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大街上也不见人影,只有简家门口畏畏缩缩站着两个人。
看二人单薄的衣裳上,已经沾染不少露水,腿脚也僵直,应该等了很久了。
简家西墙门有个狗洞,门房养的大黄狗早上就从这里进出,现在狗洞里窸窸窣窣,看见一个狗脑袋正在往外钻。
饿了很久的程胜意手疾眼快,一把拿走了大黄狗嘴里叼着的馒头,再用石头堵住狗洞,只听见大黄狗在里面疯狂地叫。
程胜意欣喜掰开一半,“哥哥,快来吃点。”
站在他面前的程解厄精神萎靡,原本好看的脸都有点浮肿起来,他还穿着从简家离开那件衣裳,背上和头发里,细看黏着鸡绒毛。
程解厄听着里面大黄狗不要命的叫,额头上青筋也跳起来,不由训斥道:“我们今日来是求见简大娘子的,你就不能少给我惹事吗?”
离开简家已经半个月了,这段时间里,程解厄兄弟俩不仅没找到住处,连半个活计也找不到。就是杂货铺里当伙计,一听兄弟俩得罪了简财主,还被将军揍过,也不愿意要他俩。
无可奈何下,吃掉了最后一点干粮的程解厄,决定带着弟弟来简家,求简大娘子宽恕。
兄弟俩连鸡毛店也不住了,打算成夜守在简家门外,天一亮简家开门就求见,没料到几个时辰那么难熬,双手双脚都冷到木住了。
程解厄勉为其难张开嘴,“我吃一口。”
弟弟犹豫一下,撕开两半后,把狗嘴里叼过的一半往哥哥嘴里送,这简家的馒头又大又软。即便是冷的也一捏一个印子,两人嚼吧嚼吧,吃了一股香甜。
堵在里面的大黄狗也闻见了,狂怒着用爪子扒石头,叫声在夜里格外的大。
程解厄只好用脚踩着石头,避免大黄狗跑出来咬他们。
“谁啊?老王老李,跟我出去看看,狗叫什么厉害,是不是进贼了。”
简家墙院内传来脚步声。
程解厄无法,只能先拉着弟弟离开,前面的误会还没解开,再被抓住偷狗馒头,他兄弟俩还能好好活吗?
两人把手揣进袖子里,弯着腰走的飞快,躲进道路两旁的阴影里,趁着人还没出来,终于走出了简家的视线里,拐进大街上。
大街上,整齐的房屋中,有一家亮着灯正在忙活。程解厄看了看,发现是一家卖早点的铺子,看着店主夫妻正在油灯下和面,口水立刻分泌出来,就好像刚才吃进去的半个狗馒头已经消化的无影无踪。
他心底火不断往上冒,看看弟弟,“我都说了不要惹事,今天进不去,我看明天再等一天,咱们上哪去吃饭!”
程胜意低着头,也没什么精神了,试探道:“哥哥,要不我白天再去狗洞看看?”
程解厄大怒:“闭嘴吧你。”
两人漫无目的在附近走着,因为实在是无处可去,程解厄正在考虑要不要等天亮再去简家一趟。
这时候发现距离简家不远处,有两个穿着黑衣的男人也在打量着他们,程解厄觉得不对,拽着弟弟就要跑,没跑出几步,两个黑衣男人健步如飞追了上来,抓着他俩的后领子,问道:“鬼鬼祟祟的干嘛呢?”
程解厄怕被当成贼,急忙喊道:“我认识简大娘子,我是来找她的。”
黑衣男人默不作声,将他俩绑上扔上马车,一路到了一处寂静的宅子前。
擒着程家兄弟俩进了宅子,发现这处宅子从外面看着虽然普通,进来却布局精巧,很有格调,且没什么人,像是暂住的。
到了厅房里,程解厄兄弟俩被扔下,听见黑衣男人对着里面的人说:“老爷,抓着两个怪人,在简家外面转了一夜,像是要做坏事。”
一道醇厚的声音传来,“直接处理了。”
两人又被拖着往外走,程解厄哆哆嗦嗦说不出话。绑在地上无法动弹的程胜意像是上岸的鱼一样扭动,大声辩解道:“不是这样,我们是在等简大娘子,我哥哥有事要和她说!”
“哦?你们认识小荷。”他来到两人面前,程解厄才看清楚他的脸,电光石火间,程解厄发现见过他。
程解厄激动地道:“周老爷,你还记得我吗?我和简夫人是亲戚啊,大前年咱们在简家还见过面。”
程解厄这张脸还算是有辨识度,周石曲表情淡淡的,最后还是想起了,他居然蹲下身子给兄弟俩解开绳子,“原来是这样,只是两位小兄弟要走亲戚为何晚上来?”
程解厄很是尴尬,含糊其辞。
周石曲在解绳子时,意外发现兄弟俩身上的鸡毛,再看兄弟俩寒酸的样子,立刻了然,“小兄弟是到简家借宿?既然一时有困难,不如今晚先在我这里留宿。”
程解厄连声道谢,再想到周石曲竟然在简家门口都布置了人手,看来和简家老爷子乃是至交啊。他便生出了想要周石曲帮忙游说,让简大娘子不再怪罪自己的念头。
周石曲又说:“两位小兄弟,在京城就只有兄弟二人吗?”
既然想要周石曲帮忙,程解厄自然全盘托出,“家里人丁稀薄,爹娘都去了,只有我带着弟弟读书,不过连续落榜,已经准备找个活计……”
周石曲一眼便看出他未说出的话,是简家的亲戚,他就给几分薄面,“我同简家交好,小兄弟先来我这里做活,等有了打算,再走不迟。”
程解厄自然千恩万谢,暗道周石曲真是好人。
周石曲正准备要走,又漫不经心回头询问:“刚才说要同简大娘子说事,小兄弟有什么事要寻她?”
程解厄脸色变来便去,倒是弟弟程胜意没有任何包袱,直接嚷出来:“周老爷,我哥哥本来都是简家的女婿了,结果被简元响给撵出来,大将军孙叙也为了简大娘子排挤我哥哥,我们兄弟俩这次就是……”
“孙叙?孙将军?这是真的?”周石曲一顿,余光扫到程解厄忧愁点头,一副确有其事的样子。
程解厄犹豫开口:“简家的二公子很中意孙将军,孙将军像也早就认识简大娘子了,看来我和简大娘子无缘。”
周石曲看着程解厄兄弟俩被带走,沉下了脸。
管家过来询问,“老爷,将他们安置到哪里做活?”
周石曲想到程解厄差点成了简家女婿,心里一阵厌恶,“送去码头干活。”
待管家要去办,周石曲又说道:“我记得孙叙将军不是有个青梅竹马吗?打听打听,她到哪里待着去了。”
……
十月十五日,郡主邀请简白荷和孙叙到茶楼,感激两人灯会上出手相助。
不过从她满眼愤恨的样子,真是看不出一丝一毫感激。
更主要的是孙叙也没来,现在茶楼里只有简白荷和她,场面非常尴尬。
简白荷已经等候了许久,茶都喝了一壶,和郡主相顾无言,奇怪的郡主也不说要散场的话,简白荷直接挑明:“我可以走了吗?”
郡主一挥手,火气很大地道:“再给她添一壶茶!”
她带来的丫头过来淅沥沥的倒水,郡主咬着牙齿问:“孙将军怎么还不来?”
丫头胆战心惊,“郡主,孙将军说他不来了。”
“再去叫!你告诉他,今天等不到他,我就……我就!”郡主环视周围,却没有可以威胁的各种好摔瓷器,气的指着简白荷:“他不来,我就掐死简白荷!”
丫头:“!”
简白荷:“!!”
丫头抛下茶碗,惊恐地跑去报信了。
简白荷和郡主大眼瞪小眼片刻,继续低下头剥果子吃,她虽然不知道郡主那么坚持叫孙将军过来干嘛,但应该,没什么好事。
孙叙不来,无非是和郡主无话可说,陌生的很,约在茶楼不合适。
简白荷将剥掉的壳拢在一起,细细将果肉的膜都去掉,小心翼翼揭开后,膜居然还是比较完整的。看的郡主心里发寒。
她忍不住说,“你就这么吃东西,不觉得费事?”
简白荷:“不觉得。”
郡主忽然想到了什么,怔怔望着简白荷的手,“我听闻你出门进门都要迈左脚,你总不会天天都这样吧?就不会有一次忘记吗?”
简白荷:“当然不会忘,这很重要。”
“这有什么重要的,不过是左脚右脚而已,我看你也不是左撇子啊。”
简白荷坚持说:“我必须左脚,不然会倒霉。”
不是左脚出门会倒霉?郡主半点不相信,何况她进门时候就是右脚,今天倒霉的不是她,只会是孙叙。想想孙叙娶了简白荷后,就天天要卡着左脚进门,郡主心里高兴啊。
孙叙更是有一个讨人厌的母亲,以后说不定就成了简白荷的娘,想想就高兴啊。
简白荷看见郡主一会怒一会笑的,心里微妙,细说的话就是害怕,怎么看现在的郡主都不太像正常人的样子。
“要不郡主在这里等着孙将军,我也该走了。”
“不行,你们俩我都要见,”
终于,听见外面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是孙叙从容站在门外,两只修长的手指挨着,轻轻抵开了门。鬓若刀裁,眉如墨画,俊美的脸庞上,透着棱角分明的冷锐。
门一开,先是看见了郡主,孙叙目光平静的扫过去,再往旁边看,一个身着浅绿色衣裙,肤白胜雪的姑娘惊讶地正把目光投在他脸上。
孙叙猛然觉得这门烫手了起来,双脚也钉在了门槛外。
他尚且没来得及看清楚她的面貌,目光先一步缩了回来,像是看她就会被灼伤。
她是……她是简白荷吧?
这出场好像不太对,孙叙觉得自己成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导致里面的两个姑娘都在用怪异的眼神打量他。
现在走还来不来得及?
孙叙板着脸,硬生生道:“救火只是举手之劳,郡主不必搞出这种阵势,我还有事,不奉陪了。”
……
简白荷再次遇见孙叙将军,他好像是绷紧的弓,站着的时候腰板挺的笔直,手垂于腿侧虚握。说话做事都很快,雷厉风行,只扔下一句话就要走。
看着拒人千里,他漆黑的眼眸也不对着人,反而是侧着看着外面。
简白荷不免想,他和郡主应该要针尖对麦芒了。
万万没想到,刚才还死死按着不让人走的郡主,这会表现的十分乐意,还大度说道:“好,简白荷也一起走吧,我刚听她说,她对孙将军的勇猛很敬佩呢。”
简白荷手里的果子差点掉了。
孙叙:“……”
孙叙冷冷地对着郡主:“你不要再这里造谣,我不知道你怀的什么心思,再有下次,我会转达你母亲。”
而简白荷被点到名字,也不好一直沉默,便站出来同孙叙说话,“我家惹出来的事情,让将军烦心了,结果您完全不计较,其实我心里一直愧疚着。”
孙叙乍一听见她的声音,脑子里的弦又绷紧了,他的面孔柔和下来,堪称温柔地道:“不碍事,区区流言蜚语,我平时都没有时间听那些。”
那边,郡主诧异看着简白荷和孙叙,不禁对着孙叙阴阳怪气,“孙将军还有两副面孔呢?怎么,是看不惯我?”
孙叙刚说完就后悔了,不再说话了,郡主的话传进他耳朵里,他也装作没有听见。
简白荷向郡主告辞,“我先走了。”
郡主眼睛一转,对着丫头说:“快去看看简白荷的马车还在不在了。”
丫头哒哒哒的跑出去,不一会哒哒哒跑回来,“郡主,不在了,奇怪,刚才明明还在的。”
简白荷觉得怎么会,推开窗子往外一张望,居然真不在了,这是怎么回事?
郡主也站在一起往下看,“哎呀,真是奇怪啊,你回去一定要狠狠责罚赶车的人,那个……孙将军你送简白荷回去吧。”
孙叙拧着眉头,看样子有点为难。
简白荷拒绝了,她是不好意思再麻烦孙叙了。
郡主为了今天已经苦思冥想了好几个晚上,现在孙将军不愿意送简白荷,简白荷也表现的对孙将军太过客气,这样还怎么完成她的心愿,让简白荷嫁给孙叙,而不是成为自己的表嫂!
孙叙抿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转身离开了。
又只剩下简白荷和郡主在茶楼里,孙叙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简白荷也准备下楼,客套了一句:“郡主,下次再会。”
郡主可有可无的点点头,喃喃道:“好,下次也可以,功夫不负苦心人。”
简白荷尚未离开,站在楼梯上,远远看见孙叙将军的背影,他正安抚他的棕色烈马,原来他是骑马来的,自然不好送简白荷。
这时候又听见身后传来响声,简白荷回头看看,郡主正在和她的丫头窃窃私语。声音太小听不清楚,简白荷下了楼,让这些声音彻底关在房间内。
“什么?孙将军真有个什么青梅竹马,她要回来了,这时候回来要干什么!”
“啥?后天差不多就到了,不行,你找几个人去,让她过不来。”
“你觉得孙将军对简白荷有意思没有……不过简白荷好像对孙将军没什么意思,其实简白荷这边不重要,我准备让皇帝舅舅给她们赐婚,只要孙将军答应就行了,简家没什么话语权,是不可能抗旨的。”
“是吧,我也觉得孙将军太不识好歹,但要是婚事成了,以后就有他哭的,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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