喜欢你这个大咧咧的公主。”宁久微举起自己的酒杯 ,挑衅似的看着她,眼眸明亮,“所以兰华公主,和我也喝个交杯吗?”
“你喜欢我,我就也喜欢你。”
兰华扬眉一笑,洒脱地斟满酒杯,和宁久微交挽手臂,一饮而尽。
安禾公主也站起身,随明宜公主一起,同兰华公主喝了一杯交杯酒。
“好!”北契王朗声笑着,鼓起掌来。夜宴上的气氛烘托又起,陛下随之端起酒杯,隔空与北契王碰杯而饮。
众臣也皆随陛下同饮。
*
夜宴结束后,明宜和安禾在殿外又遇兰华公主。
她单独朝宁久微笑眯眯地说, “啊,对了,明宜公主。我听说明宜二字是皎如明月,万千相宜的意思,那就是月亮?”
“兰华在北契是太阳的意思呢。”
说完后,兰华公主被北契王牵着手走了,走之前还回头朝她做了个可爱的鬼脸。
……
宁久微郁火难抒地回到王府。
这兰华公主当真是比安禾还讨厌。
“明宜,月亮。兰华,太阳?”宁久微冷哼一声,“荒唐。”
“竟敢说本公主是月亮,她是太阳。”宁久微很久没被这样气到了。
从前只有安禾和她作对的时候她这样生气过。
更可恶的是她对安禾可以直接吵架,可是如今对兰华这个从北契远道而来的公主,她还得保持大郢公主的风度。
宁久微环视一圈,走过去对院子里的海棠树撒气,“太阳,太阳……”
“哎呀公主,小心伤了自己的脚。”银烛和轻罗连忙拦着。
轻罗:“是啊是啊,公主不要生气。”
“那个兰华公主真讨厌!”宁久微这会儿想起来越想越不爽快,“说本公主软绵绵娇滴滴就算了。竟然还敢说我是月亮,她是光芒万丈的太阳。讨厌讨厌!”
银烛:“就是嘛,真讨厌!”
轻罗:“就是就是。”
宁王爷慢步而来,站在身后看她对无辜的树拳打脚踢。
简直还和小时候一样大。
“再踢两脚,海棠今年可就不开花了。”
宁久微听见父王的声音,跑过去扑到父王怀里撒娇。
“父王——我不喜欢这个兰华公主。她说我是月亮,她是太阳!才不是呢。”
“好了。”宁尘笑着捏了下她的脸,“多大人了,还这么幼稚。”
“王兄,今晚兰华公主说的话,是不是觉得我不配做父王的女儿?”宁久微负气问,“小时候王兄为何不教我习武?”
“怎么没教过,你自己忘了?”
宁王爷说,“你王兄一开始便试图教你习武,只是你没那天分,一天两天不是扭伤脚就是伤了手腕,全然不是那块料。”
宁久微不痛快地靠在父王肩上。
父王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哪有非要什么样子才是本王的女儿?明宜本身就是父王的珍宝。”
*
夜月高升。
宁久微沐浴更衣后躺在醉翁椅上,银烛和轻罗在身后为她擦拭湿漉漉的乌发。
轻罗瞧着公主翻着手上的书,发出第一百一十八声冷哼。
还在为太阳和月亮郁闷呢。
房门敲响了两声,宁久微抬头,目光越过书本,看见顾衔章推门进来。
“你怎么还没走?”
顾衔章兀自关上门,“太晚了,不安全。”
银烛和轻罗相视一眼,懂事的一起退出去。
走之前银烛问,“公主今晚想不想吃宵夜?”
宁久微略略思索,点头,“我想吃汤圆。”
银烛:“好,我这就去给公主做。”
房门重新关上。
宁久微察觉顾衔章走到她身后,在给她擦头发。
她仰头看他,顾衔章同她对视一眼,把她的脑袋转回去。
宁久微继续看书。
虽然她刚才那半晌一页也没看进去。
“公主。”顾大人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
“嗯。”
他的手拢着她乌黑的青丝,手指抚过她鬓边和耳后。宁久微感受到他指尖的温温凉凉的温度,听到他冷清又缱绻的声音。
“明宜公主,是比太阳更明媚耀眼的月亮。”
第六十五章
接下来的日子, 陛下仍以接待北契王为主。兰华公主自和叶将军比试输了,被明宜公主说了一句不过如此后,则是常常追着叶涟漪, 动不动就要和她切磋。
战场之上练就多是杀敌之术,比较刚烈,一不小心就容易伤人。兰华公主自然不是对手,叶涟漪每次都让一只手陪她切磋。
本以为一两次就罢了,谁知兰华公主是个痴迷又坚持不懈的性子。叶涟漪无法,只能抱着陪公主玩的心态, 由着她来。
不过兰华虽然追着叶涟漪, 却仍有空闲撩拨顾大人。
如今上京都传遍了,都说北契公主要将明宜公主的驸马抢回北契去。
安禾听说的时候, 还特意跑来宁王府当着她的面大笑说, “报应。”
想当初她抢驸马的故事也颇为流传呢,让安禾气了好久。真是天道轮回。
落井下石的丫头。
不过宁久微虽对兰华公主有些赌气,但对这件事倒不是特别生气。
这些无关紧要的传言, 正好掩盖了坊间关于顾上卿生平的大肆流传, 分走了注意。如此一来许多事暗中进行也会更顺利。
她想要的是总有一天后人会相信,他们曾有一位举世无双的上卿大人。
所以兰华公主要抢驸马回北契的故事,她派陈最去偷偷推波助澜, 将动静闹得更大了些。
宁久微躺在醉翁椅上,在院子闭目养神。手上的扇子一下一下敲着手。
银烛煮着茶, 保持安静。
公主看起来在小憩, 其实脑袋里在想好多事儿呢。
轻罗进院子, 在公主身边低声说, “公主,祁二公子来了。”
宁久微睁开眼睛, 扶着软垫坐起来。
不一会儿,便见祁衡出现。
“窈窈。”
宁久微看见他弯了弯眉,“祁衡哥哥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来看看你。”祁衡掀袍坐下,“方才和王爷浇了会儿花。我从禹州托人寻了几味珍贵的药材,对王爷调养身体有好处。”
宁久微笑了笑,替他倒了杯茶,“多谢。”
“你同我客气什么。”
宁久微问,“祁衡哥哥如今在大理寺可还好?”
“好。”
宁久微:“那就好。”
她知道皇叔看重他,是好事。
“你不用担心我。”祁衡说着拿出一包热乎乎的糖炒栗子,和油纸包着的糖葫芦从桌上推到她眼前,“给。”
“呀。”宁久微惊喜地拿起糖葫芦,“我好久好久没有吃糖葫芦了。”
祁衡含笑望着她,“所以我今天在来的路上看到,就给你买了。窈窈,你还记得小时候我被父亲责罚时,你总是会拿你那些宝贝吃的来哄我吗。”
他清晰地回忆道,“有时候是糕点,有时候是糖葫芦,还有时候是糖人。”
宁久微笑说,“当然记得。”
“我那时候只觉得奇怪,明明是个小公主,怎么会吃这些东西。”
他都不曾吃过。
后来才发现,是宁王爷对明宜公主宠爱太甚,和皇城里其他公主都不一样。
她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是上京城最明媚的小公主。
宁久微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糖葫芦,幸福地眯起眼睛,“还是以前的味道,真好吃。”
祁衡目光柔和似水地看着她,“慢慢吃。”
“怎么只买了一串呀。”
“不够吗?那我下次再来的时候多买几串给你。”
“我是说,你怎么不给自己也买一串。”宁久微把吃了两口的糖葫芦递给他, “要不要。”
祁衡恍惚了一瞬,幼时的记忆顿时涌入脑海。
精致漂亮的小公主拿着一串吃了一半的糖葫芦,弯下腰歪着头非要看他流过眼泪的样子。
他偏头不给她看,她还是偏要凑过去,身上甜甜的香味和糖葫芦混在一起,让人不想逃开。
“哥哥,你要不要吃糖葫芦呀?很好吃哦。”
他们从小就是分享零食,可以相互喂的关系。
祁衡收回思绪,接过她手上的糖葫芦,咬了一口。酸涩香甜的味道弥漫。
宁久微翘着手指吃糖炒栗子,看着他笑了下说,“我还以为你现在不爱吃了呢。”
祁衡指腹摩挲着手中细细的木片,“你爱吃我就爱吃。”
他正欲放下糖葫芦帮她剥栗子,下一刻便听到了熟悉又讨厌的声音。
“公主殿下。”
顾衔章一来就看见他们在交换糖葫芦,目光在祁衡身上扫过,视若无睹地坐到离公主近的位置。
“顾大人,你来了。”
宁久微拿帕子擦了擦手,“我正好有事与你商量。”
她从一旁拿过早就写好的折子交给他,看向她说,“之前进宫听陛下又提及内阁一事,内阁从前是高执大人的天下,如今分崩离析,几个次辅各自为政。此等残局要收拾实在不容易,一般人顶不了。”
“群臣盯着,陛下和皇叔对此也十分重视。”宁久微道,“那天经父王提醒,本公主心有人选,所以写了篇荐章。你先看看。”
顾衔章垂眸接过折子,没即刻打开看。
她和她的祁衡哥哥有说有笑,还一起吃糖葫芦,为何见了他就只会谈这些。
“不用看。我和公主想的一样。”顾衔章将折子收起来,“张殿臣,前太傅大人。”
宁久微不意外他能和自己想到一块去,“那顾你觉得,还能把大人再请回朝堂吗?”
当初太傅大人是对朝堂失望至极才辞了官的,那是一位骨脊比顾衔章还硬的朝臣,雷霆万钧。
顾衔章替她剥栗子,随口道,“不好说。”
宁久微皱了皱鼻子。连顾衔章都这么说,那看来这事是真不容易。
祁衡沉思道,“前太傅大人如今也年过半百,内阁如此棘手的地方,恐怕需要呕心沥血。”
宁久微若有所思地托着下巴,本能地张嘴吃下顾衔章喂过来的栗子。
“祁衡哥哥说的也有道理。”
祁衡弯了下唇,放下糖葫芦也伸手拿糖炒栗子给她剥,不过还没拿到,装着板栗的纸袋就被顾衔章扯过去,祁衡拽住另一边,抬眸和顾大人相视一眼。
顾衔章道,“老师身体很硬朗,若真能请他回朝堂,必定越发精神。”
宁久微想了一下,“既然顾大人这么说,那就试一试。实在不行,就算是请父王亲自去请也要将人请回来。”
“明日本公主就进宫去见陛下和皇叔。”
她说完,随着一道撕扯声,纸袋脆弱地应声撕碎。
宁久微茫然地看了看桌上七滚八落的糖炒栗子,顾衔章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将剥好的栗子眉目温情地喂给她。
*
祁衡用完午膳才走,宁久微回院子后听王兄的话练字去。
顾衔章躺到她的醉翁椅上休息,他身形高大,身体舒展开两条修长的长腿踩在地上倒显得她的椅子十分小巧。
“终于走了。”
宁久微抬头看他一眼,勾了勾唇,“祁衡哥哥难得来一次,难得用午膳。倒是顾大人,你来王府是不是来的太勤了。”
顾衔章不以为然,“我是驸马。”
“你在提醒本公主,要写休书昭告天下吗。”宁久微慢悠悠道,“顾大人,你别忘了,本公主和你之前的关系已经算是破裂了。”
“那不算。”
顾衔章目光凝向她,嗓音慵懒缱绻,“公主殿下,微臣是先帝圣旨亲笔所旨驸马。生是明宜公主的人,死是明宜公主的鬼。生同衾,百年后入墓穴则也是要与公主死同穴的关系。就算入轮回,下辈子也还是你纳兰明宜的驸马。”
“这世上哪有这么野蛮的道理,你难不成生生世世都要缠着我吗。”
宁久微认真写着字,荒唐地笑了声,“顾衔章,娶到你这样的驸马,真是本公主的劫数。”
顾衔章注视着她,手中攥着那方罗帕,轻轻摩挲。
“公主殿下,我昨天,第一次梦到父亲。梦到他教我写自己的名字。”
宁久微笔锋停顿,听他道,“这么多年来,我的梦境只有那场灭门的滔天大火。从来没变过。”
“娘亲喂我吃糕点,父亲教我写字,这些我想记住的事情,从来没有梦到过。我本来以为自己快忘记了。”
宁久微握笔的手收紧,浓墨浸染了宣纸,她抬眸,目光就落入他眼里。
“顾衔章,我会让后世记住上卿大人。纵是野史,也要流芳百世。”
这是只有她能做,也一定要做到的事。
“我相信公主。”
可能是他的声音和目光都太轻太温柔,宁久微听着就低头掉出两滴泪。
顾衔章起身走到她身边,抬手擦去眼角的泪痕,“刚才忘记了,我和公主不只有先帝圣旨赐婚,还有指腹为婚。你想赖也赖不掉。”
宁久微侧过身靠在他胸口平复了一会儿,抬头说,“我偏不要你你又能怎么样。”
顾衔章摇了摇头,“不能怎么样。所以微臣只能想方设法讨公主殿下欢喜,才能不让公主厌烦抛弃。”
宁久微若无其事地拿他的衣袖擦擦眼角,一板一眼道,“有句话叫色衰爱弛,顾大人,你现在能讨本公主欢喜是因为你这张漂亮脸蛋,你好好想想老了以后该怎么取悦本公主罢。”
他轻嗤,“老了微臣也是满朝文武最仙风道骨的老头子。”
宁久微乐了声。
顾衔章捧着她的脸,目色渐深。宁久微仰头静静看着他,在他低头亲下来的时候转身躲开。
“我要继续写字了。”
顾衔章轻微一叹,拢了拢掌心。
“公主在写什么。”
宁久微大方地展示给他看。
“如今却忆江南乐,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顾衔章勾着唇,负手问,“为什么忽然想起这首诗,是因为我吗?”
宁久微眨了眨眼,摇头说,“是因为我想到了今年的探花郞。”
顾衔章皱了皱眉,“什么?”
宁久微:“你应该知道吧。”
顾衔章恍惚想起生辰那时,祁世子说的话。
'这两日听皇叔说,公主对今朝探花郞颇有赞美。认为其翩翩公子,是皎皎美少年。'
'探花郞才十八岁。'
'竟是比当年的顾大人还要年轻一岁。'
……
宁久微笑着说,“我进宫时经常能遇见他呢,年纪和本公主也就相差几个月,可是一口一个公主姐姐,喊的我心花怒放的。”
顾衔章:“如今的朝堂新贵,都如此不走正道吗。”
“有吗?”
“讨好公主的人从前也不少,哪个不是想做明宜公主的驸马,妄想一步登天。”
“那是。”明宜公主几分傲然睥睨,“想做本公主驸马的人从上京都排到北契去了。”
“他们对公主都不是真心的。”
“要真心做什么。”她娇嗔地说,“本公主只需要俯首称臣。”
宁久微挑眉看向他,眼波流转,生动不已, “特别是你这样的。”
顾衔章沉默片刻,弯腰抱住她。他埋在她颈侧,呼吸温温热热,低沉的嗓音似一声喟叹,“公主殿下……”
第六十六章
阳春三月, 万物泛青。
北契王尚未离京,顾衔章少有时间再常去王府。
另外也是因为兰华公主经常找他。
顾衔章难得找到机会去宁王府,才到府外便见迎面也停下一辆马车。
掀开车帘, 兰华跳下马车。
“顾大人!”
“兰华公主。”顾衔章微微颔首低眉以示礼数。
安禾跟在后面,“顾大人也在。来找明宜吗?”
顾衔章应声,“是。”
安禾:“我也是,林霁有事抽不开身,让我来给明宜送信。”
顾衔章目光不明,“安禾公主和林小将军的关系似乎愈发不错了。”
“哪有。”安禾即刻反驳, “顾大人切莫乱讲, 本公主和他能有什么关系。”
顾衔章但笑不语,安禾摇摇团扇。
“兰华公主为何而来?”顾大人问。
“我跟着安禾来的。”兰华说, “皇宫无趣, 人也无趣,还是明宜公主好玩。”
安禾笑了下,话落下一刻, 王府中传来一阵打斗声后, 随后横空飞出一群人。
安禾愣了会儿,认出其中被保护着的,“小爵爷?”
兰华转头, “谁啊?”
安禾:“承宣伯之子,程千帆。”
王府大门外, 陈最执剑立于阶上, 如一座高大固守的墙。
程千帆闷咳了两声, 躺了一会儿不紧不慢地站起来, 顺便回头慰问在地上垫着他身体的手下。
“没用的东西。”
门外,陈最侧开身, 便见明宜公主慢条斯理地走出来。
“陈最还是这么厉害。”程千帆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整理了一下衣着,笑意深邃地抬头道,“长公主殿下真是一点也没变。这是第二次了,公主对我还是这么特别。”
“俗话说打是亲骂是爱,公主与我真是情意绵绵。”
宁久微居高临下看着他,神色倨傲,“小爵爷,你的才学还是这么烂。”
程千帆负手而立,“公主小时候可还亲过我呢。”
“放肆。”宁久微不跟他废话,“别再来了。”
“不就是想送几个歌姬给肃王殿下,公主何至于此。”
“你大可以继续送,下次王兄出手,恐怕就要断几根肋骨了。”
“原来公主是在担心我。”
宁久微懒得理他,转身欲走,程千帆叫住她,“公主。”
“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殿下这般在上京城可不是好事。过去在金陵便罢,可今时不同往日。”
他收敛几分笑意,声音认真,“还望公主好好考虑,宁王府不再是从前的宁王府。许多事情也不一样了。”
宁久微冷笑,回眸看向他,“那又如何。”
程千帆道,“皇室宗族之力,公主应比我更清楚。牵一发动全身,特别在如今陛下根基未稳之时。”
宁久微眉眼如霜,“这么说,小爵爷也要拿一等伯爵之力威胁我宁王府?”
“怎敢。”程千帆唇边含笑,目光坦诚,“我对公主的心意从来没有变过。只是宁王妃一脉宗戚没落,支撑薄弱,宁王府背后,只有三等伯爵之力是万万不足的。”
“公主殿下。”程千帆朝她弯腰行礼,“只要你想清楚,承宣及所有一等伯爵之势,都会是宁王府的支撑。”
宁久微无声攥了攥衣袖,程千帆直起身看着她,“至于歌姬,肃王殿下既然不喜欢,那我以后不送就是了。”
“或者,为表真心,我为公主除了临安郡主如何?”
宁久微拧眉,“什么?”
“她不是想杀你吗。”程千帆道,“临安郡主想杀你,公主却放过了她。公主殿下真是心善如天上的仙女。”
宁久微:“本公主没那么心善。该死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临安罪不至死。”
“可她被陛下放归西郡后,并不安分哦。”
“那也与你无关。”
“怎会与我无关。想杀公主就等同于想杀我,我怎能放任想杀我的人活着。何况总觉得她在西郡会坏我的事,毕竟远兴一族也不是省油的灯。”
她沉默片刻,“程千帆,你有病。”
程千帆笑了笑,“好,那我不杀她。毁了她总可以吧。也是替公主出一口气。”
宁久微冷冷看他,“什么叫毁了她。”
他轻描淡写道,“一个穷途末路的郡主而已,何况一个女人,毁了还不容易,只需要几个男——”
话音未落,陈最的剑已经抵在他脖子上。
程千帆眯了眯眼,“好快的身手。”
宁久微往前一步,嗓音似冬日冰河水,带着清澈的寒凉。
“程千帆,远兴一族若真是犯到你手里,那与我无关。但你若用什么肮脏的手段对付临安郡主,本公主就会用同样的手段对付你。”
“本公主最厌恶的就是肮脏的男人。”
和他们的无耻与卑劣。
“你自己阴暗无耻,还敢冠冕堂皇地说为了本公主。”
程千帆垂眸弯了弯唇,“好,是我错了。我答应你,不会对临安郡主做什么。公主殿下恕罪。”
“我们不聊这个。聊点别的。”
“聊什么。”宁久微神色淡淡。
“就在这聊吗?多不好意思。”
“就在这。”
宁久微站累了,过了会儿,银烛和轻罗便很懂公主心思地搬出了一把椅子。
宁久微提裙坐下,优雅懒散地倚靠着。
程千帆抬眉,“那能先放了我吗。”
她抬眸扫了眼,陈最收回剑,回到公主身后。
“你想聊什么?”宁久微眼帘轻压地睥睨他,语气散漫,“看在你承宣伯爵府一脉忠勇的份上,本公主给你机会。”
“我想聊什么公主不知道吗?”程千帆上前两步,语气深情真挚,“公主殿下,选择我吧。我对公主一片赤诚之心,天地可鉴。顾衔章配不上你。”
宁久微手执团扇,欣赏着精致的扇面,闻言摇头叹道,“小爵爷,这种话旁人说本公主或许还能听一听,你就不要来这套了,说点有用的。”
“我说的可都是真心话。”程千帆道,“当初若非公主非要顾大人做驸马,你我许才是夫妻。公主,我比顾衔章有价值。承宣伯爵府比起他一人顾氏,这还不容易选吗。”
宁久微唇漾几分笑意,“说的有道理。”
“比起国公府,我同样不相上下。祁世子便罢,祁二公子,只是祁世子同父异母的兄弟而已。显然也没什么价值。何况公主殿下只把他当哥哥。”
“小爵爷知道的还不少。”
“那是自然。我从未放下对公主的真心。”
……
不远处顾大人与安禾公主所在的距离不远不近,正好能听清对话。
一同旁观的兰华哇了声,“情敌。”
他扯扯顾衔章的衣袖,“顾大人,你不出面吗?”
顾衔章眼底映着那一抹浅色身影,眉尾轻抬,“公主殿下不会选他。”
更不需要多余的“保护”。
安禾默默地点头赞同。
那边,程千帆继续道,“顾衔章是什么样的人公主比我清楚,年纪轻轻的权臣都是很可怕的,心狠手辣,城府极深。”
宁久微嗯了声,颇为赞同,“说的对。”
“况且,顾衔章不止一次招惹是非了。谁知道他有没有背叛公主,毕竟当初他可是差点成了安禾公主的驸马。”
安禾竖着耳朵正好听见自己,生气地跺了下脚,“他竟敢造谣!”
兰华看热闹看的起劲,挽着她的手臂,食指抵在唇上,“嘘。”
又听程千帆说,“男人,多是贱骨贱皮,心不正洁。特别是做驸马的男人。尚公主一步登天,依旧什么都想要。欲壑难填。”
宁久微笑了声,“那小爵爷也是这样吗?”
“我当然不是。我对公主的心——”
“停。”宁久微打断他那些真心告白,故作苦恼地抵着额,“可我就是喜欢顾衔章那样的,怎么办。”
“为什么?”程千帆走上台阶,“他用了什么手段迷惑公主?”
“当然是脸啊。”宁久微理所当然地说。
“可能正是因为他不臣服本公主罢。”她语气天真,“本公主就想征服他。”
程千帆难得沉吟,“公主,色衰爱弛,容貌都只是一时的,便如短暂花期。”
“此言差矣。”宁久微认真道,“绝色容姿是永不凋零的花期,美丽的容貌和干净的身体是男人最好的嫁妆。”
程千帆挑了挑眉,“这两样我也有。我可是为公主守身如玉至今。”
宁久微拿扇子指指他,“可你美则美矣,还是不足顾大人。至于身体,要不你现在脱了衣服,让本公主看看身材如何。”
程千帆叹了叹,语气放低,撒娇一般,“公主。小时候公主还和我喝交杯酒,拉着我说以后让我做驸马呢。”
宁久微摆摆团扇,“这种话本公主说过太多次,不记得了。要认账也认不过来。”
“公主——”
“好了,今天就谈到这。你走罢。”
“那我今天和公主说的话,公主一定要好好考虑。好吗?”
宁久微垂眸不应,“快走。”
“好,我走了。”程千帆转身走了几步,回眸一笑,“公主殿下,我还会再来的。”
*
程千帆走后,安禾总算将林霁的信交给明宜。本想和顾大人一起听她讲讲小爵爷今日来意,和他说的那些话到底什么意思,但碍于兰华公主在,明宜也不好说清楚。
三言两语,又差点和兰华吵起来。
安禾只能和明宜交换了个眼神,找机会将兰华公主带走了。
“承宣伯爵府的小爵爷,今日到底是来做什么?”
院子里,宁久微将煮好的茶倒入瓷杯,听顾衔章问,冷哼一声,“程千帆当真放肆。”
宁久微想了想该怎么说,“你记得西川郡王吗。”
顾衔章:“嗯,宗亲大族,若非当年被陛下收了兵权削弱大半势力,原本应当能与端亲王抗衡。”
“是。”宁久微道,“西川郡王一脉与我母妃一族的矛盾,自皇爷爷那时便存在。当初父王上战场,被人陷害,战死的消息传到了上京,母妃那时正怀着孕,一时悲痛过度,险些难产,也因此落下病根,身体柔弱。后来母妃故去,他们趁势搅局,构陷外祖父拢权,甚至败坏母妃声誉。”
“西川郡王同父同母的王弟,激怒父王的本意是想逼迫父王交出兵权,也因为父王是不受宠的皇子却盛名渐起,认定皇爷爷心存不满与忌惮,最后一定会顺水推舟。”
“但他们算错了。”
顾衔章看向她,“父王杀了西川郡王的王弟。”
“没错。”宁久微道,“当街斩杀。”
“之后父王自愿交出兵权,皇爷爷却没有重惩。而是收了西川兵权,借此一举削弱了西川郡王一脉的势力,一劳永逸。”
顾衔章:“宗室之中西川郡王的势力本也就被忌惮已久,对帝王而言,不管是宁王爷还是西川郡王,哪一方受损都是收回兵权的好时机。”
“是。”宁久微垂眸道,“如今的西川郡王应是承袭第三代了。”
“程千帆,他是想要陛下重放西川兵权。这件事,只有父王能让陛下做决定。”
顾衔章目色沉了沉,“他想笼络西川郡王的势力。”
宁久微看向他,“我也是这么想的。”
“而且。”她将安禾带来的信给他看,“这是林霁的信。我怀疑,西川郡王已经暗中与前首辅,高执高大人联手了。”
顾衔章扫了眼书信,“若真如此,兵权之事,一定是高执的手笔。”
“程千帆很聪明,知道找本公主谈。本来我很生气,但冷静下来想,他说的话没错。”
“如今的宁王府,支撑不足。皇室宗亲之力若联手撼动皇权,就是大麻烦了。”
宁久微靠在椅子里叹气,“可是要归还西川兵权,岂非等同于和解。何况这种时候放兵权,无异于与虎谋皮。”
她拍了下桌子,“我宁王府与西川郡王一脉也绝无可能和解。父王更不可能原谅他们。”
宁久微心烦意乱,托着下巴注视顾大人,“怎么办啊顾衔章。”
他抬手抚上她的脸,“不着急。”
“不过,此事与承宣伯爵府有何关系,小爵爷为何想让公主选他。”
顾衔章想到程千帆的话,“公主小时候真的亲过他?”
“就亲了下手而已。他那些乱七八糟的话都是胡扯。”
宁久微哼了声,“纵是如今,宁王府也有着绝对势力。有父王与王兄在,又辅佐了新帝即位,明宜公主驸马这个位置怎么算都不吃亏。”
“他承宣伯爵府倒是聪明的很。程千帆也不是今天才打这个主意,他从前没找到机会罢了。”
宁久微摇摇头,“不想了,头疼。”
她用脸蹭了蹭他的手,将脑袋的重量都放在顾衔章手上,“到时与王兄商量再议。”
顾衔章理了理她的头发,“嗯。”
他低眉认真替她整理鬓发的样子映在她眼中,分外勾人。那双冷傲的眼睛眼尾的弧度柔和了许多,抬眸垂目之间皆是缱绻涟漪。
高度和弧度都精雕细琢的鼻梁,怎么看都好看极了,近看更是肌肤如玉,让人想变成一只蝴蝶停落在上面。
柔光晕出他的轮廓,如朦胧的剪影一般。
海棠般的唇色恍惚变得妖冶。
宁久微的目光落在那里,慢慢靠近。
顾衔章垂眸看着她。
宁久微不知不觉越靠越近,身子也倾倒过来,仰着纤长雪白的颈,贴到他微凉的唇瓣。
“公主殿下。”
他忽然低声开口,气息相缠,说话时柔软的唇时而碰到她,酥酥的,“当初公主选我做驸马,不只是因为要和安禾公主赌气,也不只是因为我的容貌,是吗。”
宁久微快要覆下的眼睫动了动,她退开,回去坐好,拿团扇挡住半张脸眨着眼睛望向他,“什么?”
顾衔章眼神带着钩子似的拽住她的目光,“公主是因为我孑然一身,无族无势,家世背景再找不出第二个比我更干净的了,才非要我做驸马,对吗?”
“公主行事作风一向那般,倒是连我都骗过去了。忘记去想这一层。”
今日小爵爷这一遭,才让他蓦然想到这点。
他伸手拿走她挡脸的团扇,宁久微只能抬手掩唇。
“哎呀,这都是过去的事了。不重要。”
她站起身,翘着兰花指轻轻拍拍他的肩,从他身侧溜走,“不要无理取闹哦,驸马。”
顾衔章顺势拉住她的手腕,将人带进怀里。
宁久微跌坐到他腿上,对视一眼,在他开口前捧住他的脸亲了一口。
顾衔章勾了勾唇,“公主喜欢我吗。”
“喜欢。”
“喜欢什么。”
宁久微认真地想了半天。
顾衔章等不到答案,又问,“如果我有一天毁容了也喜欢吗。”
“呸呸,说什么不吉利的话。”
顾衔章启唇又止,宁久微连忙拉着他的手敲了敲木桌。
他无声叹息,“算了。”
顾衔章搂紧她的腰,“公主只答应我,不可对我始乱终弃。”
她晃晃腿,“你放心好了顾大人,我不会对你始乱终弃的,要是你一发疯又祸乱朝纲,那可就麻烦了。”
宁久微叹了叹,“本公主为了大义,只好牺牲自己收住你了。”
他轻声笑,低头吻住公主殿下那张说不出好听话的唇。
手掌下是他宽阔有力的胸膛,和撞在她掌心一下一下的心跳。
春风又度,长拂新枝。
第六十七章
近日下了两场春雨, 草木更绽出新绿。
石子路还泛着潮湿的水意,银烛跑进院子。
“公主。”
宁久微低头专注地写着什么,闻声随口答应, “怎么了。”
银烛郁闷地说,“顾大人又被兰华公主半路带走了,说是去坐画舫游湖了。所以大人差人来说一声,晚些再到王府。”
“知道了。”
银烛走过去挨着轻罗,和她一起研磨。
“公主不生气吗?”
宁久微画下一只蝴蝶,“不生气。”
银烛:“可是、可是……”
轻罗肩膀撞她一下, “可是什么呀。”
“兰华公主和北契王自北契远道而来, 是贵客,要让她玩得高兴。这也是顾大人的责任。”公主安抚地说。
银烛哦了声, “可是万一, 顾大人真被兰华公主抢回北契去了怎么办?”
轻罗敲了下她的脑袋。
宁久微漫不经心,“抢走就抢走罢。公主能和亲,若为和平故, 本公主也愿意牺牲驸马, 联姻北契。何况兰华公主那么美,也便宜驸马爷了。”
“啊,公主, 你不在乎驸马啦?”银烛震惊又忧愁地问。
宁久微抬头笑了笑,“在乎啊。”
银烛搞不明白。
“那你说万一驸马见异思迁该怎么办。”
银烛想了下, 毫不犹豫地说, “当然是把驸马踹了。”
她轻笑, “对啊。顾大人那张脸要沾花惹草, 不管什么麻烦都是他的事。应付不了,那驸马就该换了。”
宁久微说着放下手中白毫, 拿起画完的扇面吹了吹。
轻罗看了看公主精心制作的折扇,“公主,这是要送给驸马爷的吗?”
“不是呀。”她小心地放下扇子晾着。
银烛说,“我猜是送给祁二公子的。”
宁久微点头赞许,“真聪明。”
银烛得意一笑。
“画了这么久有点饿了。”宁久微摸摸肚子, “有没有吃的?”
“厨房有新做的糕点,公主要不要吃?”
“好啊。”
“我去给公主端过来。”
银烛说完往外跑,半路忽然停下回头禀报, “公主,魏叔来了。”
她说完继续蹦跶着去厨房。
不一会儿便见魏眀前来,“殿下。”
“魏叔。”
宁久微站起身。
魏大人行礼后道,“公主想查的事已有些眉目。”
“如何?”
“承宣伯爵府并未参与党派暗斗,至今也一直安分,暗中没有什么动作。”
宁久微若有所思,“是吗。”
魏眀:“唯一的异常或许是,小爵爷变卖了好几处家族产业。”
宁久微奇怪地抬眼,“变卖家族产业?他承宣伯爵府还缺钱不成?”
魏大人淡淡一笑,“那就不得而知了。并且这笔钱去路不明,但能确定的是和御史台有关。”
“御史台?”宁久微皱了皱眉,“顾衔章难道还有事瞒着我?”
“应该不是。顾大人暗中为陛下铲除异心之臣,御史台一半实权暂时交到了左少卿手里。”
“左少卿。”
段灼。
宁久微走到一旁坐回醉翁椅上,“为什么呢。魏叔还查到什么?”
“没有了。”
“那能把段灼带过来吗?”
魏眀笑了笑,“公主是想审问左少卿?我已经试过了,段灼此人,有顾大人的影子。不管是明是暗,都问不出什么。他品行刚直,不畏强权,若铁了心不说实话,是无论如何也问不出的。这样的品性也让人很难相信会徇私,所以我还在调查。”
“毕竟是能被顾大人看重的人。”
宁久微半躺进椅子里,“他会不会是被威胁了?”
“不会。段灼此人身世也算堪怜,和顾大人相似。孑然一身,没有弱点。”
宁久微垂眸顿了顿。
“是人总该还是有弱点的吧。魏叔既然查了,一定无论如何能查到些什么。”
魏眀低眉道,“是费了些精力。有个姑娘,或许和左少卿有些关系,是幼时相识。不过连我也无法确定,人是否真与左少卿有联系。”
“这姑娘能找到吗。”
“可以是可以。”
魏大人温声道,“只是殿下,要牵连无辜之人吗。”
宁久微抬头,“只是做个戏试试而已,不会伤害无辜的。我就是想知道小爵爷到底想做什么,还有段灼,要是真有问题,手段不重要。”
他笑意不变,“王爷不会答应的。”
毕竟这种以无辜之人作威胁的手段可算是谋臣阴招。
宁久微撒娇,“只要您不告诉父王和王兄就好了,魏叔。”
魏大人望着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公主殿下, “公主现在有些时候,和顾大人倒是越来越像了。”
“哪有。”宁久微眨了眨眼,“魏叔这话听着不像夸我呢。”
魏眀笑了笑,“公主吩咐的事我会去办。”
*
午膳过后,宁久微去寻父王。
宁王爷在亲自给院中那一片茉莉花浇水,青岚端着药站在一旁。
“青岚姐姐。”
青岚闻声,颔首道,“公主。”
“这是父王的药吗?”
“是。”青岚顺便告状,“王爷非要浇完花再喝。都快凉了。”
宁久微蹙起眉,走过去催促,“父王,喝药了。”
“很快。”
王爷的目光只专注在眼前一株株白色小花,宁久微直接抢走父王手中的花浇,挽着他过去喝药。
“药都凉了,花什么时候不能浇。”
宁王爷几分无奈地被她拉着走。
“父王怎么一点儿也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饭要按时吃,药也要按时喝。药凉了药性都减退了,怎么可以因为浇花而耽误呢?真是的……”
宁王爷垂眸瞧她,眼含笑意,“窈窈何时这般啰嗦了,是在教训父王吗。”
宁久微把药端过来,“是啊,父王不好好喝药,我和王兄就会担心。让人担心可不好。”
宁王爷接过药碗,她站在原地,看着父王把药全部喝完。
青岚唇角弯了弯。还是公主的话有用。
“小时候都是父王催着你喝药,现在倒是反过来了。”王爷笑说,“父王是不是老了?”
“才不老。”宁久微认真说,“父王和从前一模一样呢,依旧年轻俊美。一点也没变。”
“不过药还是一定要按时喝,对待身体不能马虎。”她虎着脸补充道。
“知道了。”
王爷伸手捏捏自己小公主的脸颊,“小丫头,装腔作势的。有时候跟你母妃还真像。”
“母妃以前也会催父王喝药吗?”
“嗯。”宁王爷目光放远,似回忆道,“从前我受伤,对喝药这些事也不放在心上。你母妃比你更霸道,不管我在做什么正事也不行。”
“有一次我在军营和几位副将有事商谈,一时回不来王府。你母妃命人来找了两次我都没有回去,第三次她自己来了。”
“气势汹汹地闯入营帐,亲眼看着我把药喝完,然后又潇洒地走了。”
宁久微听的津津有味,“母妃没有说什么吗?”
“只说了两个字,喝药。”
宁久微乐不可支。
宁王爷眸中漫着深邃的轻柔,“不过有时候,我是故意的。”
宁久微问,“故意不喝药吗?为什么?”
“等你母妃来催我。”
宁久微长长哦了声,“父王真坏。”
“虽然不比从前,父王现在的身体也没有那么差。所以窈窈不必过于担心。”宁王爷望着那一片幽香的茉莉花,嗓音依旧带着温柔的平淡,“即便是真的去见你母妃,也不是什么坏事。”
宁久微笑意顿时黯淡,挽着的父王的手也松开了。她侧过身去垂着眸不作声。
宁王爷看向她,弯了弯唇,去拉她的手腕, “窈窈……”
宁久微没动,背着身不说话。
宁王爷将人转过来时才看见她脸上无声无息的眼泪。喟叹道,“父王只是随口说的而已。”
宁久微还是不吭声,只默默掉珍珠。
“好好,以后都不说了。”她的眼泪对父王来说是武器,从小到大都很有用。父王珍视地擦拭她的泪痕,“再也不会说这种话了,好吗。父王保证。”
宁久微闻言才抬袖自己擦了擦,“以后再说的话,我就不理父王了。”
“好。”
父王牵着她,“走,去陪父王下棋好不好。”
“好吧。”
宁久微收放自如地收回朦胧的泪花。
小时候父王刚教她下棋时,尚且会让她赢几次哄她开心,如今却是不让了。父王的每一步棋都能让她想很久,所以一局棋许久没下完,顾大人也到了。
“王爷。”
顾衔章看了看公主,低眉行礼。
宁王爷抬眼,“顾大人,兰华公主回宫了?”
“是。”
宁久微趁着父王和顾大人说话的间隙,试图偷走一颗棋子扭转局势。
不过还没偷到,手就挨了一下。
父王仍是对着顾衔章说话,“顾大人来陪本王下棋罢。”
宁久微摸着手背,“父王不和我下了?”
“你在旁边看着。”
“哼。”
宁久微让开位置,坐到另一边。
她正好空出手吃糕点。
顾衔章坐下后,宁王爷将视线重新落回棋局上。
“这些日子顾大人来王府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宁久微在一旁听着父王意味不明地问顾大人。
“是和好了?”
宁久微:“没有。”
顾衔章:“是。”
他看过来的目光几分幽郁,宁久微宛若未觉,平静道,“在本公主想做的事没完成之前都不算。”
宁王爷笑了笑,沉吟片刻,“顾大人,本王知道窈窈她费尽心思想要重写顾上卿的生平,不只是为那些为国而亡的纯臣昭雪。也是为了你。”
“她很怕因为自己圣族纳兰的姓和你产生隔阂。所以很想做些什么。”
宁久微观察着棋局,听着父王的话心口像被什么撞了一下。
“其实本王自去起云台,便没想过有朝一日活着回到上京。包括那日你带御林军围上起云台,本王也从未曾想过解释什么,更不怕你亲手杀了我。”
“但没想过你会那么坚持查清一切。顾大人,只这一点,便可窥见你的心。这般情意,可谓心魔。”
“也很庆幸,最后是这个结果。因为在公主出现在起云台的那一刻,本王才惊觉不能死在你手上。”
“父王。”宁久微忍不住出声。
宁王爷的声音带着岁月长久沉浸的清净,正如起云台山谷间拂人心境的风和雾,“你们能在一起,是比他人更珍贵的缘分。所以,好好珍惜。”
“王爷放心。”顾衔章没有回复多么深刻的誓言,他只低声说, “我会。”
棋局已定,宁王爷欣慰之余话锋转道,“窈窈。”
宁久微走神的思绪半扯回来,无意识地应了声,“嗯?”
“有时要想赢,就该舍弃困局中的棋子。若为
大局而牺牲什么是必然的结果,那就不用犹豫。”
宁久微看了看棋盘。
父王的意思,是要让陛下重放西川兵权吗。
*
回去之后,宁久微躺倒在醉翁椅上阖目养神。
顾衔章跟着她回到小院,过了会儿,宁久微睁开眼看向他,“顾大人,今天兰华公主只带你去坐画舫游湖了吗?”
“还去了戏楼。”
她点点头,似随口一问道,“顾衔章,你会舞剑吗,我想看。”
顾大人无辜地张开双臂,身形清瘦,“公主殿下,微臣是文官。”
“本公主最近受兰华影响,喜欢舞刀弄剑的男人。”
宁久微支着下巴,“就像叶凛叶将军那样。顾大人若不会,就帮我把叶将军召来罢。”
顾衔章看着她,算是无声的妥协。
宁久微眉间荡开笑意,站起身比划了一下, “会的话,教本公主也耍两下。嗯?”
她朝他抬抬下巴。
“我让人去拿剑。”
“剑都偏重,公主想玩,用别的代替就好。”
“用什么?”
顾衔章目光巡视过院子,随后捡了根树枝回来。上面还有几片叶子。
宁久微不甚满意,“树枝算什么。本公主要舞剑,你觉得我拿不动吗?你瞧不起本公主?”
顾衔章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公主的习武天份我听父王提过,可以说是毫无天赋。”
“你、”宁久微扬眉,“谁让你叫父王的,那是我父王。”
顾衔章也扬眉,眼尾半敛道,“我是驸马。”
他这样子仿佛回到了当初让她最看不惯的时候,甚是怀念。
顾衔章果真还是这幅傲骨清高、睥睨一切的样子让她更顺眼。
他走到她身边将树枝递给她,她伸手接住,他顺势握住她的手,将人半圈在怀里。
宁久微怎么看树枝也不满意,轻轻偏头道, “一点气势也没有啊。”
“公主殿下,专心。”
顾衔章手掌覆上,宁久微只觉得步伐忽而轻盈,随着他的控制转了个圈。
他身形不疾不徐,却能十分灵动地带着她潇洒游走。
手中的一截树枝宛若有神,她的视线也不自觉地始终跟着走。
在飞落的树叶中,漫然的风在耳边拂过。
停下来时,宁久微感到身上已经有一层薄薄的汗。沁出轻微的热意。
她双眸明亮,似粼粼波光,“好玩好玩。再来一次。”
这之后她非要自己试试。
于是扭伤了脚踝。
王兄果真没冤枉她,她确实一点也不是习武的料。毫无天赋。
第六十八章
脚踝养好了之后宁久微再没想着玩剑了。
又过了两天, 托付魏叔去办的事也有了后续。
这是宁久微第一次见到段灼。
眼前男子俊秀冷峭,棱角轮廓与他为人一样正直。官服在身,腰背笔挺。
“臣大理寺左少卿段灼, 参见长公主殿下。”
他行的礼可谓是宁久微见过最端正的。
“起身。”
“左少卿应该知道本公主找你所为何事?”
段灼站直身体,抬起的眼眸中蕴藏着宁静的书卷气,“殿下猜的对,小爵爷暗中变卖的所有家产,每一笔都在微臣手上。”
宁久微饶有兴趣,“为了什么?”
“割席。”清缓的声音简单吐出两个字。
宁久微片刻沉吟道, “承宣伯爵府想要清理门脉。”
并借此通过段灼之手向陛下直表忠心。
“殿下聪慧。”段灼低眉。
“陛下可知?”
“来见殿下之前, 已禀明陛下。”
宁久微看着他,轻笑, “看来是本公主想错了。你之前设局连陛下也瞒着, 是在试探本公主?”
段灼没回话。
“若非本公主不择手段查你,就说明宁王府并不那么忠于陛下,或许有可能趁此朝堂未稳宁王爷重回上京之时重新笼络势力, 对吗?”
“殿下恕罪。”
他行礼请罪, 宁久微眯了眯眼,“左少卿,你知道若真是这样, 本公主可以直接杀了你吗。连声息都不会有。”
“知道。”他抬头,“但殿下不会。”
宁久微看着他的眼睛, 半晌勾了下唇, “起身罢。”
段灼站在原地, 还是问了一句, “敢问殿下……”
他话说一半,措辞未完, 宁久微便道,“你的小青梅很好,不必担忧。”
段灼沉默地低着眼帘,“殿下误会。”
她不以为然,“总归是儿时缘分,也算是半个青梅竹马。不过,左少卿不是不认为本公主会不择手段吗。”
“臣身为御史台少卿,殿下也没有让顾大人调查此事。是不相信大人吗。”
看不出来,左少卿还挺睚眦必报的。这话要被顾衔章听见,又能想许多。
宁久微一顿,目光落向他。
段灼不卑不亢地低头站着。
“微臣只是不想牵连无辜。”段灼道,“臣孑然一身,没有牵挂,但没想到殿下会调查的如此仔细。”
他自己都疏忽了,这世上原来还有人曾与他有些关系。
“善良的人才会如此。”宁久微靠在椅子里,慢悠悠剥开一个橘子。
段灼顿了顿,开口道,“顾大人曾说,臣只是看起来善良。心与他一样阴暗。”
宁久微抬眸,乐道,“不怪他喜欢你。”
谈话间,陈最恰时走进院子。
“殿下,小爵爷求见。”
宁久微抬抬下巴,“直接带过来罢。”
陈最转身去带人。
程千帆来时见到段灼只讶异了一瞬,倒并未见得多意外。
不用猜也知道公主什么都知道了。
他笑了笑,几分无可奈何地叹了叹气。
“长公主殿下,这样就不好玩了。”
“小爵爷,你在如今的局面下选择效忠陛下,割席保伯爵府门楣。一边又拉拢西川势力,还想缠络宁王府……”
宁久微看着他,摇头咂舌,“真是狡诈地没边了。”
程千帆笑着随手端起桌上的一个小果盘,“殿下这么聪明,可让我怎么办啊。”
宁久微也笑,明知故问,“不过,你想向陛下表忠心,怎么不找顾大人?”
“当然是不信他。”
程千帆屈身半跪在她身旁,微微仰视,“长公主殿下,良禽择木而栖,我这也是为了承宣伯爵府一脉着想。”
“我族至今旁支繁杂,明争暗斗你死我活,内里损耗严重。如今局势,哪还折腾的起。”
他喂了个葡萄过来,宁久微看了眼,张嘴吃下。
“以前脏事烂事都让人家做完了,如今到了过河抽板卸磨杀驴鸟尽弓藏的时候,毫不犹豫要全部舍弃。就像一颗参天大树上繁多横乱的树枝,大树已经深深扎根牢固,现在要把乱枝全部斩断。”
宁久微垂着眸,笑意明艳,“小爵爷,不愧是一步步从嫡长子手上把一切抢到手上的人,够狠。”
他眼底浮现晦暗的笑意,温柔地喂给她葡萄,“殿下,这世上只有你最懂我。”
“我可不敢懂你。”
程千帆:“那殿下懂顾衔章吗?”
宁久微挑眉,“这世上没人比我更懂他。”
“那为什么顾衔章可以,我不可以?”
宁久微侧目看他,“你觉得呢?”
“因为我的身份吗?”程千帆道,“可我对殿下的心是真的。”
他的眉眼亦是风致的,一勾一撇都有实质。说这种话时也能格外散发诱哄人的目光。
也难怪她小时候就能看上他。
宁久微抬手抵着额角,睥睨的姿态,“你若非承宣伯爵府的小爵爷,本公主确实挺喜欢你这张脸。”
“我知道殿下当初非要选择顾大人是因为他家世背景清清白白。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他直望着她,余光掠过回廊处的廊柱,语气认真又玩味,“宁王爷已经回来了。顾衔章以前什么也不是,现在更是。”
“殿下已经可以不要这样的驸马了。”
宁久微淡淡扫他一眼,“谁允许你这么说御史大人。”
“这么护他。”程千帆轻叹,“那我给殿下做侧室也未尝不可。”
宁久微抚着眉。
虽然程千帆说的话她向来一个字也不信,但他总是这样她也受不了。
“驸马醋劲大,眼里容不下沙子。”
“男人这么嫉妒心这么强怎么行,特别是身为驸马,怎能不宽容大度。”
程千帆再喂了个葡萄给公主,“殿下,不要在意我的身份好吗。为了殿下,哪怕是做没名没分的外室我也心甘情愿。”
“小爵爷。”
段灼终于听不下去,“慎言。”
程千帆凉凉看他一眼,“左少卿,非礼勿听。”
……
*
终于送走了人,宁久微躺进醉翁椅。
回廊转角,顾大人漫步出现。
“顾衔章。”宁久微没抬头,剥着橘子开口道,“你说,如何才能控制住承宣伯爵府?虽说现在的局面,承宣一脉忠于陛下才是最好的选择。但小爵爷实在是野心勃勃。”
顾衔章在她身旁落座,理了理衣摆,“兵权。”
“这我也想过。”宁久微塞了一瓣橘子进嘴里,思索道,“可惜时机尚不成熟。如今不是好时候,不宜有大动作。”
“公主。”
顾衔章看向她。
“嗯。”
宁久微想着事,过了会儿没听见他的声音,才抬眼遇上他萋萋的目光,宛若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怎么了?”
他启唇,“如果有一天,公主需要更有用的驸马。会不要我吗。”
“这叫什么话。”宁久微想起方才程千帆说的话,知道是他又听进去了,安慰道,“当然不会。宁王府不会走到那一步。”
顾大人低眸不语。
宁久微正想再安慰他两句,又听他道,“公主,微臣能再问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公主现在对我的在意,是爱我,还是对顾氏的亏欠更大过对我的感情。”
顾衔章看着她的眼睛,宁久微一时怔怔。
这是什么问题,她从没想过。
身为皇室公主,大郢子民,她对顾上卿充满敬仰钦佩之情,对顾氏更是无比惋惜,以至对顾衔章和长姐也有许多怜惜。不自觉地想弥补他们许多。
“我……”
宁久微不知道怎么回答,也没想好。
从险些恩断义绝到解开心结,顾衔章总在确认她的心意。可她已经一次次说明白,她在意他。
她不明白顾衔章到底想确认什么。
其实他自己也不明白,到底在患得患失什么。
所以他问出的问题,连自己也觉得不可理喻。
宁久微脑袋打结,好在有人来救她了。
“顾大人!”
是兰华公主。
她暗自松了口气。
顾衔章收回目光,拢了拢衣袖。他亦是胸腔一轻,如释重负。
兰华轻快地提裙小跑而来,“顾大人,原来你躲在这,难怪我都找不到你。”
顾衔章弯了弯唇,“兰华公主今日想玩什么?”
兰华说,“我想去放风筝玩,顾大人,你陪我一起去。”
宁久微笑了笑,“看来兰华公主在上京玩的挺开心的。”
“是挺开心的,我喜欢上京,这里很好。”兰华转了一圈,“唔,宁王府也真不错呢。”
“兰华公主若是想来王府,随时欢迎。”
宁久微朝兰华身后望去,“王兄。”
兰华回头,“肃王殿下。”
她看了看他手上精美的食盒,“这是什么?”
“绿豆糕。”
宁尘打开食盒,“还有别的点心,公主要吃吗?”
“好啊好啊。”
兰华拿了一块,咬了一口,“哇,真好吃。这是哪来的点心?”
“肆芳斋,上京有名的招牌。”宁尘轻笑,将食盒递给她,“兰华公主若是喜欢,可以带回去。”
兰华不客气地接过,“多谢肃王殿下,我带回去给父王也尝尝!”
“喂。”
宁久微出声道,“兰华公主,那是王兄给我带的点心。”
兰华抱着食盒趾高气昂,“殿下已经给我了。”
“你——”
“今天宁王府这么热闹啊。”
林霁不知从哪冒出来,身旁还有叶涟漪跟着一起。
“兰华公主,幸会。”
兰华看着他,“你是谁啊?”
林霁挑着眉,“本公子上左二司指挥使,堂堂林将军的亲弟弟,林霁。”
“你干脆把这些头衔刻在脸上得了。”
叶涟漪不客气地讽刺。
这一连串,她都听的耳朵起茧子了。
林霁不在意地轻笑,打量她,“叶将军今天怎么还穿裙子了,怪漂亮的。”
叶涟漪侧目而视,身姿纤立,“本将军是女子,穿裙子有什么稀罕。”
“就是。”兰华附和,“叶将军,和我一起去放风筝吧。”
“兰华公主,你今天自己去玩吧。”
王兄他们一起来一定是有事要说,得把兰华支走才行。
宁久微走过来,“把点心还我。”
兰华扬着唇,抬着下巴说,“你来抢啊,大郢的公主。”
真是讨厌又可爱啊。
安分的明宜公主当的太久,不知多久没人能激起她骨子里娇蛮的争斗心了。
宁久微轻嗤,“哼,你以为我不敢吗?仗着自己会点三脚猫的功夫,就在本公主的地盘上撒野。兰华,本公主听说你这么久可一次都没能打得过叶将军呢?还以为你有多厉害。北契的公主,原来这么不堪一击。”
兰华用力一哼,“你!”
她上前一步,一旁的陈最随之上前,站在公主殿下身前。
兰华停住,饶有兴致地盯住他,“哦?明宜公主的侍卫,想来身手也很不错?”
她把食盒往近身跟随的侍女怀中一放,抽出侍卫身侧的剑,指向陈最,“来跟本公主比试比试。”
陈最低首而立,沉默不语。
兰华二话不说,“看剑!”
下一刻被身旁一道身影拦截,林霁两下夺走她的剑,笑着说,“兰华公主,不堪一击啊。”
“你还给我!”
“你来抢啊。”林霁学着她的样子,“抢到就还给你。”
他说要身姿轻盈地跑出王府,兰华立刻追上去,“你这个什么乱七八糟的公子,站住!不许跑!”
宁久微笑看着他们一前一后远去的身影。
“窈窈,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
*
一路跟着王兄到了书房,宁久微也不知道王兄到底想对她说什么。
不过看起来是挺重要的事。
宁尘让她坐,随后看了眼顾大人。
顾衔章目不改色,“微臣先告退。”
“告退什么。”宁久微蹙了蹙眉,有些不高兴地淡淡命令道,“坐下。”
他能有什么不能听的。
顾衔章站在原地抿了抿唇,垂眸不动。
宁久微心中轻叹,重新弯起眼睛,语气软了些,“顾大人,坐。”
顾衔章眼睫微动,走了两步在她身边的椅子上落座。
宁尘唇边带过一抹浅笑,转身进了书房屏风后的内室。
片刻后,宁久微见王兄回来,将一个没有纹样的精巧的小盒子交给她。
“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
宁久微接过,打开盒子,里面还有一个刺绣陈旧但十分精致的锦袋。
她打开锦带,看见露出一角的玉牌,呼吸一轻地站起来。
“王兄,这是……”
“墨京玉牌。”
宁尘看着她道,“交给你。你要借此拧固权力,和王兄一起重建宁王府的势力,助陛下稳固皇权。”
“如今林氏,叶氏,皆是可用可信的将门之臣,你想做的事情都可以去做。”
叶涟漪默默颔首。
“这是父王的意思,是王兄的意愿,陛下也已经知道。”
宁久微握着手中的玉牌,王兄抚了抚她的头发说,“正如从前父王对你说过的,公主要拥有真正的权力。”
“好。”她干脆利落地答应。收好玉牌,抬头看向王兄,眸光明亮,眉目弯弯, “王兄放心。”
顾衔章勾了勾唇。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只有几岁的明宜小公主和一位亲王的小王子吵架。把人家都骂哭了。
粉雕玉琢的小公主掐着腰,气势汹汹毫不示弱地说,“什么男孩女孩,小公主怎么了?你长大能有什么,本公主也能有什么。我父王说了,公主拥有一切权力。”
……
*
过了几天,宁久微去皇宫找安禾,听她不经意地提及许多天不见林霁,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正巧和她们在一起赏花喝茶的祁聿哥哥听了之后说,“公主还不知道?”
他有趣地笑道,“林小将军是被兰华公主缠住了。”
安禾眨巴着眼睛愣了愣,“兰华公主不是喜欢缠着顾大人吗。”
祁世子说,“自从那天在宁王府和林小将军打闹了一场后,兰华公主说她移情别恋了。”
……
宁久微刚开始觉得好玩,然后一直到回府还在想这事。
她觉得有些奇怪,又一时想不起哪里奇怪。
兰华的性子本就潇洒纯真,也没什么奇怪的,或许是她想多了。
入夜。
宁久微沐浴后心不在焉地回到房间,看到站在窗边擦拭湿发的顾大人。
他寝衣松散地敞着,腰带只虚虚系着,白净的胸膛在月色和烛火的映照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湿漉漉的墨发在胸前一侧浸湿了薄薄的衣衫,贴在线条流畅的身体上。
浓眉深目,眼底浮光。
宁久微一瞬看的出神。
她想起自己看过的许多出浴美人图,似乎都不及眼前的景象带来的诱惑。
顾衔章并不是小白脸书生的长相,即便是这幅清纯的样子,也仍有着冷清的轮廓,但这冷清却和与之不符的清纯相得益彰。
衬得他更让人想要……征服。
宁久微脑子里忽然想着,他用现在这个样子,在床笫之间隐忍到双目泛红,用轻颤的声音叫她,“公主殿下……”
宁久微被自己的想法震撼到。
天呐。
虽然她早就承认过,她对顾大人的一身傲骨充满着征服欲,想要他俯首称臣,想看他在她面前低头的样子。
虽然她从最初对顾衔章抱着的就一直是这样不可告人的想法,但这还是第一次直面自己的内心……
宁久微感到自己的脸不可控制地发热。
等回过神来,她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他身边,手摸在他胸膛上了。
顾衔章低头看着她。
“公主。”
宁久微仰头望望他,“……你胸膛上有水,我帮你擦擦。”
顾衔章意味不明地弯唇,手臂揽过她的腰,将她抱到了窗台上。
沐浴后涂抹身体的香露香气变得浓郁,他的气息和夜晚窗外的微凉的风一起裹挟着她。
唇是凉凉的,但呼吸灼热。
她搂住他,更近地贴着他的身体。
衣衫不知不觉褪了大半,情浓意浓沉浸至深时,公主殿下却忽然推开了他。
宁久微喘着气,“我还是觉得兰华有问题。”
她拢好衣服爬下窗台,摸摸顾大人的脸,“驸马,乖乖等我一会儿。”
宁久微说完丢下他离开了房间。
她得去找一趟陈最和魏叔。
怀里徒剩空荡荡的冷风,顾衔章撑着窗台,深深呼吸。
没关系,总之不是别的男人比他重要。
第六十九章
春意渐渐浓郁, 公主府许久未回,公主殿下一时半会儿似乎也没有要回去的打算。
何时该向公主提一提才好。
王府外,顾衔章下了马车, 正与恰好要离开的小爵爷迎面相对。
程千帆手中折扇一收,唇角轻提,“顾大人。”
顾衔章从容地停步,“小爵爷,巧。”
程千帆不以为然,“不巧, 我是特意来找公主殿下的。”
“有事?”
“那就是我和殿下的事了。”程千帆语气幽幽, “顾大人,不是我说, 你若是识趣些, 就该自己把驸马的位置让出来。好过以后被公主厌弃。”
顾衔章对他的话并不在意,“小爵爷若有本事,大可以试试看, 能不能把这个驸马的位置抢走。”
程千帆冷笑一声, “你以为公主有多在意你这个驸马?我们的明宜长公主,可不在乎情情爱爱那一套。宁王府的驸马不是那么好做的,倘若有一天你没有利用价值, 你猜殿下会不会毫不留情地抛弃你?”
“我觉得顾大人应该清楚,对殿下而言, 你身为臣子的价值远大过驸马。所以她在意你。”
“而非爱你。”
作为一把肃清君侧的刀刃, 没有比他更锋利, 更合适的了。
顾衔章当然清楚。
“那又如何。”他双目轻勾, “我心甘情愿。利用也好,玩弄也罢, 至少我才是公主殿下名正言顺的驸马。不像小爵爷,费尽心思的第三者,什么也不是。”
“对了,虽然承宣伯爵府壁虎断尾,够狠也够聪明,但只要我想,就能再刮你一层骨。”
顾衔章语气轻缓,“何况小爵爷觉得公主是更想笼络尔等一等伯爵之势,还是更想手起刀落,将其吞并夺回?”
程千帆浮于眼中的笑意消散,神色阴冷。
倘若无法真正取得陛下与宁王府之信,成为有用之势,承宣伯爵府最终的结果自是后者。他也正是认得清局势,才会做到这一步。
顾衔章看着他变换的神情,唇角划过冷淡笑意。以示胜利。
“小爵爷还没走?”
顾衔章目光越过程千帆,看向他身后慢步走来的公主殿下。
宁久微走到程千帆身旁,才看见顾大人也在。
“殿下。”
程千帆沉出一口浊气,转身便告状道,“顾大人方才威胁我。”
宁久微看了眼修长而立的顾衔章,“威胁你什么?”
程千帆:“顾大人说要拿我承宣伯爵府开刀。”
他倒是毫不掩饰。
顾衔章淡淡开口,“看来小爵爷比我所想的还要无耻。”
“好了。”宁久微象征性地开口,维持平和, “顾大人。”
“怎么。”他看过来,“不过说一句,公主心疼他吗?”
宁久微抬眉,“放肆。”
她不过叫他一声,又闹什么变扭。
“小爵爷且放心回去罢,你说过的话本公主都记得。给你的答复也不会太久。”
“我知道,我相信殿下。”
程千帆柔声言罢,深深看一眼顾衔章,与他错身而过,扬长而去。
待人走远,宁久微才对一旁缄默的顾大人道, “程千帆虽有野心,但也是一枚绝好的棋。承宣伯爵府若能为我所用,比肃清更有价值。顾大人,你这般聪明,当知道不能把他逼的太紧。”
顾衔章冷漠道,“是他先挑衅我。”
宁久微浅叹,转移话题,“我今日又收到了先生的信,仍旧是拒绝回京。这些日子已经恳切去书十几封,无一例外都是拒绝。陛下亲书也没能动摇太傅大人的心意。”
她和他商量,“所以我想,顾衔章,你能不能亲自去一趟景州?”
毕竟是最亲信的学生。
顾衔章没回答,看了她一会儿问,“公主为何不问小爵爷是如何挑衅我的。”
宁久微沉默一瞬,顺着他问,“那小爵爷是如何挑衅你的?”
顾衔章别开目光,“不想说。”
……
宁久微闭了闭眼,抬手扶额。
“怎么了。”
顾衔章上前搂住她,宁久微靠在他怀中, “头疼。”
顾衔章顺势更紧密地圈住她的腰身,“公主,你以后会厌弃我吗。”
“本公主岂是始乱终弃之人。”
宁久微抬头,在他唇角落下一吻。看着他不自知而蹙的眉变得舒展平和。
她伸手搂住他的脖颈,“抱我回去。”
*
据陈最暗中观察了几日兰华公主的回禀,未有何不同寻常之处。
但陈最说,他发现还有其他人在监视公主。
宁久微欣赏着小爵爷送来的大家名作字画,平整地铺在书桌上, “是谁的人?”
“北契的人。”
宁久微闻声抬头,看向走进书房的顾大人, “顾衔章,你今日没进宫?”
“没有。”
宁久微递给陈最一个眼神,陈最颔首退下。
顾衔章走到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拉着她的手坐到自己腿上。
她没有拒绝,顾衔章又靠近,呼吸落在她脸颊上。
宁久微攥住他的衣襟,打断他,“你刚才说,是北契他们自己的人在监视兰华公主?”
顾衔章嗯了声。
宁久微期待地望着他,“你是有查到什么吗?”
顾衔章垂着眸,“公主亲我一下,我再说。”
宁久微二话不说地朝着他的唇亲了一口。
顾衔章低声笑了笑,“不是这样。”
他偏过头吻住她,温柔且深入的攫取,耐心十足。
不知道过了多久宁久微才从这个悠长缠绵的吻中得以抽离。
顾衔章最后在她唇上浅浅啄了一下,退开,手背贴在她泛热的脸颊上轻轻摩挲。
“北契在与南鄯暗中谈判。”他嗓音沙哑,“北契王室除了北契王,还有兰华公主与其母妃一族势力,和四皇子之势。”
“北契王室并非所有人都与北契王一样,顺服大郢。”
“大郢国土之周,与北契南鄯一样的小国众多,近年来相互联结,几乎同气连枝,对大郢虎视眈眈。”
宁久微慢慢呼吸,靠在他肩上,“我知道了。”
顾衔章牵着她的手握在掌心,“至于请求老师回朝之事,我会亲自去景州。公主不必忧心。”
老头性子拧巴而已,心底是愿意重新回来的。
说罢顾衔章抱着她起身,宁久微看向他,“去哪?”
“公主随我来。”
顾衔章带她走出书房,走了一些路到小花园。
而后宁久微看到十株花瓣似雪般圣洁美丽的雪莲,一朵一朵精心栽培在剔透的瓷盆中。
“长姐说雪莲可入药,是谓奇珍。可以给父王治病,对女子也有许多好处。我便让人去办了。”
宁久微认真瞧着,有些惊叹,“雪莲本就十分珍贵,又生长在极寒之地,光这十株就不容易采集,何况千里迢迢运来上京。”
顾衔章碰了碰那洁白无瑕的花瓣,“从西北边陲的天山上运来上京,的确费了些功夫。”
宁久微还想着关于兰华和北契王室的事,闻言不自觉道,“这得浪费多少人力物力?太奢靡了些。”
宁王府也素来低调淡泊。
顾衔章静了静低眉道,“公主殿下说的是,微臣知错。”
他语气平常如旧,宁久微看着他低垂的眼睫,觉得自己似乎太严肃了。
她拉住他的手,又哄他,“不是那个意思,我了解驸马的心意,没有责怪你。”
顾衔章抬眼看她,目光柔软,毫无掩饰。全无寻常冷淡的锋利感。
宁久微心道他好像越来越懂得拿捏她的心软了,知道她抵挡不住他这样的眼神。
“只是宁王府有太多双眼睛盯着,一举一动都需谨慎。何况你已经天天都在被言官参奏了,总不能再加个奢靡罪吧。”
特别是那些顽固不化的老臣,借此给陛下施加了不少压力。
顾衔章勾了下唇,“我不怕。”
宁久微皱了皱鼻子,“我怕行了吧,你也不是不知道有多少人也在等着参我呢。”
顾衔章不以为然地理着她的头发,“公主放心,没人敢参你。”
宁久微探究地看看他。
顾衔章笑了笑,“别这么看着我。我没做什么,只是让他们知道怎么参我都没关系,但不能说你。”
宁久微眯着眼弯了弯唇,“看来身边有佞臣,也挺不错的。”
顾衔章不可置否。
“那顾大人打算什么时候去景州?”
“月底之前。”
宁久微颔首,“好,尽快。”
顾衔章无声凝望她,长臂一伸将人带入怀中, “景州路途遥远,公主不会想我吗。”
她腰身被他一双手禁锢住,离得太近只能仰头看他,“会想。”
纯真的语调。
她每每回答他这些话,都像回答寻常如今天天气如何这样的问题一样,坦然又寡淡。
“会怎么想?”顾衔章追问,“会像寻常女子思念自己的夫君一样——”
他停顿一瞬,“思念我吗?”
夫君?
宁久微琢磨着他说的这个词,心里觉得怪怪的。不是怪异的怪,是酸酸涩涩又带着些蔓延的甜,像青梅和糖葫芦那样的怪。
“我……”
她忽然有些发怔,说不出什么来。
她不太明白夫君是什么。
一直以来,她只知道顾衔章是她的驸马。
至于思念,上辈子他死后,她总是会思念他。那样的思念,算是对夫君的思念吗?
宁久微明白思念的感觉,孤身在上京城的那些日子,她始终在思念父王和王兄。
可是那种思念和后来她对顾衔章的思念并不一样。
她仍记得上辈子自己对他想念的感觉,不好受。可她不知道那算什么感情。
这一世她对顾衔章也有过很多感情,痛心,难过,生气,欢喜……但是思念,她不知道。
何况这一次他活着,她执着的也只是要他活着。
他在她身边,她自然也没有再像上辈子那样时常会很难过地想起他。
宁久微独自走神,顾衔章注视着她慢慢煽动的眼睫,耐心地等。
“会吗。”他引诱着,强迫她去想,“会那样想我吗?”
“我……”宁久微看了看他,几分恍惚,“我不知道……”
她如实说,“我只知道你如果死了,我会很难过。”
顾衔章低头抱着她,轻笑的气息洒在她颈上,痒痒的,“我知道。但是微臣很贪心,想要公主更多的心意。”
他的唇碰到她耳后的皮肤,扶在她腰上手顺着身侧的曲线往上,停在心口,指尖轻轻勾住衣襟, “我想要更多,更多地,占据公主的心。”
“公主殿下,答应我,在我离开上京的日子里,好好地想一想我,好吗?”
……
宁久微被他勾地迷迷糊糊,只点头,什么都能答应。
第七十章
天边第一缕晨曦穿出云层, 黑幕便尽数退下。
晨露带霜,尚带寒气。天亮不久,繁华的上京闹市就已经渐渐开始苏醒。
从潇楼厢房推开窗往外, 目之所及能收揽大片街市景象。
兰华换好衣裙,站在窗边眺望片刻,便欲离开。
“清晨的上京是不是也很美啊,兰华公主。”
厢房蓦然出现一道声音,兰华本能地后退一步。袖中匕首滑落至掌心。
陈最站在一侧。
宁久微坐在茶桌旁,托腮望着她。
兰华不动声色, 扬起一个笑, “好巧,明宜公主也在这里。”
“不巧, 我是特意来找兰华公主的。这些日子公主实在是辛苦了, 在那么多监视之中还能办事。”
宁久微拿出一封密信,兰华看到信封上熟悉的图腾,神色微凛。
“别担心, 你的人好好的。”
她将密信拿在手中瞧了瞧, “这信我没有看,不过如果没猜错,这封信中写的是大概大郢秘密整军欲攻南鄯的情报?”
兰华沉默地看着她。眸中流露的锐利冷意与平日里明艳烂漫的北契公主判若两人。
宁久微审视着她的变化, 勾了勾唇,“兰华公主, 我们谈谈罢。”
兰华眯着眼睛, 不再伪装,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宁久微想了想道, “大概是你在夜宴上找我麻烦的时候罢。”
“你闹那么多的事引人注意,是一种很好的障眼法。本公主也差一点就相信了。”
她挑了挑眉, “没想到大郢也有你这样的公主。是我失算。”
宁久微将信放在桌上,“所以要谈谈吗?我知道北契在与南鄯暗中谈判联结,但奇怪的是,你这位北契公主身在大郢却还被自己人监视。”
兰华冷哼一声,“不是北契想与南鄯联结,只是我有一个野心勃勃的废物哥哥太爱生事。此次使臣中有他的人,监视我的也就是那些人。”
“四皇子?”
“没错。你知道的还挺多。”
和她想得差不多,宁久微道,“王室内斗,了解。那你呢,你想做什么?”
兰华静了一瞬。
宁久微轻声又道, “大郢之周,诸国联结,北契重要且强盛,却始终顺服大郢。除了南鄯向北契发出的谈判,更多的也是威胁吧。”
兰华抬眸看了看她,唇角轻勾,“明宜公主比我想象的更聪明。”
“我们谈谈,或许我可以帮你。准确地说是大郢可以帮北契。”宁久微目光注视着她,“我们,可以合作。”
兰华放下警惕朝她走近,坐下之前,陈最上前一步,视线落在她右手衣袖上。
“匕首。”
兰华看他一眼,将袖中匕首拿出摆在桌上。陈最却仍然没有退下。
兰华眉尾轻扬,看向宁久微,“明宜公主,你有一个很不错的侍卫。”
她也不犹豫,干脆利落地将匕首扔给陈最。
陈最接过,重新退后。
兰华坐下理了理衣裙,“明宜公主能如何与我合作?”
宁久微:“那要看你想要什么。”
兰华:“你刚才不是已经猜到了吗,王室内斗,除了争权夺位还能有什么。如今北契王室,唯有我与我母妃之势可与我那废物哥哥对抗。也就是你口中的四皇子。”
“他与南鄯勾结,很可能会借势造反。但北契边境也确实受到了威胁,倘若不联结,北契势必起战火。”
“我父王在这个节骨眼来大郢,也是为了和新帝相谈。”
兰华:“我在大郢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避开我废物哥哥的眼线,让我母妃掌控局势,并非要对大郢不利,也并非要出卖大郢。”
宁久微:“我相信你。”
“为什么?”
“你没有必要骗我,我们没有利益冲突。何况你与北契王如今都身在大郢。”
至于兰华为什么信她,也是一样的道理。
宁久微沉吟片刻,开口道,“兰华公主,大郢明可助北契逼南鄯退兵边境。”
她将桌上的密信推过去,“宁王府暗可助公主争权夺位。如何?”
兰华看了看眼前的信,“那大郢要的是什么?明宜公主要的又是什么?”
宁久微手上的扇子慢悠悠瞧了瞧桌,朝她露出一个笑。
……
*
皇宫,御书房。
宁久微详细禀明后,宁彻放下奏折,起身踱步而来,“明宜姐姐的意思是,借此助北契的时机将西川兵权归还?”
宁久微颔首,“嗯。北契大漠边境处,有一半是大郢国土,恰是西川可控境地。那一片国土便是初代西川郡王打下来的,归还兵权兹事体大,此次时机正合适,算是天时地利人和。既能趁势维系与北契的交好关系,威慑虎视眈眈的边国,也能名正言顺放出西川兵权。”
并且,若有兰华公主掌权,说服北契王打破如今诸国联结的局面,压制南鄯,便能维持和平的平衡。新帝即位,局势不稳则不宜有战,边境和平对大郢而言是利益最大化。
宁彻看向她,宁久微道,“这也是父王的意思。父王说,该舍的就要舍,该牺牲的就要牺牲。大局为重。至于其他的恩怨情仇,本公主心胸并不宽宏,西川郡王暂时动不得,以后就一定能动得。和西川一脉的世仇,本公主会全部记着。”
宁彻走近一步,微微低头注视她,“朕也会替宁王府和明宜姐姐记着。”
宁久微看着他,眉眼弯了弯,“陛下好像长高了?”
宁彻笑了笑,“明宜姐姐,朕这个年纪不会再长高了。”
他仍和那时在起云台初见时一样,不过成为天子的少年,自然而然地便多由内而外的沉稳与睥睨天下的贵气。
她会一直记得宁彻现在看她时的眼神。
捍卫这样的眼神,便是宁王府的使命。
“过几天是寒食节,来王府一起吃青团吧,阿彻。”
宁彻牵住她的袖子,笑意蔓延至眼底,“好。”
天际的薄云随风变换着,虽已是春季,清寒的天气仍显得有些萧萧。
出宫的大臣前前后后,零散地行走在御道上。
内阁两位大学士走下雕龙刻凤的白石阶,并肩相谈。
“我本打算劝陛下隔岸观火,纵观北契与他国局势,但陛下要归还西川兵权,看来是要帮助北契压制南鄯。”
“这容易激化矛盾啊。”
“可不是。”
“我听说,是明宜长公主说服陛下归还西川兵权。”
秦大学士身为老臣,从前和太傅大人张殿臣是一卦的人,看不惯宁王府。
他冷哼一声,老神在在地摆摆手,“这长公主殿下做事,和她父王年轻时如出一辙。轻狂。”
“陛下信任宁王爷,仍未将墨京玉牌收回。如今更是交到了长公主手上,若是交给肃王殿下便罢,可长公主殿下毕竟年轻,又是一位公主……”
秦大学士抬了抬眉,“这话我倒不认同,你只看明宜长公主拥立陛下登基做的那些事,对付旧党的手段,便不能只看她年纪如何。何况公主又如何,堂堂宁王爷的公主,肃王殿下的王妹。她手握墨京玉牌,我倒是心服口服。”
……
两人说着话步下阶梯,身后蓦然穿入一道漫不经心的嗓音,“还是秦大学士明事理。”
“……顾大人。”
顾衔章朝两位大学士微微一笑, “若是人人都能像秦大学士这般明理,哪还有那么多麻烦。”
他轻描淡写地说完,从两个老头中间穿过,慢步离去。
两位老臣望着顾衔章远去的背影,无言相视一眼,也不知道他听了多少。
这御史大人还真是无处不在,还好没说什么长公主的坏话……
当初那些气焰嚣张处处针对公主殿下的党臣,如今都已然没了气焰。有些更是下场惨淡。
这顾大人以前是在朝上不屑一顾,瞧不上任何人,更不欲争论。现在则是仗着有长公主殿下撑腰,在朝堂上也愈发傲慢跋扈了。
*
一回宁王府,顾衔章便去了书房,没找到公主殿下,才去院子里。
宁久微不喜欢待在屋子里,除非盛夏和隆冬,天气舒服的时节不管干什么她都喜欢待在院子里。
这会儿她正喝着银烛泡的茶,手里翻着一册名单。
桌上摆着一盘终局的棋,是公主的黑子胜。
对面还有一杯未饮完的茶。
顾衔章落座,“有人来过?”
宁久微慢悠悠回答,“嗯。祁衡哥哥刚走不久。”
“原来是二公子。”
顾衔章随手将那半杯茶泼出去,把茶杯放远。
宁久微放下名单,抬头看向他,“祁衡哥哥和我说,你撕了我送他的扇子?”
顾衔章轻嗤,“他还真会告状。”
宁久微:“所以你撕了吗?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顾衔章为自己倒了杯茶,“他成天拿着那扇子,我只是借来看看。”
“只是看看怎么会撕坏?”宁久微捏起一块点心,责怪道, “你知道那扇子本公主画了多久吗?”
顾衔章看她一眼,“那公主若是也送微臣一把亲自画的折扇,我就不会只能看二公子在我面前天天炫耀,心生妒忌了。”
“我都送过你香囊和帕子了。”
“可你送给他很多东西。从以前到现在,都很用心。”
“那我和祁衡哥哥从小就认识了啊。”宁久微理所当然地说。
顾衔章垂下眸子,“我也和公主从小相识。比他更早。”
如若没有顾氏惨祸,他才会是她的两小无猜,比祁衡与她的关系更亲近。他会和她一起长大,然后顺理成章地成为她的驸马。
宁久微反应过来,有些后悔地望着他,心软地说,“我以后也会送你很多东西的。”
顾衔章抬头,听她道,“你也要送我很多东西。”
宁久微想起那枚被她还回去的戒指,“你之前给我的玉戒呢?”
他顿了顿,从怀中拿出折叠整齐的帕子。就是她绣的那块,展开后,里面就是那枚玉戒。
宁久微勾唇,朝他伸手,“给我戴上。”
顾衔章扶着她的手腕,将玉戒重新戴回她手上。
宁久微收回手摸了摸,问他,“你为什么不早还给我?”
总不会是忘了。
“不敢。”
宁久微注视着他,倾身过去,“顾衔章,你过来。”
他配合地靠近,她牵住他的衣襟,在他唇角亲了亲。
顾衔章眼睫晃了晃,潋滟的眸子看进她眼里,低声问,“能再亲一下吗。”
她又亲了一下。
宁久微退回去,转了转戒指,“顾衔章,你知道我刚才在看什么吗?”
他目光扫过她随手桌上的名册,她并没有要隐瞒。
“看到了?这些名字顾大人应该很熟悉。多是太傅张殿臣大人的学生,还有的,追溯下去是顾氏旁系。”
顾衔章目光柔和平静,静静地听她说。
“从前你用人我没有在意过,现在看起来,顾大人已经自成一派了。”
顾衔章弯了弯眼尾,没有说话。
“虽然这上面的名字,在本公主看来都无可指摘。毕竟顾大人眼光很不错,培养的都是可用之才。但任何势力形成党派,都是威胁。”
毕竟现在就已经有‘太傅门生党’这样的流言了,尽管是捕风捉影。
宁久微看着他,“待太傅大人重回朝堂,就更不容忽视了。”
顾衔章轻轻叹息,“太聪明了,公主殿下。”
宁久微淡淡一哼,“少来。”
“那殿下想要怎么样?”
她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御史台实权,交给段灼。”
顾衔章眯了眯眼,“我若是不愿意呢。”
“那我就休了你。”
她毫不犹豫,声音带着无情的冷漠。
顾衔章神色渐黯,眸中仿若春水破碎,溢出伤心之色。他别开目光,胸膛起伏的弧度变得明显了些,以此克制着情绪。
宁久微和他谈正事向来是心无旁骛,不管私情。她被他的样子弄得一时不知说什么,歪头靠近看了看他,“顾大人?”
“你别闹脾气呀。”她拉了拉他的袖子,放软语气, “我们这不是在谈正事吗。这正事和私事本来就是分开的嘛。”
顾衔章平复了片刻,看向她,“那公主说休了我,是随口说的假话吗。”
“真话。”
“你——”
顾衔章被她气的胸闷,拽回自己的袖子,站起身走到一旁不再看她。
宁久微只能跟着走到他身边,好言相劝,“顾大人。”
她走到他面前,他就转向另一侧不愿面对她,宁久微来回跟他转了几下,拉着他的袖子停下。
正色道,“好了。”
宁久微叹了口气,“我的意思是,休了你也并不妨碍你继续当本公主驸马和我谈情说爱呀。”
顾衔章蹙了蹙眉,依旧负气,“没有名分还算什么驸马。”
“怎么不算?”
“怎么算?”
“那没有办法。”宁久微破罐子破摔地坦白道, “你若成了威胁,本公主自然不能再给你名分。”
他眉目低垂又凌厉,“公主不信任我吗。你怕我会背叛你。”
“这并不是信任与否的问题。”宁久微不上他的当,“你这么聪明,不会不明白我的意思。不要跟我装傻。”
顾衔章不再说话。
宁久微看了他一会儿,“何况我也没有要你完全把御史台交给段灼。还有名单上的人,我也不会对他们做什么。”
他还是不说话。
宁久微负手而立,目光落在他脸上。半晌,她情绪也平息了一些,对他道, “总之,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毕竟,重振顾氏门阀亦是本公主的心愿。”
顾衔章眼睫动了一下。
“但你也该知道身为长公主殿下,上位者的底线。”
顾衔章沉默几许,明亮幽深的眸子带着几分偏执的锋利望向她,“那倘若有一天微臣造反,公主殿下会杀了我吗。”
宁久微轻哼,“我说过我舍不得你死,所以若有那么一天,我就废了你,打断你的双腿,将你永远关在本公主身边。”
他的问题明明很无理,但她却想也不用想。
她变坏了。都是被他传染的。
他笑起来,俯身拥住她,埋首在她颈间,“我就知道公主殿下舍不得我。即便是我造反,做出再大逆不道的事,你也舍不得我死。”
顾衔章似是很喜欢这个答案,抱着她的力气大地宁久微有些呼吸困难。
“所以你答应吗,我刚才说的话。”
“御史台吗?反正段灼不是废物,我对他也挺满意的,交给他就交给他罢。”
顾衔章语气慵懒地回答着,柔软的唇在她脖子上一下一下地亲。
“那名单上那些人,我若是有需要调度一下,也没有问题吧?”
“哪有公主殿下不能调度的人,自然没问题。”
刚才还气得要死,现在又这么好说话。
宁久微推了他一下,没推开。
“你今天不许住在王府,回公主府去住,要不就回你自己的府邸。”
“为什么。”顾衔章抱紧她,“我不。”
宁久微哼了声,“因为本公主知道什么叫恃宠而骄。”
“……”
顾衔章不回话,温热湿润的气息和啃咬的力度在她颈上越来越用力。
宁久微抵着他的肩膀,“还有,去景州请太傅大人的事,你何时启程?”
“后天。”
事情谈完,宁久微不再推他。顾衔章弯腰将她抱起,往房间去。
“你干嘛。”宁久微晃了晃腿,捂着脸,眉眼弯弯,“天还没黑呢。”
顾衔章学着她刚才的语气,“那没有办法,公主殿下晚上不许我住王府。微臣只能白日宣淫了。”
宁久微搂着他的脖子,笑的前仰后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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